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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1:56

30、分家’(修错)

  范氏没注意到,小曹氏却瞧见了,就惊了起来,“哎哟,娘他四婶有身孕呢,您可小心些。先头自打说了句卖凤儿后就不吭声了,怕是肚子一直都疼着,您这会儿还这么着,别他四叔还没回来,他四婶先出事了。”
  
  李廷恩闻言,看了小曹氏一眼,见小曹氏脸上有点讨好的神情,他皱了皱眉,余光瞥到曾氏掩在袖口下正在掐掌心的左手,无声的垂下了眼睑。
  
  若在往常,小曹氏这般说,范氏肯定跳起来骂小曹氏没安好心咒她孙子。可这会儿范氏顾不得许多,反倒盯着曾氏道:“哪有这般娇气。”又扯了曾氏一把,“快求求廷恩,廷恩这孩子是个大度的,哪会瞧着他四叔受苦是不。”
  
  见范氏执意要拉着曾氏跪在地上,曾氏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又开始掉泪,李廷恩不待人发话,自个儿掀了衣服角跪到了地上。
  
  “自古以来,除了天家,哪有长辈冲晚辈磕头的道理,奶和四婶的礼,廷恩都受不起。”却没有松口允诺什么。
  
  看李廷恩从从容容的模样,太叔公满意的嘿嘿笑,“好了,大娃啊,我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都多,快别叫你家里头的人在我老头子跟前做戏了。”
  
  李火旺臊红了脸,一巴掌给范氏打过去,恨声道:“还不赶紧起来。”
  
  范氏见太叔公眼神阴测测的,这才不甘不愿将曾氏拉了起来。
  
  “李大娃,事儿呢我听来报信的人说了一嘴,遇到廷恩他又给我说了说。今儿我这叔公就仗着辈分多说几句。”太叔公说完就看着李火旺。
  
  李火旺忙不迭点头,“叔公有话尽管说就是。”
  
  “那好!”太叔公脸色凝重起来,“今儿这事来龙去脉我约略是清楚了的。大娃,你心痛小儿子,人嘛,五根手指头都不一样齐,偏心也是该当的。可你不该耳根子软,听妇人道几句长短就要把孙女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别说孙女儿身上也流着你的血,就是为了家里儿孙的名声,你都不该做出这样的混账事情!再有,心疼儿子是该,却不得溺宠,否则便是溺杀。你家四小子,当年不知谁说的有福相,你就给取了耀祖的名儿,实则么,嘿嘿……”
  
  见李火旺垂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太叔公接着道:“不说他的文章,单说他这些年在镇上念书的开销,最后考出来的结果你就该晓得他到底是不是那块料。我听长发几个说你也不是没管教过,只是不见效。以我说,这小子既不是读书的种子,还是趁早回家跟你学种地,或是去学门手艺。大娃啊,你眼下压着家里人劳作供他念书,你还能压着一辈子?说句不好听的,你家里头四个儿子可不是一个娘生的,等你将来两腿一蹬去见祖宗,你那小儿子半点本事没有,还能叫分家了的兄弟照管他一辈子?”
  
  旁人不敢说的话,太叔公都没顾忌,一一给李火旺直言点出,听得李火旺渐渐从惶恐转为沉思起来。范氏在边上瞧见,简直是心急如焚,奈何太叔公还在上头训话,她一个字都不敢说。
  
  “儿子是你的,到底要如何你自个儿想。咱们说说今儿的事情。”太叔公话锋一转,语气温和了许多,“我过来时候撞见廷恩,这孩子借了人家的马车一路赶回来,一头一脸的土。”说着他招招手,“廷恩,告诉你爷他们,你四叔的事情如何处置了,省的人给你下跪磕头一心想要折你的寿。”
  
  李廷恩跪直身子稳稳道:“爷,秦先生答应帮忙料理这事,我回来前秦先生已叫家里的下人去县里头先将银子给陈家把四叔接回来。”
  
  “哎哟,秦先生可真是大好人,肯帮咱们出一千两银子,要说还是廷恩……”顾氏听说不用出银子,忍不住叫了一嗓子,结果被太叔公一看,又缩了脖子跪到角落里去了。
  
  “这银子秦先生说了,就当是暂且借给我的,待我将来高中再还他。”李廷恩没有受顾氏的影响,继续道:“先生还有话,说四叔坏了学堂的规矩,往后四叔不能再去学堂了。”
  
  范氏才露出点喜色的脸一下就垮了回去,哭道:“这,这可咋办,耀祖的前程。”
  
  “他还有个屁前程!”太叔公终究压不住火,用拐杖点着范氏骂道:“就他做得这些事儿,人家秦先生肯将出钱把他弄回来都是怕耽搁廷恩。你倒好,廷恩在镇上为这事跑动,你就在家鼓捣把他亲姐姐亲妹妹卖到那等下贱地方。李范氏,若不是这等事实在太见不得人,我早就让人开祠堂休了你出门!你要再吵,哼……”
  
  被太叔公点着鼻子骂,范氏吓得猛吸了鼻涕,头抵在地上浑身发抖却不敢哭了。
  
  李火旺也觉得不自在,太叔公骂范氏那些话他觉得都抽在自个儿身上,涨红脸道:“叔公说的是,这事儿是我这个当家做主的没想明白,老四那儿,不念就不念了罢。”说句实在的,李火旺也有点被李耀祖一出出的事情整怕了。再是溺爱偏疼这个儿子,一直看不见指望,心也要灰的。何况这回还差点为这个儿子把全家都带进沟里去。
  
  太叔公嗯了一声,“这事儿还得你自个儿拿主意。不过有一件事儿我得多句嘴。二柱他们这一回受了大委屈,起因就是你这当爹的一碗水端的太偏,家里也没个真念骨肉之情的。”
  
  小曹氏与李大柱听太叔公这么一说,对望了一眼,尔后李大柱小心翼翼的扶着小曹氏艰难的跪了下去。
  
  太叔公眯着眼当没瞧见,“廷恩可不单是你家的读书苗子。大娃,你还记得三年前族里分地罢,你家原只有十五亩地。二根没儿子,他死后族中将分给他的田地收回来,长发这个当族长要多分些地给三根,说那是二根的亲堂兄。为啥我这做太叔公的要站出来叫把地将出来五亩与你这个隔了两房的侄子?我当时是咋跟你说的还记得不?”
  
  李火旺红着脸吭哧吭哧的道:“记得,太叔公您说廷恩是族里头一个叫先生不收银子也非要弄去当学生的男娃。往后一定能重振门楣,拉拔族人。是以宁肯先叫旁人吃亏念叨说族里不公,也要叫廷恩日子过得宽裕些。”
  
  “没错!”太叔公坚决的道:“就是为了廷恩,我要入土的年纪都不怕被人戳脊梁骨,我要的是廷恩能放下那些琐碎事情一心一意念书。人秦先生处处帮扶也是这个意思。我原以为你能将家里人拧起来一股绳做成这事儿,没想看错了你。往后我不能再信你了。”说到这里太叔公语气一顿,淡淡道:“大娃,分家罢。”
  
  看李火旺抬了头不敢置信,范氏几个都快炸起来的模样,太叔公伸手压了一压示意道:“别急,听我将话说完了。”
  
  一屋子人这才安静下去。
  
  “你们这个分家,与旁人不同。家里的地不分,人也不分开来住。只是除开一起种地在家吃饭,往后各房屋里挣的银子就都各房自个儿存着,将来再把地分了,那便差不多了。”太叔公语气平静的说出这番话后,眼神就一直在所有人身上流连,看谁跳出来反对,结果是没一个人敢吭声。
  
  还住在一个屋檐下,地不分,人不分,就是让各房存点私房银子,这样的方式让李火旺舒坦了许多。他也想明白了,这其实就是太叔公唯恐下回再出现这种事范氏还会逼着几个儿子一起出银子卖孙女的。这样分了来,各房挣得也好,欠的也好,都不相干,倒是会清静许多。虽说一年公中少了几十两银子的进项,不过都落在儿孙手里头,地里有粮食供着吃,也没啥了。
  
  李火旺仔细想了想,就点了头,“叔公说的是,就这样罢。往后地一块儿种就是,横竖咱家不缺这口吃的,往后谁能过的宽裕些,全看自个儿本事了。”
  
  无人反对,太叔公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成,廷恩,你去拿笔墨来,我正好做个见证。咱们白纸黑字写下来,往后挣也好,欠也好,都不相干!”
  
  范氏眼见就要跳起来反驳,边上的曾氏忽然捧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叫唤。
  
  “这是咋了……”范氏吓坏了,一叠声的叫赶紧去请大夫。
  
  李光宗爬起来就要往外头赶被太叔公叫住了,“光宗,叫你媳妇去,你等着摁手印。”
  
  把李光宗弄得愣在了那儿,还是李火旺瞪了他一眼,他才回过神去叫顾氏。顾氏这回倒没推脱,麻利的起身出去请大夫,把范氏气的干瞪眼,只是怀里还抱着曾氏,太叔公又在边上看着,拿顾氏一时没了法子。
  
  “得了,都起来罢,要传出去说是我这做太叔公的把重孙弄掉了,那可不好听。”太叔公耷拉着眼皮这么一说,李火旺就把人都吆喝起来。看曾氏还是直叫唤,李火旺就叫范氏将人送回屋里头去。谁想范氏一挪动曾氏,曾氏叫的更大声,脑门上的汗还跟着往下滴,李火旺只得算了,总得顾忌着没出世的孙子。
  
  李廷恩依言去捧了笔墨来。太叔公闭着眼在那里念一句李廷恩写一句,写完了太叔公先按了手指印写了自个儿的名,然后叫李火旺过来看,“大娃,要觉着没差错,就把手印摁了,省的你家日后还不消停。”
  
  李火旺带着点不乐意苦笑着先按了一个手印。他按了,李大柱与李光宗自然都没有二话。至于李二柱,太叔公也懒得叫他,直接喊李廷恩代了。到最后就剩下李耀祖,太叔公看着曾氏的模样,想了想,叫范氏来按手印。范氏踟蹰着不肯,道等李耀祖回来再说。结果李火旺被太叔公眼锋一扫,硬是抓住范氏的手腕摁了个印。
  
  “好。”太叔公将墨仔细的吹了吹叠起来收到了怀里,他道:“横竖我都厚着脸皮管了这事,就再厚一回。大娃,这文书我暂且给你收着,等哪天你家里清净了再来管我要。”
  
  李火旺忙赔笑。
  
  “廷恩啊。”太叔公又看着李廷恩温声道:“这回的事你爷是着急,你要体谅长辈的心。太叔公给你做了主,往后肯定不会再出这种事儿。你呢,也别将事情再搁在心里头,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不是。”
  
  李廷恩当然明白这番话的意思,这是在告诉他事情到此为止,他不能再心生嫉恨。
  
  对于一个地地道道的古人来说,这件事其实是很容易理解的。男丁比女儿的地位重要的太多了,在必要的时候,牺牲几个女娃换回一个男丁的性命前程,大多数人都会如此选择。即便有恨,讲究宗族血亲的古人在可控的范围内都会选择冰释前嫌忍气吞声。
  
  可他不是古人,甚至不是真正的李廷恩!
  
  他用力攥了攥拳头,心里忽想起曾经在孤儿院,被年纪大的孩子将辛苦读书换取来的鸡腿抢走,还被一帮孩子踩在脚底下叫他喝尿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是如何做的?
  
  他护住头脸,乖乖喝了尿,往后每天都把分到盘子里的肉都给拳头最厉害的那个孩子并且一直没将事情告诉过孤儿院的任何一个职工,从此他一直没再挨过打。然后他得到了一个成功人士的赞助,他哀求院长给他报了一个武术班,每天放学后都去练习。半年后他靠着不要命的狠劲儿把那个比自己大五岁的男孩打得头破血流,因为吓破了胆,那男孩智力上就一直有点问题了。
  
  当初忍得,如今能不能忍得?
  
  李廷恩问着自己,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转过无数道弯,波涛来回起伏,最后他沉声道:“这事情根底上是从四叔而起,我这做侄子的没有非议长辈的道理。不过我得为珏宁正名一回。”说到这里,他身躯挺直,“当初不管珏宁命格如何,我都是要将他接回来的。身为读书人,学经义,晓礼仪,通廉耻。如何能因一己之私而眼见胞妹受苦!”
  
  这番话说的堂堂正正掷地有声,叫太叔公情不自禁道了声好。李廷恩话锋一转,“可为全家计,我当初的确寻过寺中德高望重的大师为珏宁重新算命,大师算来珏宁之命不仅不与我相冲,且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也绝没有克人的道理。”
  
  范氏头皮炸了炸死死咬住唇没吭声,听李廷恩继续说下去。
  
  “珏宁年幼受苦,虽是女子,也是我的亲妹妹,与我命格相连,往后再有人说她命克亲眷,廷恩不敢违逆长辈,只能自请被逐家门,与珏宁相依为命!”李廷恩说完,表情一丝不乱的站在那里昂然面对满屋人包括太叔公震惊的眼神。
  
  半晌太叔公声音发沉的道:“都听见了,廷恩是个有情义的孩子,他今日能为了亲妹妹这般做,来日也不会亏待了你们这些亲人。日后别嘴上不干不净的,骂家里的人是灾星,天天跟灾星住在一块儿,你又是什么东西?”
  
  范氏就晓得这是点着她骂,却慑于李廷恩那番话与太叔公,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应下了。
  
  听完太叔公这么说,李廷恩就晓得不管甘愿与否,今日只能到此为止,他便也给了一个叫太叔公放心的允诺,“太叔公说的是,珏宁是我妹妹,家里也都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不仅如此,就是族中,守望相助才是应有之义。”
  
  太叔公这下就满意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孙自然好,可若这个有出息的儿孙对家里甚至对族中全无半分情分,那就是大大的不好了。得了李廷恩这么两句话,太叔公放下心头的大石,又交待了两句,这才叫李廷恩将他送出门。
  
  因天色太晚,林氏又受惊过度,李廷恩这日就没急着赶回镇上,留在家里歇息。
  
  范氏心里急的要命,有心想叫李火旺去催催李廷恩,好将李耀祖早点接回来。可一来李火旺这日心里不畅快,用过饭就躺回炕上唉声叹气的,想起来还要骂李耀祖几句叫她不敢开口生怕坏事。二来顾氏将大夫请回来的时候进门不小心撞到了小曹氏,弄得小曹氏差点动了胎气不说还压在了曾氏的身上,大夫好不容易才给曾氏稳住脉,她要照看曾氏便有点分不开心思。只得一晚上守在曾氏炕头,抓心挠肝的巴望天早点亮,她好去催李廷恩赶紧上路。
  
  对范氏的急切,李廷恩只做不知,他坐在林氏与李二柱炕头前,看李草儿与李心儿给两人头上的伤上药。
 
作者有话要说:
分家这件事暂告一段落,知晓很多同学可能不会满意这种做法,不过真的没办法。分家这种事只能是李火旺提出来,太叔公哪怕辈分高,压着李火旺分家也是很让人忌讳的,如果不是被抓着把柄理亏,李火旺肯定不会答应。而且即便理亏,李廷恩身为长孙,在古代一个家庭中是非同一般的地位,李火旺不在还好,李火旺还在世把长孙一家分出去住根本不可能。所以只能这样退一步的分家,有了合理合法的私财,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地位,当范氏手中不再掌控经济大权的时候,这个家会发生一系列的变化,请大家拭目以待。
不想写的太琐碎搞成注水,又怕有些读者接受不了,所以在这里解释一下这样分家的原因。
另外,二和一大章,我也没有卡情节喔,下一个情节转折我慢慢写,今天就没了,大家明天再看,能提前我会提前,没提前就十点准时。
最后大家多送我点小花花,让我冲上去吧!!!!!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1:56

31、敲打(改错)

  林氏似乎仍心有余悸,怀里抱了珏宁,手上牵着李心儿与李草儿的衣角,嗡嗡的哭。
  
  李草儿鼻子酸酸的劝,“娘别哭了,我和妹妹们都没事。”林氏不为所动,眼泪依旧扑簌扑簌的掉。
  
  李廷恩头痛的揉了揉鬓角。
  
  今儿这事其实李廷恩对林氏与李二柱不是没有责怪。只是有句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二柱从小就被养的愚孝,以父命为天,林氏童养媳出身,看多了比自身更悲惨千百倍的童养媳待遇,便根本不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什么不对,加之笃信儿媳妇不能顶撞公婆。叫这样的两个人拿出气魄来跟李火旺与范氏硬碰硬,甚而宁死不屈都是不成的,只因在古代讲究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轻易毁损都是不孝,否则也不会有自杀的不能入祖坟这一说法了。今日两人能一直不松口跪在地上磕头看李火旺动了怒都不改初衷不肯卖女儿已经算是不错了。
  
  “爹,娘,事儿都过去了,等明儿我回了镇上将四叔带回来这事儿就算了结。”李廷恩再一次安抚林氏与李二柱。
  
  李二柱垂头丧气的,“唉……都是我这做人兄弟的没用,要我有本事挣银子,你爷他们不能,都怪我,差点护不住你姐他们。”
  
  李廷恩听得无言以对,李二柱想问题的角度明显和他不在一根线上,还是不辩驳的好。
  
  李心儿就忍不住了,将帕子一摔道:“爹,您说啥呢,人本就当咱们是眼中钉肉中刺,就不出这事儿,人也天天盘算着把咱们卖了换银子呢。”
  
  听得这话,李二柱怔住。
  
  “心儿,你乱说啥呢。”李草儿扯了李心儿一把。不过这回李心儿没听她的,“姐,我说的是大实话。你瞧着家里头有个对咱真心的人没。大姐她们来喊我们罢,大伯娘说肯定护着咱们,为啥后头奶一那样说大伯娘就不说啥了。大伯平时说的多好听,在廷恩跟前说咱爹是他亲兄弟,说咱就是他亲闺女,真到了时候,那不还站在边上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看咱爹跪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他可发了一句话?还有三叔,说老实呢,那人到头还得顾着一个娘生的亲弟弟。四婶更是恶心人,嚎了一嗓子要卖亲闺女就开始哭,呸,还不如三婶这种就说要卖咱的呢!后头还假模假式的跟咱爹说会想法子把咱接回来。当咱是三岁孩子,真把咱卖去了那种地方,咱就是不再是李家的人,族里头还能答应廷恩将来把咱再接回来?就是接回来肯定也是给咱们一根绳子自个儿吊到房梁上!”
  
  噼里啪啦一段话不仅叫李心儿没法子反驳,也让李二柱神情从迷茫到露出了痛楚之色。
  
  李廷恩一直静静的听李心儿将话说完。许多话他觉得李心儿说的有道理,可有些话他也不能不说了。
  
  “四姐,爹与大伯是不同的。”看李心儿嘟嘴颇有几分不以为然,李廷恩沉了脸,“大伯是爷的长子,爹是次子。单凭这条,有些话大伯能说,敢说,爹不能说。”其实还有李大柱娶的是曹家人,李二柱娶的却是个童养媳,长孙生在了二房,没有在长房,让李二柱一直有几分顾忌这两个原因。可这些话太复杂,李心儿理解不了,说出来更让所有人尴尬,李廷恩便不打算说了。
  
  看李心儿还有几分怨恨,李廷恩继续道:“再说三婶要卖大姐她们,为何大伯只敢对三婶挥拳头,不敢跟爷撒气,大伯娘只能跟奶绕圈子,不敢做不卖人这个主,这些道理四姐你明不明白?”
  
  李心儿陷入了沉默。李廷恩看着李心儿,心里轻轻叹息。
  
  在古代至亲长辈可以做主后辈子孙的终身,甚至将他们当猪牛羊一样贩卖,儿孙却不能反抗,否则便是不孝。这种事却能获得律法的认可,叫李廷恩有时候也觉得荒谬。不过他并不打算去对抗他,甚至奢望有一天去改变废除这些东西。要废除改变就要和古代封建制度的基石去对抗,李廷恩自诩还没有那样的志向。
  
  以前李心儿和范氏时不时掐两句,李廷恩总会在旁小心翼翼的卡着分寸出面阻止。他以为这个小家里有人勇于反抗总比都懦弱无能的好,可弄清楚李心儿今天怒气上头说的话,李廷恩就觉得不能再纵容李心儿了。他如今自己都只能借势和人对抗,怎么保得住这样冲动不顾后果的李心儿?
  
  没有足够的力量就随便发泄怒火,不叫热血,叫愚蠢。
  
  “四姐,我告诉过你,往后你有不服气的事情,你得等着我回来。”
  
  “等你,等你,等你回来我们都被人卖了!”李心儿大眼通红死死的盯着李廷恩。
  
  林氏听得这话心如刀割,小声帮腔,“廷恩……”
  
  李廷恩没有心软,凝望李心儿,缓缓道:“那你是靠自己解决了这事情?”见李心儿唇色发白,他嗤笑一声,“你说的那些话,只会叫人为防后患更快的将你卖出去,还要连累三姐她们!你要能靠自己,何必拿我出来威胁!”
  
  平日看着李廷恩将范氏堵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李心儿觉得十分痛快。当李廷恩字字如刀割在她身上时,她蓦然觉着这种难堪简直比范氏跳脚骂出来的那些话更让人难以忍受。她固执的睁大眼睛咬住嘴唇看着李廷恩,不肯低头,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中滚落。
  
  林氏与李二柱都急的不得了。儿子是他们的依靠和骄傲,往日这个儿子总是护着李草儿她们,两口子都没想到这回李廷恩说着说着对着二闺女来了。
  
  两边都是心头肉,说哪个都不行。李二柱只得道:“好了好了,事儿都过去了,咱别说了。”林氏也急忙附和。
  
  李草儿抱住李心儿给她擦泪,被李心儿一把推开。见李心儿突然站起身,大伙儿吓了一跳,以为李心儿要去跟李廷恩打架,谁晓得李心儿忽抹了把泪,冲李廷恩大声道:“这回我先听你的。”
  
  小姑娘的叛逆期。
  
  李廷恩很明白这只是暂时将李心儿镇压下去,大概能管用一段时间,时日一长,李心儿这脾气还是会成为她今后道路上的定时炸弹。不过他眼下暂时顾不上这个。他决定先给李心儿找点事做,顺便给家里添产。至于以后,等自己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权势,李心儿的脾气就不是大问题了。
  
  想了想,他抬头微笑道:“四姐,有事的时候,人总先照管最亲的人,是以旁人都靠不住,咱们得靠自己。”见李心儿愣住了,他继续笑微微道:“四姐,你想没想过,为何这家里人人都有几分忌惮我,给我三分脸面,连太叔公都帮我说话,只因为我是长孙?”
  
  “那不是因你会念书么。”李心儿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
  
  “没错。只因我会念书,我是族里的指望,所以我能护住四姐你们。若我没本事,今日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被卖。要想在人前有分量,靠的终究只能是自己。”
  
  觉得李廷恩这是指责自己把指望都放在别人身上的李心儿愤怒了,“你当我不晓得这个道理,可谁叫我是个女娃子。”一个女娃,就是再聪明有啥用,她就是说破天都没用,也只能平日和人顶几句嘴硬硬口罢了。
  
  这句话彻底道出了李心儿的不甘。李廷恩听罢道:“四姐,你想不想自个儿挣点银子?”
  
  不仅李心儿愣住,就是李二柱他们都呆住了。这话是啥意思,一个女娃,能挣啥银子呢。要是出嫁的妇人,还能叫当家的男人陪着去摆摆摊啥的,又不是祖上有手艺传下来的人家,女娃还能有一手绣工绝活。乡下人家,绣张帕子不过六七文钱的卖。
  
  李心儿没好气,“我能挣啥银子,就是在家里头喂两头猪养肥了还是别人吃肉。”
  
  “太叔公下了文书,除开祖上留下的地还没分,其实咱们已经算分家了。”李廷恩神色淡然丢出这句话,看李二柱差点要从炕上摔下来,跟天塌了似的,就将事情来龙去脉交待了个清楚,末了道:“爹您放心,爷心里有成算,再说还是在一块儿过。”
  
  李二柱恨恨的敲头,懊恼不已,“你爷哪能舒坦,这爹娘都还在,哪有分家的。唉,这回把你爷伤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大家都说牡丹这名字太土,我决定接受建议。其实牡丹真的不是那啥名字啊,在古代,女子以花命名是一种寄望。行,那改成魏紫。。。。。我咋觉着魏紫想丫鬟名字。今天没加更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1:57

32、议定

  对李二柱的心思,李廷恩不想去反驳,却也没如往常一般开口安慰。
  
  的确,父母在,不分家。朝廷甚至规定私自分家的子女要被判刑,严重的可以视为忤逆,传出去名声更十分难听,是以他想了千万回分家,绞尽脑汁想要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但想了三年多,将大燕律法都快翻烂了也找不出一个妥当的法子。而这一次李耀祖的事情一出来,他就在一开始认识到这是一个契机,虽说差点跳出掌控叫他悔恨不已,好在最后还是达成了目的。
  
  原本的打算是叫范氏记得六神无主,他再透露消息,叫范氏知道他能有人脉弄到一千两银子却不肯帮忙,范氏到时候一定会想尽法子叫他出面。再等李耀祖的事情稍微露一点到族中德高望重的几个长辈那里,为了让他把李耀祖弄回来,也为了让他不再被李耀祖拖累,一心一意给李氏宗族谋一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机会,这家,兴许就好分了。
  
  可惜算到一切,没有算到范氏的狠辣和有些人的心机。好在在镇上着实不放心家里爹娘的性情赶了回来,否则即便是太叔公来了,若不知晓秦先生对自己的看重,也未必会如此坚决的做主,甚至帮自己促成分家。
  
  下多少本钱投资是看你本身值多少价,将来能回报多少。至少眼下,在那些人眼中,自己这个顶着批命且学问出众的神童还是很有投资价值的。
  
  林氏他们与李二柱关心的地方不一样,就连李草儿想了想,都忍不住眼睛亮亮的小声问,“廷恩,咱家分了些啥东西啊?”
  
  “咱家除了地也没啥东西。只是公中还有三百多两银子,爷当着太叔公的面允诺说这些给我留着考科举用。”这就等于说李家现存的银子,都归李廷恩了。
  
  林氏脸上带着几分不敢置信,“你奶她们居然应了。”
  
  李廷恩咳了一声,想到李火旺那话说出来时的情景,笑道:“奶她们都没说啥,倒是文书签了后奶回去屋子听小姑那头传了几声摔东西的声音。”
  
  范氏与顾氏她们为何不吭声林氏母女几个是想不明白。不过李芍药听说消息后怎么会摔东西几人倒是敞亮的很,当下都不吭声,唯有李心儿小声嘀咕,“指定是觉着补嫁妆的钱没了。”
  
  听妻子女儿一口一个商量分家的银子,李二柱既觉得难过又有点空荡荡的感觉,禁不住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即便李廷恩说一家人以后还在一块儿耕地,一起吃饭,住在一个屋檐下,李二柱还是觉着有些东西变了味道。
  
  看他那副模样,李廷恩心底哂笑,“爹,这事是太叔公做的主,爷都答应了。”他说完一句,不管李二柱,对眼睛发亮的李心儿道:“四姐,你想不想挣点私房银子。”
  
  当然想!这是李心儿的心里话。她没有读过书,在她看来只明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为啥范氏可以在家吆五喝六的,光凭她是奶,才不是,全因她手里管着一家子的钱,一粒米都要从她手上过。要是自个儿能挣银子,往后想吃啥没人给就自个儿买,想穿啥没人给爷自个儿买,那日子真是……
  
  “我当然想,你能让我挣银子?”李心儿立刻追问。
  
  “廷恩,那哪能成,就是咱们往后自个儿挣了银子,那也该给爹娘管着,再说咱们能挣啥银子啊?”李草儿不赞同李廷恩这样鼓动李心儿。别说她们挣不了,就是挣的了也没自个儿放着的道理。
  
  李廷恩沉默了一下,笑着道:“三姐你放心。就如你说的,你们能挣多少银子,自个儿留着零花就是。爹娘肯定也愿意你们手里有点活钱买点红头绳什么的是不是?”
  
  李二柱虽憨厚,但他有一个优点,就是一旦告诉他事情是长辈拍的板,他很快就能接受。从李廷恩说各房私财分开是太叔公与李火旺一道决断的,他这会儿就很坦然的将这件事情也理所当然的视为了这是一种对长辈的孝顺。过了这个坎,他就心疼起女儿来,急忙承诺,“对对对,你们留着自个儿花,家里的银子爹来挣。”说到这个,李二柱有点兴致勃勃,开始在那儿盘算他这个腿脚好了的人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将手上的功夫捡起来。
  
  “三姐你瞧,爹都答应了。”李廷恩不得不打断李二柱,慢慢将心里的打算讲出来,“我送太叔公走的时候,顺道去村长那儿将咱们家边上那块荒地买下来了,明儿就去衙门里办文书。”
  
  “你这孩子,买那荒地做啥呀,咱可还欠着你先生一千两银子呢。”林氏心里慢慢平复,欠一千零银子的巨债这件事便开始代替女儿差点被卖的事情沉甸甸压在了她心上。这会儿一听李廷恩又用十两银子买了那块荒地,林氏就不乐意了。
  
  “你说咱家边上竹林里那块地,全是白毛竹,那笋味道涩的很,土还太松,种庄稼也不好使啊。”反正在林氏看来,那片三亩左右的竹林地真的是一无是处。要不就在他们堂屋背后,家里早都动那心眼买下来了。
  
  李廷恩买地自然不是用来种庄稼。要靠这个发家致富还是歇了罢,他是另有盘算,打算种金银花的。
  
  李廷恩仔细查阅过,也问过大夫,确定在这里真的还没有金银花这种药。眼下几房私下收入已分开,顾忌就没那么多。李廷恩便打算叫李草儿与李心儿还有珏宁在家种金银花。到时候叫大夫们意识到金银花的药效便好推销了,还可以做成花茶卖给酒楼和茶馆。至于这独门生意能做多久,做大了要不要趁机卖出去,李廷恩心底都已有了盘算。这会儿他就是想让李草儿她们挣点银子,要能挣得多,就归成林氏的嫁妆。虽说人人都晓得林氏是没有嫁妆的人,不过自己挣了银子归成私房还是没问题的。这样既能提高林氏她们的地位,还能潜移默化的培养下母女几个的自信心与能力。
  
  说的更透彻些,在封建制度的大背景下,任何想要求男女平等或是追求女权的行为都是找死,甚至抬高女人的地位都会引来铺天盖地的反对。李廷恩身为男人也没这个心思去做这种事情。可他想维护自己这辈子的生母和亲姐姐亲妹妹,只得用一个最朴素的真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地位。
  
  若林氏李草儿与李心儿珏宁自个儿能挣钱且收入不菲,谁家会轻易卖掉这么三个孙女,还会不会将林氏说的话不当回事?哪怕这三个孙女挣的钱都自个儿留着,但将来的嫁妆可就少许多了,且家里总是有好处的。很多时候就怕那点犹豫,在犹豫的时候,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李廷恩觉着自己就完全有十足的把握能知道消息,及时处理,不用像这回险之又险。
  
  总之不管从哪个方面,李廷恩是下定决心一定要让李草儿和李心儿她们能立起来,至少不要像林氏,一辈子因没有嫁妆因绣出来的帕子都比小曹氏这些自幼有长辈教导的少卖三文而气短心虚。
  
  李廷恩开始拿出念书的功夫侃侃而谈,“我想叫三姐她们种植一种药材。这药材十分罕见,是我偶然从西域那里来的商人那里得来,去药店试了试药,这种药材对热毒十分有效,只是这会儿咱们大燕都还没人种,偶有人要,得从西域游商那里买。这种药材不挑地,耐寒耐热,就是要种在日头比较足的地方,这也不妨事,把竹子砍掉一片就好。这会儿正好是插苗的时候。等出了正月差不多就能收,到时候不仅能卖去药材店,咱家里也可试着做些花茶去卖。姐她们不用出去抛头露面,一样可以帮忙料理家里头的事。”
  
  见李草儿脸上都绽放出了光芒,李二柱还有点犹豫,李廷恩赶紧道:“那么三亩地,花的时间少,并不用什么花费,就是最后不成也不坏事。姐她们手里也能有点银子,将来总不至像大姐那般慌张。”
  
  这话李草儿与李心儿听不懂,李二柱和林氏却听明白了。林氏这回可以说是被没银子给吓破了胆,从另一面来说更坚定了她一直死死压在心底想要给三个女儿存一副嫁妆的心思。她自来对李廷恩几乎言听计从,这会儿难得在李二柱没发话前道:“地都买了,廷恩说试试咱就试试罢。”
  
  李二柱其实也很心动,虽从未说过,可心底里他对两个儿子不担心,对三个女儿将来的日子却很是忧虑。能让几个闺女自个儿挣点嫁妆,他想了想就答应了,只是试探道:“要不叫上你小姑她们?”
  
  “凭啥呀,咱们都分了,要还混在一处挣银子还分啥,人就想卖了咱换银子,咱有挣钱的路子还巴巴的要往人怀里塞点过去。”李心儿最先嘟囔了起来。
  
  李二柱脸上涨的通红,很期盼的看着李廷恩,“那叫你大姐她们。”
  
  李廷恩沉默片刻,坚决的冲李二柱摇了头,“爹,这地到底能挣多少银子尚不晓得。家中除地里收入一应分开是太叔公迫着家里人做的主。要将大伯他们拉进来,亏了银子大伯他们本就不宽裕,就要添个弟弟,岂不是害了大伯他们。若挣了银子,都是爷的血脉,三叔四叔那里又如何,太叔公只怕心里也不舒坦,怨怪咱们白叫他做了恶人。”
  
  李二柱只是希望家里和和气气的,他没有想到这么多,被李廷恩一说神情就黯淡了下来。
  
  林氏瞧见,在边上安慰他,“等到时候咱们挣了银子再说罢。要真能挣银子,明年就将咱们的苗分些出去,横竖这是要荒地,大嫂他们上哪儿还不能种。”
  
  这个说法慰藉了李二柱,他神色好了起来。李廷恩却笑而不语。真能挣银子,作为一门新发现的独家生意,明年还轮得到无权无势的李家来做么?
  
  种金银花这件事就算商量定了。李廷恩告诉李草儿她们明儿他回去镇上办完李耀祖的事情就将药苗带回,他们可以先找人将竹林的竹子砍掉些。李二柱闻言忙叫不用请人,眼下他都好了,这种事哪有花钱的道理。李廷恩只好罢了。
  
  一家人又商量了些琐碎的事情,这才疲惫不堪的各自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架了,我爬下去码字存稿,明天要三更,手残党伤不起。另外,三丫名字我决定叫珏宁了。珏为玉,代表贵,还有一个本命驱邪的意思,也算是李廷恩对妹妹老是被人叫灾星的一种反击吧,宁是吉祥美好。希望我们的三丫以后能富贵吉祥,开开心心,不再改了喔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1:59

33、买卖

  第二日一早,李廷恩顶着范氏催促的目光慢条斯理用过早饭才回了镇上。

  秦先生已叫人将李耀祖带了回来。

  “廷恩,这回是看在你的情分上我才叫人将李耀祖带回来,这种事再没下回了,就是你课业写的再好也不成,”秦先生板着脸对自己心爱的学生没好脸色。

  李廷恩就知道那份和向尚离开前交到秦先生手里的课业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他会意道,“先生放心,我祖父也说了,往后就叫四叔在家与他学着耕作,不叫他再上学堂。”忖度着将家中分私财的事情说了一遍。

  “嗯。”秦先生捋了捋胡须,沉声道,“高堂尚在,本不应该分家。不过既是长辈乐意,那又不同。你家情形也着实另有缘故,你放心罢,若往后有人说起这事,我自会为你辩驳。”

  哪怕是太叔公做主,李火旺亲口答应,依旧会有人就分家这事闲言碎语。尤其往后李廷恩一房日子越过越好,这种可能更会加大。李廷恩正是为了防着这个,才有意在秦先生面前漏了这件事。得到秦先生的允诺,李廷恩就更放心了。族中长辈,亲祖父,恩师都出面备书,别人想泼污水便很容易驳斥回去。

  “先生,入冬便是县试,我想去参考。”李廷恩想了想,还是决定向秦先生提起这事儿。

  秦先生大为诧异,“你不是打算再缓缓,这是为何”话才说完,看到李廷恩脸上显而易见的一抹苦笑,他就明白了,沉吟片刻后道:“好罢。以你的课业,去考今年的县试当不成问题。你这孩子,着实是个读书的苗子。”即便称赞了千百回,秦先生依旧忍不住再称赞一次。

  只要能下得了狠心,时时有生存的压力顶在上头,考科举又算的什么?

  李廷恩笑了笑,“那学生先去将四叔带回家,家里祖父祖母只怕等的着急了。”

  “哼!”一提到李耀祖,秦先生就心情大坏。他没想到,寄予厚望的李廷恩没有先替他扬名在外。一个李耀祖倒是已叫他在县里大大的丢了回人。想到陈秀才回信时那颇有几分趾高气扬的口吻,秦先生更觉得恼怒!

  若非李耀祖,自己岂会叫一个秀才轻鄙。

  “李耀祖其人,礼仪败坏,全无君子之风。他虽是你四叔,往后你也不可与之过多亲近。”秦先生谆谆嘱咐爱徒,想了想,犹自不放心,“为师今早告知他不必再来学堂,见他面有愤懑之色,怕是心中仍对仕途有痴念,就是留在家中,也不会安分,到时必拖累与你。”

  李廷恩闻言就苦笑道:“终究是亲叔叔。”

  这话说的叫秦先生都无奈了。孝悌长幼本是儒家尊奉的戒条,可有的时候,的确很叫人为难。一个李耀祖,打了老鼠怕伤玉瓶,轻不得重不得的。他斟酌一番,终究叹气道:“五河镇有为师一同窗,他在山中开了个私塾,里面颇多县中不成材的子弟,为师想修书一封,将你四叔托付给那同窗。”

  直接一点说,那就是个修在偏僻地方的全日制禁闭学校,但凡是没有指望爱闹事的家里有点闲钱就被家里人丢到那里去。不图读个什么功名出来,只求远离人烟,少闹些麻烦事出来。而且严加管教之后,说不定还有几分希望脱胎换骨出人头地。

  若在往常,李廷恩深知李耀祖是绝不会肯去这样一个地方。李耀祖想的是在锦绣堆里与文人骚客作诗论文,与歌妓美人一诉衷情。可眼下,李廷恩明白,李耀祖是一定会去的。不去就要在家中种地,去了还有一线指望。大多数时候李耀祖算是个纨绔,到了绝境,李耀祖还是颇有几分决断狠得下心的。

  李廷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恭恭敬敬的给秦先生行礼,“多谢先生。”

  秦先生欣慰的笑道:“你能考个好功名,那才是真的谢了为师。”说罢他嘱咐李廷恩,“这事不必你说,为师来与他提。想来为师还在他面前有两分威望,也省的他与你胡搅蛮缠。”

  以李耀祖的为人,倒还真有这个可能。李廷恩又谢了一回秦先生,这才离开去了药铺,将李耀祖先给秦先生料理一番。

  找到镇上的济世堂,李廷恩将早前从空间里取出的上好金银花拿出来给了济世堂的郑大夫。

  郑大夫一看到李廷恩拿出的金银花,眼睛亮的惊人。郑大夫祖上是太医,仁和十五年因没有医好当时的三皇子被罢官后就回到老家开了济世堂。百来年功夫下来,郑家的济世堂几乎开遍了半个大燕。河南府是郑家老家,因而即便是在柳条镇这个小镇上坐诊的郑大夫都是郑家的嫡枝,医术自然精湛,且对药材的研究十分痴迷。

  自打上回李廷恩来卖那根年份不如何药效却极好的人参后,郑大夫就对李廷恩这个嘴甜有礼的男娃印象不坏。尤其李廷恩早前拿出金银花叫他辨识,听李廷恩简单说明白这种得自西域的药材功效后他就尝试了一下,果然对热毒效果好得很,可惜大燕还没有,寻了几个游商问都说没见过。郑大夫早就急的挖心挠肝,奈何李廷恩这段时日一直没上门,这会儿见李廷恩来就把东西拿出来,还说要在家里试着种一些,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你打算先在家里头种多少?”

  “先种三亩地。”李廷恩答得很流畅,“早前从那游商手里头买了点种子,试着寻了几个盆子,分上不同的土。有好些都死了,出苗的少,只是这样一来分出的药苗便不多,那游商说是要扦插移植最好,只得稀稀松松将就种三亩地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金银花是从空间拿出来的,并不是他偶然碰上的西域游商,西域也没这个东西。不过好在大燕人口中的西域范围广阔,不仅限于上一世人们口中的地方。他并不担心有人会闲的没事去找每一个西域人问问金银花到底是不是出自西域。至于试种,他是真的试过,且是很早以前发现这里没有金银花就起了意。他不是万事通,对种金银花一窍不通,空间里什么都能成活,拿到外面却需要自个儿摸索。

  好在空间金银花一大片,他试了很久,才终于发现金银花喜阳且喜欢腐土的这一特性,要不他不会去动竹林的心思。

  郑大夫摩挲着手里的金银花,有点惋惜李廷恩只种三亩地,而且还是间插在竹林里头。不过他也很明白,一种新的药材,叫以前完全没种过药材只种过庄稼的农家人来种,要一开始就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做是不可能的。否则他为何不写信回去叫郑家自个儿买地来种?还不是想先叫李家去试试深浅。

  “好罢。就先种三亩,不过说好了,到时候可要全卖给我们济世堂。”郑大夫半点不客气。

  李廷恩没有二话,“卖给别人也不如您有见识,能识得这药材的好处。再说当初我爹的腿多亏了您。”

  “不说这个,我收了银子看病那是该的。”郑大夫摆摆手,“廷恩小子,你有没想过这药要真叫你种成了会如何?”一种新出来且用途极多的药材,可不是李家能保得住的。

  说到这个,李廷恩就笑了,“这就要靠您了。”

  “我?”

  “若能侥幸种出来,天下需要这药材的人家何其多,我们李家不能为一己私利置旁人性命不顾。”李廷恩说得慷慨激昂,“是以我想明年就将最好的根苗择出来分株,到时候以每株十两银子卖出去。济世堂在大燕有上万亩药田,这药苗自然是给济世堂最为妥当,才能医好更多的人。就是不知郑大夫肯不肯帮廷恩尝这个心愿。”

  “你这孩子,可真是不简单。”郑大夫看着面前的李廷恩,神情颇为复杂。即便眼下一株金银花都还未成功的种出来,李廷恩也开出了十两银子一株苗的高价。可郑大夫心里很清楚,这样一种独门药材内中有多大的利润。

  明明手中有摸索出来的独门种植之法,尽可以独占这门生意,将来财源滚滚,李家凭这个晋身大户都有可能,偏偏李廷恩能在一开始就打算好只做一次就罢手。若说是看不到这药的前景就罢了,可李廷恩是能看到能算出来还能放手,这就很不简单。要知道逐利是人的本性!

  区区一个普通宽裕农家,到底是如何养出来这样一个孩子的?

  郑大夫百思不得其解之余,也没将李廷恩送上门的好处往外推,他是个干脆人,痛快道:“好,我等着你种出来再捡这个便宜,到时你可别反悔。”说着将脸一沉,“不过你找了我,就不要再去找郑家的其他人了。”

  这话就有点关碍到郑家内里事情的意思。李廷恩无心打探,只是给了郑先生一个很肯定的答复。

  将这事情办完,李廷恩又去了镇上的狗市,在狗市晃了两圈,然后寻了个无人角落从空间里捉了两条浑身雪白的贵宾犬出来。打算拿回家一条给弟弟李小宝,一条给妹妹珏宁,以前没分开很多事情都不便做,这回脸撕的更破了,李廷恩倒是少了许多顾忌,打算好好宠宠弟弟妹妹。他希望在他们身上补回自己所缺失的一切。

  正要出狗市的时候,看到角落里一个垂头丧气的人手上牵着的两个大物,李廷恩眼睛一下亮了。

  居然是两头奶牛!

  李廷恩早就想弄奶牛回去,只是一直没空当去县里。虽说大燕地域辽阔,多有番邦异域之物流通,有点像前世的大唐。不过像金银花贵宾犬这种小东西就罢了,奶牛这样稀罕又显眼的物事,他要是说在镇里买的很容易叫人一打听就露出马脚。眼下真有卖的,那便轻松的多了。买下来再换自己空间里更好的就是。

  李廷恩当即走上去问价。

  那人是跟着自家兄长去南方贩马的时候在一番邦人手里见着奶牛浑身斑斑点点,他就将其当了宠物买。本是想这样稀罕的物事卖给那些闲来无事最爱养爱宠的夫人姑娘们,怕是能挣一笔银子。谁晓得劳心劳力一路上跟伺候祖宗一样还请了好几回兽医才运回的宝贝居然无人问津。人家虽觉得这物事一身皮毛还不错,可拉屎撒尿的着实不雅观。从府城卖到县里,最后无奈一路讲价到乡镇的狗市上卖,就看有没有人能图便宜买回去,也省的在家养着要吃要喝的白花银子,家里婆娘还天天念叨。

  见到李廷恩来问价,那人先还打算卖个高价。旁边人多有认得这个在镇上极有名的神童,都笑话那人,“赖老二,想卖李神童的高价钱,你想银子想疯了罢。”

  “这可是秦先生的高徒,哪是你这样的人糊弄的了的,趁李神童有意思,把你那宝贝脱了手罢。”

  这样一人一句糊弄,赖老二很快便撑不住了,最后勉强八两银子卖给李廷恩,赶紧回家了。

  李廷恩仔细检查了两条奶牛,发现没有什么显露于外的病症。不过还是有点不放心,为了安全起见,他依旧找了个地方,将奶牛快速的换过,这才一手提着两条小奶狗,一手牵着两头奶牛,满载而归的回头去找秦先生。

  秦家下人看着他的样子都有点想笑,不明白为何一个读书人突然变作了贩卖畜生的。不过依旧恭恭敬敬将他迎了进去,且有专人上来带着奶牛去吃草。

  见过秦先生,李廷恩才得知李耀祖居然先走一步,拿着秦先生的信就走了,他不由暗自摇了摇头,一抬头,果然就见到秦先生一脸怒色,“你这四叔,果真是个不讲礼仪规矩的!”

  李廷恩只得代李耀祖赔罪,末了又给秦先生请假,“四叔既已回家,我这也得家去一趟,总得叫祖父送人稳稳当当把四叔送到私塾中去才好。”

  “你那四叔,是得亲眼看着他进去了才成。”经过这许多事,秦先生对李耀祖也是观感大坏。

  李廷恩又代李耀祖给秦先生讲了几句好话,秦先生这才面色稍霁,放了李廷恩回家。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2:00

34、孝敬

  李廷恩回家的时候,发现屋后那片竹子已经被砍了差不多一半。林氏带着李草儿她们正在刨根,李二柱则在边上将竹竿对半剖开,等着空闲时候编几个簸箕好挣几个琐碎铜板。

  李珏宁带着李小宝站一旁帮忙递工具,眼尖的看见李廷恩手里提着的小竹篮,忙拉着弟弟的手迎上来。

  “大哥。”

  两个小娃娃一边一个抱着李廷恩的腿不撒手,李廷恩将竹篮放下来,揭开面上的粗布,雪白的小奶狗出现在李珏宁和李小宝眼中。

  “珏宁,小宝,喜不喜欢,”李廷恩看李珏宁眼睛发亮,李小宝含着手指头口水滴答,看直了眼,笑呵呵的将小狗一人一条抱到他们怀里。

  李珏宁抱着小狗不撒手,一个劲儿直点头,“大哥,这是给我的”

  李廷恩摸摸她的头,“就是给咱们珏宁的。”昨日李珏宁还对李廷恩突然给她取得这个名字不太适应,可被李廷恩今早喊了几回,这会儿又喊了两次。她小小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喜悦感,抱着怀里的小狗笑眯了眼。

  林氏她们远远瞧见,暂时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看着李小宝蹲在地上摸着小狗咧着嘴笑,不禁嗔道:“你这做大哥的就惯着他俩。”

  “可不是。咱以前哪有这些玩的,这可倒好,人还没顾得上,就养上狗了,这狗又不能看家,养大了也不能吃,指不定到时候奶咋骂呢。”李心儿嫉妒的看着李珏宁与李小宝抱得狗。

  李草儿没好气,“你还小呢,跟弟弟妹妹争,你能长点出息不?”

  李珏宁看两个姐姐争起来,低了头将小狗送出来,“我,我不养了,大哥你给送回去罢。”说是这样说,水汪汪的大眼却一直死死盯着怀里的小狗,显然舍不得极了。

  “没事儿,大哥挣银子,饿不着珏宁的小狗。”李廷恩扫了一眼脸上露出悔意的李心儿,在李珏宁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安抚她。

  林氏有点发愁,“说的倒是。你们奶今个儿心里可不咋舒坦,这没头没脑给孩子弄两狗玩,这要吃要喝的。”

  李心儿先前看李廷恩单给弟弟妹妹买狗,的确是心里不舒服。可转头看着李珏宁那小模样,她就后悔了。李珏宁打小被送出去,吃了许多苦头,李心儿是十分心疼这个妹妹的,就是李小宝她没轻没重发了脾气还要给几下,唯有李珏宁,她连句重话都没说过。这会儿看林氏一说,李珏宁脸上又有点怯怯的样子,她立马道:“娘,咱都分家了,有啥呀,就兴人家给亲孙子弄好吃好喝的,咱珏宁和小宝还不能养两条狗?大不了咱给交几碗饭钱。”说到这儿幸灾乐祸的笑起来,“再说了,这会儿人可没心思来管咱们家养不养狗呢,指定得休养几天。”

  “四叔回来了罢。”李廷恩眼看林氏要教训李心儿,就在边上随口插了一句。

  一说这个,林氏打起几分精神,小声道:“回来了。说是带了一封你们先生给的荐书,要去临镇念书。你爷发话说不让你四叔念了,你奶跟你爷拌了嘴,这不你奶这会儿还气的躺在炕头上。你三叔才送了大夫家去。”

  李心儿扑哧笑出声,“娘你骗廷恩做啥。明明奶就是被爷打得下不了炕,还说啥是气的。要不是她腰那么闪了一下,我看爷不能再答应让四叔还去念书。就是便宜四叔了,惹这么一大出事儿罢,还给他花钱进学堂。爷明明都说家里剩的银子往后都供廷恩的。”

  “心儿!”林氏对孩子惯来态度温和,这回却忍不下去了,“那是你奶,你爷,你亲四叔。你这说的都是啥话?你四叔出了事儿你就能落得好?你往后再要这样,娘得让你爹收拾你。”讲不出大道理的林氏只能这样训斥女儿几句。

  虽说李心儿不怕李二柱,不过她看出林氏是真生气了,心底虽不服气却也没再说话。

  李廷恩觉着林氏时不时敲打李心儿几句正好。一来可以叫林氏找点自信,总不能在长辈面前直不起腰,在晚辈儿女面前也懦弱,那成什么样了。二来李心儿这炮仗脾气是得有个名正言顺的长辈约束一下才好。不过他眼下更感兴趣的是别的事情。

  “四叔这会儿还在家罢?”毕竟范氏闪了腰。

  说到这个林氏叹了口气,“走了。你爷一松口你奶就催着你四叔赶紧去,说是怕耽搁学业。这不你四叔说留下来伺候你奶几日你奶都不肯。就先前,你四叔就租了村里人的车去临镇,你爷不放心,叫你大伯陪着去,说要看着你四叔进了学堂,念上书你大伯才能回来。你四婶又动了一回胎气,幸好这会儿家里没农活,要不你奶那头,就我跟你三婶还扭不过身。”

  这一段话里透露出许多信息。李廷恩沉思片刻,笑起来,“秦先生说给四叔写了荐书,我紧赶慢赶的还说回来送送四叔,没想四叔都走了。那我先去把在镇上买的牛牵回来。”

  一听李廷恩买了牛,正走过来的李二柱惊讶的很,忙道:“你这孩子,买牛做啥!这不说好了家里头的地还一块儿种,咱家又不是没有耕地的牛。”

  晓得李二柱是想歪了,李廷恩就给他解释,“爹,我买这牛不是耕地用的,是想给家里头的人补补身子。”

  “补啥身子。廷恩,你别是想杀牛罢,那可不行,官府不许杀牛的。”林氏以为李廷恩要杀牛让家里人吃肉,也急了,“这牛肉是大补,那也得等它老了才能杀啊。”

  “爹,娘,你们别急,我买这牛和别的牛不一样,我也不会杀它。”李廷恩哭笑不得,只好道:“你们等会儿,我先去将牛牵回来给你看看就明白了。”说罢他利落转身去寻了秦先生派来送他的下人。

  那人还在路上牵着牛慢慢走,见李廷恩回来找牛,就将绳子给了李廷恩,又赔笑两句,这才回去秦家。李廷恩就拉着两头牛去给李二柱他们看。

  等见了雪白黑斑的两头奶牛,李二柱他们都吃惊了,完全弄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咱们县里的行商去外地跟异域游商买来的。原本是想卖给大户人家看个稀奇,只是人家嫌弃这牛不好养。我听一些游商说过这种牛叫奶牛,产的奶人喝了补身子的很。尤其是小孩子,天天喝两碗身子都要壮实的多。娘和三姐四姐也可以拿这奶泡泡手洗洗脸,冬天皮不会开裂。这奶牛也不贵,我便捡了这便宜。”李廷恩一边给大伙儿解释,一面还将调皮的李小宝抱起来放到牛背上坐着。

  听说这奶牛好处这样多,李二柱与林氏都心动了。

  林氏道:“我还泡啥。这样的好东西,先给你爷他们还有珏宁几个喝了,剩下还有就给你姐她们泡泡。小姑娘,是要好生捯饬。”

  李心儿原本还欢欢喜喜的脸就沉了,“咋啥都让咱们捡剩下的。”

  “你这孩子,有好东西那就该先孝敬长辈。”林氏看李二柱脸上有几分不高兴,忙说了一句。

  李廷恩却笑起来,“这牛奶味道腥,有些人是喝不惯的。珏宁和小宝咱们还能压着他喝,墩儿他们还是算了罢,头一回咱们送去,要是喝就往后接着送,要人不乐意,咱送过去三婶四婶还为难。”

  “可不是。到时候是叫你三婶四婶给倒了还是打孩子呢?”林氏附和了一句。

  李二柱想到可能又要无事起纷争,头皮都发麻,犹豫道:“那你爷那儿?”

  李廷恩语气温和,说话不疾不徐,“爷是长辈,咱们送过去的牛奶多放点糖,看能不能压一压。奶还闪着腰,还是大夫说吃啥就给啥罢。横竖这不是多金贵的东西,一天一头都能挤个两三桶,等奶好了再说。至于小姑那儿……”他扫了眼嘟嘴的李心儿,心里暗笑,正色道:“小姑吃辣子都上火。这牛奶听说也挺燥的,先别给小姑用,要不吃坏了,小姑可正是要紧的时候,还是找个大夫问问再说。”

  听说可能会影响到李芍药的亲事。林氏与李二柱脊梁骨都发寒,当下忙不迭应声,“那行,这是大事儿。不管你小姑说啥,咱们都先别给她。”

  商量好这牛奶的分配。林氏就带着李心儿李草儿先将牛牵去拴起来。正好他们一房住的边上有个破牛棚,顶上坏了之后一直没修而是另外找地砌了一个。这会儿林氏就将牛先牵过去,打算待会儿叫李二柱弄点干草红泥混混修葺一下。

  顾氏正好出屋来,一眼看到林氏手里牵的牛眼睛都亮了,急忙凑上来话里话外的打探。林氏就老老实实将李廷恩说得那些话又给顾氏说了一遍,顾氏一听更舍不得挪开眼,差点没伸手去将林氏手里牵着的绳子抢过来。只是眼角瞥到李廷恩就站在竹林边上与李二柱说话,时不时还朝这边扫一眼,心里的胆气就泄了几分。

  想了想,犹自有点不甘心,顾氏就摸着牛背笑道:“二嫂,这牛奶这样多的好处,你这做二婶的指定不能忘了咱墩儿罢?”

  李心儿恨顾氏的厉害,想到顾氏昨天上蹿下跳的说要卖自家姐妹,今儿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上来凑近乎,她气的脸都白了,当即给了一句,“三婶,有点好事儿你就上来,是不可惜昨儿没能卖了咱分银子?”

  一听这话,顾氏脸上黑了一下,立马又恢复过来,笑嘻嘻道:“你这孩子还嫉恨了。你三婶那又不是存心的,这不是家里出事了。眼下你四叔也回来了,你放心,往后三婶有啥好的都忘不了你。再说了,你三婶我就是个不能做主的,你咋能怪我头上,你说是不?”

  李心儿手上抱着收拾出来的干草正忙活,听顾氏这一番话气的将草摔在地上,看着顾氏没脸没皮的样子火更大了。她才要说话,李草儿就从背后捏了下她,“你别招三婶,你忘了廷恩才跟你说的话。”

  李心儿只得运了几口气,哼了一声,继续跟李草儿收拾干草去。

  小丫头赔钱串子。

  顾氏得意的看了一眼走开的两姐妹,又去跟林氏掰扯,一定要林氏每天给她送一桶牛奶。林氏十分为难,想到李廷恩说的话,又想到有好几回家里吃肉,顾氏为了让儿子李墩儿多吃点肉生生将孩子塞的拉肚子就觉着不能给顾氏这么多。一来牛奶能吃是指定的,只是吃了是不是对身子多好却不晓得,再来就是再好的东西,要心里没个数,那都能把人吃坏。

  担心顾氏再将李墩儿喂出个好歹,林氏就咬牙坚持李廷恩的说辞,只答应每天等牛奶烧好了给李墩儿送两碗过去。

  顾氏涎着脸,“二嫂,那哪用你们还给烧好,您给我一桶,我自个儿给孩子烧。”

  在吃的这方面,老实如林氏也很不信顾氏能守得住嘴,当即摇头,“一块儿烧了就是,她三婶你放心,亏谁不能亏孩子的嘴,只要墩儿要吃,指定天天给你送来。”

  不能亏了孩子的嘴,那我吃个啥?不说还能拿来泡手洗脸的。

  顾氏心里一肚子牢骚,觉着林氏是腰杆硬了不将她放在眼里,有心想要吵吵几句。转头却对上李廷恩投过来冷幽幽的眼神,猛不丁打了个寒颤,心里对昨天事情的恐慌又重新浮上来,那点怒火立时就没了。

  “那成,就麻烦二嫂了,你先给送两回,要墩儿再喝我就多管您要几碗。”

  林氏有点犹豫,想到李廷恩说的一天至多喝两碗,就道:“要真喜欢,就多给半碗罢。”

  一句话噎的顾氏喉头都闷了一口血。顾氏干笑两声,看林氏手上不停的收拾破牛棚,李心儿李草儿忙忙碌碌的搬干草,觉着今儿占不着便宜说不定待会儿还要被拉着帮忙干活,当下袖着手回了暖烘烘的屋子。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2:00

35、生意

  李二柱一面收拾手里的竹子一面喝儿子絮叨,“这回你爷是真气着了。打小你四叔就没挨过你爷一根手指头,这回你爷拎着根大粗棍子在你四叔背上敲了好几下。要不是你三叔和你奶拦着,我看你四叔能被你爷打的一年半载都下不了炕。就是你奶去拦那几下都被打的狠了,大夫说少也得养两月。”

  李廷恩用竹刀将竹节砍去,回应李二柱,“爹那时候不在,”要在的话,以这爹的性子,没道理不会上去拦着。

  “你爷把人都给撵出来了。这不你三叔都是听你奶在屋里喊得厉害硬把门撞开进去,为这你三叔都挨了两下,幸好你三叔身子壮实。”李二柱说着就叹气。

  这下李廷恩便明白了。

  自己这个爹比三叔还老实的多,对爷的话更是奉若圣旨。而且关键时候范氏肯定不会相信别人还会护着李耀祖。难怪家里出那样大的事情自己回来还能看到竹林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你四叔这回我看是受教训了。这不好容易你爷松口连忙就去山里的学堂念书,只巴望以后你四叔就顺顺当当的好好念书,咱家可再也经不起折腾。”李二柱重视亲情,却也被这回的事情弄得怕极了,差点女儿就要被卖到下九流的地方,再是如何软糯的人,他心里对李耀祖也起了一些责怪。可惜他说不出难听话,只能期望李耀祖及时回头。

  李廷恩对李耀祖的为人不抱希望,否则他不会决定提前去考县试,就含糊了一句,“爹放心罢。”说着看了看一地的竹篾,“这么多竹篾,爹你要编到哪时候才能用完?”

  李二柱被这么一转,心思跟着到了别的地方,发愁起来,“可不是,唉,总不能都给烧了。眼下我腿才好,还没接到活。家里也不用下地,我慢慢忙活罢,好歹能多给你姐她们凑两个嫁妆里的布钱。”

  说到烧的时候,李廷恩心里一动,脑子里似有一道光闪过,他敏锐的抓住沉下心想了想,一个想法跃然心头,“爹,这过冬了,咱这边有没有烧竹炭的?”

  “咱用啥炭啊。家家户户都有炕头的,冬天做饭就把炕烧起来,那不比两个炭盆子暖和?也就县城府城里头人那些大户人家在厅堂里头摆炭盆。”李二柱说的头头是道,“不过人都是木炭,啥竹炭都没听说过。”

  真的没有竹炭!

  李廷恩心中大喜。金银花的种植他并不确定能不能成功,即便成功收获也是在几个月之后了。虽说他不急着用银子,不过欠秦先生的银子,即便没人明说,可李廷恩深知,这笔银子只能是自己扛下来。至于李耀祖那里,就不用去指望了。范氏能干脆的答应分家,甚至将公中面上的三百多两银子都给留下来,绝不仅仅是因惧怕太叔公那头,更多的就是怕自己提出来要叫李耀祖承担一千两银子的欠债。

  在目前这种状况下,能够光明正大的拥有私财,李廷恩已经足够满意。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去跟范氏拼个你死我活,包括顾氏,小曹氏,谁都在沉默装不记得这回事。若自己提出一千两银子大伙儿一起还,那真是家无宁日,又是何苦。

  李廷恩曾经动过烧制玻璃的主意。他约略记得点原材料,但后来才发现古代对化学矿物的命名和现代是完全不同的,根本就对不上号。而且现代关于炉温的量衡都不一样,还有高温熔炉的修建,现代机械制作如何改变成古代的吹制法,这都是他这个学中文与历史的人无法解决的问题。哪怕智商是天才,也没办法跨越理科文科的鸿沟。思来想去,李廷恩只得打消这个主意。

  不过玻璃烧制不了,竹炭倒是可以试一试。他可以用常见的砖窑做模型,弄一个小型的窑口,结合以前在一本古籍上看过的方法,多尝试几次。烧炭并不算是什么秘方,要注意的就是温度在哪个阶段最合适,这都可以慢慢尝试。这世界林木资源发达,根本没人去动过竹炭的心思,他才能试试捡漏一回。而且听闻竹炭火候掌握合适,烧出来的炭会有不同的清香味。竹本就是四君子之一,有清雅芳香的竹炭,想必对士人来说有莫大的吸引力。

  一连串想法滚动在心头,李廷恩顾不得许多,想到村尾就有一座废弃的青砖小窑,原本是给烧砖的学徒练手的,砌的极小,一个人完全腾挪的开,立时就与李二柱交待了一声,捡了十几根粗壮的竹竿拖着走了。

  虽诧异李廷恩的行止,不过李二柱惯来对这个长子放心无比,也没多问什么。

  为了烧出竹炭,李廷恩翻出空间里前世收藏的几本杂记,结合以前听收藏圈几位老人说起的蛛丝马迹,开始一点点艰苦的尝试。

  竹炭一旦烧制成功,有可能比金银花的利润还要大。而且想到向家与秦家就一起开了几个炭园子,李廷恩觉得这件事有可能会成为细水长流的买卖。只是利润大了,李廷恩对眼下的李二柱与林氏都有点信不过,唯恐他们说漏了嘴,便悄悄一个人摸索。他托人带书信去给秦先生请了几日假,每日用过饭就借口去河边看书悄悄摸到村尾。怕用空间里的竹子影响效果,他只得每晚将李二柱砍下的竹竿先存放在空间中。这样折腾了十来日,一边实验一边记录,他终于找到合适的炉温和操作顺序,烧出了一种带有淡淡莲花清香的竹炭。

  事不宜迟的李廷恩拣出一筐竹炭,将剩下的竹炭全部敲碎和着泥灰抹在窑壁上,务必叫人瞧不出这里烧过几日炭后,就与李火旺他们说要回镇上念书了。

  家里发生一连串的大事,李火旺近几日都怏怏的,不过看到李廷恩,李火旺还是强打起了精神,“去罢,赶紧回去念书。爷这回是糊涂了,往后指定不会再出这种事儿。”

  李廷恩就明白李火旺兴许是误会他这几日没回去念书是担心家里再有人要卖李草儿她们。他本有心要解释两句,转头想到这种误会的好处,当即转口,“爷,家里您就是主心骨,您得保重身子。”

  李火旺一下来了精神,他怕的就是最心痛的长孙跟自个儿起了隔阂,“好好,你放心,再有人敢闹腾,爷打断他们的腿!”

  “那牛奶爷可还用的惯?”李廷恩看李火旺恢复了点精气神,就问了一句。

  其实李火旺根本就喝不惯牛奶。在他心里,还是觉着这牛的奶给人喝有点别扭,而且一大把年纪了还喝奶,咋想咋觉得不得劲。不过一想到这是孙子的孝心,每天一早烧好了就给送来,孙子还叫儿媳妇放一大勺糖,李火旺就觉着这牛的奶也不是那么难入口。每天两碗都是闭了眼几口灌下去了的。

  “用的惯,用的惯,每天都喝两大碗。”

  李廷恩笑了笑,又问,“奶能喝的下不,我问过大夫,奶伤了腰,每天喝个半碗倒没事。”

  一说到范氏,李火旺就黑了脸。想到范氏看自个儿喝牛奶就嘀咕,孙子问过大夫将牛奶送了来范氏又说这是猪都不吃的东西心里火就一拱一拱的。不过李火旺不会在李廷恩面前将范氏私底下说的话叨咕出来,就掩饰道:“你奶那儿往后不用送了。咱家写了文书的,你们自个儿挣的银子有点好东西留着多给自个儿补补身子,尤其是你这孩子,就快考县试的人了。”一说到县试,李火旺满脸的期盼自豪之色。

  看李火旺的样子,李廷恩就晓得范氏必然是对送去的牛奶说了什么,当下心中哂笑。送去的牛奶是分开的,一份加了糖,一份不仅没加糖还放了点干莲蕊碎末,自然滋味差别极大又叫人分辨不出来。这样送了几日,吵着要喝牛奶补身子的范氏嘴里会蹦出什么好话?

  李廷恩面上坚持了两句,道有好东西就该先孝敬长辈。看李火旺脸色越发和缓,这才拎着竹篮子去了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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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到镇上,他直接找到向尚。

  向家本是商贾,后头发家之后才买了许多地,转作地主,不过铺面生意依旧在继续,只是不挂着商的名号。身为向家人,向尚对竹炭有非同一般的敏锐。他看着面前炭盆中缓缓燃烧的竹炭,嗅着满屋如坠莲塘的淡淡幽香,再抬头望向对面静坐喝茶的李廷恩,大吃一惊。

  李廷恩对他的神情故作未见,目光一直凝聚在茶盅里打着旋的一片翠绿上面。

  竹炭终于燃烧殆尽,屋中却余香犹存。

  向尚笑了起来,“小师弟,你比我还小好几岁,怎恁的像个大人,比我沉得住气?”

  李廷恩语速缓缓,说话直中靶心,半点花俏皆无的提出底线,“一万两银子,烧制竹炭的方子卖给向家,从此与我无关。或者二千两银子卖给向家,不过我要在往后的竹炭园子中占一成。”

  向尚沉思片刻后道:“给你两千两银子,舅舅那里的一千两向家也帮你还,竹炭园子你占两成。”

  面对向尚违背商业规律的讨价抬价,李廷恩微微诧异过后望着向尚的目光就有些不虞。

  “小师弟。我晓得这竹炭往常是没人想起来,要想起来后再去烧制并没那样麻烦。向家自可找人慢慢去试,只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那试起来开销着实太大。你的方子十分要紧,给你两成向家不亏。”向尚苦笑着解释,看李廷恩神色并未缓和,只得又坠了一句,“往后你要是平步青云,别忘了咱们向家就是。”

  李廷恩当然很清楚这竹炭烧制说容易很容易,说简单也没那么简单。他能在短短数日试验成功是有杂记在手,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储存在脑海中。而向家,一片空白,一个温度差一个温度差的去试,一个程序一个程序的去摸索,的确十分不容易。不过向家的财力,大可多开弄几个小窑,竹子易砍伐,成长快,成本比林木低得多,向家绝不会承担不起。

  向尚这种主动抬价的态度,在李廷恩看来还是一种投资。

  “师兄知道我今年就要去考县试了。”这话是一种笃定的口吻。

  李廷恩直白的叫向尚有点尴尬,他嘿嘿笑了两声,搓着手,“师弟,你这话问的,若你是在县试之后来问,咱这几成的利怕我爹那里还要上下变动,我也没那么容易做主。”

  李廷恩扫了一眼向尚,心知他说的是大实话,倒也没再为难他,点头答应了向尚提出的说法。

  本来在心里想着说辞的向尚面对李廷恩轻描淡写的应允松了一口气。说句实在话,向尚不愿意和李廷恩使心眼儿,不过向家以商起家,计较得失惯了。而今向家又还轮不到他做主,他也着实觉得为难。

  这会儿李廷恩没戳开那层窗户纸,向尚就觉得安心了不少,当即嘿嘿笑道:“正事谈完,走,师兄带你上一品楼吃酒去。”

  李廷恩起身随他往外走,忽想起一事,随口问道:“上回找的那稳婆还在罢?”

  向尚跟见鬼似的看着他,“你家里头出了那事儿,你还要帮着你大伯娘找稳婆。”自己认识的李廷恩可不是这种人。亲姐妹要被卖的时候别人袖手旁观,就算不回报一二,至少是置之不理,居然还要找稳婆?

  “大伯母若不能平安生下个儿子,小宝就得过继。”李廷恩语气寡淡之极。

  想到李家的情形,向尚抓了抓头,“这倒也是。兴灭继绝是大事,谁都不敢说不肯的。你爹是你大伯的亲兄弟,要过继肯定是你弟弟。”说到这里,向尚起了几分好奇之心,“你大伯娘这回要给你生个堂妹咋办?”

  李廷恩唇角一弯,漫不经心掸了掸衣袖,“待我中举,家里便可买几个死契下人了。”

  这话说的隐晦,向尚转了一圈才想明白,大声道:“你是想给你大伯买个通房。”

  李廷恩扭头看着他一脸吃惊,诧异起来,“师兄以为我会看着我弟弟过继出去?”

  “我,我……”向尚背脊一阵发寒,心里暗想果然这小师弟绝不是个好招惹的。前脚别人见死不救,后脚他就盘算给大伯娘弄个人回去添堵了。暗暗定了定神,向尚干笑了两声,“应该的,应该的,做侄子的有能为还能不管大伯,这生儿子是大事。”

  李廷恩笑着嗯了一声抬脚走在前面,向尚在后头望着他高瘦的背影作势擦了把冷汗,这才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发家致富的段子被人写的差不多了。考虑到男主穿越前的专业,结合实际,来个竹炭和金银花。金银花以前看外婆在乡下一片竹林里种过,砍掉竹子后,长势很好,竹炭么,记得大概是宋代推行的比较好,这里假作架空朝代没有吧,而且李廷恩是新手,以前只看过记载,所以他能烧出来的竹炭比率很低,属于粗放制作,过程大家就不要太追究了。但作为新兴炭,高端炭,挣的钱还是比较多的。在古代,用炭,尤其是好炭,绝对是大户人家才能在冬天用得起的。

  不想慢慢去磨蹭啥子卖菜单开饭馆的。李廷恩是男人,没那个技能,o(╯□╰)o。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2:01

36、救谁(修BUG)

  向尚出面给找的稳婆姓黄,娘家有个姑婆以前做过医女,不仅会接生,还懂得医术,别说是镇上,就是县里和府城都有许多人家争着请她。不过黄稳婆的儿子以前惹出事儿,那时候黄稳婆人在外地,全靠向家出面转圜才能保住一条性命,因此黄稳婆谁的脸面不给,向尚的请求是不会拒绝的,当下就应允去李家村住几日。

  小曹氏临产期也就在这几日了,李廷恩才拿到手两千两,以后还会有更多分红。既然打定主意想要小曹氏平平安安生个儿子,他当然不会小气,先就给了黄稳婆十两银子,约定等孩子生下来再给剩下的银子,只是嘱咐黄稳婆不能叫人晓得他出了这么多钱。

  黄稳婆还头一次见到这样好的侄儿,看着李廷恩一个劲的感叹,弄得在边上的向尚差点没起鸡皮疙瘩。

  向家的马车将黄稳婆送过去,下人们找到李二柱,告诉了他黄稳婆的来了,李火旺觉得十分有面子,差点没将黄稳婆给供起来。看在李廷恩的份上,向尚常常派人去李家送点吃喝的给黄稳婆,也时不时带点消息回来。

  过了几日,向尚就来告诉李廷恩,向家选好了一个适合的炭窑,准备烧制第一回竹炭。

  向家的炭窑自然与李廷恩试验用的小窑完全不同,为了防止出现差错,向尚希望李廷恩能一道过去就近看着。秦家在竹炭的事情也参了一笔,加上李廷恩课业一贯出色,眼看快要县试了,秦先生有意放放李廷恩,就答应让李廷恩随向尚一道出去。

  不过向家准备充分,有以前烧制木炭的底子,还有李廷恩详细的记录,第一次烧制竹炭就大获成功,只是比例比李廷恩给出的更低,这就需要考究烧炭师父的本事,是个熟能成巧的过程,并不能操之过急。

  “黄稳婆说你大伯娘就是这两日了,你大伯也回来了,横竖都请了假,要不我叫人送你回去一趟?”

  坐在向家的炭园子中,周遭看去烟雾沉沉,实则有山有水,鼻尖阵阵竹炭特有的清香,李廷恩心情极好。这段时日为了县试,他心里有点紧绷,有意识出来一趟远离人群不自觉放松了许多,他拒绝向尚的提议,“不用,是男是女早就定了。”要是回去能改变一个婴孩的性别,他倒是不介意跑这么一趟。

  向尚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要是个堂妹,你就懒得回去看一眼?”

  “要是个堂妹,就多一出事。”李廷恩很老实的回答。

  他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态度,但在这个时空,一切都得随大流。要是小曹氏肚子里是个儿子还好,再要是个女儿,就算他空间里是仙丹恐怕也无能为力了。小曹氏毕竟年过三十,就算在现代社会,都已经错过最佳生育期,还曾经难产过,他花了一两年心思换出空间里的药给小曹氏调养,这一胎再生个女儿,小曹氏的生理和心理会受到双重打击。到时候除了纳妾,他想不到还有其他能让李大柱有个儿子的办法。可李大柱没有一个亲生儿子,是绝对不行的。

  只是作为一个曾经接受过现代教育的男人,他不会对男人纳妾反感,也不会称赞,何况是要自己去推一把。而且妾生子,会使李家以后的情形愈发复杂。不到万不得已,这都是一招臭棋。

  李廷恩面色淡淡,向尚却颇有几分感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笑道:“廷恩,师兄告诉你,这纳妾就罢了,纳妾生长子,不到没法子,还是别做。你瞧瞧我家如今的情形……”说着狠狠灌了自己一杯酒。

  “向叔父……”李廷恩顿了顿话,还是问了出来,“这回竹炭的事情向叔父可有过说法?”

  “说法?”向尚嗤了一声,“他恨不得家里的产业都给我那个大哥,那才是他的心肝儿。可惜了,族里有规矩,非嫡长不能承家业,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长子将来分两个小铺子出去做分支。”

  李廷恩看他眼睛都喝红了,将酒杯从他手里取出来,淡淡道:“这回烧制竹炭并非向家祖业,向叔父可有要你将我带去见他?”

  向尚闻言一滞。

  “向叔父若果真如此偏疼庶长子,就不会用向家公中的钱出来做竹炭买卖。这么多年,向叔父手中的私己银子总不会连一个竹炭生意都撑不起来罢?”李廷恩唇角微弯,眼含深意的看着向尚,“师兄,向叔父最后还是选了你。”

  向尚彻底愣住了,半晌过后,他咬牙迸出一句,“那他为何早早就将两座自己名下的酒楼给了向裕?”他攥了攥拳头,十分愤怒,“那可是两座县城最好的酒楼。”

  向家的家事李廷恩本意是不想管的。这跟李廷恩前生的孤儿身份有关,天性里很有点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味道。除了他认同的小家,认同的亲人,旁人的事情他都不愿意插手,除非干扰到他的生活。只是认识向尚几年,虽说彼此之间各有各的目的,但总归还是有一两分真心在。

  “师兄,你是嫡长子,将来自可继承家业,还有母族可依靠。你大哥的生母魏姨娘出身穷困,娘家祖上数代都是佃户,还是靠着向家才置办起一份简薄家业。既如此,向叔父自要为你大哥多考虑一些。”李廷恩晓得向尚钻入了牛角尖,不得不掰开来讲给向尚听,“其实,向叔父一直并未过火,他也只给了两座酒楼而已。”

  其余的,别说是向家重要的瓷器产业,就是家中的土地田庄都没给向裕过手。甚至将嫡子送到亲舅舅那里念书,庶子只是请了个秀才教了几年便带回去叫手下管事的教着料理向家不太出彩的酒楼生意了。

  明面上,这样早早就提前将私人名下的产业给了庶长子一小部分,好似是十分偏袒庶长子,实则呢,这内中的关窍多少人看明白了,多少人没看明白?至少出身贫农的魏姨娘和从小缺乏名师教导的向裕是没有看明白的,否则不会在向家如此得意。

  李廷恩心底多少有几分感慨。当年向尚生母秦氏多年不育,魏姨娘被抬到向家后生下向裕,包括秦氏想必都是欢喜的,更别提向大老爷,只是后来有了向尚,向裕的命运从此如江河飞流直下。

  向尚闷了半天,依旧有些耿耿于怀,“我爹不信我。”就算长大了,自己也不是就不记得小时候跟大哥一起玩闹的事情,难道亲爹居然就这样不信自己,以为自己往后见到亲哥哥过的不好会袖手旁观?向尚觉得很委屈。

  “不是不信你,是不信你娘。”李廷恩说得直接且漫不经心,气的向尚瞪着李廷恩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不过他没法反驳,想到家里近些年一日多过一日的新鲜美人,魏姨娘月复一月的脾性更燥,他觉得心口有点堵。

  人一遇到这种事,就更有点想要借酒浇愁的味道。以往向尚是不叫李廷恩喝酒的,就算李廷恩看起来性子如何沉稳,终究不过虚岁十二。只是今日远离喧嚣,心中有事,向尚就一杯一杯的给李廷恩倒酒。

  好在这里的酒度数浅得很,李廷恩上一世酒量极大,刚到这里的时候他空虚迷茫,一找到机会就在空间里喝那些陈年老酒,试图从中寻找一种真实感。到后来虽说依旧觉得有几分庄周梦蝶,这具小身子的酒量却练出来了。

  此时向尚要人陪酒,李廷恩干脆豁出去放纵一次陪他。两人喝了两壶多,向尚开始说胡话。

  “廷恩,你说我爹,一个女人都整不明白,他还弄那么多回来,一人睡一晚上,他这把年纪了,一个月能睡几个,我娘给他弄一个回来他就睡一个。我告诉你,我好几回撞到管家给他买鹿鞭。哈,这些女人,全是些没有名分的,下人们个个捧着喊姨娘,其实在官府里连份文书都没有。上回我娘说要从中挑一个出来去办纳妾的文书,那些女人,恨不得趴在地上舔我娘的鞋底子。我娘平日看着那些女人眼珠子都气红了,跟我念叨说她一辈子命苦。那几天她心里就特自在,天天把人叫到面前来折腾,折腾完了又在屋里骂我爹。”

  若在平时,向尚是绝不敢口出这种不孝之言的。但酒精可以摧毁人的理智,将人压在心底的想法释放出来。

  “廷恩,我瞧不起我爹,料理个家事都不清净。不过我也得纳妾,不纳妾人家瞧不起你。”向尚一边将空酒壶的壶嘴朝口里塞,一边喋喋不休,“上回我碰着朱老爷,他就问我有暖床丫头没有,还说要送我几个,说是都教完规矩了。”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继续道:“当老子不晓得,都是他家那小崽子玩烂了的,还到处送礼。你晓得不,就那花姨娘生的种,贱人生的贱种,他娘是戏子,他就喜欢包戏子,家里好看丫鬟不要,爱玩男人,天天在咱们面前装的人五人六,哈,咱一大帮子人,没一个瞧得上他。他是被他爹捧他们母子的臭脚捧迷糊了,陈三那几个小子天天背后骂他傻大个,拿着朱家的银子出来请吃请喝。就是老天没长眼,这么个憨货,念起书比老子还厉害。要这样说,我爹对我这个嫡子还不错,瞧朱瑞成过的日子。”说完自己在那儿东倒西歪的哈哈笑。

  李廷恩对他从家里事说到别人要给他送暖床丫鬟颇感无奈,而且后面还被他联系起来,李廷恩都觉得有点神奇了。看向尚坐都坐不稳,李廷恩只得将他扶到屋里去。

  炭园子里面的房子都是给烧炭的下人住的,自然舒服不到哪儿去。好在向尚是向家未来的家主,下头的人都会献殷勤,看他喝醉了,争着来换被子铺床的,又弄了几个竹炭盆,根本都不用李廷恩动手。

  忙了一天又喝了点酒,李廷恩也有点困倦,看向尚有人伺候,他就叫炭园子的管事给他也备了个房间,准备歇息一晚,明日再回镇上。

  谁知睡到半夜的时候,向家的下人就来敲门。李廷恩清醒的很快,翻身下床披了件衣服就开门。

  看到他,向家的下人松了一口气,急忙道:“李公子,你家里头托人捎信来,说你大伯娘难产,叫你赶紧回家一趟?”

  李廷恩眉心拢起,冷冷道:“怎么回事。”一边说,人已经转身回去穿衣服了。

  那下人倒也伶俐,没耽搁的讲起事情缘由来。

  “是你们村子里人骑马来报的信,先到了学堂,又找到向家来,正好您随少爷来了炭园子,老爷晓得是这种大事,就派小的立马来找您?”

  “黄稳婆不在我家?”李廷恩觉着有点奇怪。遇到这种难产的事情,已经有个黄稳婆,连夜派人来找自己又有什么用。而且为何报信的不是家里人,要叫村里人来?

  那下人一脸着急,“在呢,就是黄稳婆说的,要叫人赶紧找大夫去,旁的大夫怕不行,得要郑大夫才管用。可您是晓得的,那郑大夫可不是谁都请得动的,还有个晚上不出诊的规矩。老爷说您跟郑大夫是老交情,郑大夫还教过您医理,怕还得您亲自去才成。”

  李廷恩这才明白过来。正好这时候他穿戴已毕,随口吩咐了炭园子的管事叫他明日转告向尚后,就与来人一道出了门。

  这下人十分机警,来的时候不仅自己骑马,还牵了一匹马。所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想要出人头地,可不仅仅是书念得好就行。对李廷恩抱以厚望的秦先生一样都没放松。故而李廷恩的马术碍于体骨尚未长成算不得上马射箭例无虚发,却也十分精通了。没有半分犹豫,李廷恩翻身上马,与那下人一道往镇上赶。

  在路上,李廷恩还听到一个消息,不仅是小曹氏难产,而且曾氏也有流产的征兆。黄稳婆一人难以兼顾,又看小曹氏与曾氏的情形都十分不好,这才叫村里人带信到镇上,要李廷恩去请郑大夫。

  听到这个,李廷恩隐隐然中已经有些明白为何不是叫家里人来报信,而是叫村中人来了。他心思一沉,狠狠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郑大夫对李廷恩的确十分看重。照道理来说,以郑大夫郑家嫡枝出身的身份,别说是一户农家,就是县老爷,要叫嗜睡的郑大夫在晚上出诊都可能给撅回去。只是一来郑大夫喜爱李廷恩孝顺和聪慧,二来又有金银花的生意,虽说被打搅睡觉,听得是李廷恩来请,郑大夫还是收拾了药箱上了马背。

  一路快马赶回李家村,村口早就有人提着灯笼在等着。李廷恩勒马一看,发现是族长李长发的次子,他要喊二伯的李水春,李水春边上还站着瘦弱的李珍珠。

  “二伯。”

  “好好好,大夫请回来了罢?”李水春上去帮忙牵住缰绳,也没有废话,打着灯笼在前头带路,“赶紧的,你家里头都快急疯了。”

  北方冬季来得早,已然下过初雪,雪化开后村中道路泥泞,又是晚上,在村里面骑马还不如步行的速度。李廷恩应了一声下了马,看李珍珠脸上的泪水都被冻成了霜,唇上血色弥漫,神情僵硬,心里一软,安慰她,“二姐放心罢,郑大夫医术高明,大伯母不会有事的。”

  李珍珠哽咽的应了一声,冻得通红的手仍然举着灯笼,脚下快速往前面挪,她看着李廷恩的目光却有点忐忑。

  李廷恩先是觉得奇怪,后头灵机一动,就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二姐,我知道是你叫人去请的太叔公。”看到李珍珠身子颤了颤,他知道自己猜对了李珍珠的心思,在她肩头温和的拍了拍,安抚道:“二姐,放心。”

  他的声音又平又稳,莫名的叫李珍珠惶恐不安的心也慢慢定了下来。有点别扭的擦了把脸,李珍珠继续朝前走,只是这一回,她的步子看起来要定一些了。

  看着前面李珍珠的背影,李廷恩目光发沉。

  能提前想到小曹氏会做出取舍所以私下用两块点心去引诱太叔公的重孙报信的李珍珠,他终究还是有一份感怀之心的。

  “二伯,我爹他们呢,怎会突然如此。”李廷恩看向尚的下人扶着郑大夫,李珍珠又走在前头,就一边赶路一边想打听点消息。

  李水春是个极圆滑的人,当年在府城做过学徒闯荡过的他在村里开了家杂货铺子,轻易不会说人是非,人缘极好。这种事情一般他不会插手,不过他家养着马,离李廷恩家中近,人家找上门,就算看在同族的份上他也不会拒绝。既然插了手他就打算人情做到底了,要不大晚上不能来这儿陪着李珍珠吹冷风。

  这会儿李廷恩问起来,他倒说得极坦然。

  “唉……前几天你大伯家来了,你又往家里送了个稳婆,你大伯逢人便夸你呢。你请的那个黄稳婆给你大伯娘摸了肚子,说是太大了,得吃两幅养身子的药,人都没用你家里再去抓药,黄稳婆手里头就带了药的。不知道咋的,后头你四婶也吃上安胎药了。这不你小姑给你大伯娘她们煎的药,晚上吃下去没多久,一个要流产,一个发作了还生不下来。黄稳婆看了药渣,说是药出了差错。她急着给你大伯娘接生,还要给你四婶安胎,没仔细看。你大伯却气坏了,抡起柴火棍就在你小姑头上敲了一下,你奶晓得了就从炕头下来,家里闹成一团。你奶要叫黄稳婆先去给你四婶瞧,你大伯不让,拿着棍子守在屋门口,你爷气坏了,这不你爹你三叔都在家里看着你大伯呢。”

  李水春说的简短,但李廷恩心里已大概明白,家里怕早已天翻地覆了。

  虽说一路在说话,但毕竟人命关天的事情,谁也不敢耽搁时间,脚下都走得快。好在雪化了许多,走起来便捷,一段往日要走一炷香的路李廷恩他们一刻都不要就走到了。

  一到李家的院门口,李廷恩就已看到里面的灯火通明,听到里头激烈的争执声,没有半点犹豫,李廷恩拔脚走在了前头。

  一看到李廷恩回来,所有人眼睛都亮了。

  站在中间面对撒泼打滚的老妻和气势汹汹拿着棍子的长子互相对峙,李火旺早就心力交瘁,看到李廷恩走过来,他哽咽着颤颤巍巍上去拉了廷恩的手,“廷恩啊,你可回来了,爷活不成了,活不成了啊。”

  记忆中,这还是头一回这个性格强硬的一家之长露出这样憔悴衰弱的模样。不管李火旺对李草儿她们多凉薄多不放在心上,对自己这个长孙,李火旺真是疼到了心坎上。

  看李火旺这样,李廷恩心里也不好受,他扶住李火旺,温声道:“爷,放心罢,我把郑大夫请回来了。”

  “郑大夫……”披头散发裹着一件李火旺大棉袍子的范氏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抬头,眼中冒出一阵凶光,在人群中梭巡了一阵,在看到郑大夫身上背的药箱后,准确的将目光落在了郑大夫身上。

  “郑大夫,快,赶紧救救我孙子。”范氏叫了两声,看郑大夫不理会她,反而打开药箱点了点东西后拔脚要朝李大柱那头走,立时急了,喊着身边搀扶她的顾氏与李芍药,“快,赶紧把郑大夫带过来。”

  李大柱一直就拿着大柴火棍守在门口,哪怕是见了李廷恩他都没有挪动一步,只是目光期盼的看着郑大夫。这会儿听见范氏要叫顾氏与李芍药上来抢人,手中一紧,就把柴火棍横在了身前,一脸凶悍之色的看着顾氏与李芍药,看的两人脚后跟都打颤。

  李芍药摸摸头上包的药纱,想到先前李大柱血红着眼半点不留情的一棍子,哪里还敢招惹他,支支吾吾的朝后头缩,还小声劝范氏,“娘,算了罢,咱哪打得过大哥。”

  顾氏就更不会出这头了,以前她捧着范氏为了啥?眼下范氏手里的银子都被李火旺收回去了,说要给李廷恩留着,就是还有点私房银子,顾氏也看的很清楚,别人的儿子和自个儿的儿子,范氏肯定偏着亲儿子。可亲生的大儿子和小儿子,那范氏指定是偏着心肝小儿子。再说自家男人还能挣银子,挣了往后都是自个儿手里收着,那个小叔子李耀祖呢?只会花不会挣,到时候说不定范氏还想从自家手里挖一份出去添补四房。

  没有好处,还可能往外头倒,更会得罪人。傻子才会像以前那样去奉承个死老太婆。只是大伙儿这么看着,究竟是亲婆婆,顾氏可没胆这个风头惹祸。她想了想,一面不着痕迹往后缩,一面道:“娘,有廷恩请回来的稳婆和大夫,他四婶指定没事,咱再等等,再等等。”

  范氏气李芍药没心肝,这时候不为亲侄儿着想。不过是亲闺女,想着才挨了一棍子,她到底还是舍不得。可对一个没有以往那样热络奉承自己的顾氏,范氏就没那么好说话。

  “呸……”范氏一口浓痰吐在顾氏脸上,破口大骂,“你个烂心肝的黑婆娘,当老娘不晓得,你恨不得老四少两个儿子。老娘告诉你,只要有老娘在一天,你就别想欺负老四!”

  被一口痰熏得反胃,顾氏脸上有瞬间的狰狞,看看着满院子的人,她还是忍住了,闷不吭声的擦了痰,委屈道:“娘你这是做啥,我这不是说大实话。”

  范氏没心思理会她,自个儿扶着腰要上去拽郑大夫。

  郑大夫又不是李家的人,哪给她脸面。相交几年,他是了解这家子事情的人,朝李廷恩那边看了一眼,见李廷恩不着痕迹的点了头,又看一院子的人,就晓得李廷恩也不便直说先看谁,暗暗叹了口气,径自去了李大柱屋子那头。李珍珠看郑大夫先给小曹氏看,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没有吭声,悄悄放了灯笼就去了灶下。在那里,李草儿带着李心儿与正在烧水,李翠翠还在屋里和林氏陪着小曹氏,没有一个人有空。

  李大柱激动的直哆嗦,迎了郑大夫进去,又拿棍子守在门口。范氏见状,双手挥舞着在半空就朝李大柱脸上抓去,拼命想要朝屋子里闯。李大柱动都不动,一声不吭任凭范氏厮打,他也不还手,只是脸上都皮开肉绽了还是拦在那儿,跟一座山似的。

  “这是要我的命啊!”李火旺看这幅情形,见到还在一边尴尬站着的李水春,脸上的神色更不好看了。李二柱与李光宗都不好去拉范氏,李火旺只得去叫顾氏与李芍药。

  可范氏跟入了魔障一样,谁上去碰她她就打谁。连李芍药都被她抓了几下,顾氏头发被扯了一大把下来,痛的顾氏心尖儿都缩起来了。

  看着范氏发疯,李大柱寸步不让,李火旺气的牙齿咯噔咯噔直打颤。他两步上去将范氏的双手反制在背后,啪啪给了她两个耳光,打得范氏摔倒在地上一时没有吭声。打过范氏,李火旺也气得不轻,站在那里直喘粗气。

  院子里有片刻的安静。见李火旺动手打范氏,究竟范氏是长辈,又是平时听说过范氏凶悍的精明人,李水春敏锐迅速的移开了视线。

  须臾,从曾氏屋里传出一声惨叫。在这凄冷的夜里,这声惨叫叫人心底都发凉。范氏嗷了一声,甩开去拉她的李芍药与顾氏,再也顾不上去抢稳婆和大夫,更不管腰上的伤,蹿到了曾氏的屋子。

  大伙儿都觉得有些不安。李光宗巴巴的望着李二柱,嘴里艰难的低声含糊出了两个字,“廷恩。”

  本来迟钝的李二柱叫这眼神看的心酸,一瞬间忽然通透起来,他明白了李光宗的意思。可一扭头看到脸上脖子上没有一块好皮依旧站得笔直的李大柱,不知怎的就想到小时候李大柱因他嘴笨受欺负去和几个大孩子打架弄得胳膊都折了的事情。再想想这些年李大柱因无子被人在身后说的闲话,他冲李光宗缓慢又坚决的摇了摇头,然后抱着头蹲在了地上,避开李光宗的眼神,也不再看院子里的情景。

  李光宗肩膀在这一瞬间塌了下去,他背对着李二柱,同样缓缓抱头蹲了下去。

  李廷恩目睹这一切,不知为何觉得心中发沉,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夜空,见着上面闪烁的星子缀在一片漆黑中,那点光亮微弱的照不清前路,他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过了一会儿,他才觉得身体里的力量恢复了一部分。

  就在这个时候,跟着范氏进去的李芍药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惊慌失措的哭喊道:“四嫂流了好多血。”

  顾氏随着也冲了出来,圆乎乎的脸上都是慌张,“不得了了,要出人命了,妈呀,他四婶的血把炕头都染红了。”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李火旺身子晃了一晃,幸好李廷恩扶住了他。

  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慌张的很,李廷恩沉声道:“三婶,四婶真的流了那么多血?”要真的把炕都染红了,人早就没了,还会叫么?

  顾氏被这么一问,愣了一瞬,立时反应过来,讪讪的道:“没,这不是,这不是一时着急就说大了点。”

  李火旺气的半死,顾不得规矩骂了她一句,“整天瞎咧咧,这能随便说?”

  李光宗狠狠瞪了一眼顾氏,差点上去揍她。

  李火旺骂了一句,就有点犹豫,冲站在那儿的李大柱道:“老大啊,要不先叫郑大夫给老四家的瞧瞧,这是人命啊。”最后一句,李火旺拉长了语调,尾音酸涩。

  “爹!”李大柱红着眼重重的朝李火旺跪了下去,“这屋里头是你的大儿媳妇,她肚子里有你的长房长孙啊,爹……”

  李火旺叫这一声爹喊得心缩成了一团,他哆嗦了一下,看到高大壮实的李大柱眼眶泛红,委屈的像个孩子,梗在那里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李廷恩看着不像,他就道:“爷,咱村里不是还有个大夫,先去请来瞧瞧。”

  李火旺涩涩道:“哪能不请,早就请了,这会儿就在你四婶屋子里,怕是指不上大用。”

  李家村的大夫,就是在镇上的药铺当了几年学徒而已。看看碰伤擦伤的行,重一点的病症,村子里的人都是往镇上去的。李廷恩也知道这一点,闻言只能沉默。

  “天杀的啊……”范氏从屋子里冲出来,她腰没有好,一快走就摔在了地上。不过她没叫顾氏与李芍药扶,自个儿爬到了李火旺面前,带了一身泥土抱着李火旺大腿痛哭流涕,“李火旺,你没良心,我二十岁嫁到你们李家,我给你们李家当牛做马,我给你这个鳏夫生儿子养孙子。我伺候你半辈子有没有一点不恭敬?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赶不上前头人,你给我们母子点活头。那是老四啊,你李家的亲骨肉,老四在外头读书,你要看着他没出世的儿子去死。李火旺,老四回来你咋跟他交待,你是孩子亲爷爷。”这一次,身上沾染了曾氏鲜血的范氏哭的分外心酸凄厉,与往常任何一回的哭泣都不同。

  范氏在家打骂生是非让李火旺厌恶。可他当年一个鳏夫娶了长得不错在大户人家里学过点规矩还是黄花闺女的范氏,又比范氏大十来岁,李火旺不是不心疼这个继室的。再说范氏这么多年伺候他十分精心,就是对前头留下的孩子不公正,这天底下又有哪个后娘是真的将亲骨肉和别人生的一般看待呢?

  李火旺看范氏在地上滚了一身泥,想到她腰上的伤,心里酸的厉害,转头又看到李大柱。手心手背都是肉,叫他为难的不知如何是好。他下意识的看了看旁边的李廷恩。

  “爷,大伯的是头生子。”李廷恩话音刚落,就见范氏嗜血憎恨的目光钉在了自己身上。他面不改色的对上范氏。

  李草儿她们的事情,他的确是对曾氏的心机做派有些厌烦。可他并不想就此要曾氏的命,更不会要曾氏肚子里孩子的命。在古代,赤手空拳打天下是行不通的,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族亲缘永远比任何一种同盟都可靠。他连李忠儿都有心好好教导一番,怎会容不下一个胎儿。

  只是两害相较取其轻。小曹氏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已到,曾氏却只有三四个月的身孕。曾氏已有一子,小曹氏无子。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选择谁其实不用犹豫。只是李火旺更感情用事,他更理智。至于这份理智会有什么后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李大柱的长房长孙无法打动李火旺。只因李火旺最心疼的儿子依旧是李耀祖,可李廷恩的‘头生子’三个字让李火旺定了心。

  是啊,长孙李家有了。可长房还没有儿子,头生子,这是长房的第一个儿子。而老四,已经有一对龙凤胎了。老四两口子还更年轻,将来还能生。老大他们呢?

  这么一想,决定似乎一点都不难做出。李火旺低头怜悯的看着范氏,忍着心痛道:“先叫赵大夫保住老四家的,至于孩子,等老大媳妇生了,要这孩子与咱们有缘分,他挨得住的。”

  随着李火旺话音一落,李大柱捏在手里的柴火棍掉在了地上,他喊了一声爹,咚咚咚给李火旺磕了好几个响头。范氏却跟脊梁骨被抽了一样,软在了地上。

  李火旺心里不忍,急忙叫李芍药与顾氏上来把范氏搀回去歇着,又吩咐李光宗,赶紧再去村里请个生了孩子的妇人来帮忙照顾曾氏。毕竟李草儿她们忙着烧水,再说小姑娘家,去照顾流产的曾氏,是有顾忌的。

  一直在角落里站着的李水春这时候一拍脑门,“瞧我这事做得。三伯,你甭叫人了,我去把我家那个叫来,她原先就要来的,就是要安置家里头的孩子。”

  不管李水春说的是不是实话,李火旺都只能顺水推舟的应下来。最近家里事情一出一出的,生个孙子弄得继室和长子要拼命,李火旺也不想再叫人来看热闹了。虽说颇有点掩耳盗铃的味道,李火旺还是谢过李水春。

  李水春家并不远,很快李水春就将妻子孟氏叫了过来。孟氏是个性情柔弱干活却麻利的女人,兴许是先被李水春嘱咐过,她过来后只是打了声招呼,没有一句多话,就去灶下打了一盆水,去屋子里照顾曾氏。

  也许是有人帮手,赵大夫医术起了点作用,曾氏的叫声低了下来,正在大伙儿松一口气的时候,郑大夫掀了李大柱那头厚厚的门帘出来了。

  大伙儿都挤上去问话。

  “我给施了针。黄稳婆在推盆,孩子下不来,得推到位子上头。只是气血不足,好在我这里带了根老参须,赶紧煎了罢,待会儿给灌下去就是。我一个老头子也不好一直在产房里呆着。”

  李火旺他们一个劲点头,又说要去给郑大夫冲茶。

  李光宗看郑大夫坐在那里,有心想要说话,想到郑大夫不好打交道的地方,就戳了戳李二柱。

  李二柱悄悄的过去拉了拉李廷恩,小声道:“廷恩,你四婶那头。”

  这会儿,想必曾氏肚子里的孩子早就保不住了罢。不过能尽一份力还是要尽力。李廷恩就对郑大夫道:“郑大夫,我四婶动了胎气,村中大夫自比不上您的家学渊源,还请您……”

  “行了行了,你小子少拍马屁。”郑大夫晚上出诊心情本来就不好。要不是看在李廷恩的份上,他是绝不会来给难产妇人施针的。只是人都来了,也不介意多看一个,他放下手里的茶,被毕恭毕敬的带去了曾氏的屋子。

  不大一会儿,郑大夫黑着脸出来了,张口就骂,“这不是瞎胡闹是啥,胎早就保不住了还拼命灌固精的汤药。正该让胎儿流个干净再补才是上策。眼下孩子没保住元气倒去了大半,身子亏损。唉……”

  随着郑大夫出来的赵大夫战战兢兢的,听郑大夫这么说,他一脸涨红,小声辩解,“这,这可是李老太太说务必要保住孙子。”他也知道这孩子是保不住的,可人做婆婆的跟疯了似的一个劲儿说要孩子,掐着他脖子说要开方子喂药,他有啥法子。

  “那,那咋办。”听郑大夫说的严重,李火旺急了,“郑大夫,您想想法子,一定要保住我小儿媳妇的命。”要不孩子没保住就算了,大人都保不住,不是叫老四做鳏夫?

  郑大夫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保啥命,你儿媳妇死不了。我已想法子叫胎里带来的脏东西都落出来。”他话锋一转,在李火旺要松口气的时候又给了一句,“就是晚了些,往后子嗣上怕是……”

  犹如当头一棒,李火旺先前琢磨着小儿子年轻还能再有孩子,眼下听到曾氏不能生,他懵了一下,忙道:“郑大夫,您想法子啊,我,老四家的可不能这样。”不能生了,那也不能休啊。这是因自家请的大夫要先去看老大家的才出事的。再说亲家可是秀才,是读书人。

  李廷恩很了解郑大夫,他看出郑大夫似有未尽之语,想了想道:“郑大夫,您有药方尽管开就是。”若是要用银子,虽说不能道出竹炭的事情,不过总能找到法子的。

  郑大夫睃了一眼李廷恩,叹息道:“我不是怕你们家舍不得银子。只是她这得要立时服参汤,稳住体内的元气,我就带了一根老参须。”

  李火旺不说话了,李大柱已经又从放松的状态回到警戒中,他一扭身站到了灶下门口那儿,只等参汤一熬好就要亲自端去交给李翠翠。看到李大柱这幅样子,李火旺满面愁苦,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一次,连李廷恩都觉得有些不便开口,当然他并没有动自己空间里的人参的心思。不说药效太好无法解释,就是从何处来他都没法说。李家并非大富之家,他怎会有存参的嗜好?何况空间里最低的都是百年老参,一看就会露馅。

  郑大夫当然就更不会开口了。

  李水春闷了一会儿道:“我家里倒有支参,只是五年分的,本来是想过年时候孝敬我爹泡点药酒。郑大夫您看有用没有?”

  没有想到一贯吝啬的李水春居然舍得拿出一枝参,就算是要还的,李廷恩也对李水春有些刮目相看了。

  郑大夫沉默了一下,“至少也得三十年分的。你这差的太多了。不过要是一整枝,试试罢,我亲自去煎药,将药性多逼些出来。廷恩,就看你四婶的运道了。”

  “郑大夫与二伯的恩情,廷恩铭记于心。”李廷恩并没有说什么给药费赔人参的话,却叫两人心里更舒服。

  他们肯这样帮忙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药费和还回来的人参?有些事情,还是要聪明人办起来才叫人舒坦。

  李水春很快又回去拿了参来,郑大夫去了灶下煎药。小曹氏的参汤却被李大柱守着李草儿熬好就端走给了李翠翠。

  接下来,众人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曾氏喝下汤药又被郑大夫施针之后止了血,慢慢昏睡过去。郑大夫把过脉,也只说保住性命,其它的,给不出承诺。李家人都有些黯然,却没有二话,开始将全部的心思放在小曹氏身上。

  天上透出第一缕晨光的时候,李大柱的屋子里传出婴孩的哭声。李大柱喜形于色,踉跄着站起来冲到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李水春与李火旺辈分弄错了,修改一下,o(╯□╰)o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2:02

37、是谁

  黄稳婆手中稳稳的抱着一个小襁褓,喜形于色的李翠翠掀开厚厚的布帘子欢快的叫道,“爹,是弟弟,是弟弟。”

  李大柱还有些懵,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黄稳婆笑吟吟的抱着襁褓往他面前送了送,“恭喜恭喜,是个大胖小子。”她既被请到李家来,当然也是晓得这家里事情的人。身为长子,这个年纪才得子,她很能明白这种心情。

  “儿子,是儿子,是儿子,”李大柱说不清楚这一瞬间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喃喃的重复了几遍,痴痴的凝望着婴孩胖乎乎红彤彤的嫩脸。

  孩子的皮肤发皱,眼睛闭着,看不清五官模样,可李大柱就是觉得这孩子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贪婪的看了好几眼后,他突然冲到院子里,咚咚咚磕了好几个响头,“列祖列宗,大柱给你们添后了。”说完这一句,他开始放声大哭,像是要把十几年无子的辛酸和痛楚都给哭出来。

  李火旺一脸的泪,被李廷恩扶过去看了一眼,眼泪流的更厉害了。抬起手想要摸摸孩子的脸,又收了回去,对黄稳婆道:“多谢您,多谢您。”

  李廷恩趁势看了几眼这孩子,他以前在孤儿院见过被遗弃的婴孩,觉着这孩子看起来算是比较结实的。只是这年头孩子的夭折率太高,他还是决定叫郑大夫来给这孩子瞧瞧。

  “郑大夫,有劳您与我堂弟把把脉。”

  郑大夫嗯了一声,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中把了脉,“放心罢,这孩子好得很,要不是他长这么结实,他娘生的不能难。”

  孙子长得好就行,至于会不会威胁到儿媳妇的身体,李火旺可不会考虑。就连李大柱在这个关口都将小曹氏丢在了九霄云外,听说孩子长得好,就露出傻乎乎的笑。毕竟先前在小曹氏肚子里憋了那么久。

  李二柱与李光宗在边上凑热闹,李二柱抻着脖子看了几眼,搓搓手道:“大哥,咱侄子长得真好,比小宝生出来那时候可圆乎多了。”

  想到李耀祖没了的孩子,李光宗兴致不高。不过这毕竟是李大柱盼了好久的儿子,李光宗还是夸了几句,“那是,瞧瞧这脸蛋子,生的也白净。”

  听见兄弟夸自个儿儿子,李大柱比吃了灵芝甘露都还要来精神,一个劲嘿嘿笑。他这会儿才觉得自个儿没有白活半辈子,往后的日子也有奔头。否则挣那么多家业做啥,没有儿子,那还不是都便宜给外人去了。

  李翠翠一直在边上眉飞色舞的站着,时不时还朝李廷恩那里得意的看一眼。虽然李翠翠没说话,李廷恩却很能理解那眼神里饱含的深意。

  是想告诉我现在这个孩子才是名符其实的长房孙?

  要是大伙儿都像李翠翠这样想就好了。李廷恩有点想笑,不过他见众人都看的差不多了,还是提醒道:“眼下天凉,早些将弟弟抱进去的好。”

  这么一说,李火旺急忙道:“对对对,看几眼解解馋就行,赶紧抱回去,别冻着孩子。”说完转头夸李廷恩,“还是廷恩想的周到。”

  他一说这话,李翠翠又瞪了李廷恩一眼。

  黄稳婆其实早就想将孩子抱走,只是看人家家里头长辈一个个的凑热闹,她也不好意思说,闻言忙将孩子抱到里屋去。

  眼巴巴看着孩子被抱走,李火旺开始跟李大柱商量给孩子洗三的事情。这些事情李廷恩插不上嘴,他就去陪着郑大夫。折腾一晚上,郑大夫早就困倦的厉害,眼见没他事情,他也不想在这儿呆下去,跟李廷恩告辞。

  李火旺他们觉着让郑大夫晚上来出诊,怎么着也要张罗一桌酒席,连连挽留。郑大夫又不是没吃过酒席的人,哪里在乎这个。

  看郑大夫脸色着实不好,李廷恩就道:“爷,改日我在镇上酒楼里订一桌请郑大夫罢。”

  李火旺想了想,也晓得郑大夫其实并不是看得上李家。就像是当初自个儿二儿子的腿伤,要不是这个大孙子三番五次的去请,在家研究了好久的医书,跑去跟郑大夫用啥药材名对了两回对子,那二儿子的腿伤给再多钱人家都不肯来治的。

  “好,廷恩,这是大事,你得记住了。”李火旺又交待两句,就说要张罗村子里的马车。总不能大冷天让人晚上骑着马来,这会儿没事了还让人顶着寒风骑马回去。

  结果边上的李水春这时候凑完热闹,在李大柱那里夸完他儿子后过来听这么一嘴,立时道:“我家新添了马车,原是拿来拉货,我爹他老人家也用过,郑大夫要不嫌弃,我给郑大夫赶一回车。”

  前一回李水春说送参,郑大夫正心焦着配药的事儿,没咋把他看在眼里头。这会儿又见他站出来,颇感兴趣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就将意有所指的目光看向李廷恩。

  李廷恩温温和和的道:“郑大夫,这是我亲堂伯。”

  其实李水春与李火旺都快出五服了,平日也没怎么和李火旺这里走动过,不过这时候李廷恩看出李水春的意思,投桃报李,当然要这么说。

  “成罢,老头子劳驾你一回。”郑大夫想了想,没有拒绝。

  李水春脸上那点喜色都要溢出来了,他兴冲冲与李火旺他们告辞,陪着郑大夫走了。

  看着李水春精神头颇高的阵势,李二柱感激的很,“唉,以前人还说春二哥是个不认亲的,瞧瞧咱家里这一晚上的事儿,人家出人出力,连山参都拿出来了。熬了一晚上,还争着要送郑大夫家去,往后咱得好好谢谢人家。”

  李家人这会儿对李水春观感都不错。李火旺还教训了李二柱一句,“瞎说啥,听那起婆娘乱嚼舌根,春水这娃好着呢,都是一个祖宗的,以后要走动起来。”

  李大柱他们都连声应是,李廷恩在边上轻轻笑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直到过了一会儿看林氏都还在里面帮忙,他才去了厨房外,想找人问问事情的经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事情有点古怪。

  李草儿与李心儿和李珍珠都还在灶下。李草儿一边熬鸡汤,一边还要做饭,李心儿熬药,李珍珠使劲烧水。因小曹氏也要吃药,还有曾氏,一大家子人忙活到现在要吃要喝的,三个灶台都不够用。李廷恩就看到地上摆着两个小炉子,上面分别摆着两份黑乎乎的药汁正咕噜噜冒着热气。

  李心儿瞥了一眼李廷恩,难得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脸上满是黑灰,看起来累的不轻,有点惫懒。

  李草儿正看鸡汤的火候,见李廷恩进来擦了擦手,笑道:“廷恩,忙活一晚上,我给你盛碗鸡汤罢。”

  养了好几年的老母鸡,又肥又嫩,虽说没有放调料,那种天然的香味一旦飘散出来也叫人口中拼命分泌津液。李草儿打开瓦罐盖子,正要给李廷恩盛汤,被李廷恩拒绝了。

  “三姐,不用了,我这会儿还不饿。”

  李心儿闻言看着李廷恩,“喝罢。咱们忙活了一晚上没有喝汤的命,你是没人敢亏待的。”

  李珍珠听这话拿柴的手顿了一下,脸上就绽放出笑容,“廷恩,你喝罢,爷说家里养的老母鸡这回都留下呢。”不过她没有开口让李草儿与李心儿也喝,不是她舍不得,只是真的不行。虽说她也知道在这里忙活一晚上,大家都又累又饿了。

  看出李心儿又有点来脾气,李廷恩隐隐猜到她的心思,觉得有点好笑。这倒是跟李翠翠的想法有点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一个是担心自己的地位被取代,一个是幸灾乐祸自己的地位将会不在。实质上都是小姑娘天真的想法罢了。

  他不想参合小姑娘这种无聊的事情,拒绝了喝汤后将李草儿叫到厨房拐角僻静的角落里,“三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家里为何会让小姑去熬药?”

  事实上,这就是李廷恩最困扰的一个问题。小曹氏将自己的肚子看的比命还要重要。曾氏同样是个谨慎的人,也许平时她会哄着李芍药几句讨得范氏欢心,不过还不至于拿自个儿肚子里的孩子来巴结李芍药。再说李芍药恨不能一天三顿有人给她搬到炕头上让她躺着吃,吃完了就琢磨好料子好头花,她哪会去担这个差事。

  李草儿左右看了看,见确实没人,这才小声道:“原先不是小姑熬药的。黄稳婆给了药,一直是二姐她们熬着。前天不晓得小姑从哪儿听说大伯娘在悄悄给大姐相看人家,还托人买了两匹红缎子,看着像是置备嫁妆的意思。小姑就闹起来了,跑到奶炕头边上又哭又吵的,说侄女儿都有红缎子她没有,闹得爷直喊头疼,奶也哭的厉害,说咱分了家,她手里没银子护不住闺女,后头爷就答应给小姑买根银钗子,四婶又去劝了好久小姑才消停。第二天一早小姑就去问大伯娘她哪来的银子,大伯娘说娘家给的银子没用完的,咱们都以为小姑又要闹,小姑却啥也没说,只在晚上时候说家里人忙不过来,她想帮忙给大伯娘和四婶熬安胎药。”

  李廷恩眼神暗沉,轻声问,“大伯娘答应了?”

  “哪能啊。”李草儿很无奈的叹气,“别说大伯娘了,就是爷也不肯,谁叫小姑……”毕竟不是李心儿,李草儿将话收了回去,只是接着道:“连四婶都说不能累着小姑。可小姑气坏了,非要熬,还说大伙儿是瞧不起她,又说她去外头,村里姑娘都笑话她啥活也干不了,是个白吃饭的。奶一听就哭了,说毕竟不是亲生的,亲妹妹的名声谁会放在心坎里。爷就答应让小姑熬药了。”

  只是这样?

  李廷恩想了想,重复问了一句同样的话,“大伯娘答应了?”

  果然不出所料,李草儿摇头道:“大伯娘还是不肯,就说小姑要是想干活,家里活多得是,再不济就去砍猪草,拾粪去,做啥非要熬药。小姑就说了一句村东头的荷花姑给她大嫂熬了两回安胎药,荷花姑就得了几尺她大嫂送的红细布。”

  “是以大伯娘答应了。”李廷恩嘴角一勾,真觉得这事儿有意思起来了。

  李草儿应道:“是啊,心儿还跟我说大伯娘那啥。”她干笑了一声,见李廷恩眉眼舒缓,没有不高兴的意思,才放心道:“心儿说小姑不说要东西大伯娘就不答应,一听人家是打缎子的主意她还松口了,怪得很。大姐当时还发了好一场脾气,差点没跟小姑顶起来,后头被二姐拉回屋里去了。”

  “那昨日就是小姑熬的药?”

  “是。”李草儿肯定的点头,“怕灶头火太大燎着小姑,奶特意叫三叔去村子里借了两个小炉子来,还叫我和心儿去帮忙看着火。后头大姐与四婶都过来了,心儿说这么多人帮着熬两碗药,就用不着咱在那儿守着,叫我一道回来去给金银花苗子松松土。我们还带了珏宁和小宝,结果天才擦黑,我两正商量着回来帮娘做饭,就听院子里闹起来了,赶紧跑回来,看着大伯拿根胳膊粗的柴火棍追着小姑跑,小姑一个劲儿叫唤,奶要跟大伯拼命,爹和三叔两个人都拉不住大伯。还是后头墩儿他们去把在外头的爷叫回来才喊住大伯,大伯一下跪到地上,说小姑要害大伯娘肚子里的孩子,小姑哭着说她不晓得咋回事,奶也帮腔,大伯又不信,爷急的没法子。黄稳婆出来说大伯娘怕是要难产,四婶一声声的喊喊肚子痛,村里赵大夫没法子,黄稳婆就说赶紧叫个人去镇子上让你请郑大夫来。”

  李廷恩一直不动声色的听李草儿说话,他没有插嘴,听得很认真。李草儿的说辞很客观,没有偏向,也不会添油加醋,这也是他在三个女孩中唯独找李草儿的原因。

  看李廷恩一直面无表情的沉默,李草儿心里有点发虚,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廷恩,你晓得是咋回事不,不会真是小姑罢?”

  “三姐觉得小姑会不会做这种事?”李廷恩笑着反问李草儿。

  李草儿一下就犹豫了,她想了想,摇摇头,“心儿说是小姑,大姐昨晚也说就是小姑没拿缎子才要害死大伯娘肚子里的小弟弟,可我觉着小姑她,她不是这种人。”做出这个结论,李草儿很期盼的看着李廷恩,似乎希望他证实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

  看着这样柔软善良的李草儿,李廷恩的心都跟着软了一下。他记忆力依旧记得这个小姐姐曾经在他发烧迷糊的那段时间不厌其烦的喂他喝药,给他擦汗,用稚弱的肩膀把他背起来一次次在狭窄散发着浑浊气息的屋子里转圈,嘴里哼着乡间最常见的俚曲,安抚着他度过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惶惑不安。那个时候的他,觉得李草儿带着一种强大的能温暖人心的力量。虽说他早就比李草儿长得高了,可李草儿,依旧是他情感上的一种依靠。

  他抬手摸了摸李草儿最近因养得好而柔顺亮泽了许多的长发,轻声道:“是,不是小姑。”做弟弟的这样做本应该让人觉得别扭,可李草儿似乎是习惯李廷恩这种安抚的方式,她眨了眨眼,很开心的笑了起来。

  李草儿相信自己聪明能干的弟弟,他说的话一定是正确的。这一瞬间,她心情放松了许多。

  看着她的笑颜,李廷恩有些感慨。他不想告诉面前这个善良的姐姐,他推断李芍药不是这件事的元凶不是因她想象中的李芍药是一家人,所以做不出这种事,而是因为李芍药实在是太蠢了,不仅蠢,还又蠢又娇纵。在这个家里,李芍药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中,至少是没有把任何女人放在眼中。李芍药要是因两块红缎子想害小曹氏肚子里的孩子,她绝对会采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悄悄去买药,悄悄去下药,还要辛苦熬药再暴露自己。李芍药既没这个银子,也没这个本事,更没必要如此前后矛盾。

  最重要的一点,李芍药恨小曹氏就算了,她为何还要害曾氏。李芍药和曾氏的关系一贯不错,李耀祖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想必也是因为这点,范氏才会坚决护着李芍药。

  不是李芍药,到底会是谁呢?

  正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李廷恩被李草儿拽了一下袖口,他侧过脸去看李草儿,清楚的看到对方脸上露出犹豫。

  “三姐,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想告诉我?”李廷恩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问她。

  李草儿咬了两下唇,还是决定告诉李廷恩,“昨天傍晚珏宁告诉我和心儿,说她回来给宝儿端水的时候见着三婶在灶下吃东西。”

  李廷恩一下就明白李草儿的意思了,他眯了眯眼,“只有三婶一个人?”

  “是。”李草儿很肯定的点头,“我问了珏宁两次,珏宁都说就三婶一个人。三婶在做焖肉,她还跟珏宁嘀咕了两句,说小姑和大姐她们都偷懒,她给墩儿做肉,顺道看看火,又问珏宁吃不吃肉。珏宁回来一说三婶让她吃肉,心儿就觉着奇怪,连问了珏宁两次。那时候还没出事,我跟心儿都没放在心上,就心儿嘀咕了两句说三婶今儿肯定是有大喜事。”

  李草儿说完就忐忑不安的看着李廷恩。李草儿跟心儿商量过,都觉得这事不能乱说,连林氏都没敢告诉。只是李心儿一个劲儿嘀咕,弄得她心里也惴惴的。黄稳婆很肯定的说药被人做了手脚,李草儿觉得应该不是李芍药,但李心儿就说是李芍药。可李草儿觉着,应该是顾氏的嫌隙最大。不过无论是谁,都是李家的人,在李草儿看来,都有点无法接受。她将事情告诉李廷恩,是相信李廷恩的能力,想李廷恩给她一个答案,却又有点怕知道这个答案。

  李廷恩右手手指无意识的并拢搓了两下,微微眯起的眼角让他目光在这一瞬间更加锐利,他将李草儿说的所有线索都合起来在脑子里过了过,片刻后,他缓缓的笑了,“不是三婶。”

  接连被否定两个最有可能的人,李草儿松了口气,却还是提着心,这事儿总有人做的罢。这么可怕的事情……

  看李草儿想的面色有点发白,李廷恩拍拍她,“出来一会儿了,三姐你进去帮着做饭罢。别担心,有我呢。”

  这几年,李草儿已经很习惯李廷恩说这句能给她无穷信心的话了,她信服的点点头,压下心底的不安,转身进了厨房。

  李廷恩却站在原地许多都没有动,他的目光来回在李家几房人分别居住的屋子上梭巡,直到落在一个地方,他定定看了一会儿,嘴角勾勒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李廷恩一直在家中呆到新生儿洗三过后才离开,并且应小曹氏的请求,他给这个弟弟取了一个乳名——天赐。小曹氏与李大柱都很满意这个乳名,至于两人满意的原因是否各有不同,李廷恩并没有过多的去追求,有些事情,戳穿了未必是好事。

  小曹氏这胎来的艰难,李大柱本是想热热闹闹办个洗三的。只是曾氏那头才流了产,范氏身上有伤还接连受到打击,李火旺觉得这个喜气被冲淡了不少,就没答应。李大柱有些不满,但也没多说,转而整天想法子弄好吃的给小曹氏,一定要让小曹氏将儿子喂得壮壮的。

  饶是如此,洗三那日光是曹家来的人就将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小曹氏嫁过来十几年没有生儿子,曹家和李家逢年过节虽说依旧在送礼,但曹家人也好些年没登李家的门了,都是托人送东西。这回小曹氏终于生了儿子,曹家人都喜气洋洋的过来。尤其是小曹氏的爹曹根子抱着外孙就不松手,再看到李廷恩,听李廷恩喊了声舅公后更是眼睛都红了。

  范氏在曹家人来的时候病的厉害,等曹家人一走就开始找李大柱算账。李芍药被李大柱又狠又准的一棍子打破了头,额上留了一小块疤,李芍药又哭又闹的在屋子里闹腾后撞到柜子上,弄得伤口扩大,本来指甲盖大的疤成了三指宽不说还烧了两天才好,大夫们看过都说伤疤没法子,李芍药吵着不活了,范氏要跟李大柱一起死。

  李大柱如今有子万事足,做事反倒比以前顾虑多,对范氏要比以前小心多了。再有黄稳婆虽说能肯定是药出了问题,但她没法子晓得到底是谁在药里动了手脚。范氏咬定不是李芍药下的药,而且李翠翠也去了灶下,非要李大柱还一个公道,要不就宁肯豁出去大家都不要脸了。投鼠忌器,最后小曹氏与李大柱只得答应给李芍药两匹红缎子并十两银子做嫁妆,范氏还要再闹,被李火旺止住,这件事才算是有了个了结。至于这件事的真凶到底是谁,似乎大伙儿都有各自的看法,却都没人还有心力去追究了。

  只是李廷恩能感觉到这个家的矛盾在一次次的地震中渐渐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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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半个月就要县试,李廷恩回到镇上之后就闭门读书,学里的人都晓得秦先生对他寄予厚望,不会来打搅他,唯有向尚依旧提了一大罐子乌鱼汤来看他。

  看着李廷恩沉静的喝汤,向尚好奇的打听起了他家里的事情。这种事情,李廷恩没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所谓的家丑不可外露,很多时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只要自己心意如一,问心无愧,何必觉得羞耻。

  向尚听完啧啧感叹,“我以为我家就够闹腾了,没想你家更厉害,亏得我爹光是买女人回来,一张卖身契也翻不了天,你这可不好料理,都是正经的长辈。”他没有问下药的人到底是谁,只是看李廷恩冷冷淡淡的喝汤,他觉得李廷恩肯定心里有数。可惜这种事情不是随便好奇的。再是交情好,也要有点分寸。

  说到买女人,李廷恩想起一件事,“陈家那个?”

  只是这样一提醒,向尚就想了起来,拍拍头,“差点忘了,人都教的差不多了,你看是要送到你家去还是我这里转手卖了。要是卖了,只怕光教教规矩还不成,怕得想法子。”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喉管。

  看到这个动作,李廷恩瞳孔一缩,抬手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这事儿,本是不该你来料理的。师弟,你可比我强,师兄十岁的时候都没处置过我爹的妾。”向尚说完看李廷恩黑黝黝的眸子望过来,嘿嘿干笑了一声,忙道:“舅舅叫我直接将人卖了,说怕你家再生事。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去处置。”

  李廷恩很明白这个处置的意思,他低头看着碗里奶白色浮着细葱花的鱼汤发怔。过了一会儿,他抓着碗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把人卖了罢。”他的声音又轻又缓,带出一种特别的凉意。

  向尚很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应了声好。

  李廷恩的沉默只有那一小段时间,他很快回过神,一仰脖子,将滚热的鱼汤一饮而尽后,才觉得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很多事情,总要有第一次的。在现代时候,为了生存,他不是没有与人勾心斗角过,为了获得最大的行业利润,他也骗过许多藏家。可这些和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料理后再卖出去是不同的。只是他没有其它的选择。

  以前他准备将人弄回家给范氏找点事做,如果能加速李火旺彻底放弃李耀祖的步伐,哪怕是家中多不安宁一段时日都是值得的,所以他才会将人暂且托付给向尚,他需要秦氏身边那些厉害的管事婆子将人教导好,他只是要用这个人,可不想弄一个太不听话的。只是没想到曾氏会忽然流产,范氏也受到巨大的刺激,这样的话,人就不合适弄回去了。两个受到巨大创伤的有心计的女人,再去激怒她们,很难预测会有什么后果,这样着实太危险。

  可如果卖人,他也不能就这样将人卖出去。被转手几次的女人是卖不到好地方的,从陈家到风尘,那女人必然心存不甘。他不想冒一点风险,只能让这个女人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而女人的出色的容貌和悦耳的歌喉,就是翻身最大的依仗。

  李廷恩自嘲的笑了笑,缓缓的捏了捏自己的拳头。

  这事就交给了向尚,再过两日向尚又来看李廷恩,他没有直接提起此事,只是临走时候冲李廷恩点了点头,李廷恩亦没询问,就此将事情抛到脑后。

  眨眼就到了李廷恩去考县试的时候,向尚同样要赴考,不过他天生沉不下心来念书,倒是一门心思想将向家的产业做大。尤其是经过上回李廷恩的开解后,他这种想法愈发增加了。故而这回他很轻松的早早来接李廷恩一道出门,从头到尾一副陪人考试的姿态。

  对前世就下大力气研究过儒家经典,这一世又刻苦攻读过的李廷恩来说,县试简直就是轻而易举。不过因县试乃是县令主持,不想有一点差错的李廷恩还是事先想法子弄了两篇县令的时文来揣摩。许多读书人都不屑用这种方法,称之为逢迎献媚,李廷恩却只在乎他的科举是否是用一种别人无法诟病的方式考中的,对于走这种‘捷径’,他半点压力都没有。

  果然一研究,李廷恩才发现这县令做文章不喜时下人人都爱的词文华丽,反而更讲究一种返璞归真,处处喜欢彰显见微知著的洞察力。李廷恩投其所好,县试时文章利落而就。县令显然早就听说过李廷恩神童之名,看他一手字极有功底,神色从容端雅,心里先就有了几分好印象。待到李廷恩交卷,一看文章,大为惊叹,颇有一种知己之感,当场就对身边人感叹道:“头名已有。”

  李廷恩县试得了头名的消息很快传遍县城,消息传回李家村,李火旺更叫人连着放了半个时辰的爆竹。不过到底只是个县试,热闹了几日,也就罢了。唯有秦先生,生恐李廷恩自得自满,特意将人叫去敲打了几句,看到李廷恩一如既往的恭敬谦虚,这才满意起来。

  只是一场县试,有人欢喜,就会有人不平。

  县试顺顺当当过了,学堂也放了假,李廷恩就打算去镇上买点东西,眼看要过年了,先买些东西也好。尤其还有个小堂弟快要满月,他不能不表示一番。

  逛到玉林书斋外,李廷恩抬脚进门的时候被人拦住了道。他目光看着书斋架子上一本书,身子微侧,打算让人先出来,谁知他往左挪,那人就往左挪,他想右转,那人就朝右走。反复两次后,他平静的看向对方。

  “呵,瞧瞧这是谁,县试头名的神童。”那人仗着身高放肆的在李廷恩身上看了一圈,冷笑道:“这么厉害的人物,何必跟我这种凡夫俗子一样来这等普通的书斋,还是去府城墨香堂阅览大儒典籍罢。”

  李廷恩静静待他说完后才道:“请问贵姓?”

  这一问,对方先是怔住,继而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他喘了几口粗气,狠狠盯着李廷恩,脸憋得通红。

  看他气个半死,李廷恩粗粗扫了一眼他身上穿的上好杭绸,心里约略有了底。不过又是一个在家文才非凡,出门处处受挫,抑郁不得志的富家少爷。这种人他前世今生都见得不少,实在连争执的力气都没有。他平静的挪开脚步,与对方擦身而过进了书斋。

  “你……”那人气的不轻,抬起拳头就要给李廷恩后背来一拳。

  可惜李廷恩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事实上,李廷恩的五感比一般人要敏锐的多。他只是估量到对方拳头快要砸到身上时,脚下微微一使劲,整个人往前迈了一大步。听到对方重重摔倒在地的声音,他眉眼不动,稳稳的踏上了书斋的木梯。

  “李廷恩,你这狂子。”那人摔了个狗j□j,本就气的厉害,看李廷恩根本不屑理会他,更是大怒,手使了两下想要撑起来。结果实在太气的他连手都开始发软,这么又折腾了两下,人没爬起来,倒将下巴磕出了血,弄得浑身狼狈。

  看李廷恩人已经走到楼上,书斋的管事这才给两个伙计使了眼色,示意他们把那人扶起来。

  “朱少爷朱少爷,您见谅,您瞧李公子才十岁,您何必跟他计较,赢了人家都说你胜之不武。”见多识广的管事看着气炸了肺的朱少爷很明智的将那句‘输了就更丢脸’给咽回去了。

  那朱少爷看着满脸笑哈哈赔不是的管事就是没有让他上去二楼找李廷恩麻烦的意思,当下气呼呼甩开两个伙计架着他胳膊的手,狠狠朝二楼瞪了一眼,怒道:“这是你们秦家的书斋,我今日就放过那小子。待来日摆下斗诗台,我再找那小子讨一个公道。”

  管事早就习惯了唾沫自干,他嘿嘿笑道:“是,朱少爷以文会友,以文会友。”

  兴许是以文会友这几个字对了这位朱少爷的胃口,他略微平静了些,整理了一番仪容,转身拂袖而去。

  看着他走了,管事松了一口气,对慢慢步下来的李廷恩赔罪,“李公子,您瞧这事弄得。”

  李廷恩摇摇头,“无妨,是我给你们添了麻烦。”

  “哪里的话,老爷有交待,您要到这儿来看书谁都不能打搅。”那管事急忙辩驳了一句,他可是晓得自家老爷如何看重这位关门弟子的。

  李廷恩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不过他对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纠纷有些奇怪,就问管事,“你叫他朱少爷,他是朱家的人?”

  管事叹了口气,“可不是,就是当年那位花姨娘生的。唉,朱老爷宠的厉害,听说连朱大少爷都得让着他。近日朱老爷正琢磨给他上族谱,朱氏族里的老辈都拦着。这不这位朱少爷读书还有几分灵气,老辈人发话要朱少爷县试能得个头名就给他记在朱夫人名下,要不就只能记给朱老爷以前早就过世的一个良妾。”

  不用管事说完,李廷恩就明白了,只是他有点奇怪,“他还没上族谱?”

  那管事兴许是没想到李廷恩竟会对这种事感兴趣,说的事无巨细,“当初他生下来朱老爷就要给上族谱,被老太太拦住了。后来罢,老太太松了口,族里头的人又闹了起来。那时候有好几个年岁比他小的都在族谱上了,他一上去,人家排位就要往后退,大伙儿谁肯啊。朱老爷花了大笔银子给族里头的人,这头说好那头又不肯了,那头松了嘴原先的又反口了,生生折腾到现在。朱老爷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今年狠下心给那几家一家一笔丰厚银子,朱夫人也都答应族里长辈的意思了,朱老爷还到处打听都有谁考今年的县试,本来稳稳的,没想您今年就考了,嘿嘿。”管事说着说着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别人你朱老爷的银子能收买,我们老爷的得意学生你也收买的动么?朱家只是有银子,我们秦家可是在官场上有人。

  李廷恩这就彻底明白了,原来果真是一场无妄之灾。即是如此,他也不放在心上。这种人,连一个族谱为何多年上不了都弄不明白,根本不足为惧。至于说的文斗,更是一场笑话。

  他在书斋选了两本新到的书,又在镇上晃了一圈,最后决定买点厚实的皮子给弟弟妹妹做衣服,又买了三十斤棉花,打定主意要让家里人过一个暖和的冬天。

  买好东西,他雇了车回到学堂,打算去屋里拿了东西就直接回李家村,才一下马车,就看到在寒风中冻得唇色发白的林氏,边上还站着一个年约四十的壮实妇人。

  那妇人一看到李廷恩,赶在林氏前头就迎了上来,“哎哟,廷恩啊,这么冷的天你还去买东西,这孩子,可真孝顺。”一边说着,妇人眼中就流露出羡慕的目光,不过她并没有像顾氏那样有种恨不得都是自己东西的劲头,只是看了几眼而已。

  李廷恩记性一贯很好,他很快就想起来这是小曹氏的亲大嫂韩氏,他应该喊表婶,于是笑了笑,“娘,表婶,你们来镇上了,快,进屋暖暖。”

  林氏应了一声,有点畏惧的看了看学堂的门槛,“这都是读书人呆的地方,娘是女人,能进去?”

  李廷恩对她这种忌讳有点无奈,他笑了笑,“娘,我们学堂做饭的婶子也是个女的。这是你儿子念书的地方,你这做娘的为何不能进?”他说着上去搀了林氏胳膊。

  林氏这才露出点笑模样很谨慎的被他扶了进去,跨过那道门槛的时候,林氏格外小心,脸上还有点满足的笑容。

  韩氏跟在后头,艳羡的看着林氏的背影,在李廷恩回头又喊了她一声后,迅速的换出一张笑脸,搓着手快步跟了上去。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2:02

38、说辞

  “娘,你来镇上有事儿,”李廷恩倒了茶给林氏和韩氏。

  林氏看看韩氏,有点犹豫这种事情应不应该给儿子说。

  韩氏喝着热茶,见林氏看自己,笑道,“妹子,咱廷恩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再说那是读书人,咱可弄不清楚里头的道道,还得廷恩帮忙打听打听,你给他说罢。”

  林氏想了想,觉着这毕竟是儿子,没有闺女那么多的忌讳。再说这儿子能干惯了,还真不像别家那种万事不懂的。她就给李廷恩讲起了事情的原委,“这不你大姐年岁到了,有人托你表婶来说亲事。你大伯娘不放心,她又走不开身,我就陪着你表婶来镇上给看看人。”

  李廷恩注意到林氏说的是看看人,却不是相看。他顿了顿道:“表婶方才说是读书人?”

  韩氏脸上有点得意的味道,“可不,这回县试也过了,名字还排在前头,不过还是赶不上廷恩。”她说着冲李廷恩讨好的笑道:“眼下这就真是门当户对了,以前还怕翠翠嫁过去受委屈。”

  这话说的有点意思。

  李廷恩勾了勾唇,“是镇上的人家?”

  “就是镇上朱老爷家的小少爷。廷恩你晓得罢,哎哟,朱老爷家,别说县里开的铺子里,人就是家里那点地,都够儿孙用几辈子了。”韩氏夸张的裂开嘴大笑,“还得是咱翠翠生得好,连朱家的人都听说了。我就是以前在朱家做过两次活,人家就托我探探消息……”

  “朱夫人提的亲事?”李廷恩打断韩氏滔滔不绝的话,很平静的问了一句,一下就跟股冷风一样把韩氏脸上的笑容给冻住了。

  韩氏愣住,她匆匆的看了一眼林氏。林氏被她一看,只得硬着头皮为难的解释,“不是朱夫人,是朱家的庶子。”

  李廷恩不以为然,“庶子的亲事,正该朱夫人操办。”他这么说了一句,冷淡的目光落在韩氏身上,“无论嫡庶,都是正室之子。”

  韩氏被李廷恩看的浑身不自在,心里只觉得奇怪,咋一个小娃子眼神这样渗人。难怪人家都说读书人惹不得。可一想到说成这门亲事能拿到手的那份厚礼,她又心动了。

  若可以选择,韩氏是不会愿意来找李廷恩的,不过这门亲事想要说的成,李廷恩这头怕绕不过去。

  她咬了咬牙,一拍大腿,“嗨。廷恩,老实跟你说了罢。这跟翠翠议亲的是朱少爷,是花姨娘的儿子。”

  果然是那个朱少爷。虽说李廷恩心里早就猜到一个庶子的身份不至于让林氏和韩氏都这样遮遮掩掩的,尤其韩氏一来就拼命夸人,却迟迟不肯透露身份。不过想到先前那番偶遇,李廷恩觉得太巧之余心里有一股无法遮掩的怒气。他自问从未刻薄过所谓的大伯一家。身为侄子,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做到了。不管处于利益交换,还是参杂其中的真感情,他并未对不起过别人。就是上回李草儿她们的事情,推己及人,他自问也做不到为侄女舍弃亲骨肉,是以并未迁怒。可这回,小曹氏算计的太过。

  他眼中仿佛跳动起一簇火苗,不过他克制住就快勃然而出的怒气,冷静的对林氏道:“娘,这是大姐终身大事,还是再看看罢,未必不能有更好的人家,要不等我回去再跟大伯说说。”

  李廷恩话中的意思有点含糊,似乎并不赞同,却又不是全然反对。韩氏一听就着急了,“这还用想啊,都想这久了。廷恩,你放心,你大伯他们都想好了,天赐还没生下来就在想,这天赐都快满月了。”说了这句犹怕不足,她加了一句,“你大伯娘他们要不着急也不能等不得做完月子,叫你娘来帮忙看人啊。”

  林氏早就被小曹氏说动过。后来又见家里发生了许多事情,她是真的吓怕了。在她看来,最好早早的就将两个女儿定一门好亲事,定了亲就算半只脚跨入了别人家的门槛,两个女儿也要安全的多。她这会儿听李廷恩不乐意,也忙道:“是,那孩子咱们今早就悄悄去瞧了,白白净净的,浑身都是读书人的模样,和人说话也和气着呢。”

  和气?

  李廷恩心底冷冷的笑了一声,问林氏,“娘,你们和他说话了?”

  林氏啊了一声,摇摇头。

  “那就是偷着在边上看过。”李廷恩拎起茶壶,悠然的倒了杯茶水,“娘,相看相看,哪有这样看的道理。朱家要真有心做这门亲事,还是叫我们先正经相看朱少爷一回罢,这事儿,得让朱夫人来安排。”

  林氏不懂大道理,不过这规矩她还是懂得的。她讪讪的笑了笑,“那是。我和你表婶这回来就是先看看人,要觉着朱少爷好,那不到时还得你大伯娘和朱夫人商量正经相看的事情。这要是不好,也就不用你大伯娘忙活一趟了。她眼下忙着照顾天赐呢。你不晓得,这事儿本来早就该办的,就是家里一出一出的,耽搁了。”说到这个,林氏有点避忌的看了看韩氏,没有往下说了。

  听到林氏这番话,李廷恩很敏锐的捕捉到其中的含义。这一回,他终于确定了先前对小曹氏做法的揣测并非冤枉。他右手在茶壶细腻的瓷表摩挲了几下,微微笑道:“娘,这事儿我晓得了。你们也看了人,我雇了马车,咱们先回家罢。”

  林氏本来就不是来找儿子说这事儿。只是想到儿子今天要回家,又有韩氏在边上说了两句,她就顺道找儿子一道回家罢了。这会儿听李廷恩这么说,她就应了,“好,先回去,这种大事一时半会儿的做不得主。”

  韩氏急了,“这,这,廷恩,你还没给我和你娘说说朱少爷到底咋样呢?”

  李廷恩笑如春风,表情和缓之极,“表婶,朱少爷是在朱家家学念书,我们平素并无来往。”看韩氏似乎着急说什么,他并不给机会的道:“表婶放心。这是大姐一辈子的事情,我自然会找同窗打听打听朱少爷的消息,兴许会有几个与朱家相熟的。”

  韩氏觉得这是李廷恩允诺揽下这事的意思,当下松了一口气。她就是再能说,把小姑子啥的都给说动了,那李家的当家老头子不松口,这事儿也成不了啊。要想说服人,就得靠这李廷恩了。再说人先前不急,还传出来那朱少爷要记到正室名下,自个儿都以为这事儿成不了了。谁想后头这李廷恩又中了县试头名,朱少爷却只得了二十名上头,那头有热络起来。人家就是冲着李廷恩想要结这门亲事,要李廷恩使坏,人指不定就不要李翠翠了。幸好把这林氏一道拉来了,李廷恩咋也得给亲娘两分脸面。亲娘一道看过说好的,李廷恩好意思跟亲娘掰腕子?

  韩氏也不再多说,很热情的帮着李廷恩拿东西。李廷恩看她生的壮实,颇有跟李芍药比较的架势,推辞了两下,顺水推舟将一些小而沉的都给韩氏。

  三人一道出门坐车在到岔路口的时候,韩氏主动的下了车,拒绝让李廷恩雇的马车送她,只说在这里等到曹家村的牛车。林氏让了几回,只得找了几包点心给韩氏带回去。

  风霜都关在马车外,马车中只剩母子两的时候,看着兴高采烈点东西的林氏,李廷恩笑问,“娘,大伯娘是真着急大姐的亲事了罢。”

  说到这个,林氏把手里拿着看的皮子都给丢下了,叹气道:“可不。这是你大伯娘的心病呢。今儿一大早,你大伯娘就把我叫过去,还坐月子呢,一张脸上都是愁。说到你大姐的亲事眼睛都红了。你想想,原先你奶都说了要先给你小姑挑亲事,结果你小姑这亲事还没影,脸就伤了,还是你大伯给弄伤的。你大姐这亲事,怕是更难说了。早前你大伯娘就看好这朱家,这会儿就更是动心。”

  “哦。”李廷恩应了一声,脸上都是意味不明的笑。他没有再问这事儿,只是问起家里头的情况。听林氏很欢喜的给他将李珏宁他们又胖了,金银花苗长了一截,李二柱开始做木工活。他时不时的附和两句,很快就到了村口。

  才下过雪,镇上的积雪有官府出面请人清扫,村子里的就没这种好事了。好在是白天,李廷恩不愿意让林氏拿着东西在积雪中走路,答应多给赶车的人三十文,让他将马车艰难的赶到了李家门口。

  一下马车,李廷恩就看到李二柱坐在院子里做木工活。看形状,那似乎是根三脚凳子,不是什么高深的活计,可李二柱做得十分认真,脸上透出一股浓浓的精气神。

  李廷恩和林氏一道走过去,将东西分给迎上来的李草儿和李心儿,笑着和李二柱说话,“爹,接到活了。”

  “那可不!”李二柱说话的声音很敞亮,满脸都是笑,“你爹的手艺还没落下。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要做点新东西,得赶紧给人做出来。”

  李廷恩迎合的提出要求,“那等爹做完了给我再做个书架子罢,做小一些,摆在炕上用的,那些架子都放满了。”

  “好,这是大事儿,不能耽搁你念书,我这凳子完了就先给你做出来。”能给儿子做点事,李二柱分外满足,嘴里一个劲儿嘀咕,“家里这木头不成,容易生虫子,放书的不能凑合,得找你大伯一道上山砍两根好木头才成。”

  听到李二柱念叨李大柱,李廷恩笑了,“大伯这又在屋里头看天赐罢。”

  李二柱很喜欢兄长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笑呵呵道:“可不,你大伯眼下成天就稀罕天赐去了。”

  李廷恩放下手里头的东西,松了松筋骨,“我也去瞧瞧天赐。”说着就朝李大柱屋那头去。

  一掀开加厚的门帘子,李廷恩就感觉到屋里热气扑面而来。外屋里空无一人,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里屋传来小曹氏与李大柱说话的声音。

  “大伯。”李廷恩听到李大柱叫他进去的声音,这才进了里屋。里屋的热气比外面更足,甚至叫人能感觉到有点热。小曹氏头上包着帕子,白胖红润的脸上满是笑意看着李大柱一阵阵抱着儿子一阵阵在屋子里绕圈。

  见李廷恩进来,李大柱与小曹氏都很欢喜,小曹氏脸上的笑容比以前还要热情几分,叫李廷恩过去坐。

  闻到小曹氏身上传出的淡淡奶香味,李廷恩有意挑了地上的凳子。

  “你这孩子,这么多讲究。炕上不更暖和?”小曹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勉强,只是冲隔壁屋子喊了一声,“翠翠,把那小炉子搬来搁在廷恩脚边上。”

  李翠翠应声而来,推开槅门的时候,李廷恩敏锐的发现原先给李珍珠住的屋子变了番模样。地上到处摆着好几个崭新的小炉子,上面都搁着大铜壶,铜壶嘴冒着热气,壶顶搭着五颜六色看起来很软和的一条条的软布。

  “娘,少了个炉子,待会儿天赐的尿布可来不及干了。”李翠翠虽说依着小曹氏的吩咐搬了个小炉子小心翼翼给放在李廷恩脚边上,嘴里依旧嘀咕了一句。

  小曹氏瞪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大柱就骂道:“让你做事你就跟你娘嘀咕,赶紧瞧瞧天赐的羊奶热没?”

  李翠翠嘟了嘴,剜了一眼李廷恩又回去了。李廷恩没有将李翠翠放在心上,可他注意到李大柱跟李翠翠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话里的天赐。

  见李廷恩的目光追随李翠翠落在隔壁屋子上好一会儿,小曹氏给他解释了几句,“天冷,天赐尿得快,你大伯好不容易才在村里头弄个几个小炉子和大铜壶,等着天赐尿了就给倒热水洗澡,顺道还能把尿片给烘干。”

  李廷恩并无意追究李大柱一家如何对待自己的儿女,不过看小曹氏迫切解释倾诉的模样,他顺着问了一句,“灶下烧水来的快些罢?”

  说到这里,小曹氏嘴角一撇,语气有点嘲讽的味道,“都差不多算是分家了,大伯娘可不好意思去用公中的柴火。”

  “哦。”李廷恩温和的笑了笑,“大伯娘这里炉子不够用,我那里还有两个炭盆,待会儿给您拿过来。”

  小曹氏说这件事可不是为了李廷恩两个炭盆子。那两个上等炭盆子是李火旺单给李廷恩置备的,她才不会打这主意。不过见李廷恩似乎无意就这件事说下去,她就收了先前的想法,转而和李廷恩说起李天赐来。

  李大柱献宝一般将儿子抱到李廷恩面前,乐呵呵道:“廷恩,瞧瞧你弟弟长得多结实。”

  褪去那层红皮的天赐的确长得很可爱,李家人特有的高鼻在他身上分外明显,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宝石一样镶嵌在嫩白肥嫩的脸上。李廷恩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刮了两下,天赐目不转睛的望着李廷恩,眸子如水洗一般。

  “天赐胖了许多。”

  小孩子,父母最希望的夸奖就是说孩子长胖了。在他们眼中,在这个小孩夭折率极高的年代,小孩养的越胖,越容易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而且要将孩子养胖,是需要长辈有足够的供养能力。

  李大柱听得开怀,小心的颠了颠孩子,笑道:“能吃的很。你大伯娘一天吃五顿都不够喂饱他。多亏你娘送来的羊奶,一天要喝三碗。”

  没想到这个小娃娃这么能吃,李廷恩都有点吃惊。想到小曹氏的年纪,李廷恩又释怀了。孩子已经看过,他不是专为一个天赐而来,李廷恩开始跟小曹氏说起了正事。,正好李大柱也在,他想想试试这一对夫妻在李翠翠的事情上是否都抱持着一样的看法。

  “大伯娘,我听娘说您看中了朱家。”

  小曹氏不是个蠢人,她听李廷恩开门见山这么问,虽说在托付林氏的时候心里就开始盘算怎么应付李廷恩,不过那时候她还没确定自个儿肚子里是否真是个儿子。今早再度求林氏去帮忙看人,其实小曹氏心里也是经过番挣扎,这会儿看李廷恩脸上根本瞧不出端倪,她就更是惴惴。犹豫了一会儿,她才道:“是,你表婶在朱家做过活,我想了想,家里头没个信得过的人,你大姐没说亲我心里放不下,就叫你娘先帮我去瞧瞧人。”

  试探的看了眼李廷恩,见还是没反应,小曹氏有点丧气,声音不自禁低了些,“廷恩啊,这家里如今我也只信得过你娘了。”

  李廷恩脸上显出恰如其分的关切之意,“大姐的亲事是得上心。”见到小曹氏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李廷恩故作不知,继续道:“不过我听表婶说朱家打算议亲的是那位花姨娘所出的朱少爷。”

  这下不仅小曹氏,就是李大柱都尴尬起来。

  李大柱抱着儿子哄了两句,看人睡熟了,将他小心的搁到小曹氏枕边上,又去插上那扇槅门,这才坐在炕头上叹了口气。

  “廷恩啊,你大伯娘起初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是不答应的。那花姨娘不是啥好名声,她生的儿子,那人家门当户对的也瞧不上,要不人不能看上翠翠。可翠翠她……”有些话,想了想李大柱还是没说出来,他皱了皱眉,“你大姐她自个儿乐意这门亲事。”

  李廷恩眉梢一挑,这回是真的有点诧异了,“大姐乐意?”

  小曹氏一边轻轻拍着哼了两声,睡的有点不安稳的儿子,一面道:“你大姐就是乐意。廷恩,大伯娘跟你说实话。这有了天赐,我和你大伯那肯定是将天赐看在头里。可你大姐她们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大伯有些话不好与你说,我这个当娘的却没啥顾忌。你大姐她是个心高的,一直就不乐意在附近村里挑人,她就说镇上好。乡下人家,没那么多讲究,打从我生出心思要给她挑个人家起,我就问了她的意思。她就给我咬着要家里好的。”

  “你还说,都是你给惯的。”李大柱闷头训了小曹氏一句,怒道:“她就没珍珠懂事,咱上哪儿给她扒拉镇上的大户,唉,生来就是个讨债的。”

  自打生了儿子,小曹氏底气足了许多。在李廷恩面前她就给顶回去了,“独是我惯的,你不是也应了。我上哪儿找,人家都找上门了,指望你,早十年咱娘几个都得被人欺负死。”

  “你这……”李大柱声音才一拔高,听见天赐哼哼唧唧的扭了两下,一脸怒容顿消,声音低了下去,“廷恩在呢,你少扯那些没用的。”

  小曹氏哼了一声,这才将目光又转到李廷恩身上,“廷恩,你娘今儿去看了人,咋样啊,你跟朱家的这少爷认识不?”

  李廷恩缓缓的摇了摇头,“又不是正经的相看,我娘边上打眼一瞧,不过只能看看人的长相罢了,天赐要满月了,到时候大伯与您亲自看看人才是。”看小曹氏脸上隐隐透出一点不甘,李廷恩笑起来,“正巧天赐满月后我要去镇上办桌宴席谢过郑大夫,到时候我想法子叫同窗将人请过来。大伯可与我一道过去。”

  还没等小曹氏说话,李大柱就忙不迭点头,“应该的应该,郑大夫救了你大伯娘一条命,没他就没天赐,我得好好敬人几杯酒。要不这酒宴的……”说到这儿李大柱说不下去了。他倒是想掏办酒宴的银子,可这段时日用钱如流水,连给闺女办嫁妆的银子都又花出去不少。他忙着照顾儿子也没出去做零工,只花不挣的,哪来的银子办酒宴,何况还得留下些银子,丁点大的小娃子随时都有个发热发寒的,总不能回回都侄子出钱罢。

  想到这些,虽说脸皮发干,李大柱还是红着脸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李廷恩装作没有瞧见李大柱的尴尬。小曹氏非要自家参合这事,成了,就是想让李翠翠将来多一个靠山,若是自己那个娘看中的人,将来李翠翠嫁过去过的不好,自己就更加不能推辞,必须要给李翠翠撑腰出头。要是不成,到时候别人在林氏耳边说几句朱家多好多好,林氏说不定会以为是她害了李翠翠的姻缘,以林氏的性子,都不用小曹氏多动什么手脚,就会主动将李翠翠的终身大事揽上身。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至于小曹氏与李大柱口中的是李翠翠想要嫁到镇上,李廷恩倒是相信。李翠翠是个虚荣的小姑娘,这本不是什么大错,可自古以来,门当户对四个字从来就不是虚言。也许世人眼中,李翠翠配一个戏子生的庶子并没什么高攀的地方,甚至许多人会为李翠翠不值。可李翠翠嫁给一个受人轻鄙的庶子,要生存的环境却是比目前的李家优越许多的朱家,李翠翠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处理嫁过去所要面对的事情。没有匹配的心智,偏要贪慕富贵,这就是大错了。

  不过宁肯无视闲言碎语也要将李翠翠嫁到朱家去,真的仅仅是为了满足李翠翠对婚姻的指望?或许以前一大部分是,现在么……

  看着呼呼大睡,被小曹氏温柔拍哄着的天赐,李廷恩嘲讽的弯了弯嘴角。

  离开的时候,看了看关的紧紧的槅门,李廷恩给小曹氏留了一句话,“大伯娘,我问过表婶,她说朱夫人没与她提过这门亲事。”

  这是一种近乎明示的暗示,李廷恩相信小曹氏能听懂,至少小曹氏在听到这句话时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但小曹氏最终会做出的选择,李廷恩就不想管了。

  他今日来的目的,只是要丢掉小曹氏意图放在林氏身上的责任。既然李大柱答应隔几日与他一道去镇上,最后结果便完全与他无关。

  又与李大柱说了几句闲话,李廷恩起身告辞。刚跨过外屋的门槛,李翠翠就将他拦住了。

  “你是不是来跟我娘说朱家的事儿?”李翠翠恨恨的看着李廷恩。

  李廷恩嗯了一声,望着她道:“大姐真想嫁到镇上?”

  “关你啥事?”李翠翠攥了攥拳头,压低嗓门警告李廷恩,“我告诉你,少管闲事儿。也别以为我就是借了你的光。我舅娘早就来跟娘提了这事儿了,那时候你还没过县试呢。人家瞧中的是我这个人。”

  李廷恩又嗯了一声,淡淡道:“我没觉得大姐是沾我的光。”他眯了眯眼,目光扫到李翠翠手指有点发白,似乎是在热水中泡了很久,“大姐在给天赐洗衣服?”

  李翠翠把手指往袖子里缩了缩,眼神更凶了,“咋了,那是我亲弟,我跟你说,天赐一定会长得又高又壮,他才是咱家正经接家业的人。你别以为将来我和珍珠还得靠着你!”说到这里,她眼里跳动起兴奋的光芒,“你是不是气的很,想了那么多年,咱家的东西突然一大半得给天赐。”

  面对李翠翠,李廷恩真有点无奈的感觉,看起来李翠翠是忘记了当初是谁给小曹氏请的大夫,谁给小曹氏出银子抓最好的药调养身体,他不想跟李翠翠说这些,因为没有必要。只是看着李翠翠瘦了许多,他心中恻然,还是多说了一句,“大姐,我听说花姨娘所生的庶子至今未上族谱。”

  李翠翠得意洋洋的表情有一瞬间凝固了下,很快她就恶狠狠的瞪着李廷恩道:“你以为说这两句我就会把亲事让给草儿。你做梦罢,我的好日子绝不会让给别人。我早就晓得了,舅娘跟我娘说的时候我都听见了,朱老爷最疼朱少爷,肯定会想法子让他上族谱,他还过了县试。等将来有个功名,朱老爷会出银子让他做官老爷,到时候我跟他去外地,把朱老爷给的家产拿着,就会给天赐撑腰。你别想仗着会读书就吞了祖宗留给天赐的家产!”

  看李翠翠像头发怒的小狮子,李廷恩不再说了。他没想到李翠翠心中对这门亲事是这样看的。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李翠翠,平静的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李翠翠看他走了,从鼻子里哼出一阵冷气,跺跺脚回去继续洗衣服。

  晚上吃过饭,李廷恩就去给李火旺送了两张皮子,将将够两人各做一件衣裳。范氏有些不满,叽叽咕咕了两句,都是说李芍药和墩儿几个孩子的,李廷恩装作没听懂。看到范氏斑白的发顶,就说要想法子给范氏找点何首乌吃,把范氏气的半死。

  在范氏屡屡暗示下,李火旺支支吾吾问了两句李廷恩种金银花的事情。李廷恩早就知道家中迟早有人会忍不住的。毕竟他又是买羊,又是买狗,这回又买了这么一大堆皮货棉花,谁都会眼红。

  “家里的金银花都被郑家给定了,约好了我们种这一回,开年就把药苗分出来都卖给郑家。”李廷恩没有隐瞒的意思,很直接的告诉了李火旺。

  范氏着急的追问,“你咋就卖了,接着种不成?我可听人说这金银花还只有咱家种着。”

  李廷恩笑道:“种药苗原就是郑家的本事。郑大夫帮了咱家许多忙,这回又指点我种药,我这算是报恩罢。”

  李火旺一听就附和,“对,得人恩果千年记。咱家不是那忘恩的人家,别说是卖了,就是送给郑大夫都使得。”说着警告的看着范氏。

  范氏自打李火旺将她手里头的银子除开早前偷偷藏下的都收了回去之后性子好了许多,她讪讪的笑了两声,想了想,还是不甘心的顶着李火旺的怒气问,“那药苗咱家能卖多少银子?”

  李廷恩笑容扩大,缓缓道:“这金银花只能治些小症状,我原先是想给三姐她们攒点买布银子,没想郑大夫价开的高。”他故意顿住话,看范氏两眼发光,语气愈发舒缓,“算下来,还了四叔欠先生的一千两,还能有一二百两罢。”

  “这么多!”范氏身子都开始打颤了,她还没说话,就听到李火旺怒气腾腾的声音。

  “你又想做啥。老子告诉你,太叔公那里文书还在那!你少打廷恩手头银子的主意,老四败了家里那么多银子,老子还没跟你算账,都是你把这畜生惯成这副德性。要不是他,廷恩这回挣的银子都够舒舒服服上京里头考试了,结果全给他填窟窿了!他要是在山里头好好念书就算了,要再弄出幺蛾子,老子就把他腿打断了,留在家里养他一辈子也比他连累祖宗名声的强。”李火旺吼的范氏伸出来的脖子立时缩了回去。

  范氏压住心里的火气,委屈道:“你发啥脾气。耀祖都晓得上进了,他都跑去山里念书,咱孙子的事儿我都还没敢告诉他。我这不就随口问问廷恩么,你也晓得,老三是个笨的,老四家的又要养身子,老大家都是自个儿掏银子买东西补身子,我也不好单贴补他们啊。”

  一说到曾氏小产的孩子,李火旺火气就没那么旺了,又听到范氏提到李大柱这段日子用银子厉害的事,李火旺抬头看了眼李廷恩,欲言又止的收回目光将烟袋在炕几上重重磕了两下。

  李廷恩很明白范氏说这些话的意思,更看得懂李火旺目光中的含义。不过他不打算妥协,在给李大柱银子之前,在买羊买狗之前,他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当初要忍,并不是无法抗衡范氏,而是无法抗衡整个时空的环境。如今他有一纸文书,他再妥协,只会将一切拉回原地。只要他对李火旺始终恭敬如一,其余的,他有的是法子狠狠回击,就看别人是否硬要来碰一碰了。

  见李廷恩没有反应,范氏脸色有点难看,李火旺却没说啥。李火旺想的很简单,这家里都吃喝公中的,没有一个儿孙饿着冷着,私下谁要自个儿掏银子补,既然文书都写分私财了,那他这个做爷的就不能在孙子面前食言。要自个儿当太叔公作保的文书是废纸,将来晚辈有样学样,迟早自个儿说话也有被人当放屁的一天。何况,最要紧的大孙子没受苦,其它的就不是那么要紧了。

  怕范氏又跟李廷恩闹,李火旺借口要睡了赶紧把李廷恩叫走。

  晚上李廷恩回去后特意去将李大柱会随他一道去镇上看人的事情告诉林氏。林氏松了一口气,觉得李大柱能亲自去看人就更好了,男人的见识总是比女人好的。确定林氏不会再插手这件事后,李廷恩才放心的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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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李廷恩就翻身下炕,他到竹林那头打了一套拳,弄得全身热气腾腾才回去,正好撞见李心儿手里拎着些猪内脏回来。

  “四姐,你买这个?”李廷恩可不记得家里有谁喜欢吃猪内脏。

  李心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还不是都怨你,买两狗祖宗回来,这不吃那不吃的,珏宁和小宝天天闹着狗瘦了,非要我给买肉买骨头。我哪来银子给他们买肉喂狗啊,只能买点这凑合了。”

  李廷恩这才想起他从空间里拿出来的贵宾犬和这会儿人养的那种看家的狗不同,剩菜剩饭只怕是不怎么肯吃的。前世的时候他无意中得到空间,收集了各式各样的物种放进去。空间里这些动物吃充满灵气的果子都能活的很滋润,出来就不一样了。

  早知道当初不该选择这种外形招孩子喜欢却难喂养的动物。自觉给李心儿找了麻烦的李廷恩笑了笑,“常吃这个也不行,待会儿四姐来我这儿拿些银子,我正想给珏宁和小宝每天早上加个肉沫蛋羹,从里头匀点边角肉给狗拌在饭里头就是。”

  李心儿啧啧感叹了一声,“廷恩,你没傻罢,咱家用肉喂狗,你想让我被骂死?”

  “四姐尽管喂就是,谁要说,你就说我给的银子。”李廷恩沉声道。

  李心儿瞪大眼,“真让狗吃肉?”见李廷恩很肯定的点头,她心里酸酸的,“你就惯罢,天天就惯着他俩。前儿墩儿他们还吵着要狗呢,我看迟早还得为这狗再打几回。”

  李廷恩听了,算算时日,觉得李珏宁与李小宝在家中单独拥有一只爱宠的时日已经差不多了,他就道:“明日我再去给抱几条狗回来。”不过肯定不是一样的狗。

  “咱家都成狗窝了。”李心儿嘀咕了一句,还是应下了。

  姐弟两说这话往屋里走,李廷恩还说要帮李心儿画副绣样,就听到身后传来向尚的声音。

  “廷恩,廷恩。”

  李廷恩以为自己听错了,谁知扭过头,果然看见向尚正从马车上下来。

  “师兄。”李廷恩喊了一声,过去低声道:“是炭园子出事了?”

  “不是。”向尚左右看了看,将李廷恩拉到马车背后,难掩怒气的道:“朱瑞恒那王八蛋跑到城门口贴了信,说他在一品楼摆了斗诗台,和朱家家学里的人要找咱们斗诗。还说你要是不去,就自己写封信去县城门上贴着,承认自己是徒有虚名。”

  李廷恩听完向尚说的话,冷冷的笑了一声,轻声喃喃,“朱瑞恒……”

  向尚着急道:“廷恩,你赶紧跟我去镇上,把那群王八蛋斗的没脸回去见祖宗。”说着就要去拉李廷恩的手。

  李廷恩侧身避过了。

  向尚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廷恩,你不会怕了罢,他这可不只是打了咱的脸,他连舅舅的脸都打了。”

  “当然不能就这样放过他。”李廷恩这回是真动了怒,他语气森冷的道:“师兄,你回去告诉朱瑞恒,我李廷恩最大的名气是这回中的县试头名攒起来的。”

  “这有啥用!”向尚急得直跺脚。

  李廷恩怒气已然平复,他眸光沉沉,笑道:“师兄,你说朱瑞恒要是去县城门口贴一张说我这个县试头名也是虚名会如何?”

  “你以为那王八蛋干不出这种事。”向尚才说完这句话,忽然醒转过来,露出阴险的笑容,“你小子,你是要坑死他啊。”

  李廷恩慢条斯理整理了下被向尚扯的有些散开的袖口,淡淡道:“他辱及先生,我绝不会让他全身而退。待他先去放一放厥词罢。”

  “好,这事儿交到我手上。”向尚搓搓手,满眼放光的又上了马车,飞快的赶回镇上去找朱瑞恒。

  作者有话要说:内啥,安慰了郁闷的老公,更完了,抱歉啊,明天我早点码,原谅我。如果待会儿还有更,就是我在修奶牛那个bug,不是更新,o(╯□╰)o。很抱歉出现奶牛这种错误,谢谢大家指正,希望以后大家继续挑刺。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2:03

39、内情

  向尚回了镇上,果然先去找朱瑞恒。

  “廷恩说了,诗词只是小道。他的名气,是打县试里面来的,你要说他徒有虚名,就下封帖子,与他比时文罢。”

  听见向尚提出要比时文,朱瑞恒脸色有点发青,却没有一口应允。

  向尚双手环胸,斜着眼看他,“怎么,不敢比时文,”他啧啧感叹,“也是,比诗词你还能事先做做功夫,左不过那些,时文,典籍浩瀚如海,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向尚,你说那屁话,瑞恒自幼熟读经典,他会怕一个十来岁的小娃娃?”朱瑞恒身后的人憋不住了,开始与向尚带来的人破口大骂。

  向尚止住自己身边的人,看着说话的人,冷笑道:“姓屈,你不是咱镇上的人,少插手这事儿。”又轻蔑的看着朱瑞恒,“怎的,怕又输给廷恩。也对,县试你就考不过他,再考一百回同样如此。”

  朱瑞恒的理智终于被狂暴的怒火给冲破,他用吃人一样的目光看了向尚一眼,恶狠狠道:“县试到底谁该是头名,过五日,大伙儿就都有公论了!”说罢看都不看向尚,只是吩咐身边一个跟随的人,“去将城门口书信换了,告诉县城所有的人,五日之后,我就在一品楼和县试头名,秦先生的得意门生李廷恩斗一斗时文。”

  “痛快!”向尚笑呵呵的看着朱瑞恒吩咐人去换信,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笑的叫朱瑞恒刺眼刺心。

  “哼,五日后,我要叫所有人都知道李廷恩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废物。”朱瑞恒恨不能在向尚的脸上打一巴掌,不过他还记得向尚不是朱家的人,向家比朱家更有钱有势。可他从小到大,最痛恨的就是这些人轻鄙的目光,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就算人人称呼一声朱少爷,他却至今没有在族谱上有一席之地。他克制住心里那股想要杀人的**,转身带人离开。

  向尚看着的背影,阴狠的笑了,“叫个人跟上去,一定要让那信好好的贴在城头上!”

  秦家学堂的人虽不明白向尚这样做的用意为何。不过朱瑞恒辱及秦家学堂,向尚是秦先生的亲外甥,所有人都相信他在这件事上更愤怒,因此没人质疑他的话,依言分头去造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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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家院落是祖宗留下来的,朱家人已经在这里居住七代,随着人越来越多,还有分家出去的旁支不断隔出去的院子,到了朱老爷这一辈,因他纳妾颇多,子嗣更不少,眼见就快住不下了。幸好祖宗修建的时候就留着大块的空地,朱夫人持家有道,前年终于攒够银子,新起了三个大院子。就是如此,依旧有些拥挤,不得宠的妾和庶出子女自然住的紧巴巴,不过朱瑞恒的院子,是唯一一个和嫡长子朱瑞成差别不大的。

  正因两人比邻而居,朱瑞恒回去路上难免都会碰到朱瑞成。虽说花姨娘一再告诫他不可和朱瑞成起冲突,可这一回,一肚子火的朱瑞恒显然有些忍不住了。

  每次一看到朱瑞成那张温和儒雅的脸,听见朱瑞成用一副兄长关怀的口吻说话,朱瑞恒都觉得心里一股股的厌憎感涌上来压都压不住。

  朱瑞成早就听说朱瑞恒去找李廷恩斗诗的事情,他并不认为朱瑞恒有胜算。在朱瑞成看来,这个得宠的庶出弟弟念书的天赋不是没有,奈何他的性子早就被宠坏了,何况他并非天赋绝顶,还跑去挑战李廷恩。

  有些时候,朱瑞成觉得朱瑞恒脑子出了毛病。去找十来岁的李廷恩麻烦,胜了,大伙儿往往会谅解李廷恩的年幼。败了,连个十来岁的少年都赢不了,还要不自量力找上门去挑衅,名声会一败涂地。再说贸贸然去找李廷恩的麻烦,还可能会导致和秦家的关系受到影响。无论如何算,这都是一笔划不来的买卖。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思量如何上族谱,还分心去做这种事,结果娘还老是担心这个蠢货会影响到自己将来继承朱家?

  想到秦家,朱瑞成虽看出朱瑞恒满脸不耐,还是打算劝两句,毕竟将来继承家业的人是他,朱瑞恒可以弄笔产业出去过日子万事不管,他不能。

  “瑞恒,听大哥的话,赶紧去与秦先生赔罪。若要以文会友,大哥给你在家中办场诗会就是。”

  朱瑞成哄劝的口吻让朱瑞恒倍觉羞辱。他冷冷的看着对方道:“我不跟他斗诗,我要跟他斗时文。我要让全县的人看到他那个头名不如我!”说罢拂袖而去。

  等朱瑞恒走了,朱瑞成的脸上顿时风云密布。他站在原地冷淡的看了一会儿朱瑞恒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人,才叫了一个小厮,“去打听打听,朱瑞恒为何又要跟李廷恩比时文了”若是斗诗,这小子还能有一点胜算,斗时文,一个满脑子孤高自许的人能写出来什么好时文!

  不知道为什么,朱瑞成心中总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对劲,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朱瑞恒一肚子的气和委屈回了屋子,就发现花姨娘迎了上来。

  “瑞恒……”花姨娘看到儿子的样子心疼的厉害,急忙叫丫鬟给他端茶上来,“这是怎的了,是不是老爷说你了?”

  看到花姨娘,朱瑞恒更没好口气,“不是我爹。”

  “也对,老爷最疼的就是你,你这是怎的了,跟姨娘说说,要有人欺负你,姨娘给你做主。”花姨娘连忙允诺道。

  “少爷,喝茶。”小丫鬟这时候正好端了杯茶上来。

  听到少爷两个字,朱瑞恒心里被捅了一下,他抬手打翻茶杯,骤然起身暴跳如雷,“少爷少爷,不要叫我少爷,我算狗屁的少爷。”

  别说小丫鬟吓得不敢说话,就是花姨娘都被朱瑞恒吓了一跳,她还从来没见过自己讲究读书人做派的亲生儿子这幅模样过。

  “瑞恒,你这是出什么事了?”

  朱瑞恒恶狠狠的瞪着一脸着急的花姨娘,咆哮道:“我怎么了?你不知道,我算什么少爷!朱瑞成是大少爷,朱瑞敏是二少爷,连朱瑞高他们都是三少爷四少爷。你还说别人早就失宠了,那为何全家独有我一个被下人喊少爷。我连个排位都没有!”他双眼赤红的抄起桌上的茶壶茶杯砸个粉碎。

  “瑞恒。”花姨娘看着疯了一样的儿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许叫我瑞恒。”朱瑞恒恶狠狠的打开花姨娘伸过来拉他的手,“你只是个妾,你是奴才,我才是主子,你不许叫我的名字。要不是你出身戏子,袁县令怎会将头名给李廷恩,你害了我一辈子,你还想要我娶李廷恩的堂姐,一个只会在乡下种地的女人。我告诉你,你休想,我要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女子,你一个妾,以后少插手我的亲事。”

  花姨娘一双风情无限的媚眼此时写满惊恐和伤痛。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朱瑞恒,她从没想过,她拼尽一切,费尽心思才保住的唯一的儿子,一切的指望,会这样辱骂自己。

  这一刻,花姨娘只觉得悲从中来。

  三岁被家人卖到戏班子,稍有疏忽便是一顿皮鞭。受尽折磨,日日夜夜不辍的学戏,吃了无数的苦头,她才能挤掉戏班中以前的两个台柱。她跟随戏班走南闯北,渐渐闯出名声,嗓子却因早年的苦练而受创,她不甘心像以前那些失去地位的台柱一样,被班主卖到更下等的地方或是随便给个粗鲁残暴的行商。她筹谋许久,才趁着嗓子尚能唱戏时选定一个朱昌文,为了让朱昌文答应将她接回朱家,她甚至亲手捂死了自己的女儿。若非如此,朱昌文又怎会因怜惜愧疚不惜和正室闹翻,忤逆亲母也将她娶回来,还转了户籍。

  兴许是报应,到了朱家后院,朱昌文最宠爱的人是她,可她小产四次,吃了无数的药,才有了眼前这么一个儿子。她辛苦栽培,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儿子,到头来,这个儿子怨怪她的出身连累了他。

  花姨娘心潮起伏,半晌,她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平静的走到铜镜面前整理了下仪容,她回头看着犹自脸色涨红的朱瑞恒,淡淡道:“你不娶李翠翠,你想娶谁?门当户对,哼,你既然明知我的出身,你心里就该明白,你的亲事别说不能跟大少爷比,就是跟三少爷他们都不能比。李翠翠,已经是你最好的指望。”

  朱瑞恒气炸了肺,“我的亲事,自有娘做主。”

  花姨娘抚了抚发髻,妩媚的笑起来,“少爷,你要真觉得夫人能给你挑门好亲事,你就去求她罢。我这个姨娘虽说当不起你喊一声娘,到底你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也盼着你过好日子。”

  朱瑞恒当然知道自己的嫡母对自己是什么态度。那种看过来时候犹如在看什么恶心的爬虫一样的眼神叫朱瑞恒时时刻刻都在心中压着一股火。他喘气如风箱的恨恨望着花姨娘。

  不管再如何对朱瑞恒寒心,花姨娘都仍然很明白这个儿子依旧是她将来唯一的指望。当年拼死进入朱家,这么多年独占宠爱,花姨娘知晓她在朱家早已树敌太多,就算她现下对谁都低着头做人也不会有一个好结果,只能盼望儿子有个好出息

  眼看依靠的大树撑不了几年,花姨娘不敢再刺激朱瑞恒,缓下口吻道:“李家这门亲事,我是仔仔细细给你挑拣过的。别看李家在乡下种地,他们祖上出过大官,至今李氏族里人都过的不错。李氏宗族在县城里都算是大族,你娶一个李翠翠,总比你娶一个家里空有名声却人丁单薄的好。”

  朱瑞恒脸上固执的神情开始松动了。

  察言观色是花姨娘的拿手好戏,她立马再接再厉,“你是念过书的人,肯定懂得娶妻娶贤的道理。姨娘都打听过了,李氏族里规矩重,李翠翠容貌清秀,品性也好,她是长姐,从小也不是娇惯着来的。你是想娶个这样的姑娘还是乐意娶一个嫁妆丰厚的千金回家。你想想大姑娘她们的脾气。”

  想到朱玉兰这个嫡出的妹妹脸上时常带的娇纵之色,朱瑞恒不屑的哼了一声。

  “这就对了。老爷最疼你,将来肯定会给你一笔厚厚的产业,姨娘手里也有私蓄,咱们不贪图李家的嫁妆,只挑她这个人。”花姨娘巧舌如簧的劝说着儿子,最后点出这婚事的关键,“最要紧的,你喜欢结交读书人。朱家出过举人,可没出过大官,这些年族里头都没一个像样的,朱家来往的都是些地主商户,能给你挑什么书香门第。可李翠翠就不一样了,她亲堂弟李廷恩是人人夸赞的神童,秦先生得意门生,听说连秦先生在府城的舅兄都夸赞李廷恩年少才高,金榜题名指日可待。他一考县试,小小年纪便得了头名。往后有个这样的妻弟,你也有个说的来的亲戚走动。”

  深知朱瑞恒性情的花姨娘并未直接说朱瑞恒以后可以借李廷恩的势,而是拐了个大弯。可她困在后院,根本不知道朱瑞恒和李廷恩之间的事,也不明白朱瑞恒失去县试头名后对李廷恩的嫉恨,这样一说,顿时将朱瑞恒先前的犹豫松动都重新变成坚决。

  “李翠翠再好,她是李廷恩的堂姐我就不要。”朱瑞恒怒气又一次爆发了。

  花姨娘看朱瑞恒又发作起来,气的半死,她没有心情再跟朱瑞恒折腾,冷下脸道:“少爷的婚事,我这个当姨娘的做不了主,老爷总能做主!我今晚就跟老爷提这事儿,少爷要实在不愿,就去与老爷说罢。”

  “你……”哪怕内心痛恨生自己的人是出身戏子的花姨娘。可朱瑞恒心中也清楚,正是因为对花姨娘的宠爱,朱老爷才会对他另眼相看,朱老爷并不缺儿子。

  花姨娘目光冰凉的看着他。

  两人正在对峙,大门被猛的推开,两人同时扭头去看,就见到朱瑞成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那张总是儒雅温和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

  “大少爷,您怎的来了,是不是少爷他做错了什么事儿。”花姨娘惊讶过后看到朱瑞成那张脸最先反应过来,她急忙行了半礼后就打听消息。

  朱瑞成冲花姨娘点了点头,冷淡道:“花姨娘也在这儿,正好,你帮我劝劝瑞恒,让他跟我一道去李家一趟。”

  花姨娘不明所以,自己打算让李翠翠给儿子做正妻的事情还没在家中提起过,难道是那韩氏走漏了消息。她刚想开口再问,朱瑞恒已经跳了起来。

  “我说过不去赔罪,朱瑞成,你少管闲事,你还让我去李家,你让我去李家做什么,我不会就这么绕过李廷恩的,李廷恩要想提前斗文,就叫他到县城里来,以为在乡下遮遮掩掩他丢的脸就更少是不是?”

  看朱瑞恒满脸得意之色在那儿叫嚣,朱瑞成忍无可忍,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打得朱瑞恒愣住了。他从没想过,一直用哄劝口吻跟自己说话的朱瑞成居然会动手打自己。等醒转过来,一股羞愧和惊怒叫他气冲脑门,他气的抬起了手。

  “少爷。”花姨娘吓得尖锐的叫了一声。

  朱瑞成目光毫无温度的看着他,“怎么,你要跟我这个长兄动手?”

  长兄如父这个道理叫朱瑞恒不得不恨恨的放下手。在一边的花姨娘松了口气,这一巴掌打下去,只怕一辈子都别想上族谱,甚至连朱家都呆不下去了。

  “瑞恒,既然你还明白规矩,就立刻跟我去找李廷恩,告诉他,是别人误会了你的意思,你只是想与他办次文会,并非看不起他的县试头名。去完李家,还得跟我去向秦先生负荆请罪。”

  朱瑞恒挨了一巴掌不能还手,心里早就恨不得去朱老爷面前狠狠告一状,好叫朱瑞成被家法收拾的死去活来,哪还听得进朱瑞成的话。他不敢跟朱瑞成顶嘴,就站在那里不动。

  花姨娘听得懵懵懂懂的,看朱瑞恒对朱瑞成的话充耳不闻的样子,急的半死,在边上问,“这到底是咋回事,怎的扯到那李廷恩头上了。”

  着急想解决事情的朱瑞成这回没有无视花姨娘,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

  花姨娘一听就急了,“少爷,你没头没脑的弄这出子事情做什么?”

  总不会是真的不想娶李翠翠,有意去得罪李廷恩罢。心里这么一想,转头花姨娘又觉得不可能。她想到先前朱瑞恒说李翠翠是李廷恩堂姐才不娶的话,立时心里透亮。

  真是蠢材!

  哪怕是自个儿的儿子,花姨娘也恨朱瑞恒太蠢。县试已然过了,既然没有拿到头名,就想法子与头名拉拢上关系。成不了记名的嫡子,在族谱上占个好位置也好。已经改不了的事情,事后才找人发作,有个屁用。当年自个儿要是也这样,骨头都被人嚼烂吃了。就算一定要争一口气,找李廷恩就是,去城门口贴信找整个秦家学堂的学生的不是,一竿子要得罪多少人!

  心里绕了一圈儿,花姨娘依旧不得不压住怒火去劝朱瑞恒,“少爷,你听姨娘的,就是想与那李廷恩比一比,秦先生可是县城里德高望重的人,你身为晚辈,不能损长辈的颜面不是。”

  朱瑞恒依旧站在那里不动弹,只是冷冷道:“秦先生又如何,他并非我的授业恩师。”

  朱瑞成再也忍不住了,怒道:“蠢货,秦先生就算没有教过你,他是长辈,无缘无故,你如此挑衅他的门生,就是瞧不起他。晚辈找长辈的不是,你还自以为得意,我看你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他神色一变,语气透出一股恨意,“你以为你这回光得罪了秦先生。你将斗诗改成斗时文。时文是用来考科举的,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质疑李廷恩的时文功夫,你就是在质疑李廷恩县试名次的来历!”

  一听这个,朱瑞恒毫不掩饰的道:“我就是觉的他不该头名。”

  “他不该是头名谁该是,你?”朱瑞成简直觉得朱瑞恒无可救药,他气的又给了朱瑞恒一个耳光,“心比天高,才却稀疏。李廷恩的头名是谁点的,是袁县令。你说他名次来的不公,你就是骂袁县令在大燕抡才之地上徇私舞弊。一旦消息传出去,你不仅会坏袁县令的清名,更会妨碍他的仕途。你还叫人将此等说法公然以信张贴在城门之上,你简直蠢笨如猪!”

  朱瑞恒连挨两个耳光,本来暴跳如雷,再也顾不得其它的要上去跟朱瑞成拼命,结果被朱瑞成这一番破口大骂下来,他脸色青白,彻底愣住了。

  他不害怕得罪秦先生,他不过是找秦先生的弟子比文罢了,他又没公然辱骂,传出去顶多让人骂一句小子狂妄。秦先生又能拿他如何,能跟他计较么。可他不敢得罪袁县令,虽说县试已过,但袁县令进士出身,同窗同年不计其数,听说知府便是袁县令的至交,而他再过不久就要去考府试了。

  短短心绪起伏的一瞬间,朱瑞恒就变得满头满脸的冷汗,整个人看上去都萎靡了。

  花姨娘并不懂这其中的道道,可她至少知道,一个县令不是朱家人得罪的起的,就算是她最大的靠山朱老爷,那也只能在镇上耍耍威风,在县太爷面前,什么都不是。

  “大少爷,您得想想法子救救瑞恒,他可是您弟弟。”花姨娘哭的哀婉之极。

  不过朱瑞成并不是朱老爷,对楚楚可怜的花姨娘,他连眉峰都懒得抬一下,“我的确要救他,非救他不可。”这一句话,朱瑞成毫不掩饰其中的恨意。

  “我就想叫袁县令看看我的文才,我……”

  听见朱瑞恒的喃喃自语,朱瑞成怒火斗涨,“你有何文才?家学里的人夸你几句,你就以为你是文曲星降世,你以为他们夸的是你,他们夸的是朱家的银子!别人叫你找李廷恩斗诗你就斗诗,你没想过屈长云与你相交泛泛,与李廷恩素不相识,为何要怂恿你与李廷恩斗诗?斗诗就罢了,不过区区小道,与科举全不相关。向尚说两句,你便跳到别人挖好的坑里改成斗时文。你处处被人算计,还自鸣得意。就算被你赢了又如何,袁县令会承认点错了头名?到如今这个地步,你还惦记着你的文采,先想想你日后是否还能考科举罢!”

  朱瑞成恼怒之极,他从未想过,这个没看在眼里的庶弟一不小心会给朱家惹出这等大祸。早知如此,就不应该选中这个蠢货去对付其他几个庶弟,早早便该将他严加管束起来。

  气恼归气恼,一想到探听到的那些消息,朱瑞成还是不得不想法子解决这事。上两代的朱家也许不会对一个县令如此畏惧,可从自己那个蠢爹为了个戏子败坏朱家名声,许多故交便断绝同朱家的往来,一次轰动全县的纳妾,朱家损失的绝不是那上千亩地,还有朱家辛苦积攒的名望声威。

  朱瑞成憎恶的看了眼花姨娘,冷冷道:“别哭了。”

  花姨娘的抽泣立时止住,手脚僵硬的站在那里。她此时分外畏惧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朱瑞成。

  “你收拾下仪容,今日就与我一道赶去李家村找李廷恩,承认你是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更要自承你的诗词时文都比不上李廷恩。若李廷恩肯松口,我们再去求见秦先生。”

  听见这话,朱瑞恒攥紧拳头,脸部肌肉抽动了几下,五官一片狰狞。

  朱瑞成鄙夷的看着他,嘲讽道:“你不要觉得委屈。若秦先生与李廷恩都答应饶过你,这事儿就掀不起风浪,袁县令大度,自然一笑而过,你就还有一线生机,丢的不过是些脸面。若李廷恩执意要讨个公道与你斗时文。”他顿住话,目色冰凉的在朱瑞恒身上扫了一眼,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那你就滚出朱家!此后你是死是活,都与朱家无关!”

  后面的两句话不仅把花姨娘吓得差点厥过去,也将朱瑞恒砸蒙了,他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朱瑞成,艰难的挤出一句话,“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朱家嫡长子!”朱瑞成不屑的冷笑,“你不用指望爹,这件事爹已知晓,是他叫我来处置的。”

  “老爷。”花姨娘失声叫了出来,她比朱瑞恒更不能相信朱老爷居然会选择放弃他们母子。

  看着花姨娘云鬓散乱,泪水横流的瑟瑟发抖,再不复过往的妩媚妖娆,朱瑞成目光里透出丝对弱小者的怜悯,“花姨娘,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只可惜,见识有限。”

  花姨娘如遭雷击,她在朱家后院纵横十几年,以为和朱夫人都能抗衡,她的儿子在朱老爷面前将嫡子都比下去了。今日才看出来,人家或许根本没将他们看在眼里。

  朱瑞成收回目光,淡淡道:“瑞恒,去收拾好自己罢。大哥会去备下厚礼,咱们兄弟两要敲锣打鼓的去给人赔罪了。”说罢,他扬声喊了两个早就等在外面的心腹下人进来,“叫几个丫鬟来伺候少爷梳洗,动作麻利些。”眼角余光瞥到一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鬟时,他拧了拧眉,“给她灌壶热油,叫家人来领回去,多打发些银子。”说罢再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甩袖离去。

  朱瑞成离开朱瑞恒的院子,径直去了朱夫人那里。

  朱夫人端坐在美人榻上,富态的脸庞上写满倦色,正检视管事们写好的礼单,发觉有过于贵重奇巧的便将之划去。

  “娘。”朱瑞成进来看见,挥挥手叫人下去,问道:“都差不多了罢。”

  朱夫人点了点头,“倒是差不多了。不过你叫我备下这么些东西,娘倒是不心疼银子,只消能将事儿了了就成,可你都叫管事置办这些打眼的,哪有送礼这么个送法,人家怕是不肯收啊。”

  “正要打眼的东西,否则别人如何知晓我们朱家已主动上门赔罪。”朱瑞成笑着道,看朱夫人已然明白,又道:“若李廷恩不打算和朱瑞恒比时文,秦先生与他就会收下这份礼,另外置备一份差不多的回送咱们。娘要抓着时机与两家都走动起来。”

  “知道了,你以为我是那个只会狐媚男人的戏子?”朱夫人嗔怪的看了儿子一眼,恼怒的道:“当初就不该让她进朱家的门,都是你爹,被迷晕了脑子,我看你爹都背着我将地卖了,怕再闹下去更让人看笑话,这才当养条狗哄你爹高兴。没想她心思越来越大,非要送朱瑞恒去读书。你也是,我早就说过要提防这个小崽子,你偏偏不听。”

  朱瑞成闻言苦笑。

  他当初是真的看朱瑞恒有点读书的天分,觉得能考个举人也不错。以朱瑞恒的性子,没有朱家在背后撑着,他就算考中举人也无法出人头地,自己占着嫡长名分无论如何都能制衡他。谁知会蠢成这样……

  “娘,事儿都出了,您再念叨也没用。等此事一了,我便将他送到山中几位叔公那里看宗祠,至于花姨娘,先瞧瞧爹那里的意思罢,没了朱瑞恒,她是个聪明人,会识时务的。”朱瑞成喝了一口茶,环顾后道:“爹呢?”

  朱夫人眼神往西边看了看,讽刺的笑了,“我把桔红给你爹了。”

  这种事情,朱瑞成很相信朱夫人,他没有多问,只是想了一会儿,郑重的跟朱夫人提了一件事,“娘,我打算和李家结亲。”

  “你说什么?”朱夫人大吃一惊,“你疯了。就算李廷恩再如何,他才多大年纪,不过是个县试头名。只要解决了这事儿,袁县令也不会出面为他出面为难我们家。饶是他记仇,李廷恩身后不过一个秦家罢了,难不成秦家还会为他跟咱们拼个你死我活?”

  朱瑞成摇了摇头,面对朱夫人的急躁,他很冷静的道:“娘,我不是为了向李家赔罪,我看中的,是李廷恩的前途。”

  这个李廷恩实在太不简单了。

  一个虚岁十二的小少年,年少得名,人人夸赞为小神童,头一次考县试就被县令看中点为头名。居然这样都还没能冲垮李廷恩的理智,在正顺风顺水一路得意的时候,被县试的手下败将挑衅,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像一般的少年一样气势汹汹的和同窗一起找朱瑞恒斗一场,而是让向尚转话,用一句话挖了个坑,不落任何把柄的将袁县令都给拖进来,而他本人,则冷静从容的躲在后面观察事情的一切变化。那么李廷恩是否知晓这件事背后还有别人,如果知晓,又是何时知晓的?这个少年,厉害的不像是一个少年。难怪秦先生如此看重。

  有出众的天赋,还有冷静的心计,这样的人,只要一个机会,绝对会一飞冲天。而锦上添花,永远比不上起于微时的情谊。

  不过朱夫人在内宅精明非常,很多事情依旧是不懂的。朱瑞成也没打定主意是否真要跟李家结亲,他就笑道:“娘,我只是这样一说,事情能不能成,还得看看再说。说不定人家还不乐意,我可是出了名的命硬。”

  “呸呸呸,胡说啥。”朱夫人瞪了儿子一眼,“那是她们命薄,关你什么事儿。”话是这样说,想到儿子年过二十,定了三回亲,对方都出意外死了,从此姻缘艰难,朱夫人也觉得黯然。

  朱夫人将朱家把持的密不透风,族中长辈也人人夸赞,唯有独子的婚事,叫她日夜悬心。这会儿想起来,朱夫人对朱瑞成的话也忍不住有点动心思,大户人家的闺女娇弱,李家还没怎么发迹,就只有个李廷恩,想来他们家的闺女应该壮实些,不会发个热,吹吹冷风就去见了阎王。再说李廷恩至少中举的机会挺大,这么看来,似乎这门亲事也不是做不得。

  心思百转的朱夫人就对朱瑞成道:“要做亲,也得挑李廷恩的亲姐姐。”那花姨娘遮遮掩掩选中的堂姐这些,就太亏待自己儿子了。

  朱瑞成挑了挑眉,淡淡一笑,“娘说的是。”

  朱夫人说到这个,颇有点兴致勃勃的味道,“你几时动了这心思,你早说有这想头,我一早就不许那戏子打李家人的主意。好在这事情还没成,正好把那小东西送到山里头,也没人来扰了这事儿。听人说李廷恩有两个姐姐,年纪只差一岁,你是瞧中了谁?”说着朱夫人蹙了眉头,“这长幼有序,他亲姐姐上头还有两个堂姐,她们婚事不成,怕你那不好说。”

  看朱夫人说的起劲,朱瑞成哭笑不得,不过还是认真想了想,“他家中姐妹年纪都相差仿佛,长姐年方十三,尚有两年及笄,还有一个年方十四的亲姑姑待字闺中。”

  “还有个姑姑没嫁?”朱夫人吓住了,“倒是可以先私底下与李家探探消息,横竖你总得等人及笄,这么多年娘都等了,再等两年也没啥。不过要真看中李家,这两年我就得帮忙给他们多介绍几个人家,总要把前头的姑姑堂姐都说出去,才能正经上门提亲。”

  朱瑞成笑道:“说这些尚早,至少得等我见过李廷恩再说。”

  “你要订这门亲事,去了李家就得找机会看他姐姐,光看李廷恩做甚?”朱夫人对儿子的说辞十分不满。

  朱瑞成闻言但笑不语。

  他真要做这门亲事,看的人就是李廷恩,至于李廷恩的姐姐,只要不是歪瓜裂枣,不会辱没朱家门风就行。

  外头一个丫鬟匆匆进来,“大少爷,给少爷打点好了。”

  这句话看称呼似乎有点怪。但朱家上上下下的人都习惯了,朱瑞成当然明白她是在说什么,起身整理了衣袖,对朱夫人道:“娘,叫他们将东西都搬上马车罢。”

  朱瑞成坐在马车上等了一会儿,脸色苍白的朱瑞恒跟一滩烂泥一样被两个强壮的下人架了上来。看着闭目养神,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的朱瑞成,朱瑞恒眼里既有畏惧也有憎恨,不过他不敢再触怒今日的朱瑞成,自己在马车里找了个角落坐下。

  马车缓缓起行,有些意外朱瑞恒如此安静的朱瑞成睁开眼,看到朱瑞恒离自己远远的缩成一团,诧异的挑了挑眉后又重新靠在车厢上。

  朱家三辆马车,在镇上招摇而过,一路往李家村而去。

  等朱家的马车到了村口,整个李家村的人都被引起了兴趣,待看到马车径直往李廷恩家去,大伙儿议论纷纷,眼中全是艳羡。

  抱了小狗被村里一群孩子团团围在中间的李珏宁与李小宝都被大人打趣了几句。

  “珏宁,还在这玩狗呢,赶紧带着小宝家去,有人看你大哥了。看,三辆车的好吃的。”

  李珏宁睁大眼睛看着对方,“九婶婶,你说我家来人了?”

  那九婶婶看着李珏宁白嫩的跟鸡蛋一样的细皮脸蛋上一层红扑扑的水色,稀罕的上去捏了一把,“哎哟,瞧这脸吃的,你大哥给你补的太好了。赶紧家去罢,有人送了好吃的,记得给咱们拿点来。”

  连续听到好几次好吃的,李珏宁还没怎样,李小宝先将狗从小伙伴手里抢了回来,流着口水对李珏宁道:“姐,回家,要吃糕糕,吃蛋羹。”

  “哟,吃蛋羹啊。小宝,你蛋羹给我吃点成不。”有人听了,就在边上逗李小宝。

  李小宝噘嘴,气鼓鼓的瞪着周围的人,“不给。”又去使劲拖李珏宁,“回去,回去。”

  李珏宁也馋了,想到早上吃的肉沫蛋羹,将李小宝手里的狗抱了放在地上跟自己的狗一起走,然后拉着李小宝的右手,认真的点了点头,“姐带你回家,让大哥给吃的。”

  李小宝眼睛发亮的直点头,圆嘟嘟的肉脸笑的挤作一团。

  村里人看着李珏宁与李小宝手牵着手带着两条小狗回家,私下里都羡慕的很。

  “瞧瞧人家,有个好大哥,不用做活,没事儿就带着两条狗玩,天天早上吃蛋羹。”

  “可不,李三爷家里头的蛋都叫廷恩买了。你说廷恩这孩子也怪,惯着小宝就算了,他还宠着个妹妹,这妹子将来嫁出去不是别人家的。听说那丫头以前还克他呢,他还稀罕的跟什么似的。”

  “你这脑子,哪能跟人家文曲星下凡的脑子比。往后少瞎说罢,廷恩稀罕这个妹妹的很呢,将来廷恩中了状元,咱们不都得沾光,你少说是非,叫廷恩晓得,小心族长他们饶不了你。”

  村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言碎语了几句,又互相打听了番马车的来历,发现彼此都不晓得后,终究还是散了。

  而这个时候被人猜测的朱瑞成,正坐在李廷恩那间看上去有些简陋的书房中与李廷恩对坐饮茶。

  作者有话要说:朱瑞成是一个很关键的人物,于是容许他占一个章节罢。

  另外说下喂狗的问题。

  第一,李家日子过得可以,大家算算一斤肉多少钱,李家的收入多少,李廷恩以前每个月往家带多少,为啥以前吃不上肉,纯粹范氏克扣下来了,所以一分家,顾氏都能在厨房炖肉吃了。

  第二,李氏族里祖上出过大官,留下很多产业,虽说经过数代分薄,但大家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最重要的就是他们基本都有各自的地,不过多少的问题。大家回头看看前文最穷困的李三爷,他儿子治病花了很多钱,后来死了家里缺乏一个重要劳动力,但他还是能养得活孙子,日子过得紧巴巴更多是因为孙子身体也不好,他需要存钱。足以证明他以前是很不错的,李水春能买参孝敬老爹,还能置办马车。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体现,古代祖宗出一个当大官的,真的福泽后人好几代。要不太叔公他们一心想要扶持李廷恩。所以弄点边角料肉末真的没大家想的那么严重,人家自己日子过得都不错,何必来得罪李廷恩这个潜力巨星。注意哦,真的就是边角料,不是整块肉,也不是那种好肉。当然如果族人都吃不饱饭,可能情形就不一样了。而且人嘛,很多都有些踩低拜高,你能让狗吃点肉末,很多时候人会心里嫉恨你,一面觉得你有能耐,嘴巴会奉承你,你要日子过得苦哈哈,人家嘴上说同情你,实际讽刺你鄙视你,谁叫你没用呢。

  第三,李廷恩叫李珏宁和李小宝拥有独一无二的狗,他其实是为了李珏宁。李珏宁当初被批命,说克他,被接回来李耀祖又出事,虽说事情解决了,太叔公也出面否认这种说法,但对李珏宁的影响依旧是有的。李珏宁最大的依仗就是李廷恩,李廷恩给李珏宁一条乡下很多小孩都养不起的狗,李珏宁怕狗瘦了李廷恩就让狗吃肉末。他知道可能会导致一点私底下的闲言碎语,但只要他一日能考科举,在族中就没人能拿他怎样,对他无伤大雅。可这样做却能换来人们对李珏宁的刮目相看,大家会认识到他对李珏宁的看重,从而不敢轻视欺负李珏宁。李廷恩把李珏宁提到一个很高的地位,以此来保护这个曾经饱受创伤的妹妹。在他没有出仕,没有更大的能力之前,他只能想出这样一个并不完美的法子了。前面有亲质疑过为啥不买其他的狗,一方面李廷恩确实是欠考虑,他想给妹妹弟弟最好的,一方面他就是含着这种想法,后面顺水推舟给狗吃肉也是这个原因。我前面没解释这个原因,是因为后面会有个情节,不过大家反应比较大,我先解释一下吧。

  最后的最后,李廷恩用肉末喂狗,其实还有别的用意,这个真的就先容我卖个关子,要到时候大家都还接受不了,我们再来探讨嘛。o(∩_∩)o。

  还有林氏和李翠翠这些人,我会尽量客观的来写,最后给出一个合乎逻辑与人情的结果,请大家稍安勿躁。如果后面写崩了,写脱轨了,那啥,大家记得给我挑刺拧回来啊。o(╯□╰)o

  最后说下,思虑良久,我曾经也是纯粹的读者,所以很明白有时候看到更了一章却是防盗章节的憋闷,于是还是决定不放防盗了。我相信愿意支持我的始终都会正版支持,不愿意的,怎么防盗都防不住贴吧论坛这些手打的。我努力更新,以诚心待大家,还是请大家都尽量尊重我的劳动成果吧,能支持正版的都支持正版,谢谢。

  最后的最后大家晚安,做个好梦。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2:04

40、锋言

  第一眼看到李廷恩的时候,朱瑞成有点吃惊。即便明知道李廷恩虚岁十二,不过在看到李廷恩本人时,他心底仍然忍不住惊讶——原来真的只有十二。

  李廷恩给他倒茶。

  朱瑞成嗅了一下面前的茶汤,忍不住看了李廷恩一眼。

  看出朱瑞恒在想什么的李廷恩笑着解释,“我家中只是农户,并无人饮茶。您是贵客,故而用了先生给的武岩。”

  难怪,看起来不仅是给了茶,还手把手教导过心爱的弟子泡茶饮茶之道罢,否则这茶香怎能如此恰到好处。朱瑞成拇指卡在薄薄的杯壁上摩挲了两下,坐直身子道,“我这次来,是带着不成器的弟弟来向李公子赔罪。”

  李廷恩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从跨入李家的门槛开始就一直埋着头的朱瑞恒。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李廷恩知道,那脸色必定好看不到哪里。

  “不过是以文会友的小事,何须赔罪。”李廷恩笑了笑,“何况朱少爷是代朱家学堂的学子们向秦家学堂邀约,即便如今朱少爷有意取消比斗,也非是廷恩一个人能做主的事。”

  听到这句饱含深意的话,朱瑞成愣了一下,他弯了弯身子,笑道:“是瑞恒不自量力。朱家家学乃是为族人念书所存,不是他能做主。这事情我父亲也已知晓,必会亲上秦先生家中赔罪。”

  看李廷恩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心念一转,小声试探了一句,“不知李公子可认识屈从云?”

  李廷恩瞳孔微缩,目光飞快的掠过朱瑞恒身上,凝神看着朱瑞成,“朱大少爷想说什么?”

  朱瑞成这时候才觉得恢复了一点来时的把握。若对面的人不管说什么都是敷衍,事情就真的棘手了。

  “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虽说一贯志大才疏,可从小也没惹过什么祸端。今日要不是临镇屈家的屈从云来叫他一起吃了几杯酒,他也不会糊里糊涂的闹出是非来。”

  听完朱瑞成的话,李廷恩沉默了。

  他的确觉得事情有些古怪。朱瑞恒对自己不满,他已然知晓。不过以朱瑞恒的性子,要是真等不了,何必在书斋撂话,直接就找自己斗文。朱瑞恒当时既然这样说,说明朱瑞恒自己并没有把握,是想等一等的。可为何没过几个时辰,明知自己都离开镇上了,朱瑞恒居然想出去城门口贴挑战信的方式,一竿子将整个秦家学堂的学子都挑进去。朱瑞恒想法变得太快,办事变得太陡,叫他不能不心生疑惑。

  所以他才会一面叫向尚回去给朱瑞恒挖个坑,一面拖延几天。要这件事真的就是朱瑞恒自己办出来的,五日后他就去料理了朱瑞恒,要不是朱瑞恒,当中另有内情,事情被这么一搅合,朱家的聪明人就会站出来查明真相,自己也省了一桩事。当然朱家连一个聪明人都没有,就只能等着朱家的产业在县中日益收缩。

  好在朱家的确是有聪明人,而且还是向尚口中被庶弟欺负的朱瑞成。

  只是屈家……这个人太出乎意料了,李廷恩翻遍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想不出他何时得罪了临镇的屈家。事实上,他连屈从云这个人都只是听向尚提过一次。

  李廷恩冷静的看着对面的朱瑞成,没有追问屈从云,只是淡淡道:“我听先生说过,朱家祖上传下一种养蚕之法,用这种秘法养出来的蚕可以制作出一种名叫织云锦的锦缎。五十年前,朱家的织云锦,离被宫中列为贡品只有一步之遥,只是产量太少。据说朱家养蚕需要的桑树只能在本县的曲江河边种植,朱家为了让织云锦成为贡品,在曲江河边买了数顷滩涂地,上面遍植桑树。眼看桑树就要长成,织云锦就快能源源不断的供应宫中。”

  李廷恩顿住话,看了一眼对面一脸隐忍的朱瑞成,悠悠然泻出一杯清茶,他不疾不徐的话音伴着茶香飘然而出,“万事已备,天公却不作美。五十年前的河南府忽然连下半月暴雨,曲江河水猛涨,河南府内数县都有被淹没之危,尤其是临县。临县的乔县令出身京中定远伯府,乃是当时的明贵妃嫡亲胞弟。他怜惜百姓之苦,通过本家上奏朝廷,请朝廷动用驻军挖开在临县修筑的堰口,让曲江河水能顺流而下,尽早泄入青明湖。为此,朝廷动用上万兵马,将河南府内曲江河两岸渔民迁居。好在曲江河两岸本无良田,只有渔民们开荒出些菜地用以自足。唯一可惜的,只有朱家数顷桑田,在滔滔洪水中化为乌有。”

  透过一片氤氲的茶雾,朱瑞成能模模糊糊的看到李廷恩那张犹带稚气的脸,可怕的是这样一张稚嫩的脸,偏偏有如此沉稳的神情。那双黑的发沉的眼睛,似乎无论他用怎样的话都打动不了,做出怎样凶恶的神情都吓唬不了。他咬牙忍住在这张脸揍一拳的冲动。

  深吸了一口气,朱瑞成感觉脖子上突突直跳的青筋没有躁动的那么厉害,这才道:“都是过去的事情。朱家底蕴浅薄,祖上想要争一争皇商,不过是想向朝廷尽忠罢了。既无这个福分,朱家自然也不会再做非分之想。再说当年泄洪,乃是为整个河南府的百姓,朱家区区桑田,何足挂齿。”

  “的确是挺久。”李廷恩啜了一口茶,微微笑道:“久的曲江河水道逐年变回五十年的样子,将朱家那一片桑田重又显露在世人面前。听说袁县令有意清查官府文档,将当初被淹没的产业归还户主子孙。那些渔民逐水而居,五十年过去,只怕还能寻到主人的寥寥无几。不过朱家的桑田,想必大不一样。”

  朱瑞成这一回无法再克制掩饰心中的惊慌与怒火,冷冰冰的看向李廷恩。

  李廷恩依旧笑着,他惋惜的道:“五十年前,朱家就该青云直上,不过五十年后,我相信朱家在大少爷手中必会得到早该得到的。”只不过,还要看袁县令肯不肯成全了。

  这一句未尽之言,不用李廷恩说出来,朱瑞成也明白了。

  他不知道李廷恩是否真是从秦先生那里得知这段往事,毕竟五十年前朱家为了这件事元气大伤,人尽皆知,秦家也已在县中扎根百年,秦先生知道这往事一点都不稀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随口跟李廷恩这个爱徒提起过。可他没想到李廷恩会将这样一个事不关己的消息牢牢记在心上,而且还去特意打听。若非如此,李廷恩是绝不会知晓袁县令有意清查归还五十年前被曲江河淹没的产业。

  李廷恩查这些事情是想做什么,在自己面前提前那些桑田又想换取什么?

  朱瑞成心中猜测连连,可不管对面的人想要什么,朱瑞成知道自己都只能妥协。因为要回朱家那片桑田,重新产出织云锦,让织云锦成为贡品,是整个朱氏宗族延续几代的梦。自己的祖父,临死之前,最不甘的就是没找到方法减去曲江河水位,要回朱家的桑田。族中数位长辈因此事死不瞑目,若非如此,自己那个爹又怎会宁愿舍弃最心爱的爱妾和庶子都不愿意冒一点风险去得罪袁县令?男人可以为宠妾让亲娘动怒,让正室委屈,却不能因此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李公子想要什么?”朱瑞成望着对面超出同龄人不少,却挨了自己一大截的李廷恩,冷冷的挤出这句话。

  李廷恩挑了挑眉,诧异的道,“那本就该是朱家的桑田,您这样问,真叫我惶恐。”他笑着摇了摇头,“袁县令奉公守法,该是谁的,自然会给谁的后人。再说我就算想买这田,也给不起银子,更别提其中重新开垦的花费。”

  面对李廷恩的绕圈子,朱瑞成只觉胃部抽痛,“李公子,朱瑞恒这个蠢货,被人挑拨几句就不自量力,我今日带着他来登门赔罪,您要觉得轻了,待我归家就将他逐出朱家,之后如何都凭您喜欢。如此,您可满意?”

  一直缩在角落迷迷糊糊的朱瑞恒骤然清醒过来,骇然的看着朱瑞成,连求饶都不敢。

  李廷恩此时嗤笑出声,猛的放下茶杯,语调拔高,“朱大少爷,我今日告诉您一句话,莫欺少年穷!我李家如今的确比不过朱家,来日未必如此。朱瑞恒无端挑衅在前,你带着朱家仆从招摇过市来我李家在后。你要全县的人都看见你带着朱瑞恒来给我李廷恩赔罪,朱大少爷,这样送礼,到底意欲为何?”

  狂风暴雨的一顿指责叫朱瑞成身子有瞬间的僵硬,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并且改变了来之前的想法。

  “此事是朱家不对,也是我以小人之心揣测李公子。”

  对朱瑞成的坦承,李廷恩有点意外。不过他很快就冷冷的笑了。人都进了李家的门,三辆大马车也在别人面前显了眼,这会儿就算认了又如何,自己真的能叫朱瑞成将东西原样拖回去,然后传个狂妄的名声?

  别人都可以狂妄,唯独才从风头浪尖上稍稍退下来的自己狂妄不起!

  可就算要吃这个哑巴亏,朱瑞成也休想好过。李廷恩眯了眯眼,对朱瑞成道:“不知朱家与屈家是何关系?”

  李廷恩这样一说,朱瑞成就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

  原来李廷恩并不知道这里面有屈从云的事情,甚至眼下都还弄不清楚屈从云出于什么目的。他是想要朱家来做马前卒,才会抛出桑田的事情。可李廷恩到底是何时去打探的桑田的消息,又是为何去打听,仍旧没有透露出一丝口风。

  朱瑞成心绪翻滚,奈何看着李廷恩的面色,他没把握今日能从李廷恩口中将答案给掏出来。害怕再说下去会让李廷恩改变主意,朱瑞成只得压下心底那股迫切的**,“屈家有几家粮店,每年从我朱家手上买不少粮食。两家本是世交,没想这回屈从云竟如此行事。”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冷道:“李公子放心,待我回去打听打听,若屈从云是瞒着屈家长辈行事,我必好好给他一个教训。”

  听朱瑞成只说屈从云若是瞒着长辈行事会如何,李廷恩不禁笑了,他喝了口茶,扫了跟缺少三魂一样的朱瑞恒一眼,“既如此,还是请您在朱家筹备一场文会罢。”

  朱瑞成松了一口气,他堆出笑容道:“好,咱们三泉县人杰地灵,到时候也叫朱家的子弟们见见世面。”

  这场文会只是给双方的一个台阶。李廷恩需要朱家去帮忙查探屈家的事情,所以愿意给朱瑞成这个脸面,将与朱瑞恒独斗时文变做文会,至于朱瑞成想从中谋求什么,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将最要紧的事情谈完,一直萦绕在屋中的那种剑拔弩张就都消失了。换回正常的待客心态,李廷恩意外的发觉朱瑞成居然是个少见的人才。

  当然这才字并非是指朱瑞成的文采。朱瑞成若有读书的天分,不会纵容朱瑞恒至此。朱瑞成是个经商的天才,对数字极其敏锐。闲聊了几句李家村的地亩,朱瑞成就能估算出每一亩地大概的产出,根据一路行来的观察,就提议让李家村部分粮食改种,甚至何时卖粮最合适,哪些粮怎样分拆卖给哪些粮行有最大的利润,朱瑞成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其中未必有什么关窍的东西,可李廷恩依旧领了这份情,他觉得,这次要能化干戈为玉帛,与朱瑞成交个朋友也未尝不可。

  两人正说着的时候,书屋的门被推开,一个小脑袋钻了进来。

  “珏宁。”李廷恩看李珏宁怯怯的探头探脑,含笑朝她招了招手,将她抱到怀里,“你跑来作甚,小宝呢?”

  李珏宁睁着墨玉一样清凌凌的眼小心的偷看了一眼朱瑞成,将头埋在李廷恩怀里,害羞的道:“小宝在吃蛋羹,三姐叫我的,她说要问客人喜欢吃啥?”说着她朝远远缩在炕尾的朱瑞恒看了看,眨了眨眼,很奇怪的问,“大哥,他是不是冷。”

  朱瑞恒恨不能缩成个鹌鹑,哪怕李珏宁是个小娃娃,他被这么一看一问也将身子蜷的更厉害了。

  李廷恩扫了一眼朱瑞恒,捏捏李珏宁头上的小包包,看到上面系着崭新的红头绳,满意的笑了笑,“他不冷,屋里烧着炕呢。”

  李珏宁哦了一声,舍不得离开李廷恩怀里,身子扭了扭,再度偷看一眼朱瑞成,又不说话了。

  “这是李公子的妹妹?”朱瑞成跟家中的姐妹并不亲近,连同母的胞妹朱玉兰也很少见面说话,更别说抱在怀里这样溺爱的说话。

  看到朱瑞成看自己,李珏宁越发往李廷恩怀里拱。李廷恩知道李珏宁胆子还小,这是一个需要慢慢从周围环境来改变的过程,李廷恩从不逼迫她,安抚的在她头上拍了拍,用一种很认真的口吻回答朱瑞成,“这是我同母胞妹,我为她取名珏宁。意为拥双玉之清贵,采长宁之祥和。”

  看着李廷恩脸上那股郑重,朱瑞成诧异极了。乡下人没念过书,一般是不给女儿取名的。就像他家中女婢,在家只按排行混叫,要送进来伺候主家时,才让管事们给取个名字。就是自己家中的庶妹们,至今不仍是三娘四娘的称呼?他虽不能理解李廷恩为何如此,不过还是能看出李廷恩脸上真实的疼爱之情。

  想了想,朱瑞成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趣致可爱的玉蝉递给李珏宁,“令妹娇俏喜人,这玉蝉是我幼时的玩物,不值什么银子,送给令妹把玩罢。”

  李珏宁并没有伸手去拿,她看了一眼那玉蝉,见到前端两根短须似乎能动一样,眼里流露出点渴望。

  看到李珏宁的样子,李廷恩才想起来他光想着给吃的给小狗,似乎小姑娘的玩具他真的没怎么给李珏宁准备过。见那玉蝉如朱瑞成所说,并非上等玉质,只是雕工不错,就接了过来给李珏宁,“拿着玩罢,要谢过朱大少爷。”

  “廷恩,我们今日也算熟识了,我长你许多,让珏宁叫我一声大哥就是。”朱瑞成急忙阻止李廷恩的说辞。

  一个说要称呼少爷,一个说要叫大哥。李珏宁眼珠滴溜溜在李廷恩与朱瑞成身上转过来转过去,最后看着李廷恩一脸迷茫。

  李廷恩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笑呵呵的朱瑞成,对李珏宁道:“给朱大哥道谢。”

  李珏宁就从李廷恩怀里站起来,冲朱瑞成脆声道:“多谢朱大哥。”

  朱瑞成听得五内通畅,觉得这一声大哥比家里的妹妹们叫的好听多了,他学着李廷恩的样子在李珏宁头上拍了拍,哄她道:“珏宁来问朱大哥想吃什么,那你先给朱大哥说说家里有哪些好吃的。”

  面对陌生人的碰触,李珏宁一直都表现的很畏惧。不过她才收了朱瑞成的玉蝉,又有李廷恩在身边,她忍住了没有发抖,习惯的朝李廷恩那里看了一眼。看到李廷恩笑着冲她点头,这才掰着手指头认真的数了起来。

  “奶买了鱼,买了豆腐,买了肉,还杀了鸡。”李珏宁仰头艰难的想了一会儿,大声道:“四姐说还有狍子,她说奶喝了药然后割了自个儿的肉去换狍子。”说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李廷恩。

  朱瑞成一脸骇然的看着李珏宁。李廷恩却无奈的按了按眉心。

  想必原话是嘲讽范氏吃错了药跟割肉一样的花大钱去村里猎户家买了狍子肉罢。这个四姐,实在有点口无遮拦,偏偏珏宁根本不懂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

  李廷恩好不容易才让李珏宁胆子大一些,敢开口表达自己的想法了,当然不会开口教训李珏宁让她再缩回去,只是温和的跟她讲道理,“珏宁,奶还在养病,所以才要喝药,跟咱家里买袍子肉没关系。”

  李珏宁茫然的看着李廷恩,然后听话的点了点头。

  “珏宁想不想吃狍子肉?”李廷恩笑呵呵的问。

  “想。”李珏宁刚回李家的时候,根本不敢在饭桌上伸筷子。李廷恩叫她喝鸡汤,她一筷子肉都不敢吃,全部夹给李小宝,被李廷恩沉脸喂了好几回后,这才慢慢打开胃口。自从李廷恩放假在家,她更是天天吃好的喝好的,眼下一听好吃的就一副馋了的模样。

  这才该是几岁小姑娘的样子。若是允许,其实自己更想买几个下人,让李草儿李心儿林氏她们都从家务中解脱出来。不过眼下家里并无农活,开春种地的时候自己可以出银子请长工。等考过院试,就能买人了。

  李廷恩心底盘算一把,哄了李珏宁几句,随口给她报了两个菜名,看她重复一遍记住了,就叫她出去玩。然后对已经有点明白过来李珏宁先前那话意思的朱瑞成解释道:“我四姐在乡下长大,性子粗野,珏宁纯挚,听了一言半语,就口无遮拦,朱大哥别放在心上。”

  朱瑞成是个聪明人,当即哈哈笑道:“女儿家,真性情的好,真性情的好。”

  话是这样说,朱瑞成原先那个打算倒是更浓烈了。李廷恩对姐姐妹妹的态度与一般人大相径庭,如此维护,想必姐弟之间的感情都十分深厚。今日已然见了李廷恩本人,确定对方并非虚名。那娶李廷恩的姐姐,看起来真是划算的很。

  李廷恩没注意到朱瑞成脸上变幻的神情。他心中也在纳闷,想不明白范氏今日为何如此大方。要知道,家中的银子可已经没有在她手中掌管,只是李火旺身为男人,不耐家长里短琐碎的开销,就每月给范氏三两银子,还明确至少每隔两日就要有肉。三两银子只是买肉当然够用,不过朱瑞成是自己的客人,朱瑞成送来的东西李火旺一早就说了都搬到自己书房,别人不许碰。范氏怎肯这样花银子给自己做脸面,就不想着省些下来送去给李耀祖?要知道,如今自己可不会再每月给她交银子了。

  不经意间,李廷恩在朱瑞成温润俊雅的脸上扫了一眼,忽然福至心灵的他终于醒悟的笑了起来。只是他对范氏的打算并不抱任何希望。不说别的,身型就一点不般配。

  朱瑞成被李廷恩的目光看的有点发寒。奈何看李廷恩目光点点都是挪揄,并无其它的的意思,他只得竭力忍住那种古怪的感觉。

  一贯能忍的朱瑞成在李家用晚饭时,就觉得忍不住了。面对频频借上菜对他秋波叠送的李芍药,他脊椎骨里窜起一阵阵的凉意,顾不得还有心打探打探李草儿的盘算,硬着头皮如坐针毡的扒了两口饭后,就借口家中有事不顾范氏热情的再三挽留匆匆告辞。

  李廷恩将人送上马车时,看到朱瑞成有些脚软,再看到倚在堂屋门口嘟着嘴远远望着朱瑞成的李芍药,差点忍不住放声大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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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李廷恩正倚在炕上看书,李火旺披着棉衣,拿着烟袋过来敲了门。

  “廷恩啊,爷没扰了你看书罢?”李火旺心里有事,不过最关切的依旧是李廷恩读书的事情。

  李廷恩笑着收拾了桌上的书本,细心的给李火旺腿上搭了被子,坐在李火旺对面道:“我看书也要歇息一会儿,正好陪爷说说话。”

  “哎,好。”李火旺应了一声,心不在焉的将烟袋在炕边磕了磕,这才道:“廷恩啊,爷想跟你打听点事儿。”

  见李火旺这幅为难的样子,李廷恩就猜到大概是要说什么了。自从猜出范氏的盘算又看到李芍药傍晚的举止后,李廷恩就等着李火旺来找自己。

  “爷,您有事儿尽管问就是。”

  “唉……”李火旺再度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并不愿意来跟孙子商量这种事。不过谁叫家里几个儿子还不如孙子。人家又是来跟孙子交际的。他硬着头皮道:“廷恩呀,爷想问问你,今儿来的那朱公子,他这人咋样呀?”

  李廷恩笑道:“爷,我和朱大哥是今日才认识的。他来家里头,是因他弟弟办了些错事,扯到我身上。朱家是讲究的人家,就来与我陪个不是。”

  “哦。”李火旺并没问什么错事。这些事情上他一贯很相信李廷恩,只是听到李廷恩说今天才认识的,脸上难掩失望,勉强说了一句,“人家来赔罪,不是啥大事儿就算了罢。”

  “是。”李廷恩应下了,看李火旺沉默的在那里抽烟,干脆直接道:“爷,您是不是担心小姑的亲事?”

  李火旺惊讶的看着孙子,有点欢喜孙子的聪明,又有点为难,“这事儿不该你管。”

  “爷,我是长孙,又不是姑娘家。”李廷恩辩驳了一句,关切的问,“您瞧中了朱大哥?”

  李火旺想了想,觉得孙子的确没孙女那么多顾忌。再说家里头大大小小的事情不都是孙子在撑着,就道:“你小姑的亲事都快成你奶一块心病了,成天在家念叨。这不今儿那朱公子一来,你奶就相中了。说朱公子家日子过得好你小姑打小就没吃过啥苦头,嫁到这样的人家才能过好日子。”说着说着李火旺就懊恼,“唉,也怪我。你小姑是老生女,你大姑嫁得远,琢磨着家里就这么一个小闺女了,我就由着你奶娇惯。你瞧瞧,眼下干啥啥不成,就光会要吃要喝的。这真嫁给个乡下旮旯的,把婆家吃垮了人不得把她给撵回来,那真是要丢死人。”

  李廷恩不动声色的听李火旺说完,笑道:“那咱家给小姑多陪嫁些,到时候小姑花自个儿的银子,谁也不能说闲话。”

  “不成。”李火旺头摇的飞快,“你奶备那些嫁妆就够多的了。我正要叫你奶拿些出来。以前我是不晓得,收了公账才看出来你奶真是动家底了。再疼你小姑,她嫁出去也就是外姓人,那不白送银子给人家了,不成不成。”

  李廷恩这才明白李火旺的逻辑。原来李火旺跟范氏看中朱瑞成的原因并不一样。在李火旺看来,李芍药当闺女的时候在家吃点喝点那是因还是李家的人,他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可李芍药要嫁出去了,哪怕是饿死,那都是别人家的人。为了李芍药有好日子过,给丰厚陪嫁不行,就只能给李芍药找个能供得起她的婆家,到时候吃喝婆家去了,就不关娘家的事儿了。

  “爷,我说句大实话您别见怪。”李廷恩忍住哭笑不得的心情,给李火旺分析,“朱家是镇上的大户,祖上没落了人家也还是大户,朱家规矩极重。不说旁的,朱家单是庶女都有五六个。您都说小姑被娇惯了,怕是嫁到朱家这种人家要受委屈。况且朱夫人是最重规矩的。”

  当初朱老爷要花姨娘进门,朱夫人为了不让朱家门风被辱差点上吊的事情李火旺也听说过。虽说最后花姨娘仍然进了门,不过那是朱老爷偷偷卖了家里的地把户籍都给换了,大伙儿说起来都说朱夫人以夫为天,太过贤惠,实在没办法,全是朱老爷糊涂。

  想到李芍药那脾气,李火旺也明白李廷恩的意思,颓丧道:“也是,人家咋瞧得上你小姑。”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李火旺在脸上抹了一把,十分愁苦,“廷恩呀,你小姑是不咋地,可我也养了她这么多年了。眼下她脸上老大一块疤,还好吃懒做的,你看那一身肉。唉,别说你奶愁,我也愁啊。你说咱李家村在四里八村的日子都是数得上的,村里的姑娘有一个算一个哪个到了年纪没人上门说亲,偏偏你小姑,真是没一个媒人登过咱家的门槛。你说你姐她们也一天天大了,你小姑不嫁,家里几个女娃可都没法说亲。”

  李廷恩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自从伤了脸,李芍药脾气越发暴躁古怪。又有自己在,村里人互相知根知底的,谁会去沾这个烫手山芋?

  只是李芍药不嫁,李草儿她们也要被耽误。就算李廷恩从心里不愿意李草儿她们嫁的太早,可他也明白,不是名门望族,就没有将闺女留到十七八再出嫁的底气。过了十六,李草儿她们就不好嫁了。只有先解决李芍药,才能从容的为李草儿她们选一门好亲事。

  不过该拿李芍药去祸害谁呢?看得上李家的范氏与李芍药必然看不上。范氏与李芍药看得上的,如朱瑞成这种,是绝不会娶李芍药的。

  李廷恩对这个问题也觉得为难,想了想他出了个主意,“爷,要不将小姑嫁到范家去罢。”

  李火旺睁大眼看着李廷恩,“范家?”

  李廷恩点了点头,“范家是奶的娘家,是小姑的亲舅舅家。亲上做亲,怎样都不会被亏待。我记得范家舅公有三个儿子,那位小表叔今年才十七罢,也没定亲事,与小姑年纪正相合。奶不是说过这小表叔能干的很,在临镇租了个摊子卖肉。算不上多好,至少不会亏了小姑的嘴,加上奶给小姑备下的陪嫁,小姑过不了苦日子,总比去那些镇上的人家看人脸色来的强。”

  叫李廷恩这么一说,李火旺真的考虑起来,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好,乐呵呵道:“对啊,廷恩,还是你脑子管用。你瞧你奶天天想这个想那个的,都硬是没想起来自己娘家。你看她娘家这么一个好苗子摆在那儿。你范家舅公他们脾气都是好的,平时和咱们走动的密,还心疼芍药,以前老接芍药去耍,一点活都舍不得芍药做。芍药嫁过去他们指定不能亏待,更不能嫌弃芍药脸上的疤。那范三娃我也见过,是个肯干的憨厚小子,还能挣钱养家,好,这才是门好亲事,就这么定了。”

  李火旺一拍大腿,对李廷恩道:“我这就回去跟你奶商量去,早点把你小姑的事儿定了,家里添添喜气,廷恩啊,你别看书看得太晚,要早点歇息,身子骨要紧。”

  李廷恩就起身送李火旺,“爷,我都知道。天黑,您慢点。你要好好跟奶说,让奶宽心,她正养病呢,您这么一桩喜事给她说了她病都好得快些。”

  “对对对。”李火旺一张笑脸收都收不住,拖着厚实的棉鞋回去找范氏。

  没一会儿,李廷恩就听到李火旺那边的屋子里传来范氏尖锐的质问声,不过只能听清楚一句‘你说啥’,尔后声音迅速的低了下去。他笑了笑,捧起手中的书本继续认真研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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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边上唾沫星子直溅还脸上乐开花一样的李火旺,范氏觉得自己肺都要气炸了。

  没想到自个儿费了半天劲儿,好不容易将李火旺说动去找李廷恩探消息,结果李火旺呆了一会儿回来就说要把芍药嫁回范家去。要范家真是个好去处,她何必挑三拣四的等到今天才看中一个朱瑞成,尤其李火旺说的还是范三娃范铁牛。

  范铁牛那是能嫁的人么。自己那个大哥倒是个老实人,大嫂却不是个省油的灯,三个儿子更是一个比一个横。范山子范林子就都是惹是生非的主,范铁牛比这两绑在一起都厉害,五岁就能拎着把菜刀追着人跑过整个村子,揍人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照着顿数来。

  想到李芍药嫁到范家会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范家有可能还会借此来要挟自己,范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再次声音尖锐的反对,“不行,我不答应这门亲事。”

  李火旺兴头上被接二连三的反对,终于恼了,“亲上做亲的好亲事有啥不行。你不一直都说你娘家待你好,范家又不缺吃不缺喝的,范三娃要去临镇开卖肉档头,那不你说他生意好,娃子能干,咱家还给了十两银子做本钱呢。咋了,这回把咱们芍药托付给他就不成?你可掂量清楚了,芍药那性子,没几个婆家能受得住。那才是你亲闺女,你不能光想着娘家,芍药更要紧。”

  范氏真是一肚子苦水没法诉。

  她平日老说娘家好,夸娘家侄子那不是为了在李大柱李二柱他们跟前把腰撑起来么。本身就是继室,娘家总要比原配的娘家好才成,要不还不给人欺负死了。

  “这,我是担心芍药瞧不上二娃。”范氏想了半天,只能挤出这么一句。

  “哼。”李火旺火大极了,“啥时候了,你还要惯着她,她看不上人家,她就看得上人朱家。可朱公子人家瞧得上她?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她的亲事我这当爹的做主,明儿我就寻个中人去露点口风。”

  范氏骇了一跳,脱口而出道:“不成不成,要被拒了咱芍药可没脸活了。”

  “放屁!”李火旺气的用力一拍炕几,“要范家把咱家当亲家,就不会拒这门亲。他范三娃不就是个杀猪的,将来咱廷恩可是要做大官的人。要瞧不上咱芍药,往后这门亲不走动了就是。”说起来,对于给范铁牛出过本钱这件事,李火旺还是有一种优越感的。

  看李火旺一门心思拿定了主意,范氏也不敢再说,只得暗地里磨了磨牙,在心里将李廷恩恨了个彻底。她越来越觉得李廷恩的命实在被批得准,果然过了灾劫后人就大不一样了,完全成了她命中的克星。啥事儿都能被这克星搅合,盘算的再好,到这克星身上一准碰壁。

  可惜当年菩萨不开眼,没有淹死这祸头子!

  范氏心里嘀咕了半晌,被李火旺催促了好几回,终于带着一肚子心事躺回炕上,只是一夜未眠,翻来覆去的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关于狗和奶牛的问题,应该修订的我已修订,该解释的我也解释了,就到此为止,主要是仔细衡量过觉得在这个情节上不存在大问题了。另外如果大家有觉得别的不合逻辑的地方,比如男主的为人处世不符合情理,请给我具体指出来我才能去研究,去进步。

  在机场码了一半多,回家路上写了一点,可能有错字,大家见谅,明天我再修改,大家看见顺便给我指出来更好,谢谢。

  晚安。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2:05

41

  元庆七年夏,李廷恩倚在迎枕上饮了一杯六神茶,推开马车的门,立时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看赶车的长福背上一大片汗渍,李廷恩就道,“长福,找个茶楼歇会儿。”

  “是。”高高壮壮的长福擦了把汗,就近将马车赶到路边一个茶铺。

  “少爷,您坐。”长福掸了掸椅子上的灰,叫茶铺伙计上茶。

  茶壶伙计点头哈腰的过来,看到李廷恩面如冠玉,一身云缎,一笑便如春风拂面,头上碧玉簪子在烈日炎炎中透出股润意,脸上笑容就更甚了。

  “公子,一看您就是个读书人,这长途远行的,是游学罢。”伙计一边擦了擦桌子,一面给介绍铺子里的好茶,“咱们新到的金银花茶,郑家医馆出来的药茶,夏天喝了又去火又凉快,您要不要来上一壶?”

  “金银花茶?”李廷恩闻言一笑。一路行来,自己在不少地方都听到有人推荐客人用这花茶。

  四年过去,连江南道都有郑家的金银花茶了,这挨着河南道的陇右道自不例外。看样子郑大夫是大大挣了一笔,那族里跟着种金银花的人家挣的银子也不会少,单凭郑家的药田,是无法供应大江南北生意的。

  “少说废话,赶紧上茶。”长福把伙计骂走,一屁股坐在李廷恩对面。自从元庆五年被选中一路跟随李廷恩游学,长福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少爷不是个难伺候的人,平时这些小节也并不讲究。换做其他人家,稍微有些底子的,有个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一路头名考出来的儿孙,要出门游学少也得备两个丫鬟一路伺候。唯有自家少爷,啥也不要,带着自己这个赶车的粗人就出门了。在外面晃荡一年多,自家少爷连荒山野地都睡过,硬是没喊一声累。

  少爷咋就是跟其他读书人不一样?

  长福心里存着困惑,忍不住一面咕噜噜灌茶,一面朝李廷恩脸上打量。

  “好好喝茶。”李廷恩轻描淡写的瞥了他一眼,见他缩了脖子,轻轻笑了笑,继续歇凉。

  “少爷,今晚儿咱们就能赶到河南府。后儿咱就能赶回家,老太爷他们见着您一准喜欢。”长福笑呵呵的巴结。

  想到家中的情形,李廷恩心里亦有淡淡的喜悦浮上心头,他看着长福,笑道:“你也想家了罢?”

  长福摸摸头,嘿嘿傻笑。

  虽说跟文曲星下凡的少爷一道出来游学是件大大的体面事情,不过自个儿有时候也觉着奇怪,在家天天嫌老子娘念叨,恨不能一天三顿教训自个儿做少爷小厮一定要尽心尽力。原本以为跟少爷出来见识见识,那真是蚱蜢落到草地里,日子才叫畅快。谁知晚上老是梦见亲爹那张疙瘩脸,看到老娘叉着手拧自个儿耳朵。

  “伙计,拿两盘子馒头来。”李廷恩将伙计端来的馒头塞了一个给长福,淡淡道:“吃罢,吃饱了好好给少爷赶车。”

  长福傻笑两声拿着满头狼吞虎咽,一口一个,很快一大盘子馒头就见了底,而李廷恩手里的那个还没吃完。

  茶铺伙计见了这情形嘴巴张的老大,情不自禁小声道:“您这下人,公子,您可真是个好人。”

  李廷恩淡淡一笑,并未解释。

  长福一把子蛮力,皮肤黝黑,胳膊上都是腱子肉,一顿饭能吃五六碗,看起来跟二十多岁的人一样,其实今年才十五岁。当初他挑中长福,的确许多人反对,毕竟那时候李家已截然不同,家中有仆从二三十。而且都认为读书人身边的应该跟眉清目秀的书童,跟个以前是放牛娃的傻大个作甚。不过李廷恩看中的就是长福的蛮力和憨实。

  大燕天下承平已久,可谁又能保证出门在外不会遇到一点波折,带个小书童,除了赏心悦目一点,就全是拖累。长福多好,除了能吃些,更能打猎能烧烤能赶车。

  主仆两一个闷头吃,一个慢慢品茶,歇息了小半个时辰,李廷恩正准备叫伙计过来结账,顺耳听边上两个行商说了两句话。

  “听说没有,胡干饼这回是真要卖他婆娘了,不仅卖婆娘,连他那两娃都要一块儿卖了。”

  “不会罢。他除了嫁出去的三闺女,剩下的两个可是好不容易求来的双胞胎儿子啊。这是他老胡家传宗接代的种,他舍得卖了?”

  “嘿,有啥舍不得卖的。他这会儿这婆娘,是叫李桃儿不,哎哟,当年娶回家的时候倒还水灵,咱不都说他走了狗屎运,在咱们这儿名声臭大街的,出去走一趟商回来,还带回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当初那个稀罕,等给他生了三个闺女,出去陪他走了两回商,你瞧瞧人成啥样了。前儿我那婆娘还跟我念叨,说那李桃儿真成干桃子了,浑身上下都看不到几两肉。胡干饼不倒腾脂粉亏了大钱?县里那有钱的陈寡妇你听说没,陈寡妇跟他搅合到一块儿,答应给他还债,就是得把人娶进门。这不没水的干桃子就得给人让位了。”

  “嘿嘿,也是啊,陈寡妇那身段儿,哪是胡干饼这会儿那婆娘能比的。陈寡妇手里捏着大把嫁妆,男人死的早,族里还给她留了点家产,守着那点东西过日子这么多年都没动心过,咋看中胡干饼了。陈寡妇才二十几罢,倒还能生出儿子来,难改胡干饼连儿子都不想要了。就是可惜那干桃子也不晓得胡干饼当年上哪儿拐来的,咋就没个娘家人撑腰。”

  “撑腰,我呸。你没听胡干饼说过,他婆娘是五十两银子从岳母手里买来的。都把人卖了,还好意思撑腰啊。你当年是眼馋过胡干饼婆娘罢,这要想了了心事,要不等胡干饼把人卖了,咱两悄悄摸到红街去试试滋味儿?”

  “有道理有道理,胡干饼那两儿子都生得像娘,你说胡干饼舍得把人卖到楼子里不,要能舍得,咱两多开几次荤。”

  看到两人挤眉弄眼的说着荤话,李廷恩攥紧手中的茶杯,眼神一片幽暗。

  须臾,他放下茶杯,走到隔壁桌坐下。

  两个行商都是走南闯北做点小生意的粗人,这样的人大本事没有,眼力劲儿是绝不会少的。一看到李廷恩,两人就直觉面前的少年有些来历。他们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望着面无表情的李廷恩齐齐咽了口唾沫。

  “两位。”李廷恩反客为主的含笑给两人各倒了杯茶,“在下李廷恩,年庚十五。元庆四年河南府案首,一等廪膳生员,元庆五年河南道乡试解元。现拜入致仕礼部尚书,太子太师,一品大学士石大人门下,为其关门弟子。”

  李廷恩这五年虽说不能名满天下,可在他一路过关斩将一路第一的成为解元后,至少士子中有小半听说过,在他拜入名门天下的大儒,曾经的帝师石定生门下后,有一半多的人都知道这么个人了。不过两个生活在最底层的行商,自然不会听说过李廷恩。

  但没有听说过李廷恩,他们还懂案首,一等廪膳生员,解元,礼部尚书,太子太师,一品大学士的意思。想到面前这个少年还只有十五岁,两人吓得瑟瑟发抖,他们不认为有人敢随便胡说自己是解元,只是害怕的身子一阵阵发凉。

  好不容易有人终于挤了一句话出来,“李,李公子,咱,咱可没得罪您。”

  “别着急。”李廷恩将泄满茶水的粗瓷茶杯往对面面前推了推,“我只是想向两位打听些事儿。”

  “您问,您问,您只管问。”其中一个略瘦些的就拼命点头,扯了边上那胖点的两腿还在拼命颤抖的一把,“小的叫张大炉,他是黄黑子。”

  李廷恩搓了搓杯壁,含笑看着两人道:“方才我听两位提到一个叫胡干饼的。”

  张大炉和黄黑子对视一眼,齐齐拼命点头。

  “胡干饼可是他真名?”

  “李公子您真是神了!连这是别人给他取的外号都晓得。”张大炉自然不会认为面前这位李公子会认识胡干饼。要胡干饼有这么一个亲朋,那陇右道都不够他走的,哪会连点风声都听不到。

  张大炉心里腹诽了几句,看对面李廷恩垂头喝茶没有应话,才醒转过来自己脑子走歪了,擦了把汗,急忙恭敬的道:“那胡干饼本名叫胡威。他十八那年害了病,他乡下的舅舅带着儿女做了几个干饼子去看他,结果他取了一个干饼子切成三块泡水端给他老舅几个吃,说是就当吃中午了。打那以后,咱镇上的人就都叫他胡干饼,不叫他胡威。”

  小心翼翼的说完这么一段后,张大炉觑了眼李廷恩,规规矩矩的坐在那儿不敢吭声了。

  片刻后,才听李廷恩神色淡淡的又问了一句,“他正妻是叫李桃儿?”

  “没错没错,就是李桃儿,咱全镇人都晓得,胡干饼天天在街上打老婆,就骂操,烂了的桃子,一点儿水都出……”对上李廷恩森冷如箭的目光,本还兴冲冲的黄黑子吓得一个哆嗦,剩下的话无论如何不敢说了。

  李廷恩竭力压下心底的怒火,他并不想与面前这两个人计较,冷冷道:“胡干饼与李桃儿膝下有几个子女?”

  发现李廷恩面色阴沉,张大驴与黄黑子这回谁都不敢吭声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在站李廷恩身后的长福威胁的视线中,张大驴硬着头皮开了口,“有五个。胡干饼婆娘先给他生了三个闺女,都被胡干饼嫁的远远的,从没见回来过。剩下的两儿子是对双胞胎,今年才七岁。”

  李廷恩深吸了一口气,“你可认得去胡家的路?”

  两人急忙点头,“认得认得。”

  “好。”李廷恩从袖中取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子,“带我过去,这就是你们的。”

  两人都是到处走小买卖的行商,一年辛苦奔波才能挣七八十两,要缴税不说,中间还不知被人克扣多少。看见这银锭子都觉得天下掉了馅儿饼。就人家一个解元,就是不给银子,自个儿也不敢不带路啊。

  黄黑子忙拍胸口,“李公子放心,咱一定把您送到胡干饼家门口。”说完他犹豫了下,还是压制不住好奇心,小声问道:“李公子,您认识胡干饼?”胡干饼那小子不会是真撞大运了罢。

  李廷恩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森然一笑,“我不认识胡干饼。”

  就在两人松口气时,又听到了一句话。

  “我是他正妻的娘家人,李桃儿的亲侄子。”

  “啊?”张大驴与黄黑子大吃一惊,两人齐齐从凳子上摔下去半天没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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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公子,就是这儿。”

  李廷恩下了马车,看到面前这桩位于小巷的小院,院门年久失修,腐朽了半边,俨然已经不能合拢,凑合着用木棍支住了,墙头上爬满藤蔓,明明是夏天,这院子却给人一阵刺骨的凉意。

  “拿着罢。”李廷恩将银子仍给他们,神色阴沉的警告,“我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知道我来胡家看我姑姑,尤其是你们口中的胡干饼和那位陈寡妇。”

  张大炉将银子攥在手里,保证道:“您放心,咱兄弟两嘴严实着,一准儿不能让胡干饼躲过去。您好好给您姑姑撑腰。”

  看李廷恩没有理会自己,张大驴与黄黑子识趣的走了。

  李廷恩顶着大门看了许久,叫长福上去敲门。

  一个面色蜡黄,头发半白,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妇人开了门,看到李廷恩还没怎样,看到长福,她立时就慌了,直觉的又去关门。可门是坏的,她芝麻杆一样的胳膊也使不上力气,关了好几次都关不上,反而差点将胳膊给折了。

  李廷恩攥紧拳头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上去撑开门缝,温声道:“姑姑。”

  李桃儿被震住了,一脸迷茫的看着李廷恩。

  面对面的看到李桃儿瘦的如枯骨一样的身子,对上那双深深凹陷进去的双眼,李廷恩仿佛又见到当初的李珏宁。

  自己如此努力,让哪怕是厌恶的亲人都过上了好日子,结果还有一个嫡亲的姑母在外地饱受折磨。这算不算是老天爷对自己五年来顺风顺水的讥讽?

  “姑姑,我是廷恩,李廷恩。”李廷恩注视着李桃儿的双眼,认真的道:“我家世代居住在河南府三泉县柳条镇的李家村。村口有一株大柳树,桃花河绕着村子过,经板桥村流到曲江河里。每年初春,村里未出嫁的女子都会去桃花河打一桶桃花水混着柳树叶擦脸,村里的老人说这样一年脸上都会白净红润。还有,我爷叫李火旺,我大伯叫李大柱,我爹叫李二柱,我娘林氏是童养媳。”

  随着李廷恩不疾不徐温和的话音落在耳边,李桃儿的眼神渐渐迷蒙,她陷入到某种回忆之中,脸上充斥的都是不敢置信。直到李廷恩再次说了一句话。

  “姑姑,我是您的侄子——李廷恩。”

  “啊……”李桃儿怔怔的望了李廷恩一会儿,伸出老树皮一样的手摩挲着李廷恩的脸。

  她的手伤疤很多,尤其是指腹上,全是比男人还厚得多的老茧,落在李廷恩脸上,有淡淡的麻痒和轻微的刮痛。李廷恩没有躲避,他觉得心里那种被油烧的感觉更叫他难以忍受的多。

  也许是从李廷恩身上找到了许多李家人容貌的特点,李桃儿终于相信了,她忍不住放声大哭,“廷恩啊,你是廷恩,你是我侄子,是我二弟的儿子。”

  不过她恢复的很快,只是哭了这么两句,就打开院门,把李廷恩拖到了一间即使屋顶上破了个大洞依旧黑黢黢的小屋里,她将睡在炕头芦苇席上两个六七岁的孩子拉了起来,然后翻箱倒柜的收拾了几件看起来很破旧的衣服包起来塞到李廷恩怀里。

  “廷恩,大姑求你件事儿,你把你这两个表弟带回家去。”李桃儿摸着孩子滚烫的额头,看他们一副迷瞪瞪的样子,眼泪直掉,“要是家里能有口饭吃,就养活他们,实在不行,你跟你爷说,找个心善的人家卖了他们,要卖到一户人家。”

  “娘,娘,不要卖我。”两个孩子迷迷糊糊的听见这么句话,本来还有点好奇的打量李廷恩,这会儿就都抱着李桃儿的胳膊,哭的一个比一个大声。

  “阳阳,亮亮,不是娘要卖你们,可你们不走,你爹他……。”李桃儿忍住泪,抱着两个孩子哄道:“你们听话,这是表哥,你们跟他走,到了姥爷家里要好好听话,少吃饭,多做事儿。要是姥爷家里养不活你们了,你们别吵闹,要乖乖跟人走。”李桃儿胡乱给孩子抹了把泪,拉下脸,“不许哭了,小心你们爹回来了。”

  两个孩子听到爹回来这几个字,下意识的抖了抖身子,却依旧固执的拽着李桃儿的衣襟,不肯松手。李桃儿急的使劲儿去掰。

  “大姑太太,您别急,您吃了大苦头,少爷一定能给您讨个公道回来。”长福抽抽鼻子,擦了泪,看着李廷恩道,“少爷,您快给大姑太太说几句。”

  李桃儿不明所以的看着李廷恩。一个十几岁的侄子,能帮她做什么。就算是几个亲弟弟来了,只怕拿胡威这种人也没啥法子,所以她从来没指望过娘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有婚书在,她就是跑到哪儿,一样是没用的。

  李廷恩看着面前两个瘦巴巴的像四五岁的小表弟,上前一步,笑道:“姑姑,我去年便是举人了。”

  李桃儿不敢置信的望着李廷恩。

  “是真的,是真的。”看李桃儿似乎不相信,长福急忙在边上解释,“大姑太太,咱们少爷可厉害了,人家都说少爷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咱们少爷只要一去考,一准儿就是头名。咱们少爷拜的两个师父,一个虽说只是举人,却在府城里办了所大书院,附近好多州府的大少爷都去书院念书,知府见了都恭恭敬敬的。还有一个师父更厉害,是一品的大官儿,教过皇上的。大姑太太,您别怕,咱们少爷找到了您,您好日子就来了。”

  李桃儿茫然的听长福噼里啪啦说完,眼含希冀的看向李廷恩。

  李廷恩笑着点头,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从腰间解下一块香木牌,递给李桃儿。

  “姑姑,您瞧,这是河南道发给举子们的士人牌,正面是一个元字,背后是河南道三字,证明我得过河南道科举的解元。”

  李桃儿颤抖着慢慢摸过木牌上凸起的纹路,贪婪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她不认识字,却曾在街上看到过有读书人带着这种牌子,人家都说这是官府给的,至少得是举人才能拿到这牌子,进士的是银牌,举人的是香木牌。直到确信这木牌的确就是记忆中的举人牌,李桃儿干涸的唇瓣哆嗦了两下,眼泪滚滚而落,她开始撕心裂肺的大哭。

  “廷恩啊,你咋不早些来,你咋不早些来,你表姐她们,她们都被卖了,大姑找不回来她们,找不回来了。我的闺女,我的肉啊。”哭着哭着,李桃儿就瘫软在了地上。

  李廷恩蹲□子,握住李桃儿的手,郑重的做出承诺,“大姑,您放心,不管找多久我一定会把表姐她们都给您找回来。”

  李桃儿眼中闪过一抹希冀,随即一手抱着一个人凑上来的儿子,母子三人一起大哭。

  李廷恩心头凝聚起看不见的风浪,他喊了一声,“长福。”

  “少爷。”

  “拿着我的帖子去郑家医馆,告诉管事的人,让他立刻带两个大夫过来见我。”

  看李廷恩脸上一片风雨欲来之色,长福立马应下,轻车熟路的去马车中拿了帖子,然后向周围的人打听了郑家医馆的方位后便火速赶去。

  不一会儿,此处医馆的管事汪大海就带了两个有些年岁的大夫赶了过来。一见到李廷恩,先行问礼。

  “李公子。”

  李廷恩冲他点了点头,身子一侧,让出背后坐在炕上仍旧抽泣的李桃儿与两个孩子,“这是我亲姑姑与两个表弟,有劳大夫。”

  李桃儿与两个儿子一眼就能看出是挣扎在最底层的人家,汪大海虽说不明白为何本家早就交待过一定要以礼相待的李公子会在这里有一个如此穷困的亲姑姑,不过他也不敢多问,就给身后的两个大夫使了眼色。

  两个大夫背着药箱上去要给李桃儿他们诊脉。李桃儿有点惶恐,她从来没叫过大夫,都是自己挨着,这会儿一看大夫,想到诊费药费,下意识的就搂着孩子想避开。

  “姑姑,表弟他们身子发着热,大夫这是要给他们看病。”李廷恩温和的劝了一句。

  李桃儿低了头,嗫嚅道:“家里没银子了。”

  想到带了丰厚的嫁妆嫁到范家去后大鱼大肉还整天跑回娘家吵着要带几个丫鬟走的李芍药,李廷恩只觉心酸又愤怒。他低声道:“姑姑放心,有我呢。”

  汪大海也急忙笑道:“您别操心,李公子家可是大户人家,哪会……”他说了一句看李廷恩脸色发沉,就收了回去,改口道:“咱们主家与李公子是忘年交,您可千万别将这点诊费放在心上。”

  两人都在边上说,李桃儿看看李廷恩身上的锦缎,又看了看长福身上的细绵布,这才松开孩子,让他们将胳膊伸了出来。

  李廷恩看到胳膊上交错的伤痕,拳头猛的攥紧,一转身出了屋子来到院中。看到院中那破了个大洞的木盆子里孤零零飘荡着的几片枯黄菜叶,他眼色幽深的往厨房走去。

  片刻后,李廷恩面无表情的从厨房中出来,叫长福喊了汪大海到面前,“汪管事,我要请你帮我做件事。”

  汪大海连忙道:“三老爷早有交待,李公子有事吩咐就是。”

  对李廷恩,汪大海恨不能供起来。他是没见过这个十三岁就考中解元的李公子,不过大名却没少听说。十三岁中举人的不是没有,大燕三百多年,年纪最小的还有十岁就成解元的。皇上还把人抱在膝上夸赞‘此乃天慧’。可中解元的不少,被帝师收为关门弟子的有几个?能考科举大学士就回收你当弟子?

  其实这些都离汪大海太远,他真正畏惧李廷恩的,是源于四年前郑家一场剧烈的争斗。在那场郑家嫡枝子弟的争夺里,原本是嫡长子的大老爷因和二老爷打擂台,亲自去外面采买茧丝子囤积,最后不仅随同去的大太太亲兄长屈长清路上回来时摔断腿从此成了瘸子,当年的茧丝子还药价大跌,以致大老爷亏了郑家公中整整三万两白银,被老太爷亲自收回手中的权柄以向族人交待。二老爷也没讨好,手底下大夫研制的新药都快给病人服用了,才发现这药丸吃多了会上瘾,郑家为新药丸买回来的药材全都烂在手里。这一回,郑家亏得更多,整整七万两白银。就是郑家医馆药铺满天下,也大伤元气。这时候三老爷一意孤行要在族中推广的金银花药效开始渐渐在大燕传出去,因只有郑家才有这味药,各地的药材商都来郑家拉关系。最要紧的,是三老爷制出了金银花茶。在郑家最危急的关头,三老爷将金银花茶拿了出来,这种新茶挣得银子,不仅填补了大老爷与二老爷的亏空,还让郑家产业扩大了不少。所以最后被发配到小镇子上坐馆的三老爷风风光光回来郑家成了当家做主的人,大老爷却只能挂个名头,没有半点实权,二老爷则回了老家打理宗祠事宜。

  而三老爷曾公然对人说过,他有今日,全因结实一个忘年好友。

  往事在心里翻腾,看着面前的李廷恩,汪大海忍不住一阵阵发寒。面前这个少年,四年前多少岁,他到底是如何设计的大老爷与二老爷,让他们在最熟悉的药这一门中老马失蹄?

  汪大海不敢再想下去,只是面上随着往事回想越发恭敬。

  李廷恩很明白汪大海畏惧他的原因在哪里,所以他并没有对汪大海有一点礼怀下士,只是直接道:“我要你帮我找到一个人。他名叫胡威,是我姑姑此时的夫婿。”

  汪大海敏锐的察觉此时二字,心如擂鼓,试探道:“找到人之后?”

  “听说他与镇上一名陈寡妇有来往,你顺道知会一声陈家人罢。”看汪大海额头上浮现细细密密的汗珠,李廷恩淡笑道:“以郑家在此县的声威,办到此时应该不难罢?”

  汪大海打了个激灵,“李公子放心,这事儿容易的很。”

  “嗯。”李廷恩应了一声,朝屋中看了一眼,还是压了压火气,“暂且不用声张,将他和那寡妇看牢就行,其余的……”他叹了口气,“待姑姑拿主意罢。”

  以自己如今的地位,要李桃儿与胡威和离容易,甚至叫胡威不着痕迹的消失都不是件难事,可李桃儿今后要如何面对两个儿子?投鼠忌器,不外如此。

  汪大海看李廷恩脸色阴沉,不敢耽搁,当下就去叫了两个等在外面的心腹伙计办事。

  郑家在此地开设医馆药铺已久,三教九流,只要是人都会生病,汪大海又是个善钻营的人,找一个在县城臭名昭著的胡威的确不难。

  不过一个时辰,汪大海就安排人想法拐了陈家的人悄悄去陈寡妇在县城里一个僻静的小巷子捉奸。

  汪大海和陈寡妇原本正搂在炕头上商量将李桃儿与两个儿子卖到哪儿去才好,谁知突然被陈家人堵了门,陈寡妇当时就尖叫一声,被陈家几个妇人抓住一顿耳光,活生生将脸打成了个猪头后晕了过去。汪大海先是跳窗户,跳出去后就想爬墙出去,哪知墙那头等着有人,一扁担给他敲下来,顿时摔在地上半死不活。

  陈氏在当地也是大族。陈寡妇男人成亲两年就死了,家里还有点家底,族里本来觉得陈寡妇青春守寡十分艰难,曾说愿意出具文书,放陈寡妇改嫁。可陈寡妇不肯,族里就说挑个孩子给陈寡妇养,算是接香火,陈寡妇说要等她慢慢琢磨。琢磨好些年,一直没动静,族里就将陈寡妇男人的产业都收回去,给陈寡妇留了小部分傍身,平日也时常叫人来帮忙陈寡妇做点重活。陈寡妇每次看见族里来人都闭门不出,脂粉不施的关在屋里给死去的丈夫和公婆念经。族中人都住在乡下,看陈寡妇这做派,便从没生过怀疑。即便听人说了几句嘴,还要跟人闹一场护着陈寡妇。

  谁想一切传言都是真的!

  陈家人真是气得半死。正正经经的改嫁不肯,非要跟有妇之夫没名没分的搅合,简直丢尽陈氏族人的颜面。

  陈氏族人就要把陈寡妇拉回去沉塘,被汪大海派去的人拦住了。陈氏族人不敢得罪汪大海,虽说心存疑惑,依旧答应先将胡威和陈寡妇关几天。

  汪大海收到伙计回报的消息后去告诉李廷恩,李廷恩这时候正坐在客栈里陪李桃儿和两个表弟吃饭。

  “李公子,事情已经办妥了。您放心,办事儿的都是嘴巴严的,陈氏族里头的人更不会出去乱说,不过他们只肯关个四五日,再多就不行了。这头没说法,他们就直接将人拉了去沉塘。”

  “四五日够了。”李廷恩对胡威的死活并不关心,他只是想给李桃儿留一段细思的时间。

  觑了眼李廷恩,汪大海一咬牙,“还有件事儿,河南府那边送药材过来,听送货的人说,表少爷正吵着要休了您大堂姐。”说完低头不敢看李廷恩的脸色了。

  谁知许久都没听到李廷恩说一句话。他壮着胆子抬头,却发现李廷恩并未如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嘴角反而含着一股古怪的笑意。

  “屈从云要写休书?”李廷恩喃喃念了一句,摇头笑道:“成亲不过四年,就有心休妻。”不知道李翠翠这些年可曾后悔过当初一意孤行要嫁给屈从云。

  这门亲事,汪大海是隐隐约约知道些j□j,其中并不简简单单就是为了结亲。他不敢多言,只是将这个消息告诉李廷恩后,就告辞回去了,不过留下个伙计随时听李廷恩吩咐。

  李廷恩站在客栈的庭院中眯了眯眼,目光顶着面前一树的碧翠。

  长福从背后磨蹭上来,小声道:“少爷,咱们要不赶紧回去罢,真叫大姑奶奶被休了,别说三姑奶奶她们脸面不好看,五姑娘还没定亲呢。”虽说大姑奶奶事儿比小姑太太少不了哪儿去,可也不能不管啊。

  李廷恩双手束在身后,淡淡道:“不急,先将姑姑的事情料理好。”说罢他冷笑一声,“放心,屈从云那纸休书写不下去。”

  “少爷,您别忘了,大姑奶奶她可一直没那啥呢。”长福壮着胆子说实话。不仅没那啥,还经常把大姑爷家里的丫鬟打得半死不活,卖出去的更是数都数不清楚。

  李廷恩横了长福一眼,“你是想说大姐一直未曾给屈家留后。”

  “对对对。”长福点头如捣蒜,“少爷,您这靠山再硬实,不能叫大姑奶奶这样用啊。唉,亏得您出来了这一年多,要不看着小姑太太还有大姑奶奶那闹腾劲儿,你还不得被烦死。哪有心思念书啊。不过二姑奶奶倒是省心,这回您回去朱大少爷的孝也守完了。三姑奶奶四姑奶奶的婚事差不多就得给办了,您上回看信不是还问三姑奶奶她们的婚期定没定,过了这几道坎,您能松活好几年呢。唉,少年您到底为啥说大姑爷那休书写不下去啊?”

  李廷恩闻言一笑,“屈家山穷水尽,他的休书自然就不能写了。”他说完这么一句,转身回去继续陪李桃儿母子,留下长福在那里半天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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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桃儿母子三人吃饱肚子,又喝了大夫给开的药,精神好了许多。李廷恩就让她们先去歇息。两个孩子从来没有睡过这样软和的床,屋子里开着窗户,三层楼的房中凉风一吹,满屋都是淡淡的松木香。

  看着两个孩子很快就睡着了,李桃儿出来找李廷恩。

  “廷恩,你是不是找到他爹了?”

  没想到李桃儿如此灵慧的李廷恩眼中有瞬间的讶然,“是,他在陈家。”对于这样一个人,李廷恩很难勉强自己去称呼一声姑父。好在他这会儿不需要伪装。

  即便从未有过夫妻恩爱,听到是在陈家将人找着,李桃儿依旧痛苦的闭了闭眼,她深吸了一口气,“廷恩,你说大姑该咋办?”

  李廷恩仔细观察了她的神情,虽说在意料之中,依旧有点失望,“姑姑还是想跟他在一道过日子?”

  李桃儿被这么一问,眼泪又从肿胀的眼眶中滚落出来,“廷恩,大姑恨不得生吃他的肉,可大姑不能让孩子没有爹。”她擦掉眼泪,哽咽道:“廷恩,大姑不瞒你。要今儿没有你来,大姑是打算带着孩子吃一顿好的就去见阎王。我特意去买了青菜,割了两肉。我想着得让孩子们做个饱死鬼,我这个当娘的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落到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也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走黄泉路。好在你来了,你不仅来了,你还成了解元。你要不是解元,我就让你把你表弟悄悄抱走,我留下来跟他拼命。你是解元,他倒是捡回了一条命!”

  看着李桃儿脸上毫不掩饰的恨意,听到她话中透露出的倔强,李廷恩对这个大姑生出些敬佩。他先前的愤怒只是源于血缘亲人被虐待,这会儿却真有些亲人的感觉了。这个大姑,看似柔弱,实则勇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想吃鱼,于是去后面的小池子捞鱼,结果脚下滑了一头撞到假山上,痛的眼泪狂飙。当时没反应过来,只顾着急会不会留疤,两大口子会流多少血,头这么晕是不是有脑震荡。晚上老公回来看见,却问戴眼镜没当时,我说戴了,老公那个脸色啊,骂我你要是当时镜片撞碎了扎到眼睛里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不,然后一连串巴拉巴拉,

  妹纸们,这一章真是血泪章啊,我忍着头晕头痛各种症状写出来的,o(╯□╰)o

  另外说下

  一跳五年我有自己的考虑,李芍药李翠翠等等这些人的婚姻,李家发生的变化,李廷恩的经历我会在后面的文里通过侧面情节写出来,不想一个个挨着去写,那就要太多章了,真成了注水。

  再有李桃儿是个与前文中所出现的女性都完全不同的女人,她将来对李廷恩会有一定程度上的帮助,于是开了一章。

  最后我去睡觉了,明天要去做ct啥的,可能更新依然会晚,先给大家赔罪啊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2:11

42

  李廷恩让长福找个僻静的地方,他觉得自己需要和李桃儿好好的聊一聊。

  两人来到客栈最后一进堆放柴火的地方,小小的天井中有个石桌,客栈掌柜细心的在上面放了一壶凉茶。李桃儿坐下去,看着对面的李廷恩,感慨道,“一晃眼,我嫁到胡家都二十年了。你爹他们还好罢,”说完她自己先笑了,“李家出了个你,想来大伙儿的日子都过的挺好。”

  她问李廷恩,“这二十年,家里添了几口人,”

  李廷恩一五一十的回答了她,“大伯膝下有两个女儿,大姐闺名叫翠翠,今年十九,四年前嫁到武安县的屈家。屈家与郑家是姻亲,乃武安县有名的大户。二姐闺名叫珍珠,年方十八,三年前成的亲,嫁的是我一个同年,二姐夫姓康名城。康家虽困窘,不过二姐夫今年乡试极有把握。我娘在我前头生了两个姐姐,三姐名草儿,四姐名心儿。三姐与镇上富户朱家嫡长子定了亲事,前年本要办亲事,只是朱老爷忽然中风去世,朱家守孝三年,想来这回回家亲事就该办了,正好姑姑您能赶得上。四姐定的是县里王家的嫡长子王林和,上回我在外地收到信,家中人的意思,是打算给三姐和四姐一道将亲事办了。”

  李廷恩有意将家里的情况事无巨细的介绍给李桃儿,“在我以下,还有个妹妹叫珏宁,今年九岁。三叔只有一独子,大名廷壁,六岁上送到学堂念书,如今已经两年了。至于四叔,四婶给他育有一对龙凤胎,今年才七岁,原本是要一道送去书院。不过奶单请了个秀才来家,爷的意思是想等我回家后商量商量。”说起这个,对范氏的小人之心,李廷恩唇角一弯,补了一句,“对了,家里还有个小姑,与大姐一样的年岁。元庆四年一开春,爷便做主亲上加亲,把小姑嫁到了范家。”

  “家里添了这么多人?”李桃儿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将注意力集中到一点上,“你说你奶还给你爷添了个闺女?”

  觉得这句话问的有些不对,李廷恩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再一次得到证实,李桃儿一脸冷笑,“卖了我,自个儿倒生了个闺女。”

  听到卖这个字,李廷恩心里一动,问道:“姑姑,我听爹他们提起过,说您是嫁到外地。可为何我在路边茶铺时听人提起,说胡威对人言您是被他买回来的?”

  “我就是被买回来的。”李桃儿语气十分平静,“胡威说得对。当初他到镇上走商,遇到你奶。那时候你四叔快要进学了,你奶说家里银子不够,就跟你爷说给我挑了门好亲事。胡威给了五十两银子的聘礼,把我娶进门,我身上带的嫁妆,只有几件家常穿的衣裳,跟别人家卖闺女一样,只是胡威手里没有我的卖身契罢了。”

  在李廷恩的脑海中,李火旺纵然重男轻女,可那时候李家的日子并非过不下去,怎会任由范氏给长女挑了这样一门亲事。他不由问道:“爷没问过胡威的家境?”

  李桃儿苦笑,“廷恩,你一定觉着很奇怪罢。其实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当初咋会上了你奶的当?”

  李廷恩挑了挑眉,“您的意思,当年并非心甘情愿的嫁给胡威?”

  “不,我是甘愿的。”李桃儿摇了摇头,神情麻木,“你奶嫁进来头几年,我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后来她先是生了你三叔,后头又生了你四叔。你四叔跟你奶长得最像,你奶疼的很。有一天不知听谁说有个算命先生灵验,你奶把你四叔抱去算了命,回来就说你四叔这辈子是做官的命,你爷他们都欢喜坏了,特意给你三叔和四叔取了一个光宗耀祖的名。打那以后,你奶就盘算着要给你四叔进学堂考科举凑银子。那时候家里就你爷和你大伯算得上壮劳力,家里地多,两个人干不了,肥上的少,一年到头粮食收的要比旁人家少得多。你奶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就开始常常听见你奶在你爷他们去种地后念叨,说她以前被卖到大户人家,做了太太身边的贴身丫鬟,每个月能往家填补多少。我那时看着你爷他们起早贪黑的,就留了点心眼去给人打听做丫鬟的事情。”

  李桃儿顿住话,喝了一口茶,似乎是在想后面的话该怎么说,“日子就这样又过了三四年,你四叔长大了,眼看进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你爹也能干农活了,算起来日子更该宽裕,可你奶脾气更大了。每天你爷他们一下地,你奶就在家摔锅砸碗的,你娘那时候没少挨打,我看的又难受又害怕。村子里有做过丫鬟的媳妇都告诉我,说做丫鬟就是被人打骂的,死了就用破席子裹了丢到乱葬岗上。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心里盼着你爷能早点给我寻一门亲事把我嫁出去,穷点累点都没事,我能干活养活自个儿,可我受不了别人不把我当个人,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被你奶骂了那么些年,我受够了这个。”

  说着说着她眼泪扑簌扑簌直掉,“你爷不管这事儿,我也不敢张口。你奶又在我面前说了好几回做丫鬟的事后,她找来了胡威。胡威那时候穿的光鲜,说话和和气气的。他在咱们镇上呆了半年卖手里的货,你爷托人去打听,左邻右舍的都说他性子好,是个疼人的,他还肯给五十两银子的聘礼,你爷就说这门亲事定了是要嫁到外地去,问我中不中。我想着你奶三天两头的念叨你四叔要进学的事儿,我真怕哪天你爷他们不在家,她就把我转手给卖了,我不怕跟胡威到处走商,只要我能挺起腰杆子做人就成,我就答应了。”

  李廷恩怜悯的看着捂脸无力哽咽的李桃儿,他能猜到李桃儿心中现在在想什么。原本以为是脱离虎口,谁知又入狼窝,而且是更悲惨的狼窝。

  不过范氏可真有本事,为了让李桃儿心甘情愿j□j纵亲事,居然从几年前就开始用做丫鬟的事情来暗地里吓唬她。弄得李桃儿心情紧绷之后,才找出胡威这么一个人,把亲事做成了。

  “廷恩,大姑不瞒你。自打离开柳条镇,我过的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我起初都把柴刀搁在枕头底下,结果有了身孕,你大表姐在我肚子里翻腾,我舍不得,我给人打听过,人告诉我要肚子里有娃的女人杀了人,官府会等把娃生下来再砍头,可孩子会送到惠民所。我偷偷去看过惠民所,那里头的孩子一天到晚的做活,还要被人打骂,过的比街上要饭的还不如。再说孩子长大了,别人跟她说你爹被你娘杀了,你娘被官府砍了脖子,那孩子还咋见人?”

  李桃儿说的泣不成声,“就这么着,为了你大表姐我忍着继续跟胡威过日子,接着又有了你二表姐三表姐。我看胡威对她们一点不稀罕,我就想不生了,我偷着攒下银子要去抓不能生的药,被胡威抓回来,在我跟前剁了你大表姐一根脚指头,我恨得要命,逼着自个儿继续喝药调理身子,终于把你两表弟给生出来了。”

  看李桃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李廷恩给她重新倒了杯茶,温声道:“姑姑,您慢慢说。”

  李桃儿端着茶杯,因为愤怒,单薄的身躯微微发抖,“我以为有了儿子,胡威就肯好好跟我过日子。谁知安生没两年,他就染上了赌,我带着你表姐他们,一路逃了好几个县,这里是他的老家,最后他没法子才又回来这儿,好歹有个遮雨的地方。”

  “那表姐她们……”

  “是我卖的!”这一句话,李桃儿说的心中滴血。

  “您卖的?”李廷恩大吃一惊,“您不是说是被胡威卖的。”

  李桃儿眼珠血红,嘶吼道:“他欠了这里赌坊的人五百两银子,人家要把阿云她们拉走抵债。我没法子,带着阿云她们在县里头东躲西藏的,可县里到处都是赌坊手底下的人。我就想找县里几个大户人家把阿云她们卖了,卖身契捏在别人手里,赌坊的人就翻不了天。没想人家都晓得赌坊的人放了话,说阿云是他们打定主意要捧的红牌。人家不乐意为买几个丫鬟闹出事儿来,就没人肯要阿云她们。阿云她们没卖出去,反倒让我好几次差点被赌坊的人抓住了。有一天我偷偷到月银河边捡人家偷偷丢下的死鱼,正巧在码头上看见靠着的几艘大船,船上一个体体面面的管事在跟县里一个很有名的人牙子说话,说他们船上有几个丫鬟染了风寒,不能伺候主子,要在这儿买几个人添补。我一寻思,就咬牙把阿云她们带去给那管事看了看,那管事看中了阿云她们,就给了我银子,写了卖身契叫我按指印,又去官府存了档,改了阿云她们的户籍书,第二天,船就把阿云她们给带走了。”

  原来是这样。

  李廷恩不由对李桃儿刮目相看。在那种绝境之下,李桃儿一个女人居然能带着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到处躲藏,最后关头宁肯赌一赌把女儿卖给陌生人,也不肯将女儿交给赌坊,这需要的可不仅仅是智慧,更需要魄力。他就问,“姑姑当初可曾打听过那管事的名号?”若知道来处,凭如今自己的人脉,是很有把握找到人的。

  李桃儿抹了把泪,点点头,“那管事是个和气人,他说他们是江北道洛水宋氏,他告诉我,洛水宋氏是百年书香望族,家中最重规矩,像阿云她们过了二十,只消我能存够银子,将来只管到宋家赎人就是。要伺候的好,说不定太太姑娘们连身契银子都不要,还会给陪送一份嫁妆。我把那船上灯笼外的字记了下来给帮写信的人看过,他说那就是一个宋字。”说完,她满眼希冀的看着李廷恩,“廷恩,我以前根本没指望能再找回阿云她们。我只盼望那管事给我说的都是老实话,阿云她们哪怕是做丫鬟,要是个好人家,总还有出头的一天。可你来了,姑姑求求你,你帮我找找她们,哪怕是再见她们一回,我死才能闭得上眼睛。”

  “姑姑。”李廷恩握住她的手,恳切的道:“您做得很好。您放心,您记得船的来历,您还找人问过,确定那就是宋家。这种书香望族最易寻找,等这里的事情一料理完,我就写信托我师父帮忙找人。”

  “好好好。”李桃儿满脸是泪,却发自内心的露出个愉悦的笑容。

  望着李桃儿的第一个笑,李廷恩心里有些发沉。

  有些话,他无法现在就说出来。他这一年多游学,走得最远的就是江北道,江北道中说得上的名门望族,他都捏着恩师的书信去拜访过,就算没有拜访过,也不可能听都不曾听人提起洛水宋氏。而且,江北道的洛水没有一个宋氏,却有一个何氏。因恩师没有提起过洛水何氏,他便未曾去拜访。只是在洛水河边游玩时,听当地人偶然说起,何氏嫡枝请了风水先生正在修宅子,要把以前宋氏留下的宅子全都推平了重建,免得跟宋家一样,红红火火了百年突然就被满门抄斩砍了脖子。

  江北道人口中的宋氏,是否就是李桃儿口中的洛水宋氏。这一刻,李廷恩真的希望那三个素未谋面的表姐是被卖到了江北道其它姓宋的人家。否则看到自己才生出找回女儿希望的李桃儿再陡然面对失望,这样虚的身子骨,只怕就撑不住了。

  事到如今,李廷恩只能先着力安抚李桃儿,“姑姑,您放宽心,两个表弟还要您照拂。”

  李桃儿哽咽了两声,点了点头。将心底挤压许久的事情这么一说,李桃儿觉得痛快的同时又觉得有几分虚弱,她道:“廷恩,胡威的事儿,你待我想想罢。”

  “好。”李廷恩没有丝毫犹豫的点了头。

  晚上胡小阳和胡小亮醒过来,两人看到还是那间香喷喷不透风的屋子,身下还是软软的枕头和被子,两个孩子欢喜坏了,一咕噜爬起来到处摸摸看看的。

  李桃儿端了药进来,看到孩子醒了,急忙道:“阳阳亮亮,赶紧把药喝了。”

  胡小阳和胡小亮就嘟着嘴看着李桃儿。李桃儿从桌子上端了一盘蜜饯,“瞧瞧,这是你们大表哥给买的,赶紧喝药,喝了娘就给你们吃。”

  黄橙橙的蜜饯散发出诱人甜香。长这么大还没吃过糖的胡小阳和胡小亮望着那盘蜜饯直咽唾沫,两人二话不说,将李桃儿手上的药端起来一人一碗,咕噜咕噜吞下了肚,然后眼巴巴的看着李桃儿。

  李桃儿摸着两个人全是骨头的脸湿了眼睛,将蜜饯塞到了他们嘴里。

  胡小阳和胡小亮感觉到舌尖沁出的甜味,吧唧吧唧嘴,又用舌头将蜜饯给顶出来捏在手里,递到李桃儿嘴边上,笑呵呵道:“娘,你也吃。”

  李桃儿含泪笑道:“娘有呢,你们吃罢。”

  胡小阳和胡小亮看着一大盘子蜜饯,重新把手里的塞到口中,不过啜两下又吐出来,十分舍不得的样子。

  李桃儿只觉得心碎,她将蜜饯放在床边的高凳上,看两个孩子一心一意吃蜜饯,就小声的问了一句,“阳阳,亮亮,你们想爹不?”

  胡小阳和胡小亮脸上喜滋滋的笑容都不见了,苦着脸看李桃儿,“娘,我们不要爹。”

  “对,我们要跟着娘,还要跟着表哥。”对于能给自己好吃好喝的表哥,胡小亮十分喜欢。

  闻言李桃儿想了想,试探道:“那咱们就不要爹了,娘带你们回家去见姥爷,以后就跟着表哥一起过日子。”

  胡小阳想了想,扭头看着李桃儿道:“那咱们还回来不?”

  李桃儿摇头,“不回来了,以后都不回来了。”

  胡小阳睁大眼睛看着李桃儿,半晌低头讷讷的道:“娘,那我往后是不是就是别人说的没爹的野孩子了,就跟巷口的大宝一样。”

  李桃儿愣住了。

  胡小亮听见哥哥和母亲的对话,终于从蜜饯的甜味中回过神,趴在李桃儿怀里道:“娘,我不要做没爹的孩子,他们都骂大宝是野种。”

  想到巷口的廖寡妇带着个儿子过的日子,李桃儿心中发寒。

  就算自己同廖寡妇不同,就算自己眼下的娘家靠得住,可娘家能靠一辈子不?亲侄子,又能帮自己到哪个地步?

  孤儿寡母的带着孩子回去,一点傍身的东西都没有,娘家如今还添了嫂嫂添了弟妹,好几个侄儿侄女,自己已经嫁出来二十年,跟娘家人都疏远了,自己的儿子真能抬头挺胸在娘家做人么?没爹的孩子,总是被人瞧不起的。而且外头的人会怎样说儿子,考中举人的侄子一来,他们的爹就送了命。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的,他们眼下不想跟亲爹一起过,却依旧不想成为彻底没爹的孩子,等长大了,他们听到些风言风语的,会怎样看待自己这个娘?

  一想到儿子往后有可能会用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李桃儿就觉得心痛如绞。逼不得已卖掉三个女儿后,两个儿子是她唯一活下去的指望了,她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熬出头,就是要这么一个结果么?

  若是和离呢?

  可胡威那种人,就算和离,得知自己娘家起来了,等儿子养大,他一样会找上门,儿子会被牵连一辈子。再说,儿子是姓胡的,和离后官府会不会直接就把儿子给胡威,那自己还不如一直这么熬下去。

  李桃儿搂着两个儿子发怔。

  胡小阳拉了拉她的衣袖,很认真的道:“娘,为啥爹以前抱着我和弟弟玩,后来就打我两。”

  胡小亮被哥哥的话唤醒了记忆,也道:“娘,表哥是举人,长福说表哥很厉害,你叫表哥把爹变回以前的爹。”

  以前李桃儿要辛苦出去做活养家,怕两个儿子出去被人拐了,出门就将两人锁在家。都说穷人早当家,可两个孩子一直关在家中,却比许多穷人家的七岁孩子纯善的多。

  李桃儿看着那两双清澈的眸子,心里下了一个决定,她摸了摸孩子们的脑门儿,笑道:“好,娘叫表哥把你爹变好。快睡罢,等你们睡醒了,爹就好了。”

  胡小阳和胡小亮欢天喜地的又钻了被窝。他们才发过热,又喝了安神药,入睡的很快,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李桃儿一直坐在边上,看他们睡熟后,怜爱的在他们脸上亲了亲,扭头看看窗外黑沉沉没有一丝光亮的夜色,起身去敲了李廷恩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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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公子,就是这儿了。”汪大海留下的伙计停在门外,对李廷恩道:“这是陈氏族里在县城置下的小宅子,平日是没人住的,这回因汪管事留了话,他们就暂且将人关在这儿。”

  伙计说完话,看到李廷恩的示意,上去敲了敲门。

  很快一个高壮黑实的汉子提着灯笼来开了门,他显然认识伙计,直接就迎了李廷恩他们进去。

  李桃儿穿着布鞋行在青石板路上,前面是烛火微弱的光芒,耳边风摇动着树叶沙沙作响,有股沁人的凉意从她脚底一直蔓延到心上,她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茫然的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

  “姑姑。”李廷恩转身回去搀扶住她,温和的道:“您别担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就在您边上。”

  李廷恩手心的温热让李桃儿觉得咚咚乱跳的心平静了许多,她咬了咬牙在李廷恩的搀扶下继续往前走。

  汉子将人领到一个屋门前停下脚步,隔着并不厚实的门扇,能听到里头传来呜呜呜的古怪j□j声。

  李廷恩看着汉子,淡淡道:“里头只有一个人?”

  那汉子先看了看伙计,见伙计点头,才瓮声瓮气道:“咱哪能还把那对奸,夫淫,妇关在一块儿,一个在屋里,那淫,妇关猪圈去了。”

  李桃儿的身子微微发颤,无论如何,听到别人骂胡威是奸,夫,她依旧觉得羞耻。

  “行了,待会儿咱公子会去找你们族里人说话。”伙计给了汉子一两碎银,把人打发走,自个儿也站的远远的。

  “廷恩,你在外头等着我罢。”月色下,李桃儿苍老的面容此时竟显出一抹艳红。

  李廷恩没有犹豫,“好,姑姑,我就在外头等您。”他说完退下几步,站到台阶下。

  李桃儿深吸一口气,听着里面的j□j声,她伸手推开了门。

  看着门重新合上,李廷恩静静的站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将伙计叫过来。

  “你在郑家的医馆多久了?”

  这伙计年纪不大,人很机灵,笑呵呵又不失恭敬的道:“李公子,小的五岁就被送来学抓药,今年都十三了。”

  “那就是呆了八年。”李廷恩笑了笑,薄唇的线条看上去有些讥讽的弯起来,“呆了八年你应该知道些屈家的事罢。”

  小伙计眼珠转了转,“是,那是咱主家的亲家,还供着咱医馆好几味药材呢,平日屈家也有来送货的,小的认识好几个。”

  “上个月你们医馆和药铺可收了屈家的药?”

  “啊?”汪大海跟李廷恩说屈从云要写休书的时候,这小伙计也跟汪大海身边的人扯了几句,打听到李廷恩与屈从云的关系,本以为李廷恩是要打听屈家的事儿。他还在心里琢磨要咋说呢,没想李廷恩话锋一转,问到郑家上月收没收屈家药材的事情上去了。

  不过李廷恩问这个,他觉得更不用为难,当下爽快的道:“上月医馆和药铺都不缺屈家供的那几味药,屈家就没来人送货。”

  李廷恩唇角笑意越发深了些,追问,“再上个月收没收?”

  读书人就是古怪,又不做药材生意,你老打听人家送药来没。难不成人家要休你堂姐,你就要让郑家一辈子不收人家的药材。屈家可是郑家大太太的娘家。

  小伙计心里腹诽了几句,还是老老实实道:“没,说起来,咱医馆和药铺好几个月都没收屈家的药了。”他说完这个,自个儿觉得有点奇怪,喃喃念了两句,“怪了,以前那几味药不是常用的,每个月也要进些,咋这几个月用的这么少。”

  “不是用的少。”李廷恩说完,见小伙计睁着眼睛望着自己,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再往下说。

  他只是想从这个伙计口中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却不想将人扯进来。这么一件大事,可不是一个小伙计参合的起的。

  不过确认了心里所想,他这会儿倒真的是有些发愁李翠翠往后会给自己添的事儿。原本李翠翠就整日回娘家诉苦,以后屈家破败,更是要闹腾的厉害。

  李廷恩忍不住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

  这时候李桃儿开门走了出来,她脸上的神色很平静,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男人弯着腰,衣裳胡乱的裹在中等个子的身上,亦步亦趋的跟着李桃儿的脚步。

  “姑姑。”李廷恩迎上去喊了一声,他眼角余光扫了扫那男人,发现他虽然眼窝深陷却意外的生的眉清目秀后,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当年李桃儿会以为这男人能够依靠了。

  很多时候,人们的确容易被外表欺骗,尤其是一个人陷入绝境之时。

  没等李桃儿说话,那男人就抬头满脸谄媚的笑道:“桃儿,这就是咱大侄子罢,哎哟,可不得了,真是有出息。大侄子,我是你姑父胡威。”

  李廷恩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李桃儿郑重的问,“姑姑,您真想好了?”

  李桃儿厌恶的看了一眼胡威,昂着头坚决的道:“廷恩,你放心罢。以前姑姑是没法子,往后……”她冷冷的笑了一声,视线在胡威身上一转,看胡威缩了脖子回去,眼中厌恶更甚,“我会看着他,不会叫他给你惹麻烦。”

  胡威这种人,李廷恩着实不放在眼里。其实暗中让胡威消失不是不行,要李桃儿大归也可以。只是李桃儿才是胡威的丈夫,被胡威虐打的人也是李桃儿,这决定应该由李桃儿来做,绝不是他越俎代庖。

  他没有反对,立时道:“好,陈家那边我来说。”

  李桃儿感激的道:“廷恩,姑姑真是……”她没有再说多余的话,而是给了李廷恩另一个承诺,“你奶这些年精神头还好罢。你放心,等我跟你一道回去了,你奶就有伴了。”她扭头看了看胡威,咬着牙道:“还有你姑父,这些年,他可攒了话给你奶掰扯!”

  居然打算用胡威去对付范氏。

  这一会儿,李廷恩是觉得这个姑姑越来越有意思了。李家怎么养出这样一个性子截然不同的姑姑来的?若这姑姑早有如今的性子,当年还会不会中范氏的计,三言两语就被吓唬住,一味只想躲避,落得如今的下场?不过往事不可追,没有经历过这些磨难的李桃儿,想必也没有如今的果断。

  原本已经为了李耀祖科举不顺和李芍药出嫁后日日哭闹伤透了心的范氏,这些年看着自己一步步往上爬的范氏,突然再看见一个嫁出去二十年的眼中钉性情大变的回家,不知会有什么反应?尤其还要添上一个泼皮胡威。

  李廷恩相信当年范氏必然和胡威做过见不得光的交易,他此时是真想早些瞧瞧范氏过上提心吊胆的日子后还有没有心思隔三岔五的弄些不痛不痒的手段出来恶心人。

  虽说对如今的自己而言,范氏只能算是苍蝇,可苍蝇一直嗡嗡叫,也是很烦人的。

  “既然姑姑打定主意,那我们明日一早就起程,后日晚上便能到家。”李廷恩给李桃儿做出承诺,“一到家,我就安排人手去找三位表姐。”

  “好。”听见这话,李桃儿简直恨不能腋生两翅。

  李廷恩就让李桃儿先等一等,他带着伙计去找了陈氏族里的几位长辈说话。

  说起来,陈氏族规只能处置陈寡妇,要不是胡威祖上本就是外地逃荒时候来落户的,家里也没人了,他们不敢就说要把胡威和陈寡妇一起弄回去浸猪笼。眼下李廷恩出面要人,陈氏族里的几个长辈虽说不知道李廷恩到底是什么人,却认得他身上显眼的举人牌,加上郑家名声,更不愿意得罪李廷恩。不过他们要脸面,不肯就这样放过胡威。李廷恩看出他们的犹豫,就答应他们,往后族里的孩子若有愿意去郑家学医的,可以去找汪大海。

  对普通人家来说,能在郑家医馆学医,是门了不得的事情,就是郑家医馆抓药的学徒,没人引荐,那也是进不去的。放一个胡威,就能换来这么大的好处,陈氏族人当即松了口。反正把陈寡妇浸猪笼了,按规矩,分给陈寡妇的那份产业还有陈寡妇的嫁妆都归族里,到时候族人还能分一分。

  第二日天还未亮,叫伙计给汪大海带了个口信,处理好一切的李廷恩让胡威与长福在外面赶车,自己带着李桃儿与胡小阳和胡小亮坐在车厢里往河南府赶去。

  到达河南府的时候,天都快黑透了,长福险而又险的驾着马车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径直到了李廷恩在府城买下的宅院面前停下。

  “大少爷。”院子的管家王伯带着几个下人迎了出来。

  “福伯。”李廷恩点了点头,看着福伯身后一色的男仆,拧了拧眉,转身正想将李桃儿搀扶下来,却发现胡威早早的就点头哈腰把李桃儿接住,又把两个儿子抱下了马车。

  “大少爷,这是……”看着穿着破旧,面黄肌瘦的李桃儿一家,福伯诧异极了。自个儿的主家虽说发迹没几年,可以前在乡下也算是过的去的。就是当初大少爷的几个亲舅舅找上门,也没这样啊。看起来又不像是买回来的下人。

  面对福伯打量的目光,再看到面前气派宽敞的大门,一眼望去幽深的院落,李桃儿搂着两个孩子,母子三人都显露出几分局促。不过李桃儿在看到胡威贪婪的目光,感觉到怀里儿子的畏惧后,很快就神色自若的昂起了头。

  “这是我的亲姑姑,明日他们会跟我回县城去。福伯,你找几个人伺候大姑太太。”李廷恩淡淡的吩咐了一句。李桃儿的事情,还是等往后再来找个合适的说辞罢。

  做下人的,就是再好奇也不能乱打听。福伯听言,忙给李桃儿他们行了礼,一面在前头领路,一面小声的道:“大少爷,今儿天色晚了,要不就请灶下几个婆子伺候大姑太太他们一晚。”

  李桃儿并不需要人伺候,可李廷恩需要在下人面前把这份尊重给撑起来。

  听见福伯的安排,李廷恩点头道:“暂且如此罢,待回了家,我再让李管家买几个人送到姑姑那边。”

  发现李廷恩姑姑这两个字叫的很亲近,并不如同对李芍药一般疏离,福伯心里有了七八分底,决定一会儿要多嘱咐几句,不能叫几个灶下眼皮浅的婆子把大少爷给惹怒了。

  把李桃儿他们送到屋子后,福伯单独找了李廷恩回事儿,“小姑老爷前几日在府城与人斗狗,输了一百两银子没钱给,被人给扣住了,叫人送了信去县里。老太太打发人来叫去把小姑老爷给赎出来。因才有您的信知晓您这几日就要回来,就把这事儿一直给压着。”

  李廷恩坐在书桌前翻着面前的账册,他对这些并不是很精通,只是迫于李家没有一个能料理这方面事情的人才不得不学起来。他出去一年多,账本堆积如山,看的他颇感疲倦,这会儿还听到范铁牛的事情,眉峰微蹙道:“先关着。”

  没银子还跑来府城斗狗,真当自己出了门李家就是冤大头。如今李家的一切都是自己耗费苦心撑起来的,可不是为了让这些吸血虫挥霍!

  福伯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他接着道:“向公子听说您要回来,叫人带了口信,说向家三姑娘下月就要及笄了。”

  这一回,李廷恩是真觉得头疼。

  年岁渐长,他能办的事情越来越多,他的脚步越往上越稳健,可烦恼却也更多了。尤其一个最叫人烦心的就是亲事。

  若没有选择,他会屈从于现实找一个合适的女人成亲。可当他还有余地的时候,他绝不愿意这样将就。前世的自己,虽说从没试图去寻找过亲生父母,可也偷听到孤儿院的院长隐约与员工提起过,自己就是一个将就出来的孩子。

  贪慕虚荣的母亲,爱上一个爱好美色的富家公子,两人逢场作戏,将就了半年,富家公子有门当户对的妻子,年轻的母亲要另寻真爱,世间便多了一个成为孤儿的自己。自己不仅是被亲生父母遗弃,而且是被亲生父母亲自带着一种甩开累赘的急切表情交到孤儿院人手里的,并且为此支付了孤儿院一笔钱作为封口的费用。

  不是带着期盼出生的孩子,自己又能不能保证去爱?还是又一个有聪明的大脑,心灵却一片荒芜的李廷恩。若自己没有穿越到这个家,有了念想有了拖累,会不会前世自己挣够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兴趣后干脆就去自杀了。

  李廷恩已经很少再想起前世的时光,对他而言,这一世哪怕更多负累,却更真实,更有滋味。

  想到向家想和自己结亲的迫切,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儿没有?”

  看出李廷恩已经十分疲惫,福伯连忙道:“还有一件。您前些日子传信回来叫打听的事儿已经有眉目了。”

  “哦?”李廷恩坐直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福伯。

  “大少爷,我叫人打听过,这几个月,屈家的确没有往那些大药铺送过药,不过他们零零碎碎的往一些小药铺送了不少,许多以前都是抢手的药材。”

  作者有话要说:紧赶慢赶,还是晚了点。现在我回去修文,一会儿大家再看见更新不要惊讶,不是我爆发了,是修文了,o(╯□╰)o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2:21

43

  听完福伯的回报,李廷恩对自己心中的猜测更添了几分把握,不过事关重大,他决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找几个人,把屈家供给那些药铺的药买回来找大夫看看。”

  福伯闻言大吃一惊,“大少爷,您是觉着屈家的药材出了问题,”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儿。人哪有不生病的,药材出了事儿,吃到肚子头,那就不是治病,是要命了。

  李廷恩神色清冷,“不是药出了问题,是人出了问题。”

  福伯不明白李廷恩这话里头的玄机,不过他对这件事再也不敢掉以轻心,立时决定将此事放在头等大事上。

  “大少爷,您明儿就要回县里去。您看要不要给大姑太太他们备置几件衣裳,现做是来不及,明早倒能去成衣铺子买几件。”福伯试探的看着李廷恩。

  李廷恩拧眉拒绝,“不用了,当初是如何,如今便如何。”

  这些话福伯就更听不懂了。他隐隐约约能联想到平日的流言猜出些什么,但他是万万不敢在李廷恩面前提的。事情都回报完毕,他就躬身退了出去。

  李廷恩继续翻阅厚厚的账册。

  自考中秀才后,他将与向家合作烧炭生意的事情抬上了明路。竹炭获利颇丰,他又用赚的银子陆陆续续买下几个中等田庄。最早他想在田庄挖几个鱼塘养鱼,可桑基鱼塘在养殖方式在这里早有人使用,并不少见,却没人能从里面获取丰厚的利润。原因就在能在这个时空常常吃的上鱼的,都是家里颇有一些底子的人家。而这些人家,要常跟一家定菜肉,必然要信得过的下人来看过。他们都没法子接受吃粪便长大的鱼。最后无奈,李廷恩只得在田里丢了些鱼苗,鱼还未长大,就被鸟雀们抓了不少来吃。好在总有能长大的,也能添补些银子,再不济,至少田里的收成会更好些。

  他也曾经打过主意在田庄里套养鸡鸭,尝试了一回,家禽死了大半。这个世界没有防疫针,没有先进的机械定时打扫清洁消毒,单靠石灰,很容易就让家禽染上瘟疫,以致血本无归。而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让庄头尽心尽力上,显然并非是个好法子。在能找到合适的方法避免这个问题之前,李廷恩不敢再轻易尝试。好在这几年他吩咐人搜罗了不少兽医方面的人才,也许隔几年可以试试畜牧养殖。

  不过李廷恩觉着他最好运的不是烧制出竹炭,而是中举后买下了李家村的那座玉峰山。他从没想过,玉峰山中居然有硝石矿。他不擅长化学,却很清楚的记得一条最简单的化学公式,硝石可以制冰。将硝石和制冰之法分别卖给向家和秦家朱家还有大燕其它几道的数家后,他才用商量好的价格将冰推出市场。

  夏日炎炎最是难过,可冰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起的。要存冰,需挖冰窖,要人员看管,定时在冰窖外浇水,种种繁琐。李廷恩用硝石制出的冰,虽说不能入口,但夏日能在家中摆两个冰盆,对许多普通百姓而言,就是无上享受。很多家有余钱的,还喜欢多买些冰回家,放在灶上,有好的剩菜时,这种便宜的冰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百姓们用大盆放一块冰,在旁中又放一碗肉菜,以避免肉菜馊臭的方法启发了李廷恩。他在买下的酒楼后院深挖了一个大冰窖,用硝石制了许多大冰块,将冰窖的温度整体降下去之后,在其中放置井水,以此冻出了可以适用的冰,也就能在酒楼卖出大量便宜的冰碗,冰乳。

  此时正好是夏季,看到几处卖冰铺子的利润,还有酒楼的收入,再比对一番与郑家合作的金银花茶收入。他觉着,自己这趟回来,中间还有两年才去考进士,应该想想别的途径了。

  手里生意除开一个金银花茶勉强算是四季皆宜,大多都是季节性的收入。而且这一趟出去,各地都有商家陆陆续续摸索出竹炭烧制的法子,硝石可以制冰更是传的极远。李家村能有硝石矿脉,其他地方自然也能找到。至于买地,好的地,并不是那么容易买到。不过,今年似乎朱家曲江河边上的桑林就可以养蚕了。

  忽然,李廷恩翻到账本一页,眼前一亮。

  一个早年开给李二柱打发时间的铺子去年居然有五百两的利润。虽说在酒楼冰铺,金银花茶竹炭生意中这个铺子的收入毫不起眼,甚至可能连一个田庄的收入都比不过。毕竟田庄虽小,他却从空间里找了些良种出来,拿到外间后,产量提升很大。而这个铺子,并非在闹市,只卖一些李二柱平日闲下来打制的柜子等,一年多以前他离家时,这个铺子的收入刚够给伙计们发工钱。

  “李大山。”李廷恩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名字,凝神想了想,终于有了点好心情。

  可真是不容易。自己从李氏族中挑了那么多人出来,总算是有一个像样点的了。若这李大山真是凭自己的本事把铺子经营的如此红火,就算是为自己添了个臂助。

  在这个年头,以血亲宗族为纽带的族人,比别人值得相信的多。

  约略点算过产业,发现没有大问题后,李廷恩径自去休息,明日还有一场仗要打,他必须保证自己精力的旺盛。

  而这个时候李翠翠正与李珍珠针锋相对。

  李翠翠一肚子气的看着对面的李珍珠,她真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个妹妹从一出生就跟自己过不去。要当初这个妹妹就是个弟弟,自个儿的日子是不是好过的多。

  “你到底想做啥,我回趟娘家,前脚跟没过门槛,李心儿人就堵到了门口,后脚你也追上来了。这是你的娘家,就不是我的娘家?就兴你大大方方带着孩子回来,我回个娘家,大伙儿就跟防贼一样防着我!”说着说着,李翠翠脸上就挂了两行泪,“婆家婆家欺负我,我不过卖几个丫鬟,他们就骂我是毒妇。我要真是毒妇,我就把人弄死了,只是灌了两碗药,谁家不是等嫡长子生出来才有庶子的。他还要给我写休书,娘家至今没个像样的人给我撑腰,见了我还躲得远远的。连亲妹妹都来数落我,我还活着做啥。”

  小曹氏坐在榻上看李翠翠哭的伤心,有些心疼的想劝。

  “娘,您别理她。都说的啥话,啥叫没个像样的人给你撑腰,敢情爹和二伯他们一趟趟往屈家跑,都是往屈家去讨饭吃的。”李珍珠没好气的道:“再有,啥叫我不乐意你回娘家?大姐,你自个儿说,你哪次回娘家不找点儿事儿出来。你怪别人跟防贼一样防着你,你咋不想想,你为你那点事儿上二婶屋子里哭了多少回,你是想着廷恩不在家就随便吆喝二婶帮你出头是不?”

  李翠翠不哭了,放下帕子瞪着李珍珠,“李珍珠,你胳膊肘就往外拐是不是,看人家出息了,你恨不能把那童养媳当你的娘。”

  “闭嘴!”这回不等李珍珠反驳,小曹氏坐直身子一巴掌就给李翠翠扇了过去。

  “娘。”李翠翠捂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小曹氏。

  小曹氏脸上挂了一层冰霜,恨声道:“你骂谁是童养媳?”

  李翠翠不敢面对小曹氏骇人的目光,低下头讪讪分辨,“娘,你咋了,她是童养媳这县里谁不晓得,府城里都有人说道。屈家我那几个兄弟媳妇,天天拿这个笑话我。你就是把我打死别人也这样说。”

  看她不悔改,小曹氏气的心口抽痛,一个耳光又扇了过去。

  这下李翠翠忍不住了,跳脚道:“娘,你今儿咋了,你打我打我打死我罢,横竖我在屈家过的也不是人过的日子,我要被休了,回家也得被弄死,你生了我,我死在你手里头还划算些。”

  “要死,你就滚回屈家一根绳子上吊去!”小曹氏对李翠翠的哭闹不为所动,冷冰冰的吐出一句。

  这下,不仅是李翠翠,就连李珍珠都有几分吓住了,呆呆的望着小曹氏。

  小曹氏看李翠翠不闹腾了,丢给她一张帕子,劈头盖脸的给她骂过去,“你是我生的,你啥德行以为我不晓得?翠翠,我告诉你,你这法子,在我面前能使使,那是我这个当娘的心疼你。不过你要想拿着去对付别人,尤其是廷恩,你趁早歇了罢。”

  “娘,我不是,这不是心里搓火。”李翠翠搓着手,很不安的低了头。

  “搓火?”小曹氏用力在李翠翠额头上按了一指头,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当初是你自个儿又哭又闹要嫁到屈家去,你说屈从云稀罕你,心疼你,到头来三天两头的闹别扭,你自个儿说说,廷恩还在家的时候就给你收拾过多少回烂摊子。翠翠,做人要有良心。这家里上下如今能过这样的日子,都是廷恩的功劳,你也别想着啥都是姓李的,就该拉着一起过好日子。你可是嫁出去了。你想想罢,你爷老早就发话说过不许家里再管你的事儿,不单是你,连你小姑跟范家闹了回来,你爷都不准那头去找廷恩闹腾。是廷恩自个儿念着情分,一次次给你伸手,别人背后说你二婶是童养媳,打小被卖过来的,你就该大耳光给她扇过去,屈家的人又咋了,咱李家眼下比他们缺啥,廷恩还是解元呢,他们屈家就是把着郑家挣了点银子,有本事自家也出几个解元试试?还有,你二婶是不是他们长辈?当初不是屈家三回四回的上咱们李家提的亲?你不自个儿把腰杆直起来,被人一说还跟着瞧不起你二婶,你做的这叫啥事!不说这些,那还是你亲二婶,你一点尊卑长幼都不分,谁能对你不寒心。”

  小曹氏不认为自个儿是个老好人,可她心里还有杆秤,尤其她不允许李翠翠愚蠢的将一些想法因习惯而显露于外。

  “娘,我错了,我错了。”李翠翠被小曹氏说的脸色青白,扑到她怀里大哭,“娘,廷恩到底啥时候回来,我去见二婶,心儿就一直堵在外头,我根本见不着二婶的人。屈家那些人,根本不把咱们家的人放眼里,他们怕的,只有廷恩。”

  李珍珠看着亲姐姐哭成这幅模样,真是又心痛又愤怒,“这回晓得廷恩了!”

  “晓得晓得。”李翠翠连连点头,哀求道:“娘,您别气,我给二婶赔罪去,可家里不能不管我,我不想被休。”对一个女人而言,被休就是判定了一条死路。

  小曹氏气的在李翠翠背上狠狠拍了几下,骂道:“你吃错药了,你又没说你二婶,你赔罪做啥?”骂过后冷静下来,“你这会儿找你二婶也没用,你二叔出面都不顶事儿,你二婶更不成。不过你爹说廷恩回来就这两天的事儿,既然屈家要休了你,这两天你就在家呆着,每天早些去看看你二婶,省的廷恩回来家里下人又碎嘴。要心儿拦着你,你就说你去找林翠翠说说话。”

  一听林翠翠这个名字,李翠翠脸上掩都掩不住的厌恶之色,“娘,我不找林翠翠,找草儿行不。”

  “不成!”小曹氏毫不容情的一口拒绝她,“心儿那性子,就得你低了头去跟林翠翠说话才成。”

  看李翠翠还有点不乐意,小曹氏气的半死,“不就是重了你的名儿。这天底下叫翠翠的多了,你有本事一个个去掐死。你别瞧不起林翠翠,林家以前是穷的全家人穿一条裤子,可林翠翠命好,还没轮到她被卖出去做童养媳,廷恩就中了举。你二婶最心疼这个侄女,她年纪比你小,你二婶把人接来是想要给她说门好亲事的,你见了人好好说话,少弄那些酸调子。你二婶不是学话的人,心儿可不会给你留脸。”

  形势比人强,就算李翠翠再如何心里腹诽,依旧不情不愿的应了。

  小曹氏看她是真的答应,这才叫她下去洗漱。因不放心,特意叫了伺候的秋菊跟着去。

  等李翠翠走了,一直在边上欲言又止的李珍珠这才坐到小曹氏身边小声问,“娘,您真想等廷恩回来出头找屈家?”

  “你瞧出来廷恩厌烦你大姐了?”小曹氏白了一眼李珍珠。

  李珍珠觉得这话有点不好回,想了想还是道:“娘,你们当初说给大姐定这门亲事,廷恩可是说过的,屈家不是好去处,是大姐闹死闹活的。”说起这往事,李珍珠心里也有一把火,声调渐渐高了起来,“她说廷恩使手段让草儿抢了她的亲事,在家三天两头的闹腾。您把她关起来,她还自个儿翻窗户偷了几文钱坐车到了镇上要去找舅娘问个明白。得亏廷恩晓得消息,就托人去把她给找着了,要在外头过个夜,那爷真得给她一根绳子。”

  小曹氏脸色难看的瞪着二女儿,“有你这样说亲姐姐的没?”

  李珍珠是成了亲的妇人,忌讳少了许多,她理直气壮的跟小曹氏争辩,“我倒不想这么说她,谁叫她自个儿干的事不能拿出来见人。也不晓得那天她是咋在镇上碰到屈从云的。那时候廷恩不知为了啥跟屈家有点掰扯,原先屈家好几回上门送礼廷恩都不肯见。结果屈家叫人来提亲,大姐要死要活的逼着家里头答应,弄得廷恩最后还是收了屈家的礼。”说着,她有几分好奇,“也不晓得当年到底出了啥事儿,屈家咋会就来跟廷恩赔罪。”

  小曹氏被小女儿提醒起往事,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不晓得。我心里头明白,人朱家乐意让草儿做嫡长媳,那就是看在廷恩的面儿上,翠翠毕竟跟廷恩差了层血脉。草儿配了朱家的嫡长子,咱家就不能再嫁个长孙女去朱家做庶媳。这种道理大伙儿心里都明白。可你姐她不是这么想的,她打小就认死理儿,爱掐个尖儿。她觉着自个儿是家里头的长孙女,定的人家被妹妹抢了,她就得找个更好,正好屈家来提亲,她就非得嫁过去。我和你爹看那副样子,是真怕她哪天自个儿就抹了脖子,没法子只得应了。我也晓得这门亲事廷恩那头怕是不乐意的。”

  其实这几年看着李翠翠过的日子,小曹氏并不是不后悔。比较起来,小女儿嫁给个秀才,虽说家里头穷了点,可带着丰厚的嫁妆过去,不愁吃不愁喝的,日子过得是有多舒心。等二女婿中了举人,这个小闺女的福气就更大了。

  “唉,早晓得,我就该狠狠心,用绳子把你大姐拴起来,等熬过那阵子,再让廷恩给帮忙挑个合适的读书人。”小曹氏真是后悔不迭。

  李珍珠睃了一眼小曹氏,直接道:“娘,您那时候也怕廷恩烦了大姐,会有心给她挑个不好的罢。不仅是这个,您还担心这家里的家业都是廷恩挣的,到时候要廷恩不乐意给嫁妆,大姐再挑个穷书生,指定过不上好日子,为这个您才劝着爹答应了这门亲事。”

  “瞎说啥!”小曹氏有些脸红的拍了李珍珠一下,嘴里却并未反驳。李珍珠就晓得自己都说中了。

  “娘,您这可真是。”李珍珠火大的很,“廷恩早就说了屈家嫁不得,你和大姐都不信。这回好了,屈从云那个白眼儿狼,这是下了死心要写休书,爹和二叔他们上门找了好几回,屈屈从云连个面儿也不露。”

  说到这件事儿,小曹氏神色一下就变了,她冷笑道:“放心罢,屈家休不了你姐。这事儿,可不单是你大姐。翠翠要真被休了,草儿心儿还有珏宁她们咋办?草儿心儿倒是定了亲还好些,珏宁还留在家呢。廷恩最心痛的就是这个妹妹,就为了珏宁,你大姐也不能被休。”

  李珍珠没有小曹氏那样有底气,“要是屈家连廷恩的脸面都不给咋办?”毕竟是把屈从云的儿子给弄没了,就算是庶子,可大姐嫁过去四年没有身孕……

  “他们要有那胆子跟廷恩撕破脸,早就把翠翠给丫鬟灌药的事儿传的全县都是了。你说,除了咱们家里人,你听过点风声没有?”小曹氏对这个很有信心,“廷恩跟屈家的事儿我是不懂,可这些女人道道,我清楚的很。我琢磨着,屈家只嚷着要休了你姐,你爹他们出头都不肯松口,多半是吓唬吓唬咱们,有意拖着等廷恩回来再松口。”
  对小曹氏的说法,李珍珠半信半疑。

  “行了,左右就是这几天。你挺着个大肚子,也别到处跑,这两天就在我左面厢房睡罢,少去你大姐面前咋呼,两亲姐妹,跟命里的对头一样,见面就吵吵,也省的你大姐看着你那肚子就来气。”小曹氏说完这话,没有注意到李珍珠瞬间有些黯然的神色,只是喃喃,“唉,一个生了一个又有了,一个连点消息都没有。要你当初是个儿子就好了,不用眼下都靠着别人。”

  听见小曹氏的话,李珍珠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无奈的露出一个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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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两咋了,二十两还不够你一个烟杆子的钱。你这当爷的天天在家好吃好喝,有下人伺候着,一大早起来没事儿就拎着鸟笼子到处晃荡,我就给孙子买个二十两的砚台,咋就成败家了?”一大早收到信晓得李廷恩今日就能到家的范氏,面对李火旺的指责,一下暴跳如雷。

  李火旺这些年脾气渐大,周围都是李廷恩给挑的机灵懂事的丫鬟伺候着。比对比对范氏与这些丫鬟的做派规矩,他对范氏早年常说的在官宦大户家被主子器重的事儿心里也有了一丝疑虑。不过夫妻这么多年,他平日还是让着范氏的。可今儿范氏给小孙子买二十两一个的砚台的事儿,戳到了他的心病,他不打算让了。

  “你放啥狗臭屁!我烟杆子是银的咋了?那是老子有个好孙子,人家送给老子贺寿的礼。我拎着鸟笼子到处晃荡,我不缺吃不缺喝,有下人伺候,那享的是亲孙子的福!老子只听说孝敬长辈,还没听说过要孝敬兄弟的。李范氏,老子告诉你,家里除了祖宗留下来的那一二十亩地,旁的家里可早就是分清楚了,文书还在叔公那儿把着。公中的就是公中的,私财就是私财。如今老子还在,家里的人,吃的喝的,廷恩不计较,就算了。可你们都得记住了,那都是廷恩的。别说是忠儿,就是小宝,将来老子闭眼前也得先叫老二写个文书给族里,谁要想起黑心分廷恩的东西,老子先打断他的腿!”

  范氏被李火旺说的脸色一白。她没想到李火旺居然就在今天措不及防的把她长久以来存在心里的事儿给戳了出来,而且毫不留情的一口拒绝。

  她嘴角松弛的两块肉抖了几下,白着脸道:“老头子,你可不能这么偏心。老大有廷恩给的两百多亩地,种着金银花,每年光是送去郑家做花茶都不少挣,廷恩还另在曲江河边上给他开了个磨坊,日日马来骡子去的。他两个闺女出嫁,廷恩都给出嫁妆。天赐启蒙,廷恩人在外头,还惦记着写信回来交待向家帮忙送人去早就说好的秦家书院。老二更不用说了,有廷恩,他们一家愁啥。可老三老四呢?那就不是他亲叔叔,我不是亲奶,叔叔是亲的啊,你这爷是亲的,你就能眼睁睁看着将来老大老二过好日子,老三老四被人欺负?”

  面对范氏的哭诉,李火旺冷笑两声,将烟袋在案上磕了两下,气道:“你少睁着眼说瞎话!你说廷恩不管他三叔四叔。我问你,廷恩当初有没有叫老三一道种金银花,那时候老三家的说啥,她说廷恩倒是有本钱,都能给狗喂肉,她手里没银子,可亏不起。”

  一说起这个,李火旺气的啐了一口,“族里头的人就说廷恩种了金银花都能有银子买肉喂狗,跟着廷恩肯定能挣银子。她是亲婶婶,倒过来扯廷恩后腿。后头看廷恩制出了金银花茶卖给郑家,和郑家一起做花茶生意,她又要种了。种就算了,廷恩给地给苗子,结果她三两天头拉着老三躺在家吃了睡,睡了吃,叫廷恩出银子帮她请长工操持。老子就不惯着她,不让廷恩去。人人种的活的金银花到她手里全死光了,族里谁没挣银子,就她亏了,在家里撒着欢儿的闹腾。等廷恩考中举人,不还是给他三叔租了两个铺子开布庄。要不你以为真是她嘴里说的那样,是从娘家拿的银子开的?呸!老子不瞎不聋,就是廷恩不说话,老子也晓得那布都是朱家便宜发给他们卖的好布,人家看谁,不是看廷恩?凭他俩,贴上张脸也要不来!”

  李火旺喘了口粗气,又道:“再有墩儿和忠儿,你说廷恩惦记天赐,那墩儿和忠儿念书的事儿他管没?墩儿一样是他挑的学堂,那不都是秦家开的学堂,就是不在一处罢了。墩儿跟小宝是不是一样给了书童,给了每天接送的马车。至于忠儿,他倒是没送学堂去,银子一点没比人少花!廷恩要把他送出去念书,你非要在家请个先生单教,小宝是廷恩亲弟弟,都没这享受,你还想咋的?要廷恩把血汗银子都供给老四一家是不是?老婆子,心别太贪了。”

  这还是头一回范氏被李火旺堵了嘴,她没想到平日不吭声的李火旺居然将这一件件一桩桩都记在心里,而且毫不留情的说了出来,大有一股跟她清算的味道。她的心里陡然起了一阵寒意,李火旺以前哪怕心里清楚很多事,可从来都会给她留着颜面。

  她心里一慌,不由声泪俱下的哭喊,“还有老四呢,老四可咋办!”

  “啥咋办!”李火旺没想到范氏还要歪缠,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他们是没吃还是没喝了,你还想分侄子的产业贴补做叔叔的,还要点脸不?廷恩可早就给他还了一千两银子,该给他的都给了,是他自个儿不争气给作了。”

  范氏目瞪口呆,她没想到李火旺居然会这么算。

  李火旺却振振有词,“几年前那事儿是老四惹出来的,廷恩给担下了。廷恩不提,你们是不是就以为这银子该是廷恩来还。正好你说廷恩有出息给伯伯叔叔们都添了产业,那成,那一千两就是廷恩给老四的,不过被他提前花用完了,以后也别惦记。我没闭眼,家里就一起吃吃喝喝,再让廷恩吃点亏,他是个孝顺孩子,不能计较这些。等我闭了眼,老四也是我儿子,我不会看着他饿死,他要到时候被廷恩供了这么些年还是得不着一个功名,我就把手里留的二十亩地都给他,靠着这个他也饿不死,算是我这个当爹的偏心眼罢,祖宗产业都给他了。”说着李火旺叹了口气,闷闷的抽了口旱烟。

  范氏张口结舌的看着李火旺,“就二十亩地。可,可廷恩还给了你个庄子,那庄子少说也得三四百亩好地。你……”

  “那是廷恩的。”李火旺打断范氏的话,坚决的道:“那是廷恩孝顺我,想让我手里有点产业,安点心,这孩子,比谁都孝顺。”手里没点东西,在挣了银子的儿子面前,直不起腰杆子说话啊。

  其实范氏对于谋夺李廷恩手里的东西没有半点把握。范氏很清楚,事到如今,李廷恩早已不是她能捏在手里的,甚至以前她还能跟李廷恩用林氏李草儿她们换点东西。可李廷恩成了秀才,成了解元,别说是在这个家,就是在族里,都已经有了一言九鼎的地位。所以她一直想着,要到时候能再分一次家当然好,至不济从公中多捞些,若还是不行,李廷恩孝敬给李火旺那个庄子,她是有足足的把握要到手给老四的。

  没想到李火旺居然打算把庄子给李廷恩,只给她的耀祖二十亩地!二十亩地,连李大柱和老三他们手里的零头都比不上!

  一想到李耀祖往后可能要低声下气在兄弟们面前讨要一口吃的,范氏恨得眼珠子都红了,心口一阵阵的钝痛。她哑着嗓子问,“那忠儿呢,还有凤儿。凤儿是你最稀罕的孙女,忠儿会念书,老四手里只有二十亩地,将来他们咋办。尤其是凤儿,上头的姐姐都是风风光光嫁出去,她呢,让她爹陪送两亩地?”

  “陪送两亩地咋了,当初老子还是靠二十亩地养活一大家子吃喝,还供了老四在镇上大吃大喝的。再说就是个孙女,再稀罕也不能给把家底拉出去送给别人。”李火旺火冒三丈,骂了一句,看范氏眼泪流个不停,他心软了,“放心罢,我也晓得你担心。做人爹的,咋不想儿子个个都过好日子。可谁叫耀祖他不争气,耀祖耀祖,他没有给祖宗添过荣耀,他只抹了黑呀。”

  李火旺心里不是不难受的。最给予厚望的儿子,到头来廷恩都成解元了,要不是廷恩想出去长长见识再去考进士,指不定孙子如今都可以做官了。可耀祖呢,依旧婆娘孩子都给侄儿养着。快三十的人了,还在山里头的学堂念书,一年一年的去考,去年好不容易才过了县试,还在最后头。向家的娃子来送礼,说这是人县太爷看在廷恩的份上,才勉强让给过了。不过院试这些可就不成了。

  这孩子小时候多机灵,就是被宠坏了,忠儿不能再学他!

  李火旺想着想着就怒道:“往后不许你再拿着我名头去问王管家要银子给忠儿买这买那,当年廷恩五两银子一个的砚台都没用过,他一样当案首,做解元,还给一品大官做了徒弟。忠儿要成,他咋样都能成,要成不了,就别多祸害他堂兄的银子。”

  说亲孙子有可能不中,这话把范氏气的浑身直打哆嗦,可看李火旺铁青的脸色,她不敢再顶嘴,含着泪委委屈屈的应下了。

  看她答应,李火旺面色缓和了一些,“还有凤儿的事儿,你别操心。廷恩早就跟我说过,凤儿还小,等他中了进士,就给珏宁和凤儿都挑个好人家。你也别多想,就是廷恩先顾着珏宁,凤儿找的人家也差不了多少。凤儿的嫁妆,廷恩也都给出。忠儿能念到哪儿,廷恩都会供。”

  范氏仿佛没听到李火旺的话,一个劲儿的抽抽噎噎。

  李火旺横了她一眼,没有再劝,起身扭了扭腰,叫了个丫鬟进来,“把鸟笼子拿来。”趁着丫鬟去拿鸟笼子的功夫,李火旺又交待了一句,“还有芍药,她嫁妆不少了。翠翠她们多些,那是廷恩后头挣了银子。谁叫她是做姑姑的,嫁在了前头。她嫁到范家去,就是范家的人,该吃该喝,都是该范家养,将来有了娃,是跟范家姓,养大了,供范家祖宗的香火。你告诉她,让她少回来,也别动啥补嫁妆的主意。哪有常常回来吃娘家的道理。”

  为了李芍药,范氏少不得辩驳一句,“她最近是回来的多些,可这不是惦记家里头的人。”

  “家里用不着她惦记,少从娘家拿些东西就成了。”李火旺眼睛立了起来。

  看李火旺这么凶悍的眼神,范氏在心中庆幸没有叫李火旺晓得她又私下逼着林氏带了信去府城里让人把范铁牛弄出来。她不敢在李芍药的事情上跟李火旺多争辩,急忙道:“晓得了,晓得了,我都记着。”

  李火旺这才拎着丫鬟送来的鸟笼子转身要出门,还没踏过门槛,就听见李二柱兴冲冲的一路嚷着过来了。

  “爹,爹,廷恩回来了。”

  “啥,廷恩回来了。”李火旺大喜过望,把心爱的鸟都扔在一边不管,窜了几步问李二柱,“廷恩真的回来了?”

  “真的真的,守在城门口的下人先回来报的信儿。”李二柱一脸喜色,看李火旺都乐坏了,兴冲冲的又加了一句,“爹,大姐也回来了。”

  李火旺还在那儿嚷着要叫管家来问问,不是说晚上回来的,这早上就到了有没有收拾好屋子啥的,一蒙头听见李二柱这么一句话,傻在那儿,“你说谁回来了?”

  “是大姐啊,爹。”李二柱乐得见牙不见眼。对李桃儿,李二柱还有些比较清晰而温暖的回忆。

  “桃儿?”李火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拉着李二柱的手问了好几遍,“这是桃儿,是桃儿回来了?”对于第一个孩子,做爹的总是有更多的挂念,哪怕那是一个女儿。

  “是。大姐一家都回来了,回来报消息的下人说廷恩亲口跟他们说的,大姑太太一家都回来了,让早点收拾屋子。”

  李火旺确定了消息,激动的脚下都发软,扶着李二柱的手往外走,一个劲道:“走走走,赶紧的,到门口去等着。”

  他们人还没出去,就听见后头传来丫鬟惊慌的喊叫声。

  “老太太。”

  父子两扭过头去一看,就见范氏浑身僵硬,两眼紧闭,唇瓣咬的死紧的昏倒在地上。

  “这,这是咋了。”李火旺以为是自个儿先前说的那番话让范氏晕过去了,又急又愧,连声喊人让请大夫来。李二柱跟着要忙活,被李火旺拦住,“老二,你上门口去等着廷恩他们,这有一帮子下人。”

  李二柱不乐意,“爹,这咋行。”

  “有啥不行的,上了年纪的人,总有点小毛病,没事儿。”李火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了一句,打发李二柱赶紧走。

  李二柱不敢违背李火旺的话,苦着脸去了门口。

  李火旺看这下人们七手八脚把范氏抬到屋里床上去了,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先前猛然看到范氏倒在地上那股劲头过去,这回过神他觉着其实他也没说啥,咋一串大实话人就倒了。这是心里不乐意他的话,还是听见廷恩回来的消息给激的。
  “唉,心眼儿多啊。”李火旺喃喃念了这么一句,跺跺脚跟着进了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要早点,我看能不能再写点明天用。另外,我码字并不快,现在为了保证更新,所以只能挑一些大家有疑问的留言回复,不能全都回复大家,十分抱歉,不过我都认真看了的,我保证,严肃脸。

  另外这章不是宅斗,是在回溯一些过去五年的事情,其中也有后面一系列事情发生的线索。

  针对上一章大家说的李廷恩没有对李桃儿介绍到天赐和小宝的问题,那啥,其实就是我写漏了,但是v章修改必须要加几十百来个字,我不想加一段无聊的话进去,所以这个就给道歉,我就不加了,省的让后面买的童鞋为这个多付钱。
   听完福伯的回报,李廷恩对自己心中的猜测更添了几分把握,不过事关重大,他决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找几个人,把屈家供给那些药铺的药买回来找大夫看看。”

  福伯闻言大吃一惊,“大少爷,您是觉着屈家的药材出了问题,”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儿。人哪有不生病的,药材出了事儿,吃到肚子头,那就不是治病,是要命了。

  李廷恩神色清冷,“不是药出了问题,是人出了问题。”

  福伯不明白李廷恩这话里头的玄机,不过他对这件事再也不敢掉以轻心,立时决定将此事放在头等大事上。

  “大少爷,您明儿就要回县里去。您看要不要给大姑太太他们备置几件衣裳,现做是来不及,明早倒能去成衣铺子买几件。”福伯试探的看着李廷恩。

  李廷恩拧眉拒绝,“不用了,当初是如何,如今便如何。”

  这些话福伯就更听不懂了。他隐隐约约能联想到平日的流言猜出些什么,但他是万万不敢在李廷恩面前提的。事情都回报完毕,他就躬身退了出去。

  李廷恩继续翻阅厚厚的账册。

  自考中秀才后,他将与向家合作烧炭生意的事情抬上了明路。竹炭获利颇丰,他又用赚的银子陆陆续续买下几个中等田庄。最早他想在田庄挖几个鱼塘养鱼,可桑基鱼塘在养殖方式在这里早有人使用,并不少见,却没人能从里面获取丰厚的利润。原因就在能在这个时空常常吃的上鱼的,都是家里颇有一些底子的人家。而这些人家,要常跟一家定菜肉,必然要信得过的下人来看过。他们都没法子接受吃粪便长大的鱼。最后无奈,李廷恩只得在田里丢了些鱼苗,鱼还未长大,就被鸟雀们抓了不少来吃。好在总有能长大的,也能添补些银子,再不济,至少田里的收成会更好些。

  他也曾经打过主意在田庄里套养鸡鸭,尝试了一回,家禽死了大半。这个世界没有防疫针,没有先进的机械定时打扫清洁消毒,单靠石灰,很容易就让家禽染上瘟疫,以致血本无归。而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让庄头尽心尽力上,显然并非是个好法子。在能找到合适的方法避免这个问题之前,李廷恩不敢再轻易尝试。好在这几年他吩咐人搜罗了不少兽医方面的人才,也许隔几年可以试试畜牧养殖。

  不过李廷恩觉着他最好运的不是烧制出竹炭,而是中举后买下了李家村的那座玉峰山。他从没想过,玉峰山中居然有硝石矿。他不擅长化学,却很清楚的记得一条最简单的化学公式,硝石可以制冰。将硝石和制冰之法分别卖给向家和秦家朱家还有大燕其它几道的数家后,他才用商量好的价格将冰推出市场。

  夏日炎炎最是难过,可冰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起的。要存冰,需挖冰窖,要人员看管,定时在冰窖外浇水,种种繁琐。李廷恩用硝石制出的冰,虽说不能入口,但夏日能在家中摆两个冰盆,对许多普通百姓而言,就是无上享受。很多家有余钱的,还喜欢多买些冰回家,放在灶上,有好的剩菜时,这种便宜的冰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百姓们用大盆放一块冰,在旁中又放一碗肉菜,以避免肉菜馊臭的方法启发了李廷恩。他在买下的酒楼后院深挖了一个大冰窖,用硝石制了许多大冰块,将冰窖的温度整体降下去之后,在其中放置井水,以此冻出了可以适用的冰,也就能在酒楼卖出大量便宜的冰碗,冰乳。

  此时正好是夏季,看到几处卖冰铺子的利润,还有酒楼的收入,再比对一番与郑家合作的金银花茶收入。他觉着,自己这趟回来,中间还有两年才去考进士,应该想想别的途径了。

  手里生意除开一个金银花茶勉强算是四季皆宜,大多都是季节性的收入。而且这一趟出去,各地都有商家陆陆续续摸索出竹炭烧制的法子,硝石可以制冰更是传的极远。李家村能有硝石矿脉,其他地方自然也能找到。至于买地,好的地,并不是那么容易买到。不过,今年似乎朱家曲江河边上的桑林就可以养蚕了。

  忽然,李廷恩翻到账本一页,眼前一亮。

  一个早年开给李二柱打发时间的铺子去年居然有五百两的利润。虽说在酒楼冰铺,金银花茶竹炭生意中这个铺子的收入毫不起眼,甚至可能连一个田庄的收入都比不过。毕竟田庄虽小,他却从空间里找了些良种出来,拿到外间后,产量提升很大。而这个铺子,并非在闹市,只卖一些李二柱平日闲下来打制的柜子等,一年多以前他离家时,这个铺子的收入刚够给伙计们发工钱。

  “李大山。”李廷恩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名字,凝神想了想,终于有了点好心情。

  可真是不容易。自己从李氏族中挑了那么多人出来,总算是有一个像样点的了。若这李大山真是凭自己的本事把铺子经营的如此红火,就算是为自己添了个臂助。

  在这个年头,以血亲宗族为纽带的族人,比别人值得相信的多。

  约略点算过产业,发现没有大问题后,李廷恩径自去休息,明日还有一场仗要打,他必须保证自己精力的旺盛。

  而这个时候李翠翠正与李珍珠针锋相对。

  李翠翠一肚子气的看着对面的李珍珠,她真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个妹妹从一出生就跟自己过不去。要当初这个妹妹就是个弟弟,自个儿的日子是不是好过的多。

  “你到底想做啥,我回趟娘家,前脚跟没过门槛,李心儿人就堵到了门口,后脚你也追上来了。这是你的娘家,就不是我的娘家?就兴你大大方方带着孩子回来,我回个娘家,大伙儿就跟防贼一样防着我!”说着说着,李翠翠脸上就挂了两行泪,“婆家婆家欺负我,我不过卖几个丫鬟,他们就骂我是毒妇。我要真是毒妇,我就把人弄死了,只是灌了两碗药,谁家不是等嫡长子生出来才有庶子的。他还要给我写休书,娘家至今没个像样的人给我撑腰,见了我还躲得远远的。连亲妹妹都来数落我,我还活着做啥。”

  小曹氏坐在榻上看李翠翠哭的伤心,有些心疼的想劝。

  “娘,您别理她。都说的啥话,啥叫没个像样的人给你撑腰,敢情爹和二伯他们一趟趟往屈家跑,都是往屈家去讨饭吃的。”李珍珠没好气的道:“再有,啥叫我不乐意你回娘家?大姐,你自个儿说,你哪次回娘家不找点儿事儿出来。你怪别人跟防贼一样防着你,你咋不想想,你为你那点事儿上二婶屋子里哭了多少回,你是想着廷恩不在家就随便吆喝二婶帮你出头是不?”

  李翠翠不哭了,放下帕子瞪着李珍珠,“李珍珠,你胳膊肘就往外拐是不是,看人家出息了,你恨不能把那童养媳当你的娘。”

  “闭嘴!”这回不等李珍珠反驳,小曹氏坐直身子一巴掌就给李翠翠扇了过去。

  “娘。”李翠翠捂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小曹氏。

  小曹氏脸上挂了一层冰霜,恨声道:“你骂谁是童养媳?”

  李翠翠不敢面对小曹氏骇人的目光,低下头讪讪分辨,“娘,你咋了,她是童养媳这县里谁不晓得,府城里都有人说道。屈家我那几个兄弟媳妇,天天拿这个笑话我。你就是把我打死别人也这样说。”

  看她不悔改,小曹氏气的心口抽痛,一个耳光又扇了过去。

  这下李翠翠忍不住了,跳脚道:“娘,你今儿咋了,你打我打我打死我罢,横竖我在屈家过的也不是人过的日子,我要被休了,回家也得被弄死,你生了我,我死在你手里头还划算些。”

  “要死,你就滚回屈家一根绳子上吊去!”小曹氏对李翠翠的哭闹不为所动,冷冰冰的吐出一句。

  这下,不仅是李翠翠,就连李珍珠都有几分吓住了,呆呆的望着小曹氏。

  小曹氏看李翠翠不闹腾了,丢给她一张帕子,劈头盖脸的给她骂过去,“你是我生的,你啥德行以为我不晓得?翠翠,我告诉你,你这法子,在我面前能使使,那是我这个当娘的心疼你。不过你要想拿着去对付别人,尤其是廷恩,你趁早歇了罢。”

  “娘,我不是,这不是心里搓火。”李翠翠搓着手,很不安的低了头。

  “搓火?”小曹氏用力在李翠翠额头上按了一指头,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当初是你自个儿又哭又闹要嫁到屈家去,你说屈从云稀罕你,心疼你,到头来三天两头的闹别扭,你自个儿说说,廷恩还在家的时候就给你收拾过多少回烂摊子。翠翠,做人要有良心。这家里上下如今能过这样的日子,都是廷恩的功劳,你也别想着啥都是姓李的,就该拉着一起过好日子。你可是嫁出去了。你想想罢,你爷老早就发话说过不许家里再管你的事儿,不单是你,连你小姑跟范家闹了回来,你爷都不准那头去找廷恩闹腾。是廷恩自个儿念着情分,一次次给你伸手,别人背后说你二婶是童养媳,打小被卖过来的,你就该大耳光给她扇过去,屈家的人又咋了,咱李家眼下比他们缺啥,廷恩还是解元呢,他们屈家就是把着郑家挣了点银子,有本事自家也出几个解元试试?还有,你二婶是不是他们长辈?当初不是屈家三回四回的上咱们李家提的亲?你不自个儿把腰杆直起来,被人一说还跟着瞧不起你二婶,你做的这叫啥事!不说这些,那还是你亲二婶,你一点尊卑长幼都不分,谁能对你不寒心。”

  小曹氏不认为自个儿是个老好人,可她心里还有杆秤,尤其她不允许李翠翠愚蠢的将一些想法因习惯而显露于外。

  “娘,我错了,我错了。”李翠翠被小曹氏说的脸色青白,扑到她怀里大哭,“娘,廷恩到底啥时候回来,我去见二婶,心儿就一直堵在外头,我根本见不着二婶的人。屈家那些人,根本不把咱们家的人放眼里,他们怕的,只有廷恩。”

  李珍珠看着亲姐姐哭成这幅模样,真是又心痛又愤怒,“这回晓得廷恩了!”

  “晓得晓得。”李翠翠连连点头,哀求道:“娘,您别气,我给二婶赔罪去,可家里不能不管我,我不想被休。”对一个女人而言,被休就是判定了一条死路。

  小曹氏气的在李翠翠背上狠狠拍了几下,骂道:“你吃错药了,你又没说你二婶,你赔罪做啥?”骂过后冷静下来,“你这会儿找你二婶也没用,你二叔出面都不顶事儿,你二婶更不成。不过你爹说廷恩回来就这两天的事儿,既然屈家要休了你,这两天你就在家呆着,每天早些去看看你二婶,省的廷恩回来家里下人又碎嘴。要心儿拦着你,你就说你去找林翠翠说说话。”

  一听林翠翠这个名字,李翠翠脸上掩都掩不住的厌恶之色,“娘,我不找林翠翠,找草儿行不。”

  “不成!”小曹氏毫不容情的一口拒绝她,“心儿那性子,就得你低了头去跟林翠翠说话才成。”

  看李翠翠还有点不乐意,小曹氏气的半死,“不就是重了你的名儿。这天底下叫翠翠的多了,你有本事一个个去掐死。你别瞧不起林翠翠,林家以前是穷的全家人穿一条裤子,可林翠翠命好,还没轮到她被卖出去做童养媳,廷恩就中了举。你二婶最心疼这个侄女,她年纪比你小,你二婶把人接来是想要给她说门好亲事的,你见了人好好说话,少弄那些酸调子。你二婶不是学话的人,心儿可不会给你留脸。”

  形势比人强,就算李翠翠再如何心里腹诽,依旧不情不愿的应了。

  小曹氏看她是真的答应,这才叫她下去洗漱。因不放心,特意叫了伺候的秋菊跟着去。

  等李翠翠走了,一直在边上欲言又止的李珍珠这才坐到小曹氏身边小声问,“娘,您真想等廷恩回来出头找屈家?”

  “你瞧出来廷恩厌烦你大姐了?”小曹氏白了一眼李珍珠。

  李珍珠觉得这话有点不好回,想了想还是道:“娘,你们当初说给大姐定这门亲事,廷恩可是说过的,屈家不是好去处,是大姐闹死闹活的。”说起这往事,李珍珠心里也有一把火,声调渐渐高了起来,“她说廷恩使手段让草儿抢了她的亲事,在家三天两头的闹腾。您把她关起来,她还自个儿翻窗户偷了几文钱坐车到了镇上要去找舅娘问个明白。得亏廷恩晓得消息,就托人去把她给找着了,要在外头过个夜,那爷真得给她一根绳子。”

  小曹氏脸色难看的瞪着二女儿,“有你这样说亲姐姐的没?”

  李珍珠是成了亲的妇人,忌讳少了许多,她理直气壮的跟小曹氏争辩,“我倒不想这么说她,谁叫她自个儿干的事不能拿出来见人。也不晓得那天她是咋在镇上碰到屈从云的。那时候廷恩不知为了啥跟屈家有点掰扯,原先屈家好几回上门送礼廷恩都不肯见。结果屈家叫人来提亲,大姐要死要活的逼着家里头答应,弄得廷恩最后还是收了屈家的礼。”说着,她有几分好奇,“也不晓得当年到底出了啥事儿,屈家咋会就来跟廷恩赔罪。”

  小曹氏被小女儿提醒起往事,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不晓得。我心里头明白,人朱家乐意让草儿做嫡长媳,那就是看在廷恩的面儿上,翠翠毕竟跟廷恩差了层血脉。草儿配了朱家的嫡长子,咱家就不能再嫁个长孙女去朱家做庶媳。这种道理大伙儿心里都明白。可你姐她不是这么想的,她打小就认死理儿,爱掐个尖儿。她觉着自个儿是家里头的长孙女,定的人家被妹妹抢了,她就得找个更好,正好屈家来提亲,她就非得嫁过去。我和你爹看那副样子,是真怕她哪天自个儿就抹了脖子,没法子只得应了。我也晓得这门亲事廷恩那头怕是不乐意的。”

  其实这几年看着李翠翠过的日子,小曹氏并不是不后悔。比较起来,小女儿嫁给个秀才,虽说家里头穷了点,可带着丰厚的嫁妆过去,不愁吃不愁喝的,日子过得是有多舒心。等二女婿中了举人,这个小闺女的福气就更大了。

  “唉,早晓得,我就该狠狠心,用绳子把你大姐拴起来,等熬过那阵子,再让廷恩给帮忙挑个合适的读书人。”小曹氏真是后悔不迭。

  李珍珠睃了一眼小曹氏,直接道:“娘,您那时候也怕廷恩烦了大姐,会有心给她挑个不好的罢。不仅是这个,您还担心这家里的家业都是廷恩挣的,到时候要廷恩不乐意给嫁妆,大姐再挑个穷书生,指定过不上好日子,为这个您才劝着爹答应了这门亲事。”

  “瞎说啥!”小曹氏有些脸红的拍了李珍珠一下,嘴里却并未反驳。李珍珠就晓得自己都说中了。

  “娘,您这可真是。”李珍珠火大的很,“廷恩早就说了屈家嫁不得,你和大姐都不信。这回好了,屈从云那个白眼儿狼,这是下了死心要写休书,爹和二叔他们上门找了好几回,屈屈从云连个面儿也不露。”

  说到这件事儿,小曹氏神色一下就变了,她冷笑道:“放心罢,屈家休不了你姐。这事儿,可不单是你大姐。翠翠要真被休了,草儿心儿还有珏宁她们咋办?草儿心儿倒是定了亲还好些,珏宁还留在家呢。廷恩最心痛的就是这个妹妹,就为了珏宁,你大姐也不能被休。”

  李珍珠没有小曹氏那样有底气,“要是屈家连廷恩的脸面都不给咋办?”毕竟是把屈从云的儿子给弄没了,就算是庶子,可大姐嫁过去四年没有身孕……

  “他们要有那胆子跟廷恩撕破脸,早就把翠翠给丫鬟灌药的事儿传的全县都是了。你说,除了咱们家里人,你听过点风声没有?”小曹氏对这个很有信心,“廷恩跟屈家的事儿我是不懂,可这些女人道道,我清楚的很。我琢磨着,屈家只嚷着要休了你姐,你爹他们出头都不肯松口,多半是吓唬吓唬咱们,有意拖着等廷恩回来再松口。”

  对小曹氏的说法,李珍珠半信半疑。

  “行了,左右就是这几天。你挺着个大肚子,也别到处跑,这两天就在我左面厢房睡罢,少去你大姐面前咋呼,两亲姐妹,跟命里的对头一样,见面就吵吵,也省的你大姐看着你那肚子就来气。”小曹氏说完这话,没有注意到李珍珠瞬间有些黯然的神色,只是喃喃,“唉,一个生了一个又有了,一个连点消息都没有。要你当初是个儿子就好了,不用眼下都靠着别人。”

  听见小曹氏的话,李珍珠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无奈的露出一个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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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两咋了,二十两还不够你一个烟杆子的钱。你这当爷的天天在家好吃好喝,有下人伺候着,一大早起来没事儿就拎着鸟笼子到处晃荡,我就给孙子买个二十两的砚台,咋就成败家了?”一大早收到信晓得李廷恩今日就能到家的范氏,面对李火旺的指责,一下暴跳如雷。

  李火旺这些年脾气渐大,周围都是李廷恩给挑的机灵懂事的丫鬟伺候着。比对比对范氏与这些丫鬟的做派规矩,他对范氏早年常说的在官宦大户家被主子器重的事儿心里也有了一丝疑虑。不过夫妻这么多年,他平日还是让着范氏的。可今儿范氏给小孙子买二十两一个的砚台的事儿,戳到了他的心病,他不打算让了。

  “你放啥狗臭屁!我烟杆子是银的咋了?那是老子有个好孙子,人家送给老子贺寿的礼。我拎着鸟笼子到处晃荡,我不缺吃不缺喝,有下人伺候,那享的是亲孙子的福!老子只听说孝敬长辈,还没听说过要孝敬兄弟的。李范氏,老子告诉你,家里除了祖宗留下来的那一二十亩地,旁的家里可早就是分清楚了,文书还在叔公那儿把着。公中的就是公中的,私财就是私财。如今老子还在,家里的人,吃的喝的,廷恩不计较,就算了。可你们都得记住了,那都是廷恩的。别说是忠儿,就是小宝,将来老子闭眼前也得先叫老二写个文书给族里,谁要想起黑心分廷恩的东西,老子先打断他的腿!”

  范氏被李火旺说的脸色一白。她没想到李火旺居然就在今天措不及防的把她长久以来存在心里的事儿给戳了出来,而且毫不留情的一口拒绝。

  她嘴角松弛的两块肉抖了几下,白着脸道:“老头子,你可不能这么偏心。老大有廷恩给的两百多亩地,种着金银花,每年光是送去郑家做花茶都不少挣,廷恩还另在曲江河边上给他开了个磨坊,日日马来骡子去的。他两个闺女出嫁,廷恩都给出嫁妆。天赐启蒙,廷恩人在外头,还惦记着写信回来交待向家帮忙送人去早就说好的秦家书院。老二更不用说了,有廷恩,他们一家愁啥。可老三老四呢?那就不是他亲叔叔,我不是亲奶,叔叔是亲的啊,你这爷是亲的,你就能眼睁睁看着将来老大老二过好日子,老三老四被人欺负?”

  面对范氏的哭诉,李火旺冷笑两声,将烟袋在案上磕了两下,气道:“你少睁着眼说瞎话!你说廷恩不管他三叔四叔。我问你,廷恩当初有没有叫老三一道种金银花,那时候老三家的说啥,她说廷恩倒是有本钱,都能给狗喂肉,她手里没银子,可亏不起。”

  一说起这个,李火旺气的啐了一口,“族里头的人就说廷恩种了金银花都能有银子买肉喂狗,跟着廷恩肯定能挣银子。她是亲婶婶,倒过来扯廷恩后腿。后头看廷恩制出了金银花茶卖给郑家,和郑家一起做花茶生意,她又要种了。种就算了,廷恩给地给苗子,结果她三两天头拉着老三躺在家吃了睡,睡了吃,叫廷恩出银子帮她请长工操持。老子就不惯着她,不让廷恩去。人人种的活的金银花到她手里全死光了,族里谁没挣银子,就她亏了,在家里撒着欢儿的闹腾。等廷恩考中举人,不还是给他三叔租了两个铺子开布庄。要不你以为真是她嘴里说的那样,是从娘家拿的银子开的?呸!老子不瞎不聋,就是廷恩不说话,老子也晓得那布都是朱家便宜发给他们卖的好布,人家看谁,不是看廷恩?凭他俩,贴上张脸也要不来!”
  李火旺喘了口粗气,又道:“再有墩儿和忠儿,你说廷恩惦记天赐,那墩儿和忠儿念书的事儿他管没?墩儿一样是他挑的学堂,那不都是秦家开的学堂,就是不在一处罢了。墩儿跟小宝是不是一样给了书童,给了每天接送的马车。至于忠儿,他倒是没送学堂去,银子一点没比人少花!廷恩要把他送出去念书,你非要在家请个先生单教,小宝是廷恩亲弟弟,都没这享受,你还想咋的?要廷恩把血汗银子都供给老四一家是不是?老婆子,心别太贪了。”

  这还是头一回范氏被李火旺堵了嘴,她没想到平日不吭声的李火旺居然将这一件件一桩桩都记在心里,而且毫不留情的说了出来,大有一股跟她清算的味道。她的心里陡然起了一阵寒意,李火旺以前哪怕心里清楚很多事,可从来都会给她留着颜面。

  她心里一慌,不由声泪俱下的哭喊,“还有老四呢,老四可咋办!”

  “啥咋办!”李火旺没想到范氏还要歪缠,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他们是没吃还是没喝了,你还想分侄子的产业贴补做叔叔的,还要点脸不?廷恩可早就给他还了一千两银子,该给他的都给了,是他自个儿不争气给作了。”

  范氏目瞪口呆,她没想到李火旺居然会这么算。

  李火旺却振振有词,“几年前那事儿是老四惹出来的,廷恩给担下了。廷恩不提,你们是不是就以为这银子该是廷恩来还。正好你说廷恩有出息给伯伯叔叔们都添了产业,那成,那一千两就是廷恩给老四的,不过被他提前花用完了,以后也别惦记。我没闭眼,家里就一起吃吃喝喝,再让廷恩吃点亏,他是个孝顺孩子,不能计较这些。等我闭了眼,老四也是我儿子,我不会看着他饿死,他要到时候被廷恩供了这么些年还是得不着一个功名,我就把手里留的二十亩地都给他,靠着这个他也饿不死,算是我这个当爹的偏心眼罢,祖宗产业都给他了。”说着李火旺叹了口气,闷闷的抽了口旱烟。

  范氏张口结舌的看着李火旺,“就二十亩地。可,可廷恩还给了你个庄子,那庄子少说也得三四百亩好地。你……”

  “那是廷恩的。”李火旺打断范氏的话,坚决的道:“那是廷恩孝顺我,想让我手里有点产业,安点心,这孩子,比谁都孝顺。”手里没点东西,在挣了银子的儿子面前,直不起腰杆子说话啊。

  其实范氏对于谋夺李廷恩手里的东西没有半点把握。范氏很清楚,事到如今,李廷恩早已不是她能捏在手里的,甚至以前她还能跟李廷恩用林氏李草儿她们换点东西。可李廷恩成了秀才,成了解元,别说是在这个家,就是在族里,都已经有了一言九鼎的地位。所以她一直想着,要到时候能再分一次家当然好,至不济从公中多捞些,若还是不行,李廷恩孝敬给李火旺那个庄子,她是有足足的把握要到手给老四的。

  没想到李火旺居然打算把庄子给李廷恩,只给她的耀祖二十亩地!二十亩地,连李大柱和老三他们手里的零头都比不上!

  一想到李耀祖往后可能要低声下气在兄弟们面前讨要一口吃的,范氏恨得眼珠子都红了,心口一阵阵的钝痛。她哑着嗓子问,“那忠儿呢,还有凤儿。凤儿是你最稀罕的孙女,忠儿会念书,老四手里只有二十亩地,将来他们咋办。尤其是凤儿,上头的姐姐都是风风光光嫁出去,她呢,让她爹陪送两亩地?”

  “陪送两亩地咋了,当初老子还是靠二十亩地养活一大家子吃喝,还供了老四在镇上大吃大喝的。再说就是个孙女,再稀罕也不能给把家底拉出去送给别人。”李火旺火冒三丈,骂了一句,看范氏眼泪流个不停,他心软了,“放心罢,我也晓得你担心。做人爹的,咋不想儿子个个都过好日子。可谁叫耀祖他不争气,耀祖耀祖,他没有给祖宗添过荣耀,他只抹了黑呀。”

  李火旺心里不是不难受的。最给予厚望的儿子,到头来廷恩都成解元了,要不是廷恩想出去长长见识再去考进士,指不定孙子如今都可以做官了。可耀祖呢,依旧婆娘孩子都给侄儿养着。快三十的人了,还在山里头的学堂念书,一年一年的去考,去年好不容易才过了县试,还在最后头。向家的娃子来送礼,说这是人县太爷看在廷恩的份上,才勉强让给过了。不过院试这些可就不成了。

  这孩子小时候多机灵,就是被宠坏了,忠儿不能再学他!

  李火旺想着想着就怒道:“往后不许你再拿着我名头去问王管家要银子给忠儿买这买那,当年廷恩五两银子一个的砚台都没用过,他一样当案首,做解元,还给一品大官做了徒弟。忠儿要成,他咋样都能成,要成不了,就别多祸害他堂兄的银子。”

  说亲孙子有可能不中,这话把范氏气的浑身直打哆嗦,可看李火旺铁青的脸色,她不敢再顶嘴,含着泪委委屈屈的应下了。

  看她答应,李火旺面色缓和了一些,“还有凤儿的事儿,你别操心。廷恩早就跟我说过,凤儿还小,等他中了进士,就给珏宁和凤儿都挑个好人家。你也别多想,就是廷恩先顾着珏宁,凤儿找的人家也差不了多少。凤儿的嫁妆,廷恩也都给出。忠儿能念到哪儿,廷恩都会供。”

  范氏仿佛没听到李火旺的话,一个劲儿的抽抽噎噎。

  李火旺横了她一眼,没有再劝,起身扭了扭腰,叫了个丫鬟进来,“把鸟笼子拿来。”趁着丫鬟去拿鸟笼子的功夫,李火旺又交待了一句,“还有芍药,她嫁妆不少了。翠翠她们多些,那是廷恩后头挣了银子。谁叫她是做姑姑的,嫁在了前头。她嫁到范家去,就是范家的人,该吃该喝,都是该范家养,将来有了娃,是跟范家姓,养大了,供范家祖宗的香火。你告诉她,让她少回来,也别动啥补嫁妆的主意。哪有常常回来吃娘家的道理。”

  为了李芍药,范氏少不得辩驳一句,“她最近是回来的多些,可这不是惦记家里头的人。”

  “家里用不着她惦记,少从娘家拿些东西就成了。”李火旺眼睛立了起来。

  看李火旺这么凶悍的眼神,范氏在心中庆幸没有叫李火旺晓得她又私下逼着林氏带了信去府城里让人把范铁牛弄出来。她不敢在李芍药的事情上跟李火旺多争辩,急忙道:“晓得了,晓得了,我都记着。”

  李火旺这才拎着丫鬟送来的鸟笼子转身要出门,还没踏过门槛,就听见李二柱兴冲冲的一路嚷着过来了。

  “爹,爹,廷恩回来了。”

  “啥,廷恩回来了。”李火旺大喜过望,把心爱的鸟都扔在一边不管,窜了几步问李二柱,“廷恩真的回来了?”

  “真的真的,守在城门口的下人先回来报的信儿。”李二柱一脸喜色,看李火旺都乐坏了,兴冲冲的又加了一句,“爹,大姐也回来了。”

  李火旺还在那儿嚷着要叫管家来问问,不是说晚上回来的,这早上就到了有没有收拾好屋子啥的,一蒙头听见李二柱这么一句话,傻在那儿,“你说谁回来了?”

  “是大姐啊,爹。”李二柱乐得见牙不见眼。对李桃儿,李二柱还有些比较清晰而温暖的回忆。

  “桃儿?”李火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拉着李二柱的手问了好几遍,“这是桃儿,是桃儿回来了?”对于第一个孩子,做爹的总是有更多的挂念,哪怕那是一个女儿。

  “是。大姐一家都回来了,回来报消息的下人说廷恩亲口跟他们说的,大姑太太一家都回来了,让早点收拾屋子。”

  李火旺确定了消息,激动的脚下都发软,扶着李二柱的手往外走,一个劲道:“走走走,赶紧的,到门口去等着。”

  他们人还没出去,就听见后头传来丫鬟惊慌的喊叫声。

  “老太太。”

  父子两扭过头去一看,就见范氏浑身僵硬,两眼紧闭,唇瓣咬的死紧的昏倒在地上。

  “这,这是咋了。”李火旺以为是自个儿先前说的那番话让范氏晕过去了,又急又愧,连声喊人让请大夫来。李二柱跟着要忙活,被李火旺拦住,“老二,你上门口去等着廷恩他们,这有一帮子下人。”

  李二柱不乐意,“爹,这咋行。”

  “有啥不行的,上了年纪的人,总有点小毛病,没事儿。”李火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了一句,打发李二柱赶紧走。

  李二柱不敢违背李火旺的话,苦着脸去了门口。

  李火旺看这下人们七手八脚把范氏抬到屋里床上去了,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先前猛然看到范氏倒在地上那股劲头过去,这回过神他觉着其实他也没说啥,咋一串大实话人就倒了。这是心里不乐意他的话,还是听见廷恩回来的消息给激的。
  “唉,心眼儿多啊。”李火旺喃喃念了这么一句,跺跺脚跟着进了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要早点,我看能不能再写点明天用。另外,我码字并不快,现在为了保证更新,所以只能挑一些大家有疑问的留言回复,不能全都回复大家,十分抱歉,不过我都认真看了的,我保证,严肃脸。

  另外这章不是宅斗,是在回溯一些过去五年的事情,其中也有后面一系列事情发生的线索。

  针对上一章大家说的李廷恩没有对李桃儿介绍到天赐和小宝的问题,那啥,其实就是我写漏了,但是v章修改必须要加几十百来个字,我不想加一段无聊的话进去,所以这个就给道歉,我就不加了,省的让后面买的童鞋为这个多付钱。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2:26

44

  李二柱一个人在门口接人,他和李桃儿多年未见,本来应该有许多话要说,可这会儿担心着范氏那头,他只得匆匆与李桃儿说了几句,就着急要去瞧瞧情况。
  
  听说范氏晕倒,李廷恩陪着忧心忡忡的李二柱往里走,一面道,“奶身子骨向来强健,这回是怎的了,”
  
  李二柱也摸不着头脑,“一大早起来还好好的,就跟你爷说了会儿话。这不我听下人回来说你把你大姑一家带回来了,跑去跟你爷他们报喜。你爷还说要亲自出门来接你和你大姑他们,谁想脚还没出院子,你奶就厥过去了。”
  
  其实李二柱有些话不好意思跟儿子说。儿子走的近两年里,老爷子和老太太就分了房睡,关系也不像过往,家里头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得出来,不过谁也不敢说罢了。
  
  “哦,那是听着咱回来的消息才晕的?”李桃儿走在李二柱边上,听得这话,笑了笑,“看样子娘是欢喜坏了。”说着她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怀念,“说起来,娘当年还教过我做女红呢。那时候我在家带三弟四弟,娘每天要教我做不少的花样。”
  
  李二柱闻言眼眶也红了。他看了看李桃儿一家身上的衣裳,更觉得这个大姐是受了大委屈的。
  
  “大姐,回来就好了。当年咱家得你做女工补贴,后头日子松快些你又嫁的远了,逢年过节咱这几个做兄弟的连个礼都没给你送。”李二柱越说越自责,抬起袖子抹了抹泪,“好在廷恩把你给接回来了。”
  
  李桃儿很了解这个弟弟的性子,天生就比其它人软绵的多,再有范氏长年累月苦心搓揉。当年自个儿这个有几分小机灵的都被范氏唬弄住了,更别说这个弟弟。她也不打算在李二柱面前说范氏的坏话,只是嗔道:“瞧你哭个啥,大姐还得多谢弟妹生了个好儿子,我如今也能沾沾廷恩的光。”
  
  想到李芍药嫁出去时候的嫁妆,李二柱看了儿子一眼,见李廷恩没有表示反对,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走到廊道口的时候,一面是通向范氏他们住的院子,一面是临时给李桃儿他们置备的客院,李二柱有点犹豫。
  
  “要不大姐你们先去洗洗吃点东西。”李二柱想了想,觉着范氏一向身子骨强健,说不定真的就是李火旺说的那样是犯了老人病,又看李桃儿一家除了个身强体壮的胡威,个个都是面黄肌瘦,指不定赶路吃了多少苦头。毕竟心疼亲姐姐,当下就想叫李桃儿他们去休息休息。
  
  胡威看着曲径通幽,碧水映日,亭台楼榭廊道相连的三进大宅子眼睛都转不过来,早就想看看李家安排他们住在啥地方,立马就要点头,结果被李桃儿眼风一扫,登时不敢再开口。
  
  李桃儿随手扶了扶鬓角,正色道:“娘是长辈,她又因欢喜我回娘家才犯了病,我哪能不先去给瞧瞧。”说罢不容置疑的要李二柱带路赶紧去看范氏。
  
  李二柱只得应了。
  
  李家这宅子是李廷恩成为案首之后在县城买下的。因心知肚明绝不可能在出人头地后就能干净利落的把所有人甩下过小家的清净日子,所以李廷恩这宅子买的极大。说是三进,实则比一般人家五进的院子都大,正面后头两进都是大院子套着小院子。两侧也是同样摆开两排屋子,独立成两个院落。能让李家四房人都住的宽宽松松,要是愿意,可以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这院子的地段不怎么好,在曲江河边上,早前是一个江南道的茶商修建的别院。茶商本以为在三泉县就如同江南道那头,但凡运河两边都是好位置。谁知三泉县的曲江河与江南道的运河不一样。
  
  江南道是大燕重要的粮仓,每年不仅大量的粮食税银要从运河运到京中,作为勾连大燕数条内陆大江大河的扬平运河更是重要的水上要道。这样的扬平运河,有官府定期安排专人清理河道,还有朝廷的水军时不时的巡逻游弋,自然景色怡人。
  
  可河南道不一样。河南道人多走内陆,道内用水路的百姓不多,朝廷更不怎么用得上,就是用的上,那也是多走能行大船,勾通别的道的武义河。而曲江河作为武义河的分支,哪怕流经河南府内五个县城,更大的作用依旧是能给几个堰口注水,保证旱季时能给各个县城的庄稼地里提供灌溉的水源。曲江河上常年累月无人清理,两岸百姓和河上渔民在其中洗马桶,倾倒废水,曲江河便经年弥漫着一股臭气。
  
  这气味在穷苦人家看来不算什么,对过惯好日子的人家而言,却是受不住的。因此曲江河上住的是四处漂流的渔民,两岸安居的是穷苦百姓,大户人家,唯有外地来的茶商不知就里,匆匆忙忙着人买地修了一桩大别院。
  
  是以李廷恩当初买宅子只花了三千两银子。就是如此,在当时也将李廷恩手中的银钱花去了大半。那时有人不忿李廷恩年纪轻轻就中了案首,还置下一大笔家业,背后就有人说李廷恩一朝得志便猖狂,花银子在此处买院子,果然是乡下没有跟脚的人家出身,须知县城的飞鱼巷才是县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聚居的地方。可没多久,朝廷就着令河南府在曲江河两岸修筑高堤,扩开曲江河与武义河汇流处,再将武义河与扬平运河连通,并清偿五十年前因曲江河水泄洪而淹没的百姓家产。
  
  曲江河即将连通运河,自然被朝廷拨下大笔银两治理的水清鱼跃,曲江河两岸地价暴涨,尤其是曲江河穿县城而过的一段,住在这里不会被以后来来往往的船只所打扰,又能傍水行船。大户人家纷纷意动,却谁也买不到地了。只因两岸百姓的地契早就被袁县令抢先一步收了回去,河南府与三泉县的官府一道推平原先穷苦百姓的破屋,把百姓们迁居到别地,另外修建数栋大院,高价卖给了河南府与三泉县寥寥数家出得起银子的人家。
  
  而李家,因这桩宅子先前是茶商下了重本,修建的美轮美奂,自然被官府留了下来。因此,李廷恩比其他人家少耗费上万两,就住在了连府城许多高门大户都艳羡的新富贵之所,叫以前那些说酸话的人心里恨得滴血。
  
  不过这宅子大而美,初初李家人住进来的时候却十分不习惯,只因要串个门着实艰难。除开范氏和李廷恩,几乎人人都在这宅子里走错过道,叫下人来接回去。
  
  就是如此,在选院子的时候,范氏也坚决要了正中第二进的院子住,不肯如李火旺的意图为方便就住头一进,并且一度想要把后头一进的院子给李芍药留下来,说是李芍药虽买宅子的时候已经嫁出去了,到底李家还是娘家,给她留个落脚的地方。只是哪怕家里空的地方多,李火旺也依旧不肯,在李火旺看来,闺女嫁出去再回来就是客,那就只能住客院,逢年过节回来走个礼住一两天就赶紧走人,哪有还单独给准备个院子的道理。
  
  此时李二柱带着李桃儿他们走了一大段路,才堪堪到李火旺与范氏的寿安院的门口。胡威越走心口越是跳的快,拼命直咽唾沫,一个劲儿在心中告诫自己,无论如何要听李桃儿的话,这才能真正过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过了影壁,就看到厅堂里李火旺正抽着旱烟走来走去。远远的瞧见李火旺弯了许多的背,以及斑白稀疏的头发,纵使心中残留些许怨恨,李桃儿依旧难忍心酸,踉跄两步跑上去,哽咽的喊了一声爹。
  
  正烦心范氏病的李火旺抬起头,看到面前的李桃儿,手一个劲儿直哆嗦,眨了好几次眼,定定的在李桃儿脸上看了许久,这才试探的喊道:“是桃儿?”
  
  “爹。”李桃儿拉着两个儿子,跪在地上给李火旺磕头,“快,快给你们姥爷磕头。”
  
  胡小阳和胡小亮老老实实被李桃儿拉着咚咚咚给李火旺磕了几个响头,一旁的胡威也急忙跪了下去。
  
  “快起来快起来。”李火旺一手拉着一个外孙的手,把他们从地上拉起来,看了两个外孙好几眼后心疼的道:“桃儿,你都二十年没着家了,当年是爹亏待了你,这趟回来你多住些日子。”
  
  胡威在边上乐滋滋道:“爹,咱这趟回来就打算在这边住下,廷恩说给我找个差事。”
  
  李火旺一听脸上就透出点不乐意。不过想到李桃儿嫁出去的时候家里最穷,又心疼二十年没见的大闺女,李火旺砸吧两下嘴,点头道:“成罢,廷恩是个好孩子,不过你也别想一碗饭就吃成个胖子,要是为难廷恩,我这里可不答应。”
  
  胡威连忙笑呵呵的点头。
  
  李廷恩在边上笑道:“爷,您别操心,大姑父心眼儿活,见过世面,到了这边很快就能把家业撑起来。”
  
  “那就成。”李火旺瞅了眼李桃儿他们身上穿的又破又旧的衣裳,叹了口气,“先在家住着,等……”话没说完,一个丫鬟从里屋出来大声道:“老太爷,老太太醒了。”
  
  李火旺立马把要说的话给忘了,将烟袋子一收,“走,先进去瞧瞧老婆子。”
  
  李桃儿应了一声,紧紧拉着两个儿子的手走在李火旺身后。胡威特意留在后头凑在李廷恩边上小声道:“廷恩,你看这……”他朝里屋看了一眼。
  
  李廷恩目不斜视慢慢往前走,跟没听到一样。等胡威垂头丧气的垮下肩膀,他才淡淡道:“姑父,你听姑姑的就行。”
  
  “那是,我指定听指定听。”胡威脸上堆出笑,忙不迭的点头。
  
  一行人进了屋,李火旺走在前头,看见范氏脸色好看了许多,正被丫鬟扶着喂水。大夫在边上收拾药箱,急忙上前问,“大夫,我这老婆子还好罢,是出了啥毛病?”
  
  等听到大夫说只是一时上了心火,李火旺脸就落了下来,强撑着谢过大夫,叫下人把大夫送出去。
  
  等大夫一走,李火旺就在床边上敲了敲烟袋,拉着脸对范氏道:“老婆子,桃儿他们瞧你来了。”
  
  正在喝水的范氏猛的被呛了一口,一双眼睛睁的死大,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李桃儿。
  
  “娘……”李桃儿悲切的喊了一声,扑到范氏床头跪下,拉着范氏的手泣不成声道:“娘,桃儿不孝啊,二十年了,才能回来给您磕个头。”看到范氏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神色,李桃儿哭的更大声了,“娘,您咋了,我是桃儿,您都认不得了?娘,这些年我在外头没一天不想着您,你瞧瞧,这是您的外孙子,阳阳,亮亮,快来给姥姥磕头。”
  
  两个孩子又跪下来给范氏磕头。
  
  范氏望着母子三人相似的面容,喉头滚了滚,狠狠的咽下一口唾沫,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李桃儿又喊了几声娘,苦着脸道:“这是咋了,爹,方才大夫不都还说娘没事儿,咋就认不得人了。”说着她垂头摸着脸苦笑,“瞧我这脸,连娘都认不出来了。”她带满补丁的宽袖口在范氏眼前一晃而过,上面交错纵横的伤疤几乎贴在了范氏眼皮上。
  
  范氏嘴巴蠕动了两下,额上冷汗直冒,依旧不能挤出一个字。
  
  “他爹,快过来给娘磕头。”李桃儿抬手将站在一边满脸带笑的胡威叫来跪下,拉着胡威的手含泪道:“娘,这是胡威,当年是您给我找的这么一桩好亲事,您还记得他罢。他男人家家的,这些年倒是没咋变。”
  
  胡威很应景的把一张清清秀秀的脸贴上去,亲热的喊了一声娘。
  
  看到胡威,范氏仰面嗷的叫了一声,猛的一把推开李桃儿和胡威,重新栽倒在床上。
  
  两个丫鬟忙凑上去看视范氏。
  
  李桃儿被范氏推开,伤心的伏在床边上哽咽。李廷恩上前去将李桃儿扶了起来,安慰道:“姑姑别难过,奶和您二十年没见,一时没认出来罢了。”
  
  李桃儿眼泪成串往下掉,“我这二十年在外头,最惦记的就是娘。我虽说不是娘亲生的,可当年那点手艺全是娘教给我的,我在外头哪怕是做顿饭,都想起娘以前告诉我要咋放盐放酱的。我没一天不惦记着,谁想回来娘都认不出我来了。”
  
  听见大闺女的哭诉,李火旺只觉着心酸。他扭头看着躺在床上瑟瑟发抖却一头汗的范氏,一股火烧到脑门顶,气的上去一把将人拽了起来,骂道:“你就作罢,是不是真病糊涂了,真病糊涂了,老子就叫大夫多给你灌两碗药。”
  
  李桃儿一听急了,“爹,您这是做啥,娘病着呢,您轻些。”
  
  胡威也在一边急的直转悠,使劲劝李火旺,“爹,您别急,您别急,这么多年,都是我的错,我没本事啊。不能叫桃儿他们过好日子,还把三个闺女都给卖了养活儿子。要不是廷恩撞到咱们,还不晓得桃儿要跟我吃啥苦。桃儿受了这多罪,难怪娘都认不出人。”
  
  随着胡威的话,范氏身子抖的更厉害了,眼里都是慌张,她死死的盯着李桃儿与胡威。
  
  “你说啥?”李火旺原先还沉着脸听胡威说话,听到胡威卖了三个闺女,嗓门一下提的老高。他原本就觉着大闺女这年纪居然只有两个四五岁的男娃很是奇怪,没想前面有三个闺女,还都被卖了。
  
  李火旺气的差点一拳给胡威揍过去。
  
  胡威没等李火旺动手,先左一个耳光又一个耳光的扇到自个儿脸上,跪在李火旺跟前拼命忏悔,“爹,都是我不中用啊,都是我不中用。您打死我罢,哎哟,我那三个闺女,要了命了。”
  
  看到女婿这幅样子,再扭头看看两个跟柴火棍一样的外孙,李火旺想到当初李耀祖出的那桩事,火气就消了许多,叹气道:“起来罢。唉,你这是咋弄的,当初咱把桃儿嫁给你,你可是说了要让她过好日子,我那会儿瞧你也是几分家底的人,咋成这幅模样了。”
  
  胡威还没开口说话,床上的范氏似乎终于好转了,她使劲儿抓着李桃儿的手,一脸着急的给胡威骂了过去,“丧良心的,当年你说你能挣多少银子,我才肯答应让桃儿远嫁,把闺女给了你,你就是这么心疼她的。我的外孙女啊,我还没见着一眼,人就给你卖了。”范氏捶着心口哭了几声,就要下床去跟胡威拼命。
  
  李桃儿一把抱住范氏的腰,哭道:“娘,不怨他。您当年仔仔细细给我挑拣了这么个好人家,谁叫我没这个命。”她说着话,察觉到范氏身上的肉一下都硬了,语调愈发悲切,“娘,您别心疼我,我和他爹把家里的房子都给卖了,以后就沾廷恩的光在县里找点事儿做,以后我常回来孝敬您。”
  
  胡威也跟着允诺,“对对对,娘,往后桃儿在您眼皮子底下,我指定不能再让她过苦日子。”他眼珠子转了转,看范氏脸上的肉一阵阵抽动,凑上去笑道:“娘,您这会儿身子不好,要不先让桃儿在您这儿住段时日,也好尽尽孝。”
  
  让李桃儿照顾生病的自己。
  
  这个念头只是想想,范氏都觉得从尾椎骨冒起一阵寒气窜到心尖上,她不假思索的高声喊了一句,“不要。”说罢自个儿觉着不对,勉强笑着解释,“你们赶了路,先歇息几日,我也没啥,家里有丫鬟呢。”
  
  李火旺看着范氏那笑就觉得虚。方才他看着范氏一脸要为李桃儿出气的模样还觉得心里舒坦了,转头又闹这一出。看到李桃儿脸上委委屈屈的,他瞪了范氏一眼,一锤定音,“成了成了,闺女二十年了才回来,想孝顺孝顺你,你还不乐意,下人哪有闺女尽心。桃儿,你就先住在这院里伺候你娘几天,让女婿他们住客院去。等你娘好了,爹再叫廷恩给你在外头寻思个住处。”
  
  “这还哪用在外头……”胡威才一张口,见到李廷恩目光平静的扫了他一眼,立马将嘴闭的比蚌壳还紧。
  
  一直站在边上没吭声的李二柱搓着手道:“爹,家里又不是住不下,哪用上外头找。”
  
  “你懂个屁!”李火旺没好气的吼了二儿子一句,教训道:“你大姐又不是招赘,哪有一直住娘家的。就是二十年没回来,老子才让你大姐多住几天。哦,个个都说回娘家就一直赖着,你想累死廷恩啊。”
  
  李二柱只是心疼大姐,他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闻言闷头不吭声了。
  
  一说起这个,李火旺气不打一处来,“一个个都不像话。你大哥那两闺女,是不是又回来了,你待会儿把你大哥叫来,老子非得狠狠收拾他,两闺女惯成啥模样了,趁早都给我滚回婆家去。”李火旺用力拍了两下床柱子,看边上的李桃儿脸上有点不自在,忙安慰她,“桃儿啊,你不一样。你二十年都没回娘家,打前爹是对不起你,你放心,爹虽说不能给你补嫁妆,可该拉拔的,爹一定不能让这家里亏了你。”
  
  李桃儿将脸上的泪都擦干净,不轻不重的顶了一句,“爹,您这说的啥话,我是你亲闺女,你不晓得我是啥样的人?我眼下日子是过的不好,得靠着娘家,可等我挣了银子,你放心,我指定把本钱都还给廷恩。”
  
  李二柱一听急忙道:“大姐,你这是说的啥话。”
  
  李桃儿剜了一眼他,神色认真的道:“二弟,我晓得你心疼我这个大姐。可亲兄弟分了家还是两家人,我都嫁出去二十年了,不能这样占娘家的便宜。”
  
  李二柱还想再说,李火旺却哈哈大笑,自豪的夸赞李桃儿,“说得对,这才是咱李家的闺女。桃儿啊,你往后就在这边安家了,你是做大姐大姑的,你得好好教教芍药和你那几个侄女这做姑奶奶的道理。”
  
  李桃儿响亮的应了一声,哄得李火旺更欢喜了。看大伙儿都高兴,李二柱也就不说了。他本来也是觉着家里的女娃个个都有丰厚的陪嫁,唯有李桃儿这个大姐当初只有一个包袱,又看着大姐眼下过的不好,这才起了心思。既然李桃儿执意不答应,李火旺也觉着对,他就觉得这样算清楚也没啥不好。
  
  一屋子喜气洋洋,唯有范氏,全身无力的倚在床头上,她目光凶狠的在屋中所有人身上打量,表情却从先前的惊惶慢慢变得沉寂。
  
  李廷恩双手交握在身后,平静的看着面前父慈女孝的一幕。察觉有一道怨恨的视线凝聚在身上时,他微微侧过身子,对床上虚弱的范氏缓缓露出一个满是嘲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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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桃儿一家回不回来对李家上下影响都不大。李大柱与李二柱自然欢喜这个大姐回家,林氏当年曾经被李桃儿照拂过,也感恩的很。因李桃儿留在范氏的院子里照顾范氏,胡威带着两个儿子住在客院,林氏不便过去,就常常叫丫鬟去把两个外甥领到自己的院子里来,用自己的份例拼命给两个孩子补身子,还做了好几身衣裳。
  
  听说过不久李桃儿一家是要搬出去的,林氏就开了匣子,打算找几件首饰拿出去当了,好给李桃儿帮帮忙,结果被侄女林翠翠给拦住了。
  
  十三岁的林翠翠性格一点不像林氏,说起话来又脆又快,晓得林氏要当东西,她就埋怨道:“姑姑,您这是做啥。这都是表哥孝敬您的,您给当了,叫表哥咋想。再说表哥都答应了给大姨把一切准备妥当,您还搀和,不是信不过您自个儿亲儿子。”
  
  林氏没想她一片好心可能会被人曲解,吓得立时将匣子合上,神色怏怏的辩解,“我这不是想着也给廷恩省些银子,也给表表心意。”
  
  “那还用您表心意,表哥就是您亲儿子,他办的事儿,不就是您的心意。您也省不了银子,您首饰少了,表哥又孝顺又聪明,他还不晓得,一准儿得去给您买更好的回来。”林翠翠很认真的给林氏分辨。
  
  林氏早就觉着自己的首饰衣裳都太多了。就是早上厨房多上两小菜,她还觉着浪费。听林翠翠说李廷恩会去给买更好的,她彻底打消心思,“这还买啥,我一把年纪,能穿多少,戴多少。唉,以前在乡下,你姑爹给我雕一根木头簪子,我不是也用了这么多年。廷恩这孩子,就是爱花银子。”
  
  “表哥能花也能挣啊。”林翠翠笑嘻嘻的两只手托着圆圆的下巴在林氏对面坐下,不大的眼睛里飞扬的全是崇敬的神采,“人家都说表哥是星宿下凡投胎的。这能中举人的多了,可像表哥这样中了举人没多久就置下这么一大片家业的可没有。”
  
  林氏看着林翠翠小嘴巴呱嗒呱嗒,忍不住伸手戳了她一指头,“一说廷恩,你就这模样。”
  
  林翠翠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我都是听别人说的。”
  
  “好。”听别人夸儿子,总是能让一个当娘的心情愉悦,林氏满脸是笑的逗她,“明儿你表哥要来姑姑这儿用早饭,你要过来一道吃不?”
  
  林氏给林翠翠的丫鬟青苗眼睛就亮了亮。林翠翠却一口拒绝林氏,将头摇的飞快,“不成,表哥是读书人,我就是个乡下丫头,我要跟表哥在一道吃东西,我得憋着气儿,那多不痛快。”
  
  看她苦着一张圆圆的讨喜脸蛋,林氏哈哈笑,欢喜的拿出匹朱家送来的青萝色缎子给她,让她自个儿做几件衣裳。
  
  在林氏那儿过午饭,看着林氏歇了午觉,林翠翠才叫青苗抱上缎子往自个儿小院走。到拐角的地方,被李心儿拦住了。
  
  “李翠翠又上你那儿去了,你赶紧避避。”李心儿冷着脸站在中间。
  
  本来蹦蹦跳跳的林翠翠一下就焉了,上去抱着李心儿胳膊撒娇,“二表姐,你说我是不是撞啥东西,她最近咋老缠着我,不是瞧着我就憋火么。”
  
  李心儿白了她一眼,任凭她吊在胳膊上,眼里都是笑,脸却绷着,“我咋弄的明白,是不是你私下讨好她去了?”
  
  林翠翠嘟囔道:“我又不是傻了。我还记得呢,前年她回门,正好撞上我爹把我送来,她一见我拎着个破包袱就叫我给她捧着裙角。好几个丫鬟跟在她身后转,她还要指使我。完了晓得我是姑姑的亲侄女,一听我名字,还非得吵着要姑姑给我改个名儿。打那以后,她回来一回我都绕着她走,她撞见我还鼻子眼儿都是歪的。”
  
  一想到李翠翠歪着鼻子眼的模样,李心儿再也绷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成了,晓得你不想见她,我这不是来给你报信。”李心儿眼珠子转了转,“要不你跟我去珏宁那儿玩去,她不敢上珏宁那儿找你。”
  
  林翠翠觉着奇怪,“表妹还小呢,她咋会怕表妹。”
  
  一说这个,李心儿开口就是酸味儿,“你不晓得罢,她以前招惹过珏宁,结果被廷恩收拾了,打那以后,她离珏宁远的很。看着珏宁她都避着走。”
  
  林翠翠是在李廷恩走后才被林氏接到李家的,她在李家呆了快两年,还没听说过这段往事,闻言立时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李心儿觉着对这表妹也没啥好隐瞒的,就近寻了间屋子,叫跟着的丫鬟都候在外头,给她说了起来。
  
  “李翠翠以前看中朱家的一个少爷,就是咱往后的大姐夫的亲弟弟。后头大姐夫瞧中三姐,上门提亲,家里应了,她就不能嫁到朱家去了。没多久屈家不晓得咋的又来提亲,廷恩先说那不是个好人家,让家里不要答应。爷他们都听廷恩,就把媒人给拒了。李翠翠心里就憋着火,在家又哭又闹的,非说是廷恩看不得她好,又说是大伯娘给大伯添了个弟弟,廷恩心里不舒坦,才想法子害她。爷气的把大伯叫去狠狠骂了一顿,烟杆子都给打断了。大伯挨了爷的收拾,回去就骂她。骂的狠了,她心里就嫉恨上了。廷恩在镇上念书,家里大人各做各的活,我和三姐要去看金银花地,她就趁着都没人的时候把珏宁抱出去,要把珏宁给扔村里后山上。”
  
  “啊?”林翠翠吃惊的捂住了嘴。
  
  李心儿提起往事依旧气的咬牙切齿,“她走到山脚下兴许是害怕,又把珏宁给抱回来了,还叫珏宁不许告诉家里人。结果村里有人瞧见她抱着珏宁出去过,一时口快跟回家的廷恩提了几句,廷恩哄着珏宁说了实话,才晓得了这事儿。”
  
  “那,那表哥咋做的?”林翠翠小心翼翼的探问。
  
  “廷恩抱了珏宁先是找了爷,跟爷说按规矩李翠翠这样害自家亲妹妹是要送去清修的。可不能随便往外送,传出去丢李氏一族人的颜面,是以他想出银子给族里修个家庙,把人送进去念几年经。爷不答应,廷恩说要去找太叔公。李翠翠直接给吓得发了热,整个人烧的糊里糊涂的,廷恩都没松口。后头是大伯和大伯娘过来求情,大伯娘差点都要跪地上了,廷恩这才答应。不过廷恩还是给太叔公说了这事儿,然后太叔公叫了族里一个叔婆过来用大竹板子给了她五十个手心。那一双手,都肿成猪蹄了。”
  
  李心儿一脸得意的看着林翠翠张大嘴合不拢的样,笑道:“傻了罢。打那以后,她的亲事儿,大伯他们再过来问廷恩的意思,廷恩就不肯开口了,只说让大伯他们做主。后头不晓得咋的,还是让她嫁了过去。我听娘私下嘀咕过,说李翠翠的嫁妆原本廷恩打算给四百两的,最后只给了二百两。李翠翠嫁到屈家去,日子过得不好,见天回来哭,她哭十次,廷恩看在大伯他们份上能理会她一次,打发人去屈家说几句。大伯娘为她,不晓得给娘赔了多少回罪。就她还觉着自个儿了不得呢。”
  
  林翠翠眼睛发直,喃喃道:“表哥可真疼珏宁。”
  
  “那是。”李心儿气哼哼道:“他就把珏宁当眼珠子,打那后,咱家就没人敢招惹珏宁,李翠翠看着珏宁就躲的远远的。我娘对她的心也比早前淡了,以前我娘多心疼李翠翠,一个劲儿说大伯娘咋帮她在人前说话,咋做活时想方设法照顾着她,咱得记情。可李翠翠要抱着珏宁给丢山里,娘就心寒了。你到家里来了这么久,你也见着了罢,她说陪娘说话,娘好吃好喝叫人拿出来,可多余的话娘是不肯帮她说的。这回也不晓得她又是惹了啥事儿,老往家里跑,一趟趟的过来,我拦了好几回,没想又转到你头上去了。”
  
  李心儿在家里最瞧不上的人就是李翠翠,这会儿说起来也没避忌,“我琢磨着她见不到娘,又晓得我不会理她,三姐闷着心思绣嫁妆,指不定是把主意打到你头上,你可长点心。”
  
  “找我?”林翠翠吃惊的指着自个儿的鼻子,努力把眼睛瞪大些,很认真的道:“我就是靠着姑姑有眼下的好日子过,说到底我又不是李家的人。我以前差一点饿死,我爹都想把我卖出去做丫鬟换碗饱饭吃呢。找我我也没法子。”
  
  李心儿也觉着对,想了想道:“兴许是想你给娘带带话。不过咱家做主的是廷恩,廷恩不乐意搭理她,娘说话也不算数。”说罢她摸了摸林翠翠的圆脸蛋,“瞧这脸圆的,你这些日子跟着娘吃不少好东西罢,娘可真是偏心眼,一天到晚只叨咕说没早些找着舅舅他们,叫你差点被卖了,有好东西都给你了,咋不想想我这亲闺女。”
  
  “这不你和三姐要嫁人了,姑姑怕你们吃胖了姐夫不喜欢。”林翠翠笑嘻嘻的去拽李心儿胳膊,头靠在她肩上,“二表姐,你放心,我晓得姑姑心疼我呢,我一准儿不会被别人说几句就动了心眼去给姑姑找事儿。要不是姑姑,林家指不定都卖多少孩子出去了,我都记得。”
  
  李心儿十分喜欢这个伶俐讨喜的表妹,忍不住想逗逗她,“翠翠,娘这样稀罕你,你想过嫁到咱家来一直陪着娘没?”
  
  林翠翠吃惊极了,“二表姐,我都十三了,天赐他们几个可都还小呢。”
  
  李心儿翻了个白眼,“谁说天赐,我是说大哥。要不你做我嫂嫂?”
  
  本来是玩笑的话,可林翠翠立时坐直身子,神情郑重的看着李心儿道:“二表姐,我晓得我留在李家有人说闲话,就是这家里的下人背地里都说姑姑有旁的心思,要不就是我家怀着心眼。我不瞒你,我家里头是有人心里揣着念头,我也想过好日子。可有一条我明白的很,我配不上表哥。表哥是文曲星降世,他打小读书挣银子样样都行,他整天坐的是书房,念的是诗词,用的是笔墨,惦记的都是我一点不明白的大事儿。我呢,我就是个乡下野丫头,家里没饭吃的时候我带着弟弟妹妹掏鸟蛋,挖野草根,跟村里小子们打架抢着捡一块牛粪。我一个大字儿都不认识,我只会烧火做饭打水捡柴火。我过上了好日子,天天想的还是今儿吃啥,明儿喝啥。别说是那些大官家的姑娘,就是大表姐夫家几个庶出的妹妹,人家来了跟我说几句话,我都听不明白。”
  
  突兀的跟林翠翠说这个话,李心儿心中未尝没有一两分试探的意思,此时听到林翠翠坦承的说辞,她心里有些愧疚,拉了林翠翠的手承诺道:“翠翠,你放心,娘既然把你接过来,廷恩也答应了,那以后娘肯定就能给你挑一门好亲事。”
  
  “那可不。”林翠翠伸了个懒腰,眨眨眼笑嘻嘻道:“我来的时候我娘就跟我说了,叫我好好听姑姑的话,说我前头几个姐姐都没这个命,就我有这福气,将来一定更能过好日子。我想表哥都白供我一年多好吃好喝的了,将来肯定不能舍不得给我添添妆。我一点都不担心。”
  
  “厚脸皮的丫头。”李心儿被林翠翠理所当然的样子弄得没脾气,伸手到她腋下去挠她。
  
  林翠翠嘻嘻哈哈笑着往边上躲,两人正闹成一团,忽然听见丫鬟在外面着急忙慌的敲门。
  
  “四姑娘,表姑娘,屈家出事儿了。”
  
  李心儿一脸不耐的开了门,瞪着丫鬟,“屈家出事儿你叫我做啥?”
  
  “四姑娘,屈家几位太太哭着上门找大姑奶奶,大姑奶奶带着她们去二太太屋里了,没人拦得住大姑奶奶,大少爷去了向家,几位老爷回乡下族里商量金银花茶的事儿,萍儿姐姐叫咱们赶紧来找您过去。”丫鬟急的一头一脸的汗。
  
  “李翠翠!”李心儿听完话,火冒三丈,卷了卷袖子气冲冲去了林氏那头。
  
  林翠翠在后面喊了两声没喊住,赶紧对丫鬟道:“快去找大表姐过来。”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2:27

45

  李廷恩今日过来,是与向尚商量生意的事情。竹炭生意被大江南北越来越多的人效仿,利润不再如之前,好在向家是最早做这生意,这才能让向家在与各方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然而,继续开拓其他产业已经是迫在眉睫。也许在别人眼中,李廷恩眼下的身家已足够他吃喝,可作为一个要走仕途之路又缺乏家族根基的人,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好在过去的五年间,他低价买下了大批的工匠。这些匠籍人在大燕地位不高,许多人做工匠,图的就是找门手艺能养活自己和一家人,不过不是个个工匠最后都能自立门户。学徒日子不好过,师傅们轻易不会将手上的真功夫交给徒弟,教会了徒弟,青出于蓝后就会饿死师傅。也有天赋出众的艰难学成出师,没有名气,还有同行的忌讳妒恨,加之普通工匠的卑微地位,许多人可能血本无归,最后辗转成为奴籍。
  
  这种人卖身时候大多年岁已大,还拖家带口,没有被人牙子精心调/教/过,许多人家并不愿意买这种人来使。至于他们的手艺,大户人家要请的是那些有名望的老师傅,请这些连妻儿都养不活要自卖的有何用。
  
  不过李廷恩不在乎这个,有名气的工匠也是一步步从底层爬上来的,那些人目前的他也招揽不起。但量变的太多也会引起质变,大量搜罗基础人才,里面总会有点真金。还有道士,根据李廷恩前世做的收藏生意,他就发现,凡是古代奇货可居的一些特别珍品,许多都与道家有关。道士原本可以成为古代科技兴起的源点,只可惜无人重视引导,最后他们都走向了另一条路。
  
  自从中了秀才,李廷恩就开始不遗余力的用大笔银两从人牙子手中搜罗底层工匠,并出银子给数家有名的道观,有钱能使鬼推磨,关在荒山野岭一心研究炼丹成仙的道士也是要吃饭的,他们还没修炼到餐风饮露的境界。李廷恩用银子资助道士们做各种实验研究成仙之道,虽说这样做花钱如流水,差点在当初让他买宅子时入不敷出。然而一切最终都是值得的。
  
  “师兄,你瞧瞧……”李廷恩将一个锦盒放在向尚面前。
  
  向尚打开一看,眼睛都直了,“这,这是,巧夺天工,巧夺天工。”向尚将锦盒中大拇指大小的宝瓶拿起来,眼珠几乎都要掉出来了,口中停不住的啧啧惊叹。
  
  小小的宝瓶,不同世面上所见的从西域而来的琉璃,色彩艳丽却模糊不清夹着许多杂质。面前这个上窄口下宽底儿,曲线流畅的宝瓶,通体盈澈,透明无色,简直是毫无瑕疵。最重要的,是小小的宝瓶中,竟然盛开着一朵妖娆的桃花,宝瓶上没有一丝缝隙,而桃花,依旧肆意绽放。
  
  向尚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屋子里都仿佛全是桃花的香味。
  
  “廷恩,这花是真的,你从哪儿寻来此等琉璃?是异域人给的?”向尚很有些艳羡李廷恩的好运气,觉着面前这位师弟着实好运,总能碰到一些手中有珍品的异域商人。
  
  看到锦盒中两个白瓷描梅茶盅依旧静静躺在那里,并不被向尚看在眼中,李廷恩微微一笑,将一个茶盅拿出来,左手直接贴在杯壁上,没有用盅底,右手拎起边上的茶壶流畅的泄了一杯茶水。
  
  “廷恩,小心烫着手。”向尚见了大急,这可是滚烫的沸水,读书人最要紧的就是一双手。
  
  李廷恩微微一笑,将茶盅端过去递给向尚,“师兄试试。”
  
  向尚不明所以的看着李廷恩,还是伸手试探着去摸了一下杯壁,触碰之后,向尚脸上全是惊愕,他又连连伸手摸了好几下,最后干脆将手停在杯壁上,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叹气道:“廷恩,你这都是从哪里寻来的好东西。”
  
  李廷恩将白瓷梅花茶盅搁在几上,笑道:“不是寻的。这桃花宝瓶,并非是琉璃,应该称为玻璃,乃是三清山上泰和观的道士们所制,瓶中不是真正的桃花,是他们以管在玻璃未凝时吹制而成。至于这梅花白瓷杯,是我早前买下的一个宋姓工匠烧制出来的,是一种新的瓷器品种。”
  
  “你说这是道士弄出来的?”向尚神色古怪的将宝瓶拿起来看了看,又端起梅花白瓷杯,“这是你手底下的匠人烧制的?”
  
  李廷恩很肯定的点头,“玻璃宝瓶与梅花白瓷杯的制作之法,如今都在我手中。”见到向尚眼中一下熠熠生辉,他莞尔笑道:“师兄可动心?”
  
  “当然。”向尚激动的搓手,连声感慨,“廷恩,你小子,我就说你几年前考中秀才就连着往三清山上跑是有名堂。眼下大燕拜佛的人多,那群道士天天闷在深山老林里炼丹炼药,就没见一个成仙的,轻易还不乐意搭理人,就你小子跟群老道士有交情,外头人还说你有心思想要做道士呢,还有人说你买那些下三流的工匠是钱多烧的,哈,敢情你小子是在这儿等着。”
  
  李廷恩闻言,但笑不语。
  
  世人都小看了道家。道家原本是汉人土生土长的教派,里面包罗万象,建筑学,生物学,医学,天文学,化学等等,其实都包含在道家知识里面。可最后,道家被外来的教派击倒了,在以前那个时空如此,在如今这个时空仍旧如此。道家主张清净无为,佛家喜欢普度众生,难怪道家最后丢失了根底,渐渐没落之后只能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
  
  当然并不是任何人找到几个道士,买下几个落魄的工匠就能获得回报。可自己有空间,幸好自己前生是搞收藏的,空间里自然不止是收集收集物种,也会放着前生收藏的各种书本典籍。要知道,在收藏这一行业中,有的时候,完整的文字书本比任何一种藏品都珍贵。这些典籍以前自己是想囤积起来在合适时候放出去卖个高价,这一世么,摘取其中一些与道家有关的出来,就足够让那群一心修道成仙的道士们将自己引为知己了。就算道士们要吃饭,他们也不是谁的银子都肯收的。
  
  至于底层工匠……盛名已久的巨匠易有固步自封停滞不前的毛病,底层一心想往上爬的匠人们却不同,只要自己给他们一点启示和模糊的线索,再给一份丰厚的利润回报,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他们会不眠不休疯了一样的去尝试。比起上一世那些科研人才,这种成本和利润率的对比,简直惊人。最要紧的是,自己有他们的卖身契。例如这个可以隔温的梅瓷,其实就是上一世的毛瓷。然而上一世曾经无数人坐拥先进科技想复制已销毁掉烧制数据的毛瓷都不能成功,这些底层工匠们却根据自己错杂的提示,在经过近两年艰苦的反复尝试后,成功的烧制出来了,甚至比毛瓷更出色。或许这与瓷器本就是传统艺术有关。对于这些已显示出巨大研发创新能力的工匠,李廷恩可以给他们最优厚的待遇,但绝不会让他们赎身。
  
  看李廷恩神色平稳,向尚有些坐不住了。玻璃与瓷器,这可不同于竹炭,竹炭再挣银子,烧制的方法很容易被人揣摩出来,只要有银子,多起几个窑口,请几个老烧炭师父,用不了多久就明白其中关窍了。而且竹炭在冬天才是大量卖出的旺季,一年剩下的三个季节,都只能卖些零碎,一些十分挑剔又有本钱的人家会买竹炭去给太太姑娘们做些精致的膳食,或是宴客时用以烤肉。
  
  而瓷器与玻璃,不仅用途广得多,价值更在竹炭百倍以上,甚至这种胎薄细腻,触手温润如玉,更能隔绝水热的瓷器有很大的可能被选入贡品之中。还有玻璃,琉璃本就非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玻璃比琉璃更清透光滑,内中居然还能吹制出惟妙惟肖的桃花,皇宫大内的妃嫔们,谁会不愿意在宫殿中摆出这样一个大大的宝瓶。
  
  向尚越想越觉得心头火热,眼巴巴的看着李廷恩,“廷恩,向家这些年可没亏你。”
  
  李廷恩食指在几上轻轻敲了两下,对向尚,他没必要拐弯抹角,“玻璃生意,泰和观的道士要占一成,这是我当初与他们说好的。剩下的我占两成,两成给石家,一成给付家。至于梅瓷,我要两成,石家一成,万家两成,其余的,师兄自个儿拿主意罢。”
  
  按这个分法,最后不管是玻璃和梅瓷向家至少都能做主四成。可向尚很清楚,一个竹炭,做到风生水起后向家都不得不分薄一部分利润出去,就如同郑家,即便医馆开遍半个大燕,靠医术结交无数名门,金银花茶这种独一无二的生意做出来后,依旧出去许多份子。
  
  吃独食,太遭人嫉恨了,至少向家与郑家吃不起这个独食。
  
  向尚蹙眉想了想,“石家是你这会儿的恩师,石大学士名满天下,永溪石氏更是传承近五百年的望族,你给他们多分几成都无妨。可万家与付家是什么来历?”
  
  “付家是老师的岳家,师母出身京中的果毅侯府,如今的果毅侯乃是师母嫡亲兄长,爵位传到他身上是最后一代袭爵。可师母的侄儿付华麟现为戍卫京城的天破军左都督。”
  
  李廷恩掸了掸袖口,见向尚脸上的神情从不以为然转作郑重,接着道:“我有一姓万的师兄,出身江北沐恩伯府,他以前曾在老师跟前学过时文,后回家掌管家业。这趟拿着老师的书信出去游学,我才知万家世代都是皇商,后宫妃嫔用膳所需的杯盘,有半数都是万家所供,不过沐恩波府一直呆在江北道盛产瓷土的昭宁,不为人所知罢了。沐恩伯府现今还有一位身份贵重的老姑太太,正是宫中辈分最尊的宁安太皇太妃。”
  
  听完这两家的来历,向尚立时就明白李廷恩为何要拉上这两家,一家能帮忙走通贡品的路,一家可以震慑住各方觊觎的宵小。他想了想,立时道:“玻璃生意那里,付家少了,再从我这里分一成出去,向家只有两成,舅舅家半成,旁的,我拿去打点。”
  
  “不必。”李廷恩拒绝这个提议,“师兄,我明白你的心思,可付家和一般人家不同,付家为功勋世家,他们需要银子,却又不缺银子。看在老师的份上,这一成,在没见到玻璃的利之前,他们肯收。多的,以咱们如今的身份地位,他们不会要。就是万家,若非家中本就是皇商,这两成,我也不敢给。”
  
  向尚就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有时候,送东西,也是要看人情的。身居上位的人,收你的东西,是看得起你。要就是个没有跟脚的商人,你就是捧着白银百万两送到付家和万家去,人家也不会搭理你。
  
  李廷恩见向尚若有所思,又点了一句,“师兄,付华麟执掌天破军,行的是护卫天子之责。”
  
  这一句话,扎扎实实让向尚背后浸出了一层冷汗,他连连点头,“好,就依你说的。你借借石大学士的名头将这些人打点妥当,旁的路子,交给我。”
  
  以前的向尚,绝没有这个底气,不过制冰与竹炭生意,让向家在很多路子上结交了不少人脉。李廷恩明白向尚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当即点了点头。
  
  大事一说完,向尚脸上就带出几分赧然,有些话他想了想,还是觉得早些说出来妥当,尤其是今天见到梅瓷与玻璃之后,“廷恩,兰婷的事情,你别见怪,爹和我都没有在这事儿动过心思。”毕竟是亲妹妹,向尚不好说的直白。
  
  李廷恩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向尚,“师兄这是何意?”
  
  向尚看李廷恩颇有几分油盐不进的味道,黯然道:“廷恩,你别怪我娘。我娘这两年是在你身上动了些心思。可她也是真喜欢你,并没有携恩图报的意思。说实在话,向家这几年沾了你不少福气。娘只是心疼兰婷。兰婷是她年近四十才生的女儿,早早就开始为她存了两间库房的嫁妆。她一心要给兰婷找个好人家,谁晓得打前年开始,我姑姑就时常回门哭诉日子难过。我也跟你说过,我姑姑当初是为了向家的产业才嫁出去,她婆家这几年败落下来,我那表弟性子文弱,撑不起家业。姑姑怕儿子被欺负,一直求我爹把兰婷许给表弟。爹觉着以前对不起姑姑,心里意动的很。我娘生怕爹哪天就将兰婷拿去还兄妹之情,这才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李廷恩听完只觉得好笑,“若沦落到用女子的嫁妆养活婆家上下,这个家里的男人走出去也无颜见人。”这话虽没明说向老爷糊涂,也差不多了。
  
  向尚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唉,爹他年纪渐大,这几年想事情心肠越发软了。”
  
  其实向夫人的想法,李廷恩根本不放在心上。向夫人打主意也好,动心眼也好,根本于他无碍。不过李廷恩很满意向尚主动将事情说破,就顺口点了一句,“既然令尊觉着当年亏待了亲妹妹,师兄为何不干脆给你表弟找份事做?”
  
  向尚一时间有点不明白,“那小子身子骨可弱得很,万一累坏了……”那可是姑姑的独子,真出了事谁能担得起。
  
  “给个合适的机会,要能做下来,他自己能撑起家业自不需要再娶一个嫁妆丰厚的表妹,想必你姑姑也不希望自己亲儿子一辈子直不起腰,只能靠妻子嫁妆吃饭。若做不下来放弃了,累病了,师兄大可对令尊直言,这种拉拔不起来的人,将女儿嫁过去就是祸害女儿一辈子。令尊还是执迷不悟,师兄就多给你表弟些机会,几次失败下来,想来就会有好消息。”李廷恩笑微微给向尚出了一个好主意。
  
  “这多几次,人都要……”向尚话没说完,看了一眼李廷恩,已经明白话里的深意了。
  
  他想了想,咬牙下定决心,“表弟再亲,亲不过兰婷,也罢,等姑姑换了心思,我再出点银子送姑姑两个庄子罢。”
  
  这就是向尚自己的事情了,李廷恩并不插嘴,低头默默喝茶。过一会儿等向尚心情好转些,两人聊起了李廷恩在路上的见闻。
  
  一个小厮带着长福急匆匆从外头进来。
  
  “大少爷,家里下人过来,说屈家的人打上门了。”
  
  闻言李廷恩神色凛冽的豁然站起,一言不发拔腿就往外走。长福擦了把汗急忙跟上。向尚先是一惊,过后却站在那里望着李廷恩远去的背影呵呵笑。
  
  小厮觉着奇怪,就道:“二少爷,您不去李家帮帮李公子?”没道理啊,自家少爷跟李公子的交情可不是一般的好,比亲兄弟还亲。
  
  向尚摸着下巴幸灾乐祸,“我帮他,别人是走一步算三步,那小子是走一步算九步,差一步是他不想算。得了,赶紧叫个下人去李家门口盯着,看屈家的人多久会被屁滚尿流的撵出来。”
  
  小厮听到前面,还以为向尚变了心意,等最后一句出来,小厮忍不住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低头应了一声后退出去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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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氏院子里此时一片混乱。
  
  屈家大太太带着两个儿媳妇一个亲闺女坐在林氏对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李翠翠跪在地上抱着林氏的腿,脸上全是一道一道被泪水冲开的脂粉。林氏坐在满屋哭声中,只觉得头昏脑涨,被李李翠翠抱着摇了两下,她脸上血色全无的弯腰想把李翠翠给扶起来,可李翠翠执意不肯起身,林氏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李心儿一直被李草儿与林翠翠拉着,不让她上去找李翠翠,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两只胳膊一使劲,将李草儿与林翠翠甩开,冲上前掰开李翠翠抓在林氏腿上的手,脸色涨红的大骂,“都是吃白饭的,还不赶紧过来,把这些人给扔出去。”
  
  丫鬟们为难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动弹。
  
  李翠翠被李心儿甩了一下,扑到在地,恨得牙根发紧,可想到屈家,她不敢像往常一样跟李心儿硬着来,扭过头泪光盈盈的看着林氏。
  
  屈家大太太此时也跪到了地上,对林氏哀哀恳求,“亲家二太太,不是咱们屈家非要上门找事,这回实在是没了法子,老爷他们还关在知府衙门里,咱们连个面都见不着。听人说如今的知府老爷与您儿子是同门师兄弟,您行行好,就帮咱们说几句话。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家老三可是翠翠的夫婿,他要是没了,翠翠后半辈子日子也不好过。您不心疼我们老三,您得心疼翠翠这个亲侄女是不?”
  
  “快起来快起来。”林氏慌得忙叫左右丫鬟去把屈家大太太搀扶起来。屈家大太太从善如流的一边哭一边起身,她两个儿媳妇和一个闺女却又跪到了林氏跟前。
  
  “亲家婶婶,您是大好人,您开开恩,救救我相公。”
  
  “亲家婶婶,这于您就是伸伸手的事情,可那就是救了我全家大小,往后咱们一定把您当亲娘孝顺。”
  
  “呸。”看林氏被嚷的头昏脑涨,生怕她松口的李心儿啐了一口在说话的屈家小儿媳脸上,骂道:“咱娘有儿子有闺女,谁要你们来孝顺?你们屈家的事情关我们啥事儿,赶紧回屈家去,说不定还能赶着给你相公儿子……”
  
  “二表姐。”林翠翠下意识觉着李心儿后面的话不会太好听,突兀的叫了一声把李心儿拖到了后头,在她耳边低声道:“二表姐,你可是要出嫁的人了,这时候哪能在别人面前出这种头,传到王家咋办。”
  
  李心儿气的跺脚,“我不出头,瞧瞧家里一个个软的。你看我娘那副样子,要被说动了咋办。还有大伯娘她们,偏挑今儿去礼佛,谁晓得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
  
  她这话,说的边上的李草儿都红了脸。可李草儿秉性柔弱,叫她去跟李翠翠她们你来我往的争吵,她实在做不到,讷讷垂了头道:“心儿,是姐没用。”
  
  李心儿觉得头痛死了。她这话的意思又不是要叫这个姐姐出来跟人吵。她要嫁人了不能坏名声,这姐姐不是也一样。心头火一起来,李心儿甩开林翠翠,又要上去。
  
  “别,别。”林翠翠使出吃奶的劲儿拉着李心儿,拼命劝说,“二表姐,你不能过去。这种事情,你要是出嫁了的姑奶奶,跟她们吵还没啥,你一个大姑娘,多吃亏。”林翠翠没读过书,可她十分懂得观察。在乡下,就是再泼辣的姑娘家,对上成了亲的妇人都只能吃亏。只因不管最后赢了还是输了,别人都会说姑娘没教养,对出嫁了的妇人,名声影响倒是没那么大。而且出嫁了的妇人,忌讳少,那嘴,别提有多利了。自己这个二表姐,就是性子冲动,嘴巴快,真论说,她可说不过人。
  
  林翠翠拽了两次,看李心儿要翻脸,急忙悄悄指了指林氏身边立着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小声道:“二表姐,你瞧蔡妈妈在呢,你放心,姑姑不能心软。”
  
  果然李心儿就瞧见蔡妈妈在林氏好几次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不着痕迹的拽了几下林氏的衣袖,林氏就不说话了。
  
  “可也不能一直就让她们这么闹腾,要不把大姑找来。”李心儿一下想起了在照顾范氏的李桃儿,说完她自个儿又摇头,“不成不成,李翠翠那眼睛,平日见了咱都朝天上看,大姑眼下吃住都在娘家,她才不会把大姑看在眼里。”
  
  至于找李火旺,没人动过这个念头。屈家来的全是女眷,又是林氏的院子,哪怕闹腾到把屋子都拆了,以李火旺的脾气,那也是绝不会过来的。
  
  李心儿急的团团转,耳边是李翠翠她们越来越响的哭声,眼前是林氏一脸无奈,她气的喘了几口粗气,差点随手将边上一个釉彩葫芦纹梅瓶给砸了过去。
  
  李翠翠不是没看到李心儿的神色,她心里也急得很。
  
  这趟回娘家,她是逼于无奈。以前她执意要嫁给屈从云,的确是存心想要与李草儿较个高下。李草儿抢了她的好亲事,还嫁给比朱瑞恒更好的嫡长子朱瑞成,那她就挑个比朱家更厉害的屈家。屈从云也是嫡长子,年岁相当,从没订过亲,不像朱瑞成,再是嫡长子又如何,生来是个克妻命,指不定哪天李草儿就会被克死。那时候她天天想着早点嫁到屈家去,叫别人都看着她过好日子,然后她就好住在大屋子里被丫鬟伺候着悠闲的算李草儿还能活多久。
  
  可嫁到屈家四年,跟屈从云一起在一张床上躺了四年,她哪会一点不在乎屈从云。她闹腾着不准屈从云睡丫鬟,给有孕的丫鬟灌堕胎药,不都是想自个儿给屈从云生个儿子。结果李草儿与朱瑞成定亲四年平平安安,马上就要带着丰厚的嫁妆去朱家做大少奶奶。她却至今没有一个儿子,还差点被休回了娘家,不仅如此,在正盘算着怎样风风光光让屈家来接人好比李草儿先生个儿子出来的时候,屈从云下了大牢。
  
  难道她身为李家的长孙女,最后却要眼睁睁看着一个李草儿压在她头上去过好日子,自己反成了寡妇?
  
  一时间,李翠翠眼中宛如淬了毒,她冷冰冰的朝李心儿那头望了一眼,咬牙吞下口中的血沫,扑在林氏膝盖上哭的凄厉。
  
  “二婶,我晓得错了,往常都是我不懂事儿。可您看着我长大,您以前把我当亲闺女一样的疼,我求求您,您帮我说说话,相公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林氏心头一软,伸出手在李翠翠头上轻轻拍了两下。
  
  感觉到林氏温柔的碰触,李翠翠心底一喜,哭的越发情动,“二婶,屈家真是冤枉的,那些药材,屈家也是从别人手里收过来,哪会晓得里面有啥东西,谁弄得明白这药能把人吃死,那都是治病的药,又不是毒药。”
  
  “大姐如何知道那不是毒药?”
  
  “廷恩。”
  
  看见李廷恩回来,李心儿林氏她们是松了一口气,李翠翠的脸色却变了。她畏惧的看着神色平静缓缓走近的李廷恩,拼命将身子往后缩。
  
  李翠翠一直记得,几年前李廷恩执意要起家庙将她关进去的时候,就是这种冷淡的面容。
  
  屈家大太太几个没注意到李翠翠脸上神色变化,只觉得在林氏这里哭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正主儿。屈家大太太给儿媳妇与女儿使了个眼色,三人就要跑李廷恩面前跪下。
  
  看到她们的动作,李廷恩眉峰一扬,冷冷的喊了丫鬟,“给客人上茶。”
  
  这一回,丫鬟们动作比谁都快,七手八脚一拥而上,两个拽一个把屈家女眷都按在椅上,又捧了热茶来,把客人伺候的舒舒服服。
  
  不等屈家人开口,李廷恩又让李心儿她们回屋,“三姐四姐,你们先回去照看珏宁他们。”目光扫过垂头束手束脚的林翠翠,他语气温和了许多,“这是表妹罢,家中弟妹甚多,有劳你先给三姐她们帮帮手。”
  
  林翠翠手还紧紧拽着李心儿胳膊,虽说李廷恩对她并未疾言厉色,她也觉着在李廷恩这个解元表兄面前浑身都不自在,急忙应了声好,随着两个表姐出去了。
  
  林氏看着儿子三两下止住屋子里的哭声,长出了口气,“廷恩啊,你大姐夫……”
  
  “娘。”李廷恩神色温和的截断林氏的话,缓声道:“大姐夫毕竟是大伯他们的女婿,今日不巧大伯父他们回了乡下,大伯娘和三婶四婶又带着二姐上香去了。王管家叫人去向家寻我的时候,也派了人去给大伯他们报消息。算一算,大伯与大伯娘他们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咱们还是先听听大伯他们如何说罢。”
  
  李翠翠与屈家女眷听李廷恩这样说,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唯有林氏直点头,“对对对,赶紧的,翠翠,你快回去慢慢把事情给你娘他们说说,咱们再一道来想法子。”
  
  看李翠翠有点不乐意,林氏最厌恶有人将长辈不放在心上,登时拉了脸,“翠翠,听二婶的话,可别叫你娘他们着急。”
  
  林氏这话一说,李廷恩当即道:“蔡妈妈,你找几个丫鬟,服侍屈大太太她们梳洗一番,大伯娘那里兴许也急了。”他目光一转,落在李翠翠身上,“大姐,屈家药材的事儿,想必你十分清楚。你随我一道去鹤龄居等着大伯父罢。”
  
  李翠翠心跳如鼓,将头垂的更低,“二婶说得对,廷恩,我还是先去见娘,我怕她心里着急。”
  
  李廷恩笑了笑,语气淡淡的,“伯娘那里有屈大太太她们,自然会弄清楚。外头的事儿,还是大伯他们懂得多些。大姐,你要娘帮你在我跟前说话,总得先让我弄清楚事情原委罢。”
  
  觉着李廷恩说这话就是有要帮忙的意思,本来被丫鬟领着往外走的屈大太太忙扭身过来拽了李翠翠一把,冲李廷恩堆出满脸的笑,“廷恩说得对,廷恩说得对。”说完看李翠翠站在边上不吭声,屈大太太忍住怒火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可机灵些,从云他们的命就捏在你手里了。你是姓李的,就是嫁出来了,身上还流着李家的血呢。待会儿多给你堂弟说几句好话一准儿能顶用。否则就是从云做了鬼,你也休想我屈家放你回来再去过好日子!”
  
  听见屈大太太发狠的话,李翠翠又气又急,忍着气点了点头。
  
  屈大太太这才放心,领着儿媳妇与女儿跟着蔡妈妈去梳洗。说起来,要不是这事儿郑家不肯伸手,嫁到郑家去的姑奶奶连面都见不着,官府又把屈家上上下下的男人都抓走了,一屋子女人实在找不到人帮忙,她是绝不会来李家求人的。
  
  李家有什么,就有一个解元,虽说人人嘴里都夸这个李廷恩是什么星宿降世,可能中举人,却一辈子都考不中进士的多了。说什么祖上出过大官,都不晓得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这几十年,李家不就是一直在乡下种地的泥腿子?可屈家,一直是县里有名的药材商,如今还跟着郑家将生意做到了府城,做到了别的道。
  
  说来说去,也不晓得儿子当初中了啥邪,非要娶李翠翠这么一个乡下野丫头进门,要听了自个儿的话,娶个官家千金,哪用得着一家人下大牢,随口几句话就把人打发了,不就是吃死几个下苦力的。到头来委屈自个儿和一堆乡下泥腿子出身的人做亲家,连出门都不好意思与人提起来,一出事儿还半点不顶用。要跑来和个十几岁的小子赔笑脸。
  
  想到待会儿还要去一贯看不起的小曹氏面前低声下气,屈大太太心里直发堵。
  
  李翠翠跟李廷恩一道去了鹤龄居。李大柱他们还没赶回来,李翠翠看着端坐在对面喝茶的李廷恩,束手束脚的浑身不自在。她将头垂低,下意识仔细听着厅堂中的动静。
  
  李廷恩手中的松枝茶盖落下来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李翠翠跟着打了个寒颤。
  
  “大姐。”李廷恩音色清冷的喊了一声。
  
  他语调很低,可李翠翠却更觉得可怕。她慌慌张张抬着头看李廷恩,神色慌张的道:“廷恩。”
  
  “大姐,屈家的事,你知道多少?”李廷恩面无表情的问。
  
  见李廷恩脸上无喜无怒,李翠翠越发觉着心里没底儿,她努力的在脑子里措词,“婆婆与我说,家里几年前添了一百亩药田,相公做主种了乌头。兴许是那地不成,乌头药效不好。大药铺里负责挑拣药材的大夫都不肯收,相公就做主将库里炮制好的乌头零零碎碎拆开来卖给那些小药铺。原先一直都好好的,没想前几天有药铺找上门,说他们将乌头转卖给几家医馆,结果吃死了人,被人告上了衙门。公公他们还没明白过来,官府就关了家里几家药铺,封了药库,把家里的男丁都抓到了牢里。”说着说着,李翠翠泪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到了李廷恩面前,“廷恩,我求求你,你救救相公。以前的事儿都是我不对,我给你磕头赔罪,你是解元,你别跟我见识,只要你救了相公,我往后给你姐她们当牛做马都成。”
  
  李廷恩端起茶盅悠悠然喝了一口茶,“大姐,你要膝盖这么软,就一直跪着罢。”
  
  李翠翠被这么一问,下意识的想到小曹氏跟她说过的话,她抬头一看,正好对上李廷恩投过来的目光,只觉那双眼睛幽深黑暗,透不出一丝光亮,更看不懂里面隐含的东西。她惶然的把着四脚香木椅的扶手,艰难的爬了起来,四肢僵硬的重又坐了回去。
  
  李廷恩冷眼看她坐好,垂下眼眸淡淡道:“头一条,屈家的乌头,是屈从云做主种的,却不是他做主炮制。”
  
  看到李翠翠面露惊讶,李廷恩怜悯的望着她微笑,“屈家过往并无种植乌头的经验。屈从云本是想尝试一番,他只买了五百株药苗,结果屈从安背着他又买了六千株药苗,将一百亩新添的药田种的密密麻麻,最后成熟能用的乌头不过一半,而且这一半,都被一种虫子咬过,不能确定药效。郑家这些大药铺负责挑拣药材的都是积年名医,是以他们拒绝收下屈家的乌头,担心屈家别的药材也受影响,他们连屈家另外几种药材也都不肯收。”
  
  李翠翠听见李廷恩和屈大太太截然不同的说辞,想到平日里屈大太太就偏心小儿子,眼里立时迸射出愤怒的火焰。
  
  李廷恩摇头轻笑,“屈从云要屈家将被虫咬过的药材都烧掉,屈从安却私底下命人将所有药材精心炮制,掩去痕迹后零碎拆开卖给街头巷尾的小药铺。可惜屈从安运程不好,他卖出去的药被惠民所的人买回去了,惠民所一个司库肾阳虚弱,常要服用乌头,他吃了屈家卖出去的乌头熬的药,第二天就断了气。这司库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官职微末。奈何他还有一个身份,乃是正五品上中书舍人的族叔。正因如此,屈从云才会在前几日吵着要给你一纸休书。”
  
  李翠翠浑身僵硬,她眼珠木木的转了两下,忽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相公。”
  
  这一次,李翠翠是真的伤心了。她没想到屈从云竟是不愿意连累她,才会借口她想要打掉丫鬟腹中的骨肉而要把她休回家。
  
  看李翠翠哭的撕心裂肺,李廷恩心知李翠翠是想岔了。不过他也不打算把屈从云的盘算揭开给李翠翠看,那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李翠翠打定主意要跟屈从云撕破脸,李翠翠和离,对谁都没有好处,不如让李翠翠从此以后死心塌地的与屈从云在一起。
  
  至于屈从云,这次自己伸了手,屈家总要拿些别的东西来换。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2:28

46

  李廷恩在一个单独的牢里见到屈从云的时候,屈从云穿着一身藏青色交领锦裳,在一个破旧的蒲团上打坐。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他面容出人意料的从容,唇角微微上翘,瘦了不少的两腮上原本浅浅的酒窝印痕明显了许多。
  
  站在牢门外打量了屈从云片刻,李廷恩示意牢头来开了门。
  
  屈从云在李廷恩迈进来的一刹那睁开眼。阴暗的牢笼中,灰屑斑驳的墙壁上方一道光从牢室里唯一的窗口折射进来映在他微微有些发蓝的瞳孔上,让他看着李廷恩的目显现出一瞬间的锐利。
  
  李廷恩将手里的食盒放在地上,低声对点头哈腰的牢头说了一句,很快牢头就吆喝人搬进来张老木桌子和两张油光光的四脚凳。
  
  牢头用袖口使劲儿在桌子上擦了擦,又叫人拿来两个干净的坐垫子放在四脚凳上,给李廷恩赔笑,“李公子,都是咱这些粗人用的,您凑合使使。”
  
  “有劳。”李廷恩递给牢头一个沉甸甸的锦囊,牢头暗中颠了颠,点头哈腰的出去了,顺便将牢门虚虚关上。李廷恩使了个眼色,一直站在身后的长福就出去站在远远的通道口,发现牢头几人的确不在,他这里也听不见声音后,向李廷恩那里示意了一番。
  
  李廷恩将食盒里的几盘酒菜和一壶酒拿出来摆在桌子上,给自发坐在对面的屈从云倒了一杯。
  
  屈从云一直用兴味的目光看着这一切,他端起李廷恩推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廷恩,你可真是不简单。以前的袁县令器重你,如今连我们县的吴县令也给你七分薄面。”
  
  “大姐夫用一纸未写的休书把我引来,就是为与我说这个?”李廷恩心知肚明吴县令看重的是他背后的石家,对屈从云的打趣不以为然,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别见怪。谁叫你这个妻弟着实不好算计,我手里能拿着的也只有这点东西了。”屈从云笑了两声,放下酒杯后神情就变了,“廷恩,说实话,四年前我就不想招惹你,四年后我更不愿得罪如今的你。不过,我别无他法。”说罢,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李廷恩冷笑,“凭你的本事,想要拦住屈从安,多的是法子,你是想借我这把刀!”
  
  屈从安戏谑的看着李廷恩,“彼此彼此,你又何尝不是想用我这把刀。”
  
  李廷恩没有回答。屈从云也不以为意,他笑道:“李廷恩,你迟早会青云直上,可眼下么,就是你再得人赏识,你也还缺乏一样东西。”
  
  见李廷恩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屈从云觉得有些无奈,他语气低沉下来,“你缺乏根基。这回屈家的事,你没弄明白,就是证明。我说过,我不想算计你。我的确想将从安压下去,可我起初并没打李家的主意。”
  
  自从几年前帮郑大夫对付郑家大老爷和二老爷后,李廷恩就一直注意郑家与屈家的动静,所以他能在四个月前发现屈家的药材供应出了些问题。可正如屈从云所说,他目前一切的关系网看起来广泛,其实都是别人看在他的潜力上做出的投资。这些都把握在别人手里,很大程度上并不是他自己的。屈从云说他缺少根基,并没说错。正因缺少自己的力量,他对屈家的事情,只能查到一些表面的东西,加上自己的推测。这件事看起来并不复杂,牵涉亦不广泛。他原本以为,这是屈从云无法再忍受屈大老爷与屈大太太的偏心,有意纵容屈从安的结果。等事发后,屈从云再利用李翠翠,逼迫自己将他捞出去,把屈从安坑在里头。然而,事情似乎并非如此。
  
  李廷恩看着屈从云,扬了扬眉梢。
  
  屈从云疲惫的揉了揉鬓角,“五个月前,一个男人找到屈家,愿意出十万两银子,只要屈家帮他办一件事。”他神色凝重,一字一句道:“他要借屈家的药田养一种虫。”
  
  “你的意思,屈家那批药材都被虫咬过,并非是屈家没有种乌头的经验,以致将虫害蔓延到其他药田,而是有意如此?”李廷恩隐隐觉得事情背后没那么简单。
  
  “不。”屈从安摇了摇头,“我爹他们的确有意答应。毕竟十万两银子,至少抵得上屈家三年卖出药材的价钱。你也知道,屈家卖的药材,都不是金贵东西。可那人提出一件事,要在指定的药田中养虫,而他所求的药田,全是屈家帮郑家种的药材。我爹他们虽看重这十万两,但郑家是屈家最大的雇主,为了十万两,断掉往后的生意,还是值不得,因此,屈家拒绝了。这一拒绝,那人先后抬了三次价,最后将价钱加到十五万两,我爹他们颇为动心,我察觉那人有些古怪之处,就去了一趟黑石山。”
  
  “黑石山?”李廷恩这次是真的有些糊涂了。黑石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乃是河南府一个盘踞近百年的响马盘踞之所。他不明白,屈从云作为一个富家公子,怎会在发觉有不对劲的情况就跑去黑石山。
  
  见李廷恩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困惑,屈从云得意的笑了,“你不知道罢。我并非屈大太太亲生,我的生母,乃是黑石山寨主虎大威的女儿。屈家当年从外地运药材回河南府,路上遇到流匪,祖父他们命在旦夕,结果被我外祖救回了黑石山。用外祖的话说,做响马,也有做响马的规矩。屈家本本分分做生意,常年施药,他们这些响马是不该碰的。也因外祖讲规矩,所以这么多年,朝廷一直没有派官兵去围剿。后来祖父为了报恩,就让家父在黑石山上娶了家母。祖母她老人家听闻这件事后,与祖父大闹一场,还立即就给家父另外定了一门婚事。家母本来就想留在黑石山上跟着外祖过日子,就借着这个不愿意下山去屈家。不过隔一段时日,家父会悄悄去黑石山跟家母小聚,他们约定,若家母生了孩子,就跟在生母身边,随母姓。屈大太太嫁到屈家的时候就知道有家母这个人,但她兴许是觉着眼不见心不烦,从未将这事放在心上。谁也没想到家母会在生产的时候难产去世。黑石山上都是大男人,有女人也是些来历不明的。外祖不敢将我交给这些女人,无奈之下,把我送回了屈家。祖母要将我记在家父一个妾的名下,祖父执意不肯,压着屈大太太的娘家人来劝屈大太太,最后我成了屈大太太亲生的嫡长子,比我小两岁的屈从安,成了嫡次子。”
  
  李廷恩这才明白为何以前听向尚说过,屈大太太似乎因屈从云是寤生,一直对屈从云不喜,屈家因此将屈从云在外面养了一年多才接回来上族谱。而且屈从云的五官也带着点异域人的味道,与屈从安更是一点不像。想来前者是屈家为掩人耳目想出的说辞,后一条么则是因屈从云的生母有点异域血统。不过目下不是关心屈从云血统的时候。
  
  “你是想找黑石山的人帮你查探对方的来历?”
  
  “没错。”屈从云点了点头,“外祖虽把我送回屈家,这些年却时常叫人来探视我,否则我也活不下来,毕竟,我是嫡长子。”他笑意看上去有几分凉薄,“我去了黑石山,外祖一个手下看了我悄悄藏起来的虫尸后,告诉我,那人有可能是苗巫。”
  
  “你说什么!”听到苗巫二字,李廷恩一贯沉稳的脸上立时变色,他失态的站了起来,望着对面的屈从云,竭力压低嗓音,“你确定是苗巫?”
  
  屈从云脸上全是苦笑,“你也怕了。我当初听到这两个字,比你还要怕。苗巫,这可是苗巫。我吓的当时就揍了说话的那人一顿,可外祖告诉我,他这个手下,就是苗人,若他说这虫子是苗巫所养,那人就必然是苗巫。”
  
  片刻后,李廷恩僵硬的坐了回去,他连喝了三杯酒,面色才渐渐缓和下来。虽恨屈从云将自己拖下水,可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知晓怨恨屈从云无济于事。看着一脸无奈的屈从云,李廷恩语调森冷,“将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
  
  知晓这回是将李廷恩得罪深了,屈从云也不敢再跟李廷恩绕弯子,老老实实道:“我确定那人是苗巫后,怕走漏风声,不敢跟家里任何人提起,原以为那人已经走了,事情便到此结束。没想到外祖叫人告诉我,说屈从安背地里与那苗巫接上了线。无奈之下,我只能先在家中的药田里让人养了些药材上容易生的虫子。”
  
  “你是想以此来让苗巫不再打屈家的主意?”
  
  “没错。”屈从云使劲揉了揉脸,这几日哪怕他看起来在牢狱中都过的怡然自得,实则他比屈家任何一个人都更提心吊胆,知者自然有畏。
  
  “其实种药材,难免会遇到生虫的情况,还有许多病症,需要以虫入药。有人种药,自然有人养虫。有些药材,跟一些能入药的虫子养在一起,反而会增添药效。所以当初苗巫上门说要在药田养虫,屈家上上下下都以为这是一桩划得来的生意。我却以为他开价太高,想必养的虫子不是一定和药材相合的。不过就是损点药效,看在十万两银子的份上,这都无妨。大药铺大医馆挑剔,小的却不会。若不是他最后一定要屈家帮郑家种药的药田,屈家又知晓郑家一贯在药材上十分看重,怕断了长久的生意,就是我察觉到其中有关窍,也阻止不了这事情。”
  
  李廷恩闻言冷笑,“你断得了你爹他们的念头,却断不了屈从安的。”
  
  说到这个,屈从云更无奈了,“他从小就被屈大太太养在身边,怎会真心恭敬我这个大哥。何况这些年家父渐渐将屈家的生意都一点一点交到我手上。这新添的一百亩药田,其实是屈家拿来安抚屈大太太与他的。家父唯恐他不经事,才有意叫我在边上把把关。我本意是在一百亩新添的乌头药田中少放些虫,只要打消苗巫的念头就行。谁想他背着我又买了许多药苗,以致乌头药田损失惨重,还牵累到别的药田。”
  
  李廷恩淡淡道:“苗巫要的药田是乌头田?”
  
  屈从云否认了,“不是。不过我从外祖手下口中得知,世人所知的苗巫有大能,以为这种蛊虫无所不能。其实蛊虫弱小的很,很怕受到旁的药性搅扰,更容易被其他虫子吞食,天敌极多。因而苗巫们养虫放虫都会事先精挑细选。所以我选择在新添的乌头药田中下手,乌头药田虽是屈家新添的,却毗邻屈家一直代郑家种植药材的大片药田。屈家从未种过乌头,乌头种植中出现差错不会轻易让苗巫怀疑。而乌头药田一出现意外,怕自己所看中的药田被影响,连带让蛊虫坏了药性,苗巫就定会另外选人。”
  
  “而且你熟悉屈从安的个性。你知道屈从安不会甘心失败,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这批坏了药性的乌头卖出去。郑家这些大医馆大药铺能很快察觉到这乌头有问题,不是他们手底下负责挑选药材的人都眼力老辣,是你有意漏了口风。以此逼迫屈从安将药材拆分卖给专做穷人生意的小药铺,如此一来,即便这乌头吃出人命,屈家也担得起。你唯一没想到的,是惠民所会有个京中正五品官员的堂叔在那里做不入流的司库。”李廷恩目色如刀,狠狠打在屈从云身上。
  
  屈从云笑呵呵夹了筷子菜吃,叹息道:“人嘛,总有算不准的时候,就是你这样的星宿降世,这一回不也没把事情给算全了。好在我这人虽不怎么机灵,却习惯给自己留条后路。”
  
  李廷恩冷冷的道:“你所谓的后路,就是让李翠翠去给一个有身孕的丫鬟灌药,让李翠翠以为你真要休她,躲回娘家,好将我拉下水。”他看着屈从云嗤笑,“我只是个解元,你以为我担得起苗巫这件事?”
  
  “你担不起。”屈从云放下筷子,正色道:“苗巫这事,谁都担不起。我说过,我不想得罪你。当年你与郑三老爷联手设计让郑大老爷以为茧丝子会大涨,害的郑大老爷亏损郑家一大笔银子,丢失了家主的地位,连我爹出去一趟都断了条腿回来。那时候我就明白,我惹不起你,否则我何必撅了我姑姑的颜面,去求娶李翠翠。”
  
  说起这事儿,李廷恩脸上的神色有点微妙,“当年令尊运程实在不好,陪郑大老爷出门囤货,谁想独屈大老爷一人摔断了腿,回家后就再无精力料理家业了。外面有人说是郑三老爷有意敲山震虎,可我清楚,这事儿,与郑三老爷无关。”
  
  屈从云的脸阴了下来,他闷头喝了一杯酒,片刻后淡淡道:“是么,看样子我爹的运程是不怎么好。”
  
  “呵。”李廷恩嘴里嗤了声,没再纠缠此事,“你既然知晓我担不起苗巫这事,你还用李翠翠逼我来,是想我将你保出去?”
  
  “这对你不过是举手之劳。”屈从云笑吟吟的看着李廷恩,“石大学士做过三届主考,门生遍天下,更别提收的几位弟子皆是钟鸣鼎食之家,姻亲故交无数,一位更是当今天子。惠民所的司库,不过是那中书舍人的族叔,想来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下石大学士的颜面,你可是石大学士最爱重的关门弟子。再说,屈家的乌头是否就是害死那司库的元凶还不知晓,就算乌头因虫病加剧本身毒性,屈家也可给中书舍人一个妥善的交待,何必非要将屈家全都拖下水。”
  
  他说着话锋一转,“只是苗巫这事么,太犯忌讳,不弄清楚,我着实放不下心。正如我所言,你缺乏根基,我手里头能用的其实也就是外祖与屈家这点人手。廷恩,你我亲戚一场,你可否去找石大学士借借势?”
  
  虽说是探问,但李廷恩分明从中听出了笃定的味道。
  
  大燕太祖逐鹿天下时,曾经纳过一名生活在岭南山岭中的苗女为妃。正是这苗女,将原本只在岭南百姓中口耳相传的苗虫带到中原各地。民间相传,这苗女曾经带领善用苗虫的族人帮太祖对付各路敌军,也是在那时,苗虫被许多闻名而丧胆的敌军称之为蛊虫。太祖立国后,苗女被封贵妃,苗人大量迁出岭南山中,开始在中原四处定居,以豢养苗虫为人驱邪治病的苗巫也受到大燕百姓追捧。直到高宗时出了一桩惊天大案,高宗发现自己的生母孝惠皇后与发妻文嘉皇后及嫡子都是死于苗虫之下,做下此事的正是后宫中的苗人女子。高宗震怒,下旨将后宫中所有苗女赐死,皇室宗室从此不得再纳苗女,又让各地驻军搜捕苗巫,砍杀大半苗巫后,剩下的寥寥数十人被赶回岭南山脉之中。许多与苗巫有牵连的世家大族都因此灭门。自此苗巫在大燕绝迹,更成为大燕上下的忌讳。
  
  作为览阅了不少书籍的解元,李廷恩很清楚的记得,高宗昭和年间的这场昭和血案,无论在朝廷文字记载还是民间的口耳相传中,都包含着累累白骨。若不知情就算了,偏偏这一趟来,屈从云事无巨细的将事情始末告知了他。若有一日找屈家办事的苗巫果真回来,他也将毫无疑问的被牵连进去。
  
  既然已经被算计,李廷恩并非是个输不起的人,这世上,毕竟没有一个人可以算无遗策。他目色幽深的看着屈从云,“你外祖手下那苗人如何了。”
  
  屈从云回答的很快,“你放心,他绝不会透露一个字。”他顿了顿,脸上有点黯然,“他不识字,告诉我来人是苗巫后就自己吃了哑药。”
  
  对屈从云语气中的难受李廷恩有点诧异。一个能让贴身丫鬟有身孕又算计着让正妻去将孩子打掉的人,居然会对外祖的手下心生怜悯。不过这是屈从云的事情,他不想去管,此时他心中对一直以来被人讳莫如深的蛊虫更有些兴趣。
  
  前世也有苗人,苗人也有蛊,蛊虫也能治病,也能杀人。他曾经应买主要求,去苗人聚居的地方试图收藏一些少数民族流传下的古董,因此接触过被一些人神话了的蛊虫。在他看来,蛊虫其实是利用虫子体内的特殊生物激素施加影响,不同的蛊虫,能够在不同的环境中改变不同的生命体的细胞结构。用的适量,就是治病,用的不得法,就是毒药,例如砒霜。说的直接一些,就像是上一世西医里面的青霉素,本身是病菌,一样可以救人,但对青霉素过敏的人,可能会要命。至于人们所说的有的苗巫能用蛊虫蛊惑人的神智,那或许是携带神经性毒素的蛊虫配合上一定的催眠术所导致的效果。
  
  李廷恩不畏惧蛊虫,不害怕苗巫,但他清楚,至少自高宗以后,大燕上下对苗巫与蛊虫畏之如虎。这件事,如屈从云所说,若就此放过,谁也不清楚那苗巫何时会杀个回马枪,不如彻底弄明白消失已久的苗巫会重新现世,盯上屈家给郑家种药的那片药田又是为了什么。有所准备总是好得多。
  
  他很快拿定主意,沉声道:“老师那里我会去说,屈家的药田,你要看牢。”
  
  屈从云逼于无奈算计李廷恩这么一回,行的是险棋。他心里明白的很,这一回他能如愿以偿,一个是因李廷恩的确根基浅,手上不足够的势力让李廷恩做出了误判,以为这只是一桩屈家兄弟争产的事情。另一个是李廷恩看重名声,不愿为李翠翠被休的事情害李家受牵连。
  
  可也只能有这么一次,以后,更加小心和势力发展飞快的李廷恩,是绝不会再被他当刀用了。他不愿与李廷恩撕破脸,语气十分诚恳,“你放心,屈家上下靠的就是药田活口。药田四周昼夜都有人带着猎狗巡守。那苗巫只身一人,除了蛊虫,他并没有比别人厉害的地方,想要看住药田,不算难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出十五万两银子来让屈家松口。”
  
  看屈从云十分有把握,李廷恩就暂时没多言。这件事关碍太重,他无法完全信任屈从云,打定主意去石家的时候再想法子让自己的老师安排几个好手在屈家周围。
  
  不过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屈家帮郑家种的那些药,到底有什么古怪的地方。”见屈从云犹豫不决,李廷恩漠然道:“事到如今,还有何不能说的。”
  
  屈从云闻言苦笑,“没错,事到如今还有何不可说。”作为只能在河南府薄有家底,近两年才随着郑家打出去点名头的屈家人,屈从云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与朝廷禁令中的苗巫扯上关系。连事关抄家灭族的苗巫都招惹了,还有什么其他的不能说?
  
  “郑家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郑家虽不再是太医,郑家炮制的药依旧有许多达官贵人喜欢。我听姑姑说过,郑家的茯苓与天麻常被一些人买去后送给宫中贵人服用。天麻不能种植,郑家将一片盛产天麻的地都给买了下来。而屈家,种茯苓的松林就在乌头药田不远。不过那苗巫指定的药田并不包含松林。”也是因此,屈从云才觉得自己一直拿不定主意。
  
  李廷恩听完后默了片刻,“也许郑家并不只有茯苓与天麻被人看重。”不过屈从云的揣测,李廷恩也有些同意。屈家能被苗巫选中,应该是为了郑家。而郑家会牵连进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关于宫中了。毕竟苗巫最恨的,就是皇室中人。
  
  事关重大,李廷恩也不敢贸然下决断,他嘱咐屈从云先安分在牢中呆几日,待他从石家回来再说。
  
  屈从云原本就打定主意在牢里关一段时日避过这段灾祸,自不会反对。只是他想了想,还是提起了李翠翠。
  
  “你先想法子将人拘起来罢,她不是屈大太太的对手。等惠民所司库的事了了,我就将她接回屈家。你放心,我以后会看住她,不会再叫她给你添一丝一毫的麻烦。”对于当初权宜之计娶的这个妻子,屈从云感觉颇有些复杂。只是虽无夫妻情深,到底是原配发妻,屈从云并不希望李翠翠一再触怒李廷恩从而丢了性命。既然这个妻子阴差阳错被老天配给了他,他还是希望能就此生儿育女,将日子过下去。
  
  李廷恩闻言睃了一眼屈从云,想到李翠翠误会屈从云写休书的用意后整日在家泣涕不止,以泪洗面,他唇角挂上嘲讽的笑意,“你放心,她终究姓李。”
  
  看着李廷恩转身而去的利落,屈从云眼中泛起淡淡的忧愁。
  
  连夜快马加鞭赶到永溪的李廷恩事无巨细的将事情告诉石定生后,以石定生这样历经三朝,坐看风云起落的人物,也在一瞬间变了颜色。
  
  “苗巫,苗巫又出现了。”石定生喃喃几声,扶着桌案身子晃了两下。李廷恩见状,急忙上去扶着石定生坐下。
  
  “唉,老了。”石定生拍拍李廷恩的手臂,慢慢坐了回去,他的脸色逐渐平静,语气颇为沉重,“廷恩,你是我最后一个弟子,也是家世最差的一个弟子,有些事,你并不清楚。”
  
  李廷恩立时就明白过来石定生是在告诉自己,苗巫这件事还有内情,他不由道:“高宗时,老师是在中书省罢。”
  
  “不错。”石定生赞赏的看了一眼弟子,眼中隐隐夹杂着一丝怀念,“大燕立国以来,便是中书出诏令,门下掌封驳。昭和四年为师考中会元,殿试之时,高宗闻及为师出自永溪石氏,便钦点为师做了状元,当堂赐以正六品中书省承旨一职。为师便在高宗皇帝身边写了三年的圣旨,一直到昭和七年,宫中出了一桩大事。”
  
  李廷恩脸色凝重的看着石定生。
  
  想到年轻时候那件往事,石定生依旧克制不住流露出一丝恐惧的神色,“昭和七年,康妃所出的五皇子病重垂危,五皇子天性聪慧,乃高宗最宠爱的皇子。太医院数十名太医对五皇子的病情毫无办法,高宗大怒,七日连斩十名太医,无奈之下,有人向高宗举荐了太宗年间便被贬谪的太医令郑济民。”
  
  听到此处,李廷恩心中一跳,他仿佛觉得有些事情快要连接起来,答案呼之欲出。
  
  “五十年过去,郑济民自然早就死了,可郑济民的后人还在世。高宗下旨让掌管天子亲军麒麟卫的沈闻香带领三十个麒麟精兵,连夜赶到河南道,将郑济民的独子,得到郑济民所有真传的郑南生带入宫中。郑南生给五皇子诊断后告诉高宗,五皇子乃是被苗人蛊虫所害。而且,他还告诉了高宗一件事。”说到这里,石定生长长的叹了口气,“郑南生对高宗说,高宗生母,孝惠皇后以及高宗同胞兄长,太宗追封的安王都是被蛊虫所害。”
  
  李廷恩大吃一惊,身为一个想要考科举的人,宫闱秘史自然不须知晓,但历代天子的出身是必要记清楚的。根据朝廷给出的文字记载,孝惠皇后的确是高宗生母,可太宗所封的安王,仁和十五年死去的三皇子,应该是太宗的桃妃所出。
  
  见到李廷恩的模样,石定生脸上的沉重之色反倒消散不少,他笑道:“仁和初年,孝惠皇后并非元后,她是定妃。太宗宠爱桃妃,桃妃进宫五年未育有皇子,看重孝惠皇后所生的三皇子,太宗便将三皇子在玉牒上记名为桃妃之子。三皇子十岁夭折,孝惠皇后大病一场,缠绵病榻,桃妃却在那时发现有了身孕。后来太宗将孝惠皇后从定妃晋为贵妃。十五年后,孝惠皇后年过四十意外又生下了高宗。太宗自知不起时,下诏高宗继位,孝惠皇后正位中宫。谁知孝惠皇后因昼夜侍奉病重的高宗,突发暴疾,三日便药石无效崩逝而去。高宗为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谁想郑南生竟告诉高宗孝惠皇后不是重病而亡,乃是中了苗人蛊毒。高宗头一个怀疑的自然是桃妃,可桃妃早就在三年前病逝了。龙威震怒的高宗下旨清查后宫,却意外查出在桃妃死前一个月病逝的文嘉皇后与懿明太子都是被蛊虫所害。此事一出,高宗暴怒,下旨将宫中所有苗女赐死,又让麒麟卫在民间大肆搜捕苗巫。太祖年间,有许多开国功臣都与苗人联姻,因此事,数十家世袭国公被连根拔起。为师还记得,朝廷上曾有人进言,让高宗不要如此牵连,以免人心惶惶,结果这些人全都丢了性命。为师当时随在高宗身边,每日光是写抄家的诏令,便要耗费数个时辰。”
  
  事情的来龙去脉,石定生似乎都隐晦的说明白了。甚至就连苗巫盯上郑家,也有了合理的解释,不过有一点,李廷恩百思不得其解,“老师,郑南生当年为何要这么做。若是郑太医在太宗时就看出病情有异,却隐而不报,这一样是大罪。他就不怕高宗迁怒郑家?”
  
  石定生其实也曾疑惑过这件事,不过后来他从高宗口中听到了答案,“你又怎知郑济民没有告知太宗。唉,一切皆因美色之祸。”
  
  “老师的意思是太宗……”李廷恩也不知心中此时是和滋味了。
  
  石定生点了点头,“高宗并非嗜杀之人,对苗人大开杀戒,未尝不是因此之故。郑南生那时已六十多岁,他跪在高宗面前泣涕连连,说他父亲郑济民当年为了他这个独子接受太宗皇帝的恩典,回老家开起药铺。可只要一想到过世的安王,身为医者,明知有异却隐瞒真相,简直没有一夜能够安宁入梦。后来听到孝惠皇后暴疾去世,郑济民偷偷赶到京城,找到几个以前在太医院的故友并翻看了孝惠皇后的病情记载,发现真相后更加郁郁,回到家便一病不起,临死之前,将所有事情以及如何治疗蛊虫之毒的方法都告诉了他。要他有朝一日一定要将真相给告知天子,郑家世代行医,决不能为了生死而埋没医者之心。看郑南生满头白发,还跪在地上哭的连个孩子都不如,高宗心中戚戚,就将郑南生放了回去。可郑南生兴许是了解了一桩心事,到底也只过了三个月便去了。”
  
  “而如今,消失五十年的苗巫,又出现了。”弄清楚苗巫与郑家之间的关系,却依旧有无数迷雾在中间。苗巫盯上郑家的药材,绝不仅仅是为了报复郑家,按屈从云所言,应该是与宫中有关。可不管是根据自己所知,还是根据老师所言,苗人,的确是自高宗后就在宫中绝迹了。那么苗巫是选中了后宫的谁,还是意图随便扼杀几个皇室中人泄愤?
  
  想到这些,李廷恩只觉心头发沉。
  
  “这是大事儿。”石定生也觉得此事十分棘手,他疲惫的按了按眉心,倦怠道:“这事也急不来,你让屈从云看紧药田是对的。只要他们一日找不到机会下手,我们就还要时间顺藤摸瓜将人抓出来。但愿此事无关前朝……”不知想到什么,石定生的脸色分外凝重。
  
  被石定生最后一句话提醒,李廷恩忽如醍醐灌顶,他试探的道:“老师,您是不是怀疑此事与太后有关。”这个想法其实颇有几分天马行空,偏偏李廷恩直觉其中有些关联。
  
  石定生震惊的看着李廷恩,半晌他笑着摇了摇头,“你啊,真是比你师兄他们机警多了。”说完这一句,他却不肯再给李廷恩提示,淡淡吩咐道:“这些事还不是你管的时候,此事为师接手了,你回去好好念书就是。原本为师打算让你歇个两年再去考会试,你年岁太小,很容易就站在风口浪尖上。可看如今的情势,也罢,明年太后六十千秋,皇上过不久就会下旨在明年开一恩科,你就去给为师中个状元回来。”
  
  李廷恩隐隐然已经猜到石定生不肯再往下说的原因,他躬身应了是。
  
  看着面前眉目清俊一派君子之风的关门弟子,石定生目中满是疼惜之色,却又有些惋惜,“为师已是古稀之年,护不了你几年。奈何如今的大燕,面上锦绣繁华,内里却已腐空。为师只愿多与老天挣几年命,无论如何,要将你扶上去。”
  
  虽说当初拜石定生为师的确是另有盘算,可李廷恩能感觉到,石定生对自己的确是如儿孙一般看待,甚至犹有胜之。秦先生收自己为弟子,或许中间还夹杂着旁的考虑,但面前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儒,真的就只是拳拳爱才之心。
  
  “老师,世人多有过百岁犹体健者,您如今尚无痼疾,定能再将徒孙都教养成才。”李廷恩语气有些凝滞。
  
  石定生哈哈一笑,朗声道:“廷恩,你是个睿智冷静的孩子,何必做此痴儿之态。天下人都说吾皇万岁,可大燕除太宗做了六十年的皇帝,自高宗以下,都是壮年驾崩。为师能活到这个岁数,已是上天眷顾。唉,若非皇室男儿不振,怎会有阴月凌日之事。”
  
  李廷恩很明白石定生所说的阴月凌日是指的何事。他其实对太后摄政并无何特殊感觉。谁主政谁做皇帝,天下的士子都是一样的做官,只因他们都需要士子帮忙治理天下。不过似石定生这些人,是很难接受一个女子长期把持朝廷的,尤其天子已行了冠礼。也许,这就是大燕目前看似锦绣繁华,实则内里腐空的原因。就连没有利益纠葛的士子们都无法忍受太后长久摄政,身为大燕太祖之后的各地藩王,又怎能容忍当今太后重用外戚,打压宗室。
  
  李廷恩默默的站在石定生身边,透过书房内八格木棂窗望着外面的天空,上面一片阴云密集,一如此时的暗流涌动的大燕。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李廷恩是被亲亲大姐夫算计了两回了,哈哈,不过他会慢慢强大的。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2:29

47

  也许是在这件事上,石定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关门弟子最缺乏的东西,他想了想,决定给李廷恩两个人。
  
  “这是从平,从中的小儿子。”石定生手指点了点从平,笑呵呵道,“你别看这小子憨头憨脑的,当年为师在京里,门片子全是他给接的,年头年尾,为师见谁不见谁,都是他做主。”
  
  从平摸着脑门傻笑,方方正正的脸上厚嘴唇豁的大开。
  
  石定生扫了他一眼,又指着站在从平身边一个身材瘦小,有些驼背,尖嘴小眼看上去十分懦弱的中年男子,“他叫赵安,十三岁就去去了西北军中,干了十五年的夜不收。”他说着,目光掠过赵安右手断掉的尾指,神色有些复杂,“以后就让他们两跟着你。”
  
  从中是石家的总管家,宰相门前三品官,这些年不知见过多少达官贵人。从平作为从中的儿子,能在石府门口做主那些上门送拜帖的人谁能进去拜见,必然也是对官场情况十分了解的人。至于赵安,能在军营中做了十五年的前锋探哨却活着回来,手段岂能简单。
  
  李廷恩很明白石定生为何要送自己这么两个人,可这样两个手下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出来的,就算是一品大学士,又能从家仆中挖出几个这样的人才?
  
  他张了张嘴,想要拒绝,被石定生摆摆手堵了回去。
  
  “你带他们回去。为师老了,这些年想过些清闲日子,上门来往的人不多。再说为师一把老骨头,能有多少人惦记着,就算有人起了黑心,永溪石氏百年名望,老夫叫他们来的去不得!”石定生目中爆出一抹精光,冷笑道:“区区一个商家子弟,竟敢算计我石定生的弟子。这笔帐,老夫必要讨回来!”
  
  石定生说罢,见李廷恩脸上发沉,淡淡道:“廷恩,这事儿你就别管了。你年岁太小,中个解元,外头已有人不舒坦。你的路还长着呢,别为这种事坏了名声,说到底,他也是你的堂姐夫。唉,为师真是后悔,若早些收了你做弟子,还能与你那几个姐姐挑几个合适的人,如今,亲事不做也做了。自古以来,这家事,最是叫人投鼠忌器。那屈从云若非在这上头捏着你,以你的才智,不会着了他算计。”
  
  这种叫人不得不低头的滋味的确难受。石定生做老师的心里不舒坦,李廷恩更不会痛快到哪儿去。原本他打算自己来做这事儿,但石定生一片爱护之心,说的话也都是道理,李廷恩只得默认了。一日他没有走上顶端,一日他就会被束缚。石定生可以无所顾忌出手教训屈从云,只因石定生已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他不行,只因他还是一个区区解元。
  
  李廷恩应了声是。
  
  石定生嗯了一声,点着赵安道:“往后你就叫他赵叔罢。你赵叔跟了我十几年,我也是想给他找个下半辈子有靠的地方。他为大燕撒过热血,你要将他当做正经的长辈。”
  
  李廷恩有些诧异。照理来说,从平是家生子,理应更亲近的,为何要单单将一个赵安挑出来,还特意要求以长辈之礼待之。只是他相信石定生不会害他,这种小事石定生不说他也不问,见赵安一直一脸迷糊缩手缩脚的站在那里,当即应下了。
  
  “有他们跟着你,为师也放心了。”石定生捋了捋雪白整齐的长须,默了片刻又问,“蔡妈妈用着可还顺手?”
  
  李廷恩立时道:“师母给的蔡妈妈,让我娘清净了不少。”
  
  石定生呵呵笑了笑,“你呀。为师有时候想想,真弄不明白你家如何出了你一个异类。说起来,你们那位做到二品致仕的老祖宗在官府的档书我也翻阅过,论见解,他可比不上你。你家中尚未分家,家业有了却没有立起规矩来。你师母给的蔡妈妈原本是她陪房过来的二等丫鬟,叫她尊规矩办事还使得,叫她立规矩就不成了。这样罢,琅嬛身边有个崔嬷嬷,以前是宫里做尚宫,司教养之职。眼下她也用不着了。我明日叫她把人送来,你这趟回家就把人带回去,让她先暂且帮你料理内院的事情,待过两年你成了家,自有人接手中馈。总不能让你天天跟一群妇人搀和,这样下去成何体统。”
  
  想到家里一个王管家管管外头的事情还行,内院出了事,就算王管家再有能耐,也是毫无办法。叫一个宫中出来的嬷嬷去料理内院,是十分能镇得住跟脚的,这一次李廷恩就没有推辞,“多谢老师。”
  
  石定生哈哈大笑,“你往后多给你师姐送些好东西就是,像那玻璃宝瓶,你师母和师姐都稀罕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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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李廷恩就带着石定生给的人赶路回了三泉县,中途分开让长福带着石定生的亲笔手书去将屈家人接出来。吴县令看到石定生的手书,片刻不敢耽搁,当即就将屈家的人都放了出来,只是少了一个屈从安。
  
  长福带着屈家人赶回家的时候,屈大太太几个女眷还在小曹氏的院子里,一听李廷恩将人都给弄出牢狱,急忙出来。看到相公儿子的狼狈相,几个女人上去哭成一团。屈家几个一起被关进去的下人则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太太奶奶的直叫。尤其是见了李翠翠,下人们分外恭敬。
  
  屈大太太哭过丈夫,在人群中梭巡了好几回都没发现屈从安,她立时觉着不对劲,抓着屈大老爷的手追问道:“从安呢,从安是不是先回家去了?”
  
  见着屈大太太急躁愤恨的模样,屈大老爷眼神躲闪中着夹杂着一丝厌恶,“家还贴着封条,回哪个家?几个药铺的掌柜把从安给认出来了,说他就是出面卖药的人,吴县令说了,得等案子结了再说。”
  
  “案子结了?”屈大太太喃喃重复了一遍,忽抓住屈大老爷胳膊满怀期望的道:“那案子多久能结,是不是结了从安就能回来?”
  
  面对屈大太太的逼问,屈大老爷尴尬的移开了视线。屈大太太心直往下沉,她又去看女婿他们,谁知除了屈二奶奶,连亲闺女屈莲月都扶着夫婿站到一边侧过身子不说话。屈大太太只觉心头有人猛不丁的给了一下,扯着屈大老爷不停晃荡,嘶声道:“你说呀,是不是案子结了从安就能回来?”
  
  “嚷啥嚷!”屈大老爷被屈大太太问烦了,一把甩开她的手,骂道:“你还有脸在这儿叫唤。都是你养的好儿子,动那歪心眼,屈家祖上传下来的名声和家业,这回都败在他手里了。一大家子人还没个住的地方呢,你就惦记着这个畜生。他把坏了的药卖出去吃死了人,少说也得判个充军边塞,你就当没生这个儿子罢。”
  
  “你说什么?”屈大太太没空理会屈大老爷的责骂,她耳朵里嗡嗡的响,像是有许多小虫子在飞,她怔怔的望着屈大老爷,呆呆道:“你说从安要充军?”
  
  屈大老爷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屈大太太,气咻咻走到边上去给李家人献殷勤,看到李火旺与李大柱都黑着一张脸,他也不以为意,一个劲儿的赔笑脸。
  
  李火旺与李大柱从心里不愿搭理屈大老爷。尤其是李火旺,他觉着嫁出去个孙女,没说给娘家挣点荣耀,到头来处处拉后腿,三天两头回娘家叫唤。不仅如此,婆家出了事儿,就该自己离娘家远些,还要带着婆家人回来给兄弟找事儿。好在孙子还撑得住,拜了个做大官的当师父,要屈家惹的人是连大孙子的师父都得罪不起的,那不把李家上下都给坑了!
  
  本身李火旺就比屈大老爷辈分高,他出来招呼屈家人几句是给面子,省的外头人说屈家落了难自家就不认亲家了。不过眼看屈大太太就站厅堂里使劲嚎,李火旺打心眼儿里觉得晦气,他这一段时日对着的都是范氏一脸病容,更不想再继续呆这儿看屈家人的愁眉苦脸,敷衍了屈大老爷几句,就提着烟杆子回去了。留下李大柱几兄弟在那儿陪着屈大老爷说话。
  
  屈大老爷坐在靠背椅上诉苦,“就那么一小间黑屋子,分成几个栅口关着,地上都是血和泥,耗子到处爬,满屋都是跳蚤,还不透气,跟在蒸笼里一样,就让我们在地上睡。牢头一天让人送一碗水和两个黑面馒头,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中间儿还有人过来把老大给单独带走了,我们爷几个就在那儿提心吊胆的,生怕老大有个闪失。那可怎么跟老大媳妇交待。”他说着擦擦眼角的泪,见没人搭话,兀自唉声叹气个不停,“这家里的铺子也给封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让我们重新做生意。家里老老少少的,还有一干下人,总不能就这么吃手里那点老本,老二那里还得疏通疏通呢。”
  
  他在那里说他的,李大柱三兄弟就哼哼哈哈几声。李二柱与李光宗还时不时插几句嘴,李大柱从头到尾就一张黑脸,根本不搭理屈大老爷。
  
  见此情景,屈大老爷睃了眼坐在下首正低声安慰李翠翠的屈从云,看儿子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停住嘴不说话了。
  
  屈大太太和屈二奶奶却在那里傻了眼。婆媳两失神的对望了一会儿,一起扑到屈从云跟前,将李翠翠给挤开,一个喊老大,一个喊大伯,要屈从云想想法子一定把屈从安给救出来。
  
  “老大啊,我晓得你怨我偏心眼。可这五根手指头它还不一样齐呢。你跟从安是亲兄弟,你不能自个儿出来了就把兄弟丢在脑后头啊。”屈大太太拉着屈从云的手,哭的摇摇欲坠。
  
  屈二奶奶就更委屈了,“大伯,家里头的生意一贯都是您做主,我相公都是听您的,您不能就这么把他一个人撂下,他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大郎才过周岁,您叫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
  
  屈从云着急的站起身,脸色苍白的想要辩解两句,谁知还没等他说完,身子晃了晃,人就软了。
  
  李翠翠一见急坏了,忙扬声喊人端参汤来,看屈从云喝了两口回复了些血色,扭腰就冲屈大太太和屈二奶奶嚷嚷起来,“婆婆,我相公就不是您儿子?您也没这么偏心眼的道理。您来李家的时候跟我说的啥?您说乌头是相公让种的,生虫的药材是相公让卖的,哦,您欺负我这个没管家的人,一推二五六把啥脏水都往我相公头上泼。我就是个傻的,真听了您的话就去找兄弟出头,到头来咋的,合着全是小叔做得好事。眼下相公才从牢里放出来,吃了这么大苦头,您这亲娘问都没问一句,就惦记着小叔。小叔黑了心肝把坏了的药材卖给别人,吃死人连累全家,一家老小受了罪,生意也没了,还不晓得下顿上哪儿吃呢。您还吵着要让相公把小叔弄出来,您是恨不得这会儿在牢里的是相公,把小叔放出来是不是?”
  
  自打屈从云娶了李翠翠,因怕别人说自个儿是乡下出身的野丫头,李翠翠在屈家一直过的谨小慎微。而且她嫁过去没多久就与屈从云关系不睦,没有男人撑腰,说话自然要少几分底气。如今屈家靠着李廷恩才能脱罪,屈从云又为她着想不惜要给休书,眼下还踩在李家的地上,李翠翠对屈大太太说话就不那么客气了。
  
  屈大太太在李翠翠跟前一直是处处占上风的,她没想到有朝一日李翠翠这个傻头傻脑的大儿媳妇居然敢跟自己掰腕子,她气的浑身直打哆嗦,真想一口唾沫吐在李翠翠脸上,大声告诉她屈从云就不是她生的,屈从云只是个土匪婆子生的野种,她李翠翠嫁的就是个下贱种子。
  
  可屈大太太到底最后忍下了。黑石山的响马朝廷一直没派兵去剿灭不假,然而响马依旧是响马,屈从云身世被揭穿,屈家一样要受连累,再说,自己儿子的性命还在别人一念之间。
  
  迫于无奈要对最瞧不起的儿媳妇退让,屈大太太憋得眼珠子都红了。
  
  屈二奶奶扶着屈大太太,一面给她擦汗一面在边上愤愤不平道:“大嫂,你一个做儿媳妇的,怎么这样跟婆婆说话。你瞧瞧把娘气成啥样了,你还不赶紧给娘磕头赔罪。”说罢就上来拽住了李翠翠的手。
  
  “呸!”李翠翠一口唾沫狠狠吐在屈二奶奶的脸上,怒目道:“我跟婆婆讨个公道,要你这个做弟媳的来插嘴,你男人把全家都给坑到牢里去了,你还有脸在这儿站着。你别忘了,这可不是你娘家!”
  
  屈二奶奶木愣愣的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回过神来哇的大哭出声,站到边上一个劲儿的干呕。
  
  见她扶着腰的样子,李翠翠气结,“咱是乡下人,您是地主家的闺秀,咱跟您说个话您都嫌弃臭是不是?”
  
  屈二奶奶委屈的两眼直掉泪。她以前在家是没少挑唆着屈大太太这个做婆婆的收拾李翠翠,可正如李翠翠所说,这会儿屈家上下都还站在李家的屋子里,她哪敢嫌弃李翠翠。她方才也不过是想巴结下屈大太太,顺道借机压压李翠翠的脾气,让她想法子去跟李廷恩说把自个儿相公给弄出来罢了。谁晓得李翠翠今儿性子这么古怪。她一面干呕一面眼中泛着水光的喊了声大嫂。
  
  “娘,二弟妹。”屈从云起身走到李翠翠边上,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你们放心,二弟那里我不会不管。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将咱们家的宅子和铺子拿回来,手里有了银子,才能谈得上疏通的事情。”
  
  屈大太太狐疑的看着屈从云。
  
  屈从云心知肚明屈大太太在想什么,事情走到这个地步,他的目的已经实现,他是不会对屈从安再多做任何事情的。只是先前他没想到石大学士对李廷恩居然如此看重,他算计了李廷恩一把,石大学士为给弟子出气,便让吴县令彻底压住了屈家的生意。吴县令虽没说是要将屈家的产业收归官府,可一直这样停着,到时候还回来,也只会剩一个空壳子。而吴县令得一个查案严谨的名声,屈家只能吃哑巴亏还要被不明就里的百姓唾骂。
  
  石大学士这一招,着实厉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看样子,原先他打算在事后将屈家的药材生意分出三成给李廷恩的主意是行不通了。
  
  “娘,您放心,无论如何,从安总做了我十几年的兄弟。”
  
  面对屈从云的保证,屈大太太尽管心中狐疑,但她更明白,这个时候除了相信屈从云,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连那个小姑子都不露面,屈家还能指望谁?唯有一个李廷恩,李廷恩能将屈家老小放出来,就有办法把自己的儿子弄出来。而李廷恩,是李翠翠的亲堂弟。
  
  此时屈大太太真是有些后悔。以前她一直以为平日精明的要死的庶长子娶李翠翠是走了招臭棋,原本她都手下留情怕惹相公不满意想给他说个官家千金了。最后他自个儿选了李翠翠,平白让自己在外头受了不少人白眼。不过也不是没庆幸过,选了这么个乡下野丫头,哪担得起当家主母的职责,还是个一点就着的,实在是省心不少。谁晓得李廷恩这个解元居然这么厉害!早知如此,当初拼着容忍李翠翠这蠢货,也把人抢了给自己儿子。
  
  心思翻来覆去又担心儿子的屈大太太精气神儿全没了,疲惫的按了按额头,虚弱道:“从云啊,你弟弟的命,就捏在你手里了。”
  
  屈从云垂下眼眸,“娘放心,从安总能看到侄儿长大成亲的。”
  
  听他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屈大太太心里安稳了不少,拉着还在抽噎的屈二奶奶回了房。
  
  虽说如今不满意这门亲家的很,看在李翠翠的面子上,李大柱与小曹氏还是掏了银子让人在自个儿院子里摆了两桌酒。
  
  不管男人还是女眷,这顿酒宴吃的都有些没精神,颇有些死气沉沉的味道。李大柱与小曹氏觉得更晦气了,跟吃了苍蝇似的。
  
  酒宴散后,小曹氏特意将李翠翠留下来嘱咐了几句。
  
  “女婿廷恩是帮忙给弄出来了。不过你别以为这是简单的事儿,就为了你婆家这事儿,廷恩到处跑了十来天,你亲眼瞧见了的,他在女婿他们前头回来,眼圈底下都是黑的。我可告诉你,这毕竟是人命大事,人家在京里还有个做官的亲戚,廷恩这趟是求了他师父才能把女婿一家给弄出来,但死了人总要有个人把责任给担下,你可别糊涂的为了讨好你婆婆,听人家哭几句就又跑去闹廷恩。就是这事儿,你爷都把你爹叫去骂了好几回。说你出嫁女还回来找娘家的事儿,要不是顾忌着家里几个没嫁的姐妹,你瞧有人给你出头不?”
  
  李翠翠惦记着屈从云,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对这个大女儿,小曹氏花费的心思比小女儿多得多。可惜不知怎么回事儿,无论她怎么教,李翠翠的性子就是没得变,小曹氏心里担心又有点丧气,叹息道:“唉,老话说的话,半瓢水叮当响,满罐水没声音。你这点小心眼儿还不如没有呢,你要赶得上你妹妹一半通透,我不能天天为你这么提心吊胆的。”
  
  李翠翠这下不耐烦了,嘟嘴道:“娘,你说啥呢。我是没草儿她们命好,人家有个能读书的亲弟弟。我呢,天赐再聪明,他还是个小娃娃。我以后都记着不跟人争了还不成,您也别说我连珍珠都比不上啊。她就晓得胳膊肘往外拐,拼命往二婶那头贴,您还说她好。”
  
  听李翠翠这样说,小曹氏就觉得不用再跟她讲道理了,横竖是怨天怨地就不会怨自己。她摆了摆手打发人走,“赶紧的走罢,看着你来气儿。对了,你三婶四婶她们问过女婿家的事儿几回,女婿既然出来了,你也得去给人家说一声道个谢,好歹惦记了这么久。”
  
  “就她们,谁不晓得一个个都是想瞧热闹,在边上说风凉话的。”李翠翠满脸怒火,见小曹氏拉了脸,不甘不愿的点头,“我记得了,待会儿就挑拣点东西给人送过去,二婶那头必然是最厚的一份。”
  
  别的不说,看在李翠翠终于明白最需要讨好谁,最靠得住谁的份上,小曹氏对她也缓和了些,“你明白这个就好,赶紧去罢。你得告诉女婿一声,在咱们家住着毕竟不是长久的事儿,早些找个宅子罢。”
  
  不用小曹氏说,李翠翠也不愿意一直住在娘家。她以前爱回娘家,是因屈从云对她不太理会,屈大太太与屈二奶奶又合起来排遣她。眼下嘛,屈大太太和屈二奶奶都指望着屈从云能将屈从安弄回来,自然不敢得罪。再说屈家只是关了铺子,又不是存在钱庄的银子都没了,再买个宅子只是小事,何必住在娘家天天被别人说风凉话?
  
  所以李翠翠答应的很痛快,“您放心,相公梳洗的时候就说了,吴县令放人的时候应承过,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风头没那么紧就把宅子先还回来。到时候我们就搬回去住,一准儿不给您和爹在家里头丢脸。”
  
  小曹氏闻言没好气的白了李翠翠一眼,看着李翠翠满脸是笑的回去了。
  
  一直住在范氏院子里照顾范氏的李桃儿这时被丫鬟领到李廷恩的书房。李廷恩请她坐在对面,亲自给端了茶。
  
  不知为什么,李桃儿心底有些不安,她勉强笑了笑道:“廷恩,我听说大侄女婿一家从牢里出来了?”
  
  李廷恩喝了口茶,“这种事情,本就没有牵累全家的道理。”说完,他将这事儿撇开苗巫那一节的都讲给了李桃儿听。
  
  “一个家里头,但凡有个不争气的,就得将全家人都拖下水。”想到胡威,李桃儿恨恨的磨了磨牙。
  
  知晓她这是想到胡威,李廷恩没再火上浇油。不过想到接下来要告诉李桃儿的事情,李廷恩心底生出丝怜悯,他喊了一声姑姑。
  
  李桃儿跟被惊到了一样猛的抬头看着他。
  
  李廷恩沉默片刻,轻声道:“姑姑,几位表姐的事儿,有了些消息。”
  
  李桃儿立时满眼期盼的看着李廷恩。
  
  对上李桃儿那种叫人心悸的眼神,李廷恩忽然觉得心底有点酸涩,他竭力婉转一些,“自游学回来以后,我便叫人去江北道打听您说的洛水宋氏,派出去的下人早前快马回来报消息说洛水边上没有姓宋的家族定居。正巧这次为大姐夫的事情,我拜见了老师,老师家是高门望族,对这些事情比较熟悉,他告诉我,在大燕,早前的确有个洛水宋氏,可几年前,已经被下旨抄家夷族了。”
  
  心口被这个消息猛敲一下,李桃儿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差点栽倒撞上案几。幸好李廷恩眼明手快的扶住了人。
  
  李桃儿回过神抓着李廷恩的手腕,嘴角翕动两下,艰难的挤出了一句话,“全死了?”
  
  明白李桃儿是误会了,李廷恩忙给她解释,“朝廷抄家夷族只会杀宋氏的人。若表姐她们真的是卖到宋氏嫡枝,宋氏被夷族,表姐她们身为奴籍,应该会被官府充为官奴发卖。”
  
  听说女儿没死,只是被卖了,李桃儿脸色好看了许多,她低声道:“就是被再卖了一次,好歹还活着。”不过是换了主子罢了,想必做了几年的奴才,三个女儿应该能适应了。
  
  以前顾忌李桃儿才有希望,身子又虚弱,事情更还没查证,李廷恩即使心存怀疑也等事情证实了才告诉李桃儿。可这回,李廷恩不愿意再让李桃儿抱着一个巨大的虚幻的希望了。他以为,有些话一定要先跟李桃儿说清楚。
  
  “姑姑,官奴是贱籍,按律例不可赎身。”李廷恩顿了顿话,后面的实在有些残忍,看着眼前已然面白如纸的李桃儿,他停了片刻才道:“大燕境内,模样清秀的官奴,有许多会被发入军营之中。”
  
  李桃儿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女人去军营做啥?”
  
  “营妓。”李廷恩目光幽沉,缓缓的吐出了两个字。
  
  “营妓。”李桃儿低喃了一声,面无表情的往后仰倒,头重重磕在椅背上晕了过去。
  
  “姑姑。”李廷恩站起身探视了一眼,扬声喊人进来,“去请大夫。再找两个婆子,把大姑太太抬到二太太院里。”
  
  丫鬟慌慌张张要出门,又被李廷恩叫住。
  
  李廷恩脸色阴沉的嘱咐道:“让王管家悄悄把大夫带回来,别惊动旁人。”
  
  看李廷恩神情难看,丫鬟大气都不敢吭一声,转身就走,连向尚来了的事儿都忘记告诉李廷恩。
  
  王管家动作很快,很快就将大夫从不起眼的小角门带了进来。大夫给李桃儿看过后,给开了两副安神的汤药。
  
  听说李桃儿只是悲愤过度,闻言来守着李桃儿的林氏与李二柱才放了心。不过三个外甥女的事情,还是叫林氏与李二柱放不下。
  
  李二柱急的在屋里头团团转,“唉,这可咋好。这卖出去做了官奴,要上哪儿找。”
  
  林氏拿了帕子抹泪,“可不是,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要是草儿她们当初被卖出去,我……”
  
  李草儿她们差点被卖的事情,不仅是林氏的心结,也是李二柱的心结。至今两人晚上还常常被噩梦惊醒,梦中看到三个女儿被人如猪狗一样的打骂。看着外头有插了草标自卖自身的,都忍不住要给几个铜板。王管家新买回来的丫鬟,要年纪太小,都不敢弄去伺候林氏,总要等几年人长大些,规矩也懂了,不会随便被人问几句就把以前在家过的苦日子都倒腾出来,这才敢往林氏与李二柱院子里送。
  
  李廷恩见李二柱与林氏都是这副样子,就给崔嬷嬷使了个眼色。
  
  崔嬷嬷以前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后来到石琅嬛身边做教养嬷嬷,永溪石氏是传承五百年的望族,人口繁多,事情不比宫中少多少。然而李家就不同了,才发迹这么几年,主子下人加起来都不到百个。崔嬷嬷不过两天就摸清了李家内院的事情,把丫鬟婆子妈妈小厮们的底儿都弄了个一清二楚,很快就从王管家手中接过内院的事儿。
  
  这回李桃儿这个大姑太太晕倒,内院要请大夫,李廷恩就叫了崔嬷嬷过来料理。
  
  心知肚明这是李廷恩存心要考较自己的崔嬷嬷上前对林氏福了福身道:“二老爷二太太别着急。按着律例,大燕买卖官奴在官府都存有文书,以防有人私下给官奴转换户籍。老奴觉着,寻到大姑太太所出的几位表姑娘并不难,难的是后头的事情。”
  
  因崔嬷嬷是宫中出来的教养嬷嬷,林氏李二柱对崔嬷嬷尊敬的很。崔嬷嬷说的话,他们两人就觉得有道理。
  
  听崔嬷嬷说人好找,李二柱忙追问,“嬷嬷说说难的是啥?”
  
  崔嬷嬷朝李廷恩那边看了一眼,见到李廷恩冲她点头,这才吐出实言,“老奴以前在宫里头听说过一件事儿,京里有位姓左的少府监,因罪被抄了家。家里头的男丁被充军发配,女眷被没为官奴。几年后,这家的男丁在边关立了大功,皇上下旨削去罪名赐了个官做。左家将女眷们陆陆续续的都找了回来。不过没几日,这些女眷都自己在家上了吊,左家在祖坟极远的地方买了块地,把女眷们都埋在了里头。”
  
  李二柱与林氏听完就明白过来了。想到乡下抓到偷汉子的妇人会有的下场,再想想李廷恩先前告诉的官奴会送去做营妓,他们哪里还能不明白崔嬷嬷暗示的意思。
  
  “这,这可咋办。”李二柱急的一头一脸的汗。
  
  林氏将手里的帕子攥了又攥,呆呆道:“怪不得他大姑要厥过去了。”三个闺女就算找回来也是没命,那还不能厥过去。
  
  李廷恩看李二柱与林氏脸上都是难过,才想开口,谁知李二柱说了一番教他十分意外的话。
  
  “廷恩啊,你大姑这事儿你也尽了心,你几个表姐,你依旧让人去找,要是,要是……”李二柱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还是咬牙道:“要是她们真给人送到军营里头,你就告诉你大姑,她们在路上没了罢。总好过接回家来看了几天又在眼皮底下没了性命。”话还没说完李二柱眼睛就红了。
  
  林氏也抹了抹泪道:“可不是。这落到那种地方,就是再接回来,也是被人戳脊梁骨,不如死了。要不为这个,当初我不能一心想着你姐她们要被卖了就自个儿悄悄跟着去,母女几个寻个地方一道去见阎王。唉,只能怨你表姐她们命苦,要咱们早些找着她们,不能遭这罪。”
  
  作为出身清白的人家,家中出了几个妓,的确会让所有人都背上无法承担的痛苦。可李廷恩原本以为,李二柱与林氏这样的人,是会让自己将李桃儿三个女儿救出来,然后找个地方给改名换姓生活的。他没想到,李二柱与林氏居然意见一致的认为不如就此当人死了,而且,当初林氏作为一个母亲,情愿跟李草儿她们一起去死,也不敢反抗李火旺与范氏。这一刻,他说不清楚心中是何滋味。
  
  经历过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再回到这个古老的时空,冷清如李廷恩,也感到了一丝窒闷。
  
  他沉默片刻,压抑住心底翻腾的情绪,神情漠然,“先将人找到再说罢。”
  
  李二柱与林氏还沉浸在悲痛中,两人胡乱的点了点头。崔嬷嬷却察觉到了李廷恩异常的情绪,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李廷恩离开的时候,崔嬷嬷趁机也退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曲折的廊道上。正是晌午的时候,主子们都用过饭,下人们抓紧这少有的歇息时间,廊道上清净的只能听见蝉鸣声。
  
  “崔嬷嬷在李家可还习惯?”本来一直漠然无声走在前头的李廷恩忽开口问了一句。
  
  崔嬷嬷笑道:“大少爷,恕老奴说句大话,家里头内院这点事儿,在老奴看来实在不算什么,老奴月钱不必之前少,活却少了。”
  
  李廷恩停在一株牧童吹笛瓷盆景松面前,微笑着弹了弹松树上一点可见的尘埃,“崔嬷嬷放心,总会有叫您大展身手的一日。”
  
  这话说的颇有些意思。崔嬷嬷当然明白李廷恩话中的含义,她也不怀疑李廷恩是否能做到,只是很恭敬的垂了头。
  
  “嬷嬷觉得家里的人如何?”李廷恩收回手交在身后,语气淡淡的问了一句。
  
  崔嬷嬷没有一丝犹豫,张口就来,“大太太出身乡间,行事却极有套路,心思明亮。二太太生性纯善,生就是该做清清闲闲的老封君。三太太么,老奴说句大实话,除开是个快嘴人,还真没有旁的。倒是四太太,老奴到李家这几日,就只见过四太太两回,两回都让老奴觉着四太太像是在深门大户长大的。”
  
  听完崔嬷嬷的话,李廷恩唇角笑意深了些,“崔嬷嬷可真会说话。”他并未对崔嬷嬷的话做出评判,又问,“家里的几位姑奶奶和姑娘呢?”
  
  小曹氏她们,崔嬷嬷还注意些。说到李翠翠她们,本就是教养嬷嬷的崔嬷嬷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她直接道:“大姑奶奶与二姑奶奶是嫁出去的人,没法子了。家里剩下的几位姑娘,老奴多句嘴,先前大少爷就在几位姑娘身边安置几个妥帖丫鬟的法子怕是不行。丫鬟再明白事儿,到底是下人,主子们犯起拧来,奴才是没法子的。”见李廷恩面上一片平静,崔嬷嬷就自荐了一番,“要大少爷放心,老奴倒愿担下这差事儿,不敢说有多大的好处,至少能叫三姑娘与四姑娘明白哪些下人可以多重用几分。”
  
  李廷恩等的就是崔嬷嬷这句话,他需要确定崔嬷嬷被从石家送到李家后是否将心思换了过来。如今崔嬷嬷自愿做事,李廷恩面上就添了几分笑容,他道:“家中姐妹尚多,就嬷嬷一个,怕是忙不过来。”
  
  察觉到李廷恩气息宁和了许多,崔嬷嬷心里松了口气,赶紧道:“三姑娘和四姑娘下月就要出嫁,先顾着三姑娘与四姑娘罢。这个月老奴再给几位以前在宫中的姐妹带带信,总有几个出了宫后想找些事做的。”
  
  有宫里的教养嬷嬷教导过,对女子来说,会增添更多无形的分量,李廷恩当然愿意,他如今也有银子做这些事儿。只是李家目前的身份,要是给每个姐妹都配置一个教养嬷嬷,只怕就太打眼了。李家,毕竟不是永溪石氏。
  
  他想了想道:“崔嬷嬷要料理内院的事儿,三姐四姐出嫁后,家中也只有珏宁与珏溪了,崔嬷嬷寻一个就是。”李廷恩顿了顿,特意加了一句,“告诉她们些规矩即可,李家本也不是名门望族。再有,有劳崔嬷嬷这几日随王管家出去挑几房妥当的人回来,我打算给三姐和四姐再添些陪房。”
  
  李草儿和李心儿已经错过最佳的教养年纪,眼看又要匆匆忙忙出嫁。就算崔嬷嬷再自以为了得,她也不认为自己能在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将两个以前的乡下姑娘变成大家闺秀,彻底脱胎换骨。她就很能明白李廷恩的意思,自身变不了多少,只能在外头多下些功夫了。
  
  想到李廷恩的一番苦心,崔嬷嬷忍不住道:“大少爷,老奴多说两句,您看重家里的姑娘们,这原是她们的福气。可您要真为她们担忧,大姑太太那里的事儿,您还是撒开手罢。”
  
  李廷恩目光凛凛望着崔嬷嬷。
  
  崔嬷嬷垂下眼帘,躬身道:“大少爷,您是男人,您不明白原本好端端的姑娘一旦沦落到那些地方后的痛楚,那真是如二太太所说,不如死了。再说几位表姑娘接回来,纸包不住火,就是您想法子给她们换了身份,她们自个儿与人来往也是会露出痕迹,到时家里几位姑娘又该如何是好,大姑太太天天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被人指指点点,还要连累两个幼子的亲事,说不定总有一日会怨恨您将几个表姑娘寻回来。您若位高权重,旁人看在您的份上,兴许还会闭上嘴,可您眼下,是护不住她们的。”
  
  “别说了。”李廷恩交握在身后的拳头上青筋条条分明,目光森冷如刀低斥了一句。一时间,周围落针可闻,片刻后,李廷恩一言不发的快步离开,留下崔嬷嬷站在那里许久都没用挪动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看起来像家事,但人物是李廷恩以后刷朝廷副本的组队成员,o(╯□╰)o。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2:33

48

  李桃儿清醒后,一言不发的在床上躺了整个白天,中间不肯跟人说一句话。直到天色昏沉,林氏怕她一个病人这样不吃饭不喝药熬不住,急的厉害。林氏也不敢声张,李桃儿这病是心病,难道告诉别人李桃儿是担心三个闺女去做了妓,那就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想到李廷恩明年就要去考恩科,林氏不愿意打搅他,就和李二柱商量把崔嬷嬷请过来。

  崔嬷嬷一来听说是这事儿就道,“二太太叫人把两位表少爷请过来罢。”

  果然一直不搭理任何人的李桃儿见了两个儿子说了几句话,就主动开口说想吃马齿苋。

  以前在乡下,李家人倒是常吃这种野菜,自李廷恩中了举李家全家搬到县城,除开林氏时不时会打发人回乡下弄点野菜回来,李家上下没人惦记这个。这会儿回乡下现挖肯定是来不及,无奈之下,林氏只得让人去告诉王管家,叫他想想办法。王管家叫人打听了好些地方,最后在县城里戏子杂耍匠人聚集的鱼锣巷找到了个卖野菜的少年。

  稀罕的是,这少年听说是曲江河边李解元家的人要买野菜,不肯收李家下人的银子,只说要见见李廷恩。要在平时,下人指定不搭理这少年,不过是一筐子野菜罢了,上哪儿还找不着,主子们就是吃个稀罕。可这会儿要野菜是林氏那里吩咐王管家的,林氏这个二太太不管事,心肠软是真的。但她是李家顶梁柱的亲娘,谁要真不把林氏当回事,谁就真是个傻子。

  何况这几日下人们又被王管家教过规矩。

  下人没法子,只得将少年带回去先留在门口,跑去告诉了王管家。

  王管家听说这事儿后眉头便蹙了起来,边上一个管事出主意,“这小娃子,咱们大少爷是要考状元的人,一天看书还忙不过来,拿着筐野菜就要见大少爷,大少爷能见得过来?王管家,咱们多给他几两碎银子把野菜留下来送到灶下才是正经,可不能叫二太太那头等急了。”

  “你去留?”王管家似笑非笑的瞪了那人一眼,立起眉毛大骂,“告诉你们的话都吞进狗肚子里了是不是。大少爷早就说过,家里谁要敢占着势头在外头坏李家的名声,一概卖到陇右去挖铁矿!别说咱们这些做奴才的,看看今儿回来的二姑太太,你瞧二姑太太哭一场大少爷能不能心软,大姑老爷在府城里关一个月了。”

  想到至今还在府城生死不知的范铁牛,还有隔三岔五回门都灰溜溜离开的李芍药,那下人立时缩了缩脖子。

  “唉,二太太那头也不能耽搁,这么着罢,叫个人去大少爷那里问一问,瞧瞧大少爷这会儿可有空当,要大少爷乐意见,让人进去说两句话也不打紧。”王管家想了想,决定小心谨慎些。

  那卖野菜的少年他也见了,一身衣裳虽说破破烂烂的,不过那模样看着还真有点面熟。这几年上门来的亲戚太多了,别说是远亲,就是二太太的亲兄弟,那时候上门缩着个腰,满头满脸的灰,看上去比要饭的强不了多少,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两天,还趴在墙根下睡过一晚上。家里下人都要去叫捕快把人吆喝走了,结果一问是二太太兄弟,而且二太太见了,事儿还是真的,还能说什么。兴许这卖菜的孩子也是亲戚,不过以前找不到上门的机会,这回寻着了,人家就想趁机攀攀关系?

  李廷恩此时正在与向尚商量玻璃的事情。

  向尚拿着李廷恩的制作法子,将各方都打点妥当好,才开始着手烧制。过了这么久,烧出来的玻璃不少,却都没有玻璃宝瓶那样的手艺,不是有些模糊就是有些气泡,不过比起琉璃,是要好得多。只是向尚一直想要的大块玻璃,花费了三千两银子下去,依旧还没个动静,向尚有些撑不住了,只得来找李廷恩。

  听明白向尚的来意后,李廷恩失笑,“向大哥,你可知当初我花了多少银子给道长们烧玻璃?”
  “多少?”向尚问的有些犹豫,他隐约觉着答案不会是他想听到的。

  “十万两。”李廷恩淡然的吐出一个叫向尚头皮发麻的数字,他视而不见向尚震惊的神情,继续道:“我在竹炭生意和冰铺上挣得银子,除开当年买这宅子,后头每月留下三百两家用,我全都填到了泰和观与那些匠人身上。泰和观花了我十万两,匠人们烧梅瓷花的更多,十五万两。”

  向尚愣在那儿,木愣愣道:“二十五万两,廷恩,你可真舍得。”说完他自己觉得不对劲,“竹炭生意和冰铺生意向家也在做,可挣不了那么多银子。难不成金银花茶这么挣银子?”

  “都挣不了,金银花茶挣的是不少,可也填不上这个窟窿。”李廷恩笑了笑,以前有些保密的事情这时候这没什么不可说的了,“师兄可还记得当初袁县令他们将曲江河边百姓迁走,把地收到官府的事情?”

  向尚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县衙根本没那么多银子将百姓手里的地都买回来,那银子,是我掏的。我用竹炭生意和金银花茶的份子向钱庄借来的,我借了七万两,全给袁县令他们拿去把曲江河穿县一段两岸的地买回来。我与袁县令他们说好了,这地,我只要四成,六成给官府。”

  看着对面神色淡然的李廷恩,向尚觉得自己都快被这消息惊傻了,他胡乱掰着手指头,在那里算了半天,大声道:“四成,四成是你的,后来这边的地价可至少是原先的十倍。”他越说声音越大,“就连我爹,也花费了三万两在这儿买宅子,还是两进的,以前这里这样的宅子顶多值一千两。这还算是便宜的。”想到曲江河与武义河再有两个月就要彻底连通运河水道,将来在曲江河就能直接运东西去南边,还能顺着运河自淮扬出海,曲江河到时会更加攀升的地价,向尚心疼的直打哆嗦,“你,你老实告诉我,县城东面正修的码头那边的地是不是你也买了?”

  李廷恩手里捏着精致的瓷杯,望着向尚轻轻笑了笑。

  向尚彻底愤怒了,指着李廷恩跳脚大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气的在书房里直转圈子,“去年码头开始修建,河南道多少人家全都撵到县里来要买码头那边的地,结果县衙又说卖完了,我爹他们成天在家里琢磨到底是哪个王八蛋下手这么快,合着都是你啊。你把地全都买完了,弄得我连找个地方建库仓都不成。李廷恩,你行啊,这么大的生意,你就自个儿独吞了,你当不当我是师兄。”

  李廷恩看向尚气的不轻,也不着急,只是放了酒杯,淡淡问了一句,“师兄,我告诉了你,向家就真敢下这赌注?”

  向尚愣住了。

  “袁县令一心想往京中调,他当年科举的座师,乃是如今的工部尚书,所以他才会打曲江河的主意。不过朝廷将运河南北贯通是在先帝时就有的盘算,这些朝廷自会拨银子。可将曲江河穿县而过的河道清通,植柳兴屋是我与袁县令出的主意,我告诉袁县令,我愿意先出银子买地,不用官府掏一文钱。在这以前,如今三泉县百姓口中的锦衣街是出了名下等人住的地方,多少人会乐意出上万两银子帮官府买地,就为了听我这个十来岁的人瞎闹腾?”

  别人如何向尚不知道,但向家,向尚自己很清楚,说起来,那时候向家要一下拿出几万两也没法子,必然是要去钱庄借的。然而为了这么一桩风险巨大的买卖拿家里值钱的生意去钱庄借银子,向家上下谁都不会答应。所以李廷恩这么说,向尚就沉默了。

  看向尚脸上有些赧然,李廷恩哂笑,他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鱼向尚多辩驳,有些事情,说太清楚便会损伤情分。他话锋一转,“方才师兄说打算在码头边上寻库仓?”

  向尚领会到李廷恩的意思,也不提这事儿,顺势烦恼道:“可不是,咱们河南道的东西,拿到南边去,还是能卖些银子的。何况咱们这梅瓷与玻璃一烧出来,一船一船的运出去,银子到时候真是跟流水一样进来。向家在县城的库仓离得太远,还是在码头边上就近寻块地起一个罢。”

  李廷恩闻言就道:“生意我也有一份,库仓的地我来安排。”

  向尚等的就是李廷恩这句话,既然地大半都在这个师弟手里,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他一定要占这个便宜。不过他还是感慨了一句,“做啥生意可都没你这来的挣银子啊。”

  的确如此,不管前世还是今生,炒地皮永远是短期想要发家致富的最好选择。只是李廷恩也只打算来这么一次了,这毕竟只是一种投机的手段,不能常用,否则迟早会陷进去。若非当初工匠和道观那里所耗巨大,又知道哪怕赌输了背后还有空间撑着,他是绝不会动这个心思的。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玻璃作坊的事情,李廷恩就听到下人来报有人想见他的事。

  向尚听完始末觉着有意思,一个劲儿撺掇李廷恩,“赶紧去瞧瞧,说不定是想看看你这解元的风姿。”

  李廷恩扫了他一眼,觉着眼下还有空闲,就让去把那少年领来,结果一看人,李廷恩就跟王管家有一样的感觉,觉得这少年五官生的十分面熟。

  少年个子不高,有跟李廷恩一样的高鼻浓眉,生着一双十分灵动的丹凤眼,脸上还有些尚未褪去的肥腻,面色却并不很好,衣裳褴褛,手里还紧紧拖着野菜筐子,怯怯的站在书房中,间或会小心翼翼抬头看李廷恩一眼。

  向尚打量了少年两眼,望着李廷恩嘻嘻笑,“这跟你长得可有点像。”

  李廷恩明白向尚的意思,没有理会他,望着那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紧张的将手在裤腿上搓了搓,声如蚊蚋的道:“我,我姓李。”

  “还真是姓李的。”向尚吃了一惊,追问,“你是廷恩的亲兄弟还是堂兄弟?”

  一句话把少年问傻了,他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对向尚唯恐天下不乱的做法李廷恩唯有无奈,他瞪了向尚一眼,对少年道:“告诉我你父亲的名讳。”

  少年吭吭哧哧犹豫了半天,就在向尚都有些忍不住的时候,不知想到什么,他终于说出一个名字。

  “李水东。”说出这三个字后少年说话就变顺畅了,“我爹叫李水东,我娘死前给了车店五两银子,让人把我和妹妹带到三泉县。娘告诉我她听别人说我有个族兄中了解元,我爹全族都起来了,娘让我一定把妹妹带回去把病治好。”

  李水东,李水春的亲弟弟。那个拿了亲娘养老银子在镇上开小茶楼,实则是做赌馆生意,结果闯了大祸欠了七百两银子又想回家骗李水春与族长李水根为他还债,没成功干脆将亲爹的地契与房契全都偷走卖了之后带外室离开三泉县的李水东。

  李廷恩冷冷的笑了起来,他还记得当初身为族长的李水根找上门,疲惫不堪的求自己这个晚辈帮忙时的样子。他看着少年,笃定的道:“你是外室所出。”

  少年涨红了脸攥着拳头愤怒的瞪着李廷恩,片刻后他垂了头,“我娘是外室。我晓得外室生的儿子不能进族谱,你们不认我就算了,我就想求求你们,给我点银子,我妹妹病了,我娘留给我的银子都花完了,我没钱给她请大夫,她会病死的。”越往下说,少年的声音就越哽咽。

  李廷恩扬了扬眉,“你能找到我这里,却找不到李家村?”

  “我去过过李家村,可才到村口跟人打听了几句,就有人过来带着下人把我给撵走了,他们说我要再到李家村,就打断我的腿。”少年木然的回道。

  向尚听说李水东外室生的儿子,脸上没了先前看好戏的神情。当初李水东的事情他还帮忙从中说和过。李水东不是一般的长辈,是李氏族长的儿子,他就望着李廷恩。

  李廷恩右手食指在下巴上抚了抚,沉思片刻,对少年道:“我叫几个下人跟你一道去住的地方把你妹妹接来,家里会请好大夫等着,你们先在这儿住两日。”

  少年本已经快绝望了,闻言惊喜的看着李廷恩,回过神来忙跪在地上给李廷恩磕头,一个劲喊谢谢公子。

  李廷恩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温言道:“我是你族兄,按族里的序齿,你往后叫我一声五哥就是。你今年多大了,你爹可给你起了名字?”

  少年赧然的低头小声喊了五哥,“我今年十二了,我娘以前都叫我小四,说我上头还有三个哥哥。四年前我爹病重的时候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四虎。”

  四年前,这么说李水东刚带着外室和私生子离开三泉县就生了重病死了。

  李廷恩拍拍李四虎的肩头,笑道:“把野菜留下,我叫个人跟你一道去接妹妹。”

  李四虎欢喜的点了头,把野菜筐子放下转身要走,忽又扭过身子,认真的看着李廷恩道:“五哥,我不会白吃饭的,我能帮你干活。”

  听这话向尚先笑了,“你能干什么?”真以为李家村出来的就个个都是李廷恩?李廷恩七八岁就能在镇上靠写对子,给同窗讲课业养家,十一岁能成案首。可李廷恩也是拜了先生后手不释卷的,李四虎呢,打小跟着做人外室的娘长大,十二岁能挖点野菜卖。

  李四虎恶狠狠的剜了一眼向尚,大声道:“我会认字,我能算账。”

  李廷恩诧异极了,和向尚对视一眼,随手从桌上抽了本酒楼的账册道:“你把里头的帐给我算一算。”

  李四虎接过账册,也不提要算盘,闷不吭声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一会儿就给李廷恩报了一串数字。叫人惊奇的是,他报的都是对的。

  古代的记账方式是很复杂的,能看账算账的人才并不多,何况这样不要算盘就准确将帐对上了的。李廷恩没想到本是想为李桃儿的事情先在李水根那里留个后手竟意外招揽到一个人才。

  “我知道了。”李廷恩将账册拿回来,对满含期待看着自己的李四虎道:“你先去接你妹妹罢。”

  李四虎乖乖听话走了。

  向尚手里拿着李四虎算账用过的文昌纸抖了抖,笑嘻嘻道:“廷恩,你运道真是好,顺手帮个族弟也能捡个人才出来。”

  “三个。”李廷恩见向尚不明所以的样子,解释了一句,“我已从族中挑出三个人。”

  向尚闻言十分羡慕,“这才几年的时间,就叫你挖了三个人出来。你都瞧得上的,想必真有些才干。想想我们向家,从曾祖那辈就挣开始挣银子,到如今上上下下也没几个靠得住的,打秋风的倒是不少。唉,说起来,真要用人,还是一个祖宗的才信得过,说句难听的,就是抄家灭族,都还是一个姓的绑在一起呢。”

  李廷恩当然明白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若非如此,他何必不遗余力的将族人拉起来,真是为了让全族的人都跟在他身后说奉承的话?说到底,还是为信任二字而已。

  一个家族的人,再内斗也会为了自身而有分寸,外面的人,一旦生出异心,便是你死我活。

  李廷恩应付了向尚两句,叫长福进来把野菜拿去厨房,顺便问问李桃儿的病。

  长福回来就手脚指比划的跟李廷恩说李芍药回来了,“二姑太太扑在老太太怀里哭,说她要做寡妇了,被老太爷骂了几句看到老太爷出门遛鸟去了就在屋里砸东西,谁都不敢拦。二姑太太又喊人去叫王管家,说她不想再在范家守活寡,让家里派几个下人去把她的嫁妆都抬回来,她以后就跟在亲娘身边过日子了。下人把事情报给了从大哥,结果从大哥二话没说,就让人喊了崔嬷嬷过去,崔嬷嬷去了就站院子里跟二姑太太讲道理,也不晓得说了啥,二姑太太气的要对崔嬷嬷动板子,大姑太太听到消息,过去就骂了二姑太太一顿。老太太又晕了一回,大姑太太见小的过去,就说老太太被二姑太太气晕了,她要留下来照顾,让小的带句话,说她今晚不到二太太那儿吃野菜饺子了。”一说起这些,长福颇有点眉飞色舞的味道。

  如今李芍药的事情,已经完全挑动不了李廷恩的心绪了,他能猜到崔嬷嬷会对李芍药说什么,李桃儿接下来这段日子又会怎样照顾范氏,甚至照顾李芍药这个妹妹。从一方面来说,李桃儿本身也是他请回来压制范氏的人。只是目前这个大姑似乎情绪不稳,未免范氏这些人狗急跳墙,在他考进士之前弄出大乱子,还是先把人隔开的好。不过倒还能让李桃儿出几天气。

  李廷恩食指在案几上敲了敲,陪向尚用过饭把人送走后,就叫王管家进来,吩咐他在县城里中等人家聚居的三里桥为李桃儿一家人买栋一进的小宅子。

  王管家想了想回道:“老奴记得您名下在三里桥有间带铺面的宅子,还带了个后院,就在三老爷一家布庄边上。”

  说到李光宗,李廷恩喝了口茶微笑着问,“三婶如今可知那两家布庄的铺面是我的了?”

  “三太太问过两回,老奴都给打发回去了。”王管家说着对顾氏一直不死心的做法也有些莞尔。

  李廷恩很明白顾氏在想什么,铺子是别人的,哪怕是自己出面给租金,顾氏也觉得亏本。若铺子是自己的,不仅不用给租金,说不定还能就势将两个铺子给拿到手里。其实两个小铺子对如今的自己而言并不算什么,但自己却不会给的如此容易。

  有好事就凑上来,李芍药李翠翠回娘家就躲出门去看铺子里的生意。李桃儿这个大姑姐回门,全家上上下下连曾氏都给了两个孩子一份礼,唯有顾氏说要回娘家吃酒,一吃就吃到了上下宴请李桃儿都完了才回来。

  李廷恩眼底一片冰凉,冷冷道:“三婶若再到处打听,你就去找崔嬷嬷。还有,大姑宅子的事,就定在你说的那宅子,大姑父以前是走商的,他想拿铺子什么生意,你都听他的就是。”

  王管家有点不明白李廷恩的意思,明明就是很厌恶那位大姑老爷,为何又要给他个铺子,是想用个小铺子将人拴住,还是有旁的打算?

  心底存着狐疑,王管家却不敢多问,恭恭敬敬的应下了。

  过了几天,李火旺跑来问李廷恩李四虎的事情。李火旺自从不种地,就不怎么管家里的事情,除非李廷恩愿意让他知道的。不过李四虎在家里住了几天,李火旺出门遛鸟撞见两回,看李四虎不是个下人,就以为是哪个儿媳妇又将娘家亲戚接来了,他就把王管家喊了打听了两句,得知是族长李水根在外头的孙子,登时坐不住了。

  李火旺原本是想来让李廷恩别管李水根的家事,要是别的人家,管了就管了,这可是族长。人家自个儿都不乐意让孙子回去,到了村门口听到消息就喊人来撵,自家凑什么热闹。听说还有个病歪歪的丫头,给请了大夫看好病再打发几十两银子让人走了算了。只是李火旺最后没有如意,他反过来给李廷恩说服了。

  过了两天,李水根到镇上见过李廷恩后,李二柱膝下就多了一个不入族谱的义子。

  作者有话要说:说两点
  第一:前两天有读者叫我贴标题和内容提要,我当时没明白,回了句犯懒,好吧迟钝的我经过基友点拨,明白读者们是不想每章都订阅,你们是想看看内容觉得值不值得订啊,傻傻的我。于是今天应大家要求,把内容提要放出来。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2:45

49

  又是一年好时节,才出过正月,元庆八年似乎暖的分外早,曲江河上的冰面在这时候开始化冻,李廷恩在家开始收拾行囊决定提前往京城而去。

  已经出嫁的李草儿和李心儿听说消息,挺着大肚子回了娘家。儿子也不是立时就要走,看到两个出嫁的闺女,林氏忙把人叫去说话,朱瑞成却和王明寿一道陪李廷恩聊了起来。
  朱瑞成其实有心向李廷恩说说织云锦的事情,不过想到李廷恩这趟是去考会试,他决定先将事情压一压。王明寿则有些迫不及待,他朝李廷恩打听梅瓷的事情。

  “向家那梅瓷,可是真要成贡品了,”王明寿身子微微前倾,一脸好奇的问李廷恩。

  李廷恩笑了笑。自从去年末梅瓷做出来,在京中就引发达官贵人追捧,梅瓷价格远远超过一般的瓷器,照样有大把商人拿着银子往三泉镇赶。自运河彻底连通,更有大船行向往海外走。看起来,以前一直买地的王家也动了心。

  “四姐夫也有兴致?”李廷恩笑问王明寿。

  王明寿尴尬的呵呵笑,“不瞒你说,我手里头有笔银子。这不家里眼看就要添丁进口的,又才分了家。”

  王老爷早就去世了,王明寿是王老太太的遗腹子。不过王明寿依旧是嫡长子,只因王明寿前头三个都是庶出的兄弟。王老爷死时早就将家业分好,还没来得及叫族里人来写文书便断了气。王老太太将亡夫写下的如何分配家产的字据捏在手里,这些年一直让三个庶子和几个陪房管事打理家业。李廷恩中举之后,王老太太便做主给王明寿定了李心儿,李心儿元庆七年一嫁过去,王老太太就拿出亡夫的留下的字据叫来族里人,干脆利落的将三个庶子都分了出去。既没多给,也没少给。

  鉴于王老太太的痛快,李廷恩对王家的观感还不错,他想了想暗示了一句,“这事儿过两个月再说罢。”眼下想做梅瓷生意的人太多,梅瓷的产量却受制与各种问题一直跟不上。王家并无这方面的经验,贸贸然让王明寿走在前面并不是好事。

  只要有生意做就好。虽说不能确定是不是如外头传言的那样自己这个小舅子手中就捏着梅瓷的分子,不过就凭和向家的关系,王明寿也觉着自己在这里头分一杯羹没甚大不了。

  朱瑞成与王明寿又与李廷恩絮了几句闲话,留在李家用过午饭,就各自告辞离开。李草儿与李心儿则决定要在娘家住几天。

  李草儿李心儿出嫁半年多,加上回门礼与年节才一共回了三次娘家。就是同住在一个县城,新妇常往娘家跑也是会被人说嘴的。听说李草儿李心儿有孕,林氏天天抓心挠肝的担忧,打发下人去看过两回。要是闺女嫁出去两三年,林氏还能放心大胆的去探视探视,这才半年多,林氏就觉得不好。

  这回看着两个女儿回来还能住几天,林氏欢欢喜喜的拉着她们说话。

  李草儿害羞的道:“上上下下待我都挺好,婆婆人也和气。”

  “你有身孕,女婿身边有没有安置人?”林氏想了想就问。

  “没有。”李草儿脸上红红的,“相公说了,多添个丫鬟都是事儿,没得在家里头找这些不自在。”

  林氏脸上就露出欣慰的笑容。李二柱一直都没有妾和通房丫鬟,她也不喜欢自己的女儿过这种日子。虽说男人纳妾收丫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能没有不是最好。既然女婿自个儿不要,将来也省的闺女还要被人说嘴。这门亲事真是挑好了,当初自个儿还不乐意,想将闺女嫁个乡下老实些的。看样子还是儿子眼光好。

  李心儿看林氏一脸笑,却吐出嘴里的腌酸枣核,翻了翻白眼,“姐,你做啥梦呢。王明寿也没收妾,我那婆婆说找个人给伺候他他还推了呢,他上我这头讨好卖乖的,可我心里清楚的很,他哪是怕我动气,他纯是怕廷恩动气。我告诉你,就咱两嫁那两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主儿。你等着瞧罢,这趟出去廷恩要没中,他也是解元,有大官当师父。咱两依旧能过没妾的日子。廷恩要是再中个状元,他俩能给咱端洗澡水,别说纳妾,就是他们老娘把丫鬟给剥光了塞到被窝里两人都能给踹出来。”

  李草儿与林氏叫李心儿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

  林氏回过神气的脸上挂霜,“有你这么说婆婆的没,你在王家就是这么说话的,你平日这么教过你没?”

  李心儿哼了一声,看李草儿面红耳赤,林氏气的直喘粗气,无奈的闭嘴不说话了,不过依旧是一脸不服气。

  林氏真是对这个女儿没法子了。她有时候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两个闺女,就大闺女学会女人家做规矩的道理,小闺女就这么牙尖嘴利的。

  她无奈的叹气,“唉,心儿,这女人家,娘家好自然是靠山,娘家有个了不起的兄弟那更不会受人欺负。可你也不能占着娘家立的稳就不把婆家人都放在眼里。你以前在家当姑娘的时候还说你小姑和你大姐呢,你是想把婆家人都得罪光了三天两头回来做讨人厌的姑奶奶?”

  “我才不会学她们。”李心儿又往嘴里丢了一个酸枣,鄙弃的道:“要真在婆家被欺负,就自个儿跟婆家干一仗,又不是没带陪嫁的人,就晓得回娘家耍威风找娘家的人麻烦,算啥本事。”

  原本李草儿是真的不想和李心儿计较,不过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心儿,婆家要有人挑你的刺儿,你咋做都不成你说两句没啥,可婆家上下都待你好好的,你整天就在心里琢磨别人是看在廷恩的份上才待你好,你心里头不累,你日子就能好过?”

  看李草儿黑了脸,李心儿就不说话了。

  李草儿瞪着她,“你那脾气,好好改改罢,别动不动就跳脚,妹夫好脾气,可不一辈子都好脾气。你有身子妹夫不纳妾你说人是顾忌廷恩,人要是收几个丫鬟你是不是又得说廷恩都不被人看眼里了?”

  李草儿不动气,李心儿比谁都能说,李草儿一火了,李心儿七十就下去了。

  看李心儿不说了,李草儿也不想再说她,开始问起林氏林翠翠的亲事。

  一说这个,林氏这样性子绵软的都一肚子火。

  “我给翠翠收拾了一份嫁妆,就是我这些年存的银子。你们两都晓得的,廷恩老往我这头送好东西,你们出嫁的时候我这当娘的给了一大半,剩下的我留了一半给珏宁,还得留点给小宝,我就挑了那么几件给翠翠压箱底儿,结果谁都没说啥,连你爷都没发话,没想你门大舅娘那天找上了门,说都是一样的侄女,咋翠翠的就这么多,翠翠上头的几个姐姐就不管。”面对娘家人的刁难,林氏气的直抹泪,“都是我的亲侄女,我这做姑姑指定一样心疼。可她们都把人卖出去做了童养媳,都不晓得在哪个山沟里,我上哪儿找人去。再说都嫁出去了,我还咋给嫁妆。这不正好林氏就剩下翠翠一个闺女了。”

  李心儿不耐烦,“娘,您脾气就是软。几个舅舅家如今哪个不是靠着李家过日子。就大舅娘娘家养猪的本钱还是你给的呢,她还来找麻烦,你就该告诉她,你的银子,你愿意给谁办嫁妆就给谁办嫁妆,关她……”

  “心儿!”李草儿叫住李心儿,安慰林氏道:“娘,大舅娘那人,她说的话你咋还过心。她说她的,你照旧给表妹收拾嫁妆就是了,她就嘀咕几句,大舅他们也不会听她的。对了,你光是给翠翠收拾嫁妆,可看着合适的人没?”

  林氏跟两个女儿哭诉了两句,心里好受多了,闻言点点头,“原本我是想在县城给寻个人家。翠翠跟着珏宁一道学了半年规矩,外头有好几家夫人太太管我打听呢。”

  “人家是看她在我们家养了几年跟您亲闺女差不多,你以为人家真看重翠翠学的那半年规矩。”李心儿说话没好气。

  李草儿无奈的塞了快点心到李心儿嘴里,细声细气的和林氏道:“娘,这事儿您商量廷恩没?”

  “商量了。”林氏这回没骂李心儿,而是叹气道:“廷恩说翠翠亲事不能比着你们挑,可挑个太差的我养了这么几年,她吃吃喝喝跟你们都一样的,再让她去过苦日子我这做姑姑的也舍不得。横竖翠翠年纪也不大,廷恩道等他考完会试再说。”

  “那您还是等等罢。”李心儿在边上插了一句。

  母女几个正在说话,外头丫鬟急匆匆掀了门帘进来。

  “二太太,不好了,关西道的流民到了咱们河南府,县太爷下令把城门都给关了。”

  “啥?”林氏母女三人吃了一惊,片刻后林氏惊叫了一声,“他爹。”人就直直往地上栽了下去。

情蕭 发表于 2014-1-25 12:51

50

  “我早说不让你爹回乡下,你都要去考会试了他还要折腾那些烂木头,这会儿好了,县城门关了,外头全是流匪,他可咋回来。”林氏拉着李廷恩的手眼泪流个不住。

  李二柱接了笔生意,要给人家打一整套嫁妆柜子,他想给主顾亲自选几根好木头。今年头一批的金银花可以送去制茶了,李大柱李光宗兄弟在李家村都还有地种着金银花,当然不放心,三兄弟都有事儿,就一起在三天前回了李家村。这会儿小曹氏与顾氏也坐在厅堂大哭不止。

  顾氏哭声震天响,拍着大腿嚎啕,“他爹啊,是我对不起你,要我不叫你回乡下,你不能出事儿,天老爷啊,你咋这么不长眼,老娘可没干过缺德事儿,你就是看不得咱们这些人过点好日子,天煞的流匪,墩儿,你要成没爹的孩子了。”

  边上站着的李墩儿被顾氏这么一搂一哭,吓得跟着张了嘴要哭。

  “墩儿。”一直站在林氏边上的李廷恩目如坚冰,冷冷道:“不许哭!”

  李墩儿被李廷恩脸色吓住了,他张大嘴洗了一大口气到喉管里呛的直咳嗽。顾氏这会儿也不哭了,搂着儿子缩在椅子上蜷成一团。

  三个儿子在城外乡下,李火旺心里这会儿急得很,面前一堆女人哭,更是叫他心头跟被火燎着一样,他问李廷恩,“廷恩,咋猛不丁就来了流匪,这天底下也没听说哪儿闹饥荒啊。”

  这点同样是李廷恩奇怪的地方。

  所谓流匪,大多其实是流民,流离失所的饥民们为了生存,干脆做起匪的勾当。只是要有流民,按理来说应该先有天灾或是**。大燕没听说哪个地方闹旱灾或是洪灾,朝廷的邸报自己是有法子看到的,上头根本没有哪一道出现过这种情况。要说**,太后摄政,各地藩王宗室的确蠢蠢欲动,但这些藩王手中无兵无权,他们手中有的只是银子,想要毫无声息的就掀起流匪作乱,简直是天方夜谭。至于当地贪官横行导致百姓揭竿而起就更不可能,若有贪官逼迫民生至此,士林中早就会有声讨的文章出来。

  即便不追究流民形成的原因,普通的老百姓心中对官府天然有畏惧的心态,流民们到了河南府,难道不应该先在城外等一等,看能不能有官府的赈济,为何匆匆就要冲撞城门,逼迫县令关闭城门严阵以待。

  李廷恩心中翻来覆去的思量,始终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此时听李火旺问话,他就道:“爷,您先把着家里,我去县衙一趟。”

  “啥,廷恩,这时候你还要出门?”顾氏一听李廷恩要离开,声音尖锐的喊了一句。

  “叫啥叫!”李火旺冲顾氏怒吼,“廷恩不出门打听打听消息,谁想法子救老三他们。老三还没死呢,你就先在家里哭丧了!”骂完顾氏,看顾氏不说话了,李火旺扭头对李廷恩唉了一声道:“去罢,你去弄弄清,唉,咱这老百姓过了几代太平日子,要天下又乱起来,这可咋活。”

  李廷恩应了一声,在屋中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一直坐在角落拉着一双儿女闷不吭声的曾氏身上。他缓缓行到曾氏面前,站定脚步。

  “四婶,流匪的事情只怕要延续一段时日,王管家会跟在我身边打理外头的事情。家里就有劳四婶。”李廷恩不理会别人的吃惊,认真的望着曾氏。

  曾氏诧异的抬头,她想不明白,这几年李廷恩对她这个四婶都是恭敬而疏离。她也一直谨守分寸,安安分分呆在自己的院子里调养身体,这个节骨眼上,为何李廷恩竟会将家中托付给自己。

  她沉默片刻,不理会旁边小曹氏打量的眼神还有顾氏的惊叫,坚定的点了头。

  李廷恩带上长福还有赵安一道去了县衙。袁县令已经升官,此时三泉县的县令乃是姓苏,祖籍正是关西道的灵州。苏县令正在县衙团团转,不用李廷恩询问,一开口就是石破惊天的消息。

  “永王反了。”

  李廷恩瞳孔缩了缩,“苏大人,永王封地在山南道复州,按律只能有两千护卫,就凭这两千护卫,永王如何能将流民驱逐到河南道。河南道和山南道中间还隔着河北道。”

  “唉,永王他放了塔塔人入关。”苏县令跺跺脚,恨恨道:“复州毗邻西南,西南山林草原都是塔塔人的地盘,永王杀了越桥关都督洪勇,引塔塔人进关,一路飞驰而下,连下数十城,如今整个山南道都在永王手里。”

  “河北道如何?”听到这个消息,李廷恩顾不得心跳如鼓,急忙追问。

  “半数已落入永王之手,咱们河南府挨着昌州,自然顶在前头。”苏县令愁眉苦脸的道。

  李廷恩攥了攥拳头,“怎会一点风声都没有,永王兵马要占据一道,就算加上能征善战的塔塔人,至少也需三个月。”

  苏县令苦着一张脸,“论理这话本县不该说的,不过这个节骨眼上,顾不得了。”他一横心咬牙道:“数月之前,朝廷撤换了大燕七道之地的都护,七道各州驻军都督也被削职大半,共有六十七名都督被押回京师问罪。”

  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底,李廷恩脸上血色全无,半晌他疲惫的问,“苏县令,为何这些事我从未在邸报上见过。”

  “李公子。”苏县令怅然叹道:“本县知晓你是石大学士得意弟子,若非如此,这时候本县不会给你说这些。不过即便石大学士私下让人将邸报送与你看,恐怕这等大事石大学士轻易也是不敢告知你的,毕竟你尚未入仕。”

  苏县令目中满是悲色,“太后一意孤行,以外戚子侄换下良将强兵,驻防各地。塔塔人兵马一至,这些出身勋贵的子弟便丢下手下兵马在亲卫护佑下拼命逃窜,塔塔人不伤一兵一卒就能占领一座城池。永王兵马裹挟降兵,与塔塔人分兵数路,快马之下,不过半月,整个山南道就落入他们手中。河北道七位都督,闻之永王起兵,自愿献上城池兵马。塔塔人生为蛮夷,每到一处,便烧城抢粮,驱使无辜百姓为先锋,致使乱民滋生。不愿被塔塔人掳掠的流民就成了流匪,逃窜到了河南府。”

  李廷恩身子晃了晃,他唇瓣开开合合,良久才低声道:“朝廷压下消息不告知天下人,为何在各州府来往的行商口中也无一丝口风透露出来?”

  “李公子,这几月你是在家中闭门读书罢,这三泉县,已有数月没见到行商了,有侥幸能从外地逃回来的,一过城门亮出通关文牒便会被送到牢中关押。”苏县令脸上满是讥讽的笑容,“朝廷只须告诉百姓乃是为今年恩科严查各地,百姓们有吃有喝谁会去怀疑是不是有藩王起兵?”

  没有朝廷的邸报,没有流通来往各地的行商,在这个古老的时空中,截断消息原来如此的简单。也许另外一个县城都死光了,只要关闭城门,相邻的城县还以为大伙儿都依旧活在太平盛世中,直到兵临城下,才会戳破这个美好的泡沫。

  就像是自己这个自以为耳目聪灵的解元,以前一次次比别人提前知道消息,依旧是在别人愿意泄露的情况下。这一次,若非流匪快速围城,自己不是依旧满怀信心的准备上京考会试?

  李廷恩许久都没有说话,此刻他忽然彻底明白上一次会从石定生口中听到锦绣繁华与腐空说法的原因了。不仅仅是太后主政乃阴月凌日,而是天下已生乱象。迫不及待让自己去考恩科,不仅仅是意识身体康健不在,生怕命数不久,更是提前察觉到会有一场动荡将至,怕自己会被彻底耽误仕途。或许,连石定生这个比别人都看得远的帝师都无法预料到动乱会降临的如此迅猛。

  谁能想到,身为大燕皇室子孙的永王,会引蛮族入关。

  以前他的心愿是出人头地,在这个时空护佑家人,为整个家族撑起一片天。可如今朝纲纷乱,藩王引异族入关,流民变流匪,他又该怎样护住家人。若天下兵戈四起,他要凭手中的笔墨纸砚去挡住那些已化身成匪的暴徒?

  想到还在李家村的李二柱,李廷恩压下心底越来越增大的惶恐,“苏县令,朝廷的兵马何时才能到河南府,汴州应该还有朝廷三万卫所军。”

  “不会有朝廷的援兵。”苏县令摇了摇头,“再过两月就是太后千秋,永王此时作乱,唯恐京畿有失搅扰太后千秋大寿与今年的恩科冲了喜气,兵部将各地精兵全都调入关内道拱卫京师,汴州三万卫所军,只留下五千给河南府,其余的,都要前往关内道。”

  “你说什么!”李廷恩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消息。这个时候,还要先为太后办千秋寿宴!他目呲欲裂,“朝廷就不怕永王挥兵直入关内道?”

  闻言苏县令仰头大笑,眼角泪水沾湿他整张面庞,“李公子,别人赞你是文曲星降世,老夫今日却说你愚蠢。自大燕立国,塔塔人叩关数十次,他们是打不下整个大燕的,蛮夷失智信勇,他们只会抢人抢粮,抢够了,他们就会回去西南边境外自己的地方。塔塔人一退,永王失去依仗,顶多能打下半个大燕,他更打不下此时雄兵百万的关内道。待太后千秋一过,抢够了的塔塔人退兵,朝廷大可再挥兵讨伐永王,讨伐不了,还能和谈,反正都是太祖子孙,勋贵宗室,皇亲国戚们照样过好日子,哪管下面洪水滔天!”

  心中暴烈无比,李廷恩竭力压制嗓音低声问道:“苏县令,城门可否打开片刻?”

  苏县令坚决的摇头,“李公子,本县知晓你父伯族人皆在乡野,不过而今流匪围城,全靠城墙抵挡,本县身负全县百姓厚望,恕本县顾不得私情了。”

  李廷恩没有多说什么,他朝苏县令深施一礼,转身昂然离开县衙。站在县衙外,望着满怀期望看着自己的长福,他仰头望着天空,密布的阴云中一束微弱的日光穿透云层刺的他眼睛生痛。

  “大少爷,县太爷说啥时候才能把城门打开,咱去把大老爷他们接回来,顺道把我爹也捎上。”长福挤上去眼巴巴的望着李廷恩。

  李廷恩越过他,一言不发的收回目光翻身上马,策马狂奔往李家的方向而去。

  “大少爷!”长福跺了跺脚,招呼一直缩在墙角弯腰驼背整天像得了痨病一样咳嗽个不停的赵安,“赵伯,快,赶紧跟上。”

  赵安慢腾腾挪动身子坐到长福背后,长福心里急得很,一边埋怨赵安磨蹭,一边不敢耽搁的扬起马鞭试图追上李廷恩。

  回到李家,李廷恩悄悄走了侧门,直接找到李火旺,他把从苏县令那里听来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这个时候,不能为了安抚而让李火旺心存侥幸。

  李火旺不懂什么永王作乱,塔塔人入关,太后千秋。可他心中对一切蛮夷都有根深蒂固的恐惧。想到自祖上传下来的那些关于蛮夷剥人头皮吃生人肉的传言,他吓得瘫坐在椅子上,手一直发抖,“这可咋办,你爹他们,咱李家村还有那么多族人,祖宗们的牌位还在里头。”

  “爷,苏县令不肯打开城门。我打算今晚自水道出城,然后悄悄把爹和大伯他们接回来。”

  “你说啥?”李火旺吃了一惊,“廷恩啊,外头都是流匪,县太爷都不敢打开城门,你就这么出去了咋是那些人的对手,那都是饿昏了头的,能把人给生撕了!咱家眼下就指望你了,你是爷的命根子,就是你爹他们出了事儿都成,你不能有差错。”李火旺拉着李廷恩的手老泪纵横,“廷恩啊,你听爷的话,咱就等消息,咱乡下存粮不少,不缺吃不缺喝的,你爹他们要顶得住是老天保佑,顶不住是命,你可不能拿命去拼。”

  就是因存粮多,对流匪有莫大的吸引力,自己才会倍加担忧。

  李廷恩没有多余的话,只道:“爷,那是我爹。”尽管这个爹懦弱无能,依旧是他爹,前世今生唯一的爹。身为一个男人,他无法做出眼睁睁看着生父在危险中挣扎自己却在安全地方苟安的选择。

  李火旺哆嗦着唇,“廷恩啊,你爹也是我的亲儿子。可世道眼看就要乱了,要这回你爹他们救不回来,咱族里怕也完了。咱家里都是些女人孩子,你要再为你爹他们出了事,这家里还有啥指望,廷恩,你听爷的话,你听话。”

  李火旺拽着李廷恩的手不肯松开,不管李廷恩怎么说都不让他去李家村。无奈之下,李廷恩只得假作应允,等到李火旺累了昏昏沉沉的吃了安神药睡下,李廷恩才悄悄离开回了自己的院子,把赵安叫了过来。

  “赵叔,我要去李家村。”李廷恩没有管赵安脸上意外的神色,面无表情的继续道:“我知道曲江河有一段支流,通往县郊的秭归林,我打算从这里出城。我想让你跟我一道去把我爹他们接回来。”

  赵安没有提出反对,那张常年跟木板一样枯黄的脸依旧全是病容,他道:“少爷,这段支流太浅,行不了船。若要游出去,不等出城咱们就脱力了。”

  “用竹筏!”李廷恩显然早有考虑,“正因那里行不了船,苏县令才不会多派人手看守。我今日在县衙探消息时见了值守图,分水处只有一个我认识的捕快,他家就在附近,家中老父为补贴家用有时会用竹筏抓些鱼上集市贩卖。我们用他的竹筏,不会让人察觉。”

  一直以为李廷恩只是个文弱书生的赵安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不驼了,只是依旧时不时的咳嗽一声,“既然少爷都想好了,我老赵就陪少爷走一趟。不过少爷可要想清楚,如今在城外的那些流匪人数不少,哪怕都是些蚂蚁,饿红了眼的蚂蚁也跟狼差不了多少。”

  李廷恩扫了赵安一眼,淡淡道:“狼也罢,蚂蚁也好,又与我何干?”说罢他不看赵安,将挂在身后的宝剑摘了下来拿出一方绢布,开始细致温的一点一点擦拭。

  赵安深深的看了看李廷恩,躬了躬身子,退了出去准备。

  在嘱咐好王管家与崔嬷嬷后,李廷恩便借口要去向家打听消息,趁还未宵禁来到那捕快家中。等天彻底黑透了,李廷恩与赵安上了竹筏,一路顺水而下出县城,到达秭归林。

  水道断流,一身黑衣的李廷恩与赵安跳下竹筏,李廷恩将竹筏悄悄找个隐蔽地方藏好,赵安则去探路。片刻后,赵安回来,小声道:“少爷,林外有人。”

  李廷恩目光锐利如苍狼。

  “是流匪,他们在林外烧火取暖。”

  “有多少?”李廷恩面不改色的问。

  赵安见状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他低声道:“两拨人,左五右四。”

  左五右四。

  李廷恩衡量了一下,捏紧手中的剑柄,迅速作出决断,“左边的归你,右面我来。”

  “少爷的意思,是把人敲晕了绑起来还是……”赵安在喉管间抬手比划了一下。

  李廷恩闻言沉默了一瞬,赵安嘴角就露出一抹讥嘲。

  “杀了罢。”当李廷恩若有似无的话音飘散在耳边时,赵安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朝李廷恩望了一眼,但他没有多说,只是闷不吭声的点了点头。

  在赵安的带路下,两人无声无息的往流匪的地方靠近。

  冬雪尚未融尽,秭归林中较之别处更为森寒,不过此处有水源,有满地随手可捡拾的柴火,时不时还能捉到一只从林子深处昏头昏脑出来的野兔,就有两伙流匪选中此处搭了两个破破烂烂的草棚。

  此时流匪们正聚在一起烤火喝酒,畅快的说笑聊天。

  “刘老三,今儿那婆娘睡着舒服不,哈,老子抓那个赶不上你抓的一半,你那个细皮嫩肉的,老子先前摸了一把,不得了,跟豆腐一样。”一个壮汉坐在火堆旁嚼了口烤焦的鸡肉,吐出两根鸡骨头,看着不远的草棚下全身不停往前耸动的刘老三满脸都是羡慕。

  刘老三满是汗毛的胸口下露出一双白皙的胳膊,他身子连连耸动几下,长长的j□j了一声,从干草堆上爬起来拴好裤腰带,摸摸嘴角边上的血痕,朝躺在草堆上双眼无神面目青肿的女人重重踢了几脚。女人没有反应,连哼一声都不曾。刘老三觉得无趣,朝女人白花花j□j在外的胸口吐了几口唾沫,提着裤腰走到火堆边坐下,猛灌了两口酒才有空回答壮汉的话。

  “性子烈的很,老子舌头差点给她咬断了。葛八,你要睡就赶紧睡去,待会儿就没气了。”

  旁边的男人都起哄,“对对对,赶紧去睡去,葛八你那伙计也撑不了多久,快着些,等你睡完了咱们还能再轮一圈。”

  八个男人哈哈大笑,唯有葛八脸色狰狞,左颊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火光中翻出猩红的血肉,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将酒瓶一摔,朝草棚走去,“老子叫你们瞧瞧,谁他妈撑得久。”

  看着地上如死尸一样一动不动的女人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葛八咽了口唾沫,搓搓手解开衣裳。**直接接触到冰凉刺骨的寒气,让他咒骂了老天爷几句,“娘的,这么冷,老子差点给冻软了。”

  喝酒的刘老三听到他的话,扭头道:“葛八,不冷你也硬不了多久。”

  “放你娘的……”

  葛八回头咒骂的话音未落,一道细短的寒光在夜色中骤然出现,葛八高壮的身躯僵硬片刻后朝地上轰然栽倒。

  “葛八!”刘老三一声怒吼,见到地面残雪被染红,他霍的坐起身抄起身边一根粗长的木棍,怒吼道:“哪个龟蛋,兄弟们,抄家伙。”

  赵安藏在草堆边上,成功用袖箭击杀葛八,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脚将地上那个女人踢到一边,对上了舞着木棍的刘老三。

  李廷恩从另一头的草棚出来,就势往最近一个还来不及站起的流匪身上一剑刺去。流匪喝了几坛子酒,神智还不太清醒,被李廷恩一剑刺中心口,脸朝下倒在火堆上。森寒的空气中立时飘荡起一股人肉的焦香味。李廷恩移开视线,竭力压制住胃部翻腾想要呕吐的**,剑花舞动,将另一个挥着棒子过来要拼命的流匪砍翻在地。

  右面剩下的两个流匪没想到李廷恩看起来年纪不大,手段如此果决凶狠,两人吓了一跳对视一眼后慌慌张张转身就想跑。

  望着两人褴褛的衣衫和仓皇的脚步,李廷恩对着他们的背影犹豫着放下了剑。

  正和三人纠缠的赵安大急,“少爷,不能让他们回去!”

  想到不远处大批聚居的流匪,李廷恩目光一厉,神色漠然的追上其中一个流匪,从背后狠狠捅了一剑,流匪痛叫一声,捂着胸口躺在雪地上垂死挣扎。没有片刻犹豫,李廷恩又往另一个流匪追去,那流匪似乎意识到他不是李廷恩的对手,相距还有几步远的时候,猛的扭转身子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咱们也是良民,没了饭吃这才抢些粮食,公子饶命啊。”

  对面这张脸憨厚如老农,以前也许这是一个比李二柱还老实的乡下农人。可如今在困境中,他们成了吃人的野兽。

  李廷恩木然的举起长剑,在绝望的呼喊声中一剑斩落对方的人头。求饶声戛然而止,只剩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在雪地里仰望这黑沉沉的天空。对视这双眼良久,李廷恩缓缓抬起剑身。

  长剑出鞘,寒光凛冽,剑刃如雪,清晰映照出李廷恩犹显青涩染上了几点猩红的面容,他与剑身上自己的眼睛对望,一股颤栗传遍全身,叫他不由自主的回忆起前世曾经日日见血的那段日子。本以为这一世该是走文道,习剑也是想成为人们口中合格的六艺君子,谁知今日拔剑,不仅见血,更杀了人。更叫人惊恐的,是杀人过后血液里那股躁动的兴奋。

  “少爷。”对付几个流匪,哪怕其中有学过些拳脚十分悍勇的刘老三,对赵安而言,依旧是游刃有余的事情。他把刘老三一刀解决后,走到李廷恩的身边,看着沉默不言的李廷恩,心中颇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十五岁的书生,哪怕从前听说这位是六艺皆全,但一直生活在安定的环境里读书的人,就算手上有本事心里也是慌的。为何面前这位少爷如此不同,能咬牙出城救亲爹是父子伦常,这种一口气杀了几个人却只有先前犹豫了一瞬的劲头到底又是从哪来的?

  杀一个人是触动前生关于道德底线的禁忌,杀两个人,杀三个人,杀四个人却成为了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中不得不学会的保命之法。毕竟不是前世今生都在温室中成长的娇花。李廷恩控制住心底那股隐约暴烈的兴奋后,缓缓走到草棚底下那女子身边。

  那女子惨遭蹂躏,又赤身躺在冰天雪地中良久,此时早已断气,她脸上的五官被打的辨认不清,唯有一身姣好的肌肤能看出以前过的安乐生活。李廷恩蹲□,将她散开的衣襟合拢,抬手抚下了她不肯闭上的眼帘。

  “将人埋了罢。”李廷恩说完不等赵安搭话,径自将女子尸身抱起往秭归林中走去。

  赵安看着李廷恩的背影叹了口气。

  看起来杀人跟杀鸡似的,实则心肠还没练出来。到这一步了,还对个不认识的女人心软。

  不过想到李廷恩的年纪,赵安也没多说什么,跟上去帮李廷恩用最快的速度挖了个浅坑,面上覆一层薄土,算是让人有个葬身之地。

  埋完人,赵安道:“少爷,不能耽搁了,若有人来此处找这群流匪,只怕咱们应付不了。”

  李廷恩再度望了一眼这空旷林中的小土堆,攥紧手中的剑道:“走。

  夜色下,两人转身朝李家村的方向奔去。

  两人都是身强体健的人,可一路要避过时不时出现的流匪,路上还常有积雪,连夜赶路四个时辰,天色微亮的时候,两人才赶到柳条镇。

  一到镇口,李廷恩便呆住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平日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柳条镇此时荒无人烟,整个镇子一片死寂,到处都是破损的房屋,肉眼可见的范围内,青石板道上血迹与尘土混合在一起,往前走一步,就能听见碎瓦烂瓷清脆的呜咽声。

  李廷恩身子僵硬的往前走出数十步,路边的面馆半截门匾横挂在门前,店门大开,里头一片凌乱,唯独没有人影。左边的布庄杂货铺子,右面的酒坊油店。熟悉的地方李廷恩一间间找过去,却始终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影亲热的站出来喊他一声李解元,唯有一些苍白僵硬的尸首在刺骨的寒风中孤单的躺在冷冰冰的地上。

  “少爷。”看到一路行来站立在一家书斋面前的李廷恩,赵安上前担心的拉住了他的胳膊,“少爷,镇子没有城墙,自然易被流匪洗劫,乡下村子不一样,村民们还可以往山上躲,老爷他们未必有事。”

  目中满是血丝的李廷恩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径自埋头仔仔细细的搜寻过书斋每一寸角落,却始终没有找到想要看见的。

  “少爷。”赵安面对静默的李廷恩,看着天色,不由得又催促了一句,“少爷,天快透亮了。按流匪的习惯,他们必会一再回到这个镇子搜寻粮食,咱们得尽快离开这赶到李家村。”

  李廷恩没有答话,只是攥了攥手中的剑,“这是我先生所开的书斋。”

  “石大人?”赵安诧异极了。

  “是我的开蒙恩师。”李廷恩木然的将地上一本诗集捡起来放入怀中,“我中秀才后,先生托人将我举荐到老师面前,我才能成为老师关门弟子。”

  “原来是秦先生。”赵安终于明白李廷恩为何会有如此异常的反应。天地君亲师,亲眼见到开蒙恩师所办的书斋如此,整个镇子又被流匪洗劫的人烟全无,若半点都没有反应,那才真是狼心狗肺。

  “少爷,秦先生在府城办有书院,说不定秦先生全家如今都在府城里头,比县城好得多。”赵安安慰道。

  李廷恩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先生为给我送行,今年有意推迟了开院的日期。”

  闻言赵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忽然他目光如利箭射向书斋二楼,给李廷恩打了个手势,手中持着匕首慢慢往楼上走去。

  很快他一手抓了一个孩子下来。左手一个七八岁,右手的只有两岁左右。两个孩子都是满脸黑灰,身上穿着又脏又乱还散发着浓烈臭气,质地粗劣的棉袍。

  左手那孩子被赵安抓着,一直奋力挣扎,伸手想要够右边的孩子,在赵安手上抓挠几下发现赵安全不动容后,偏过头就想一口给赵安咬去。赵安瞪了他一眼,那孩子似乎感觉到赵安身上残留的血腥气,憋住气不敢再动弹了。

  等赵安把他们抓到李廷恩面前,两个孩子同时喊出了声,“李哥哥。”

  “文秀,文峰。”李廷恩看着两个孩子,试探的喊了一声。

  “李哥哥,祖父祖母他们都死了。”察觉到赵安松开手,文秀拉着弟弟扑到李廷恩怀里放声大哭。

  虽说早有不祥的预感,可真从文秀口中听到这个事实,李廷恩依旧觉得心头酸楚难当,他身子晃了晃,抱住两个嚎啕大哭的孩子,眼角被难言的愤怒和伤感生生逼出了一抹湿意。

  “来了好多人,爹娘还有祖母被他们用棍子打死了,祖父叫丫鬟姐姐把我们送到县城去找你,有人追上来,丫鬟姐姐把我和弟弟带进来,让我们把衣裳给换了躲到书架后头,我们躲了一晚上丫鬟姐姐都没回来,弟弟饿了,我想出来给他找吃的。”文秀抽抽搭搭的跟李廷恩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从她的对话里,李廷恩约略可以猜出当时的境况。他没想到,最后关头秦先生最信任的居然是自己,他眼里涌出一阵潮意,将两个孩子紧紧拥入怀中。

  赵安从外面进来,急道:“少爷,快走,我在前面一家酒楼里发现了几包银子。”

  全镇都被洗劫,酒楼里却还有银子,不是流匪们没搜寻仔细便是有流匪故意留在这里药回来取的。无论哪一条,这里都不能久呆。李廷恩只得打消想要去给秦先生收敛遗体的念头,把文秀放到赵安怀中,自己抱起文峰。

  “文秀,这是赵爷爷,李哥哥的叔叔。”李廷恩对想要挣扎的文秀说了一句,两人不再耽搁,一人抱起一个孩子,匆匆出了鬼镇,走山路往李家村赶。

  一路上遇到两个流匪,都被走在前面的赵安利索解决了,从他们口中得知,围攻三泉县的这一股流匪约有两万多人,他们是被永王的兵马一路逼迫追撵驱赶到河南府的,为了活命,流匪们分成几拨洗劫河南府境内的县城村镇。有五百多人抢完柳条镇后听说附近有个李家村这几年出了个解元,结识了大燕有名的郑家种金银花挣了大钱,五百多人就决定往李家村去抢一把。

  听完这些,李廷恩简直心急如焚。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为了让族人过上好日子的金银花,居然会成为族人的催命符。

  “少爷,就算没有您,这些流匪抢完镇上照旧会去村里抢。”赵安看他神色怔忡,将流匪的尸首拖到路边草丛里后不由安慰了一句。

  事到如今,李廷恩也顾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牢牢抱着怀里的文峰,脚下加快,终于在天色擦黑前赶到了村口。

  在脑海中一直臆想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一切似乎都还和原来一样。各家各户依旧亮起暖融融的烛光,空气里嗅不到一丝血腥气,远远的甚至还传出几声鸡鸣。

  李廷恩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脸上带着喜色抱紧文峰就要往家中走,却被赵安一把抓住了。

  “少爷。”赵安目光森寒的在村子里扫了一圈,“少爷,有点不对。”他其实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昔年在战场上做夜不收的他对于危险天生有着惊人的直觉。

  “你发现什么了?”李廷恩沉声问。

  赵安摇了摇头,将李廷恩拉到僻静的角落,瘦小的身躯在夜色的掩映下飞快的就近寻到一所农家小院。他附耳在门板上倾听屋里的声音,片刻后神情凝重的回来。

  “是流匪。”赵安无奈的对李廷恩道。

  心从欢喜的高处一下跌落到冰冷的地面,李廷恩攥紧剑柄,赶了一天一夜路的他眼中全是红丝,“村里的人都……”

  赵安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不过也没见着村民。他们人太多,只怕这村子里住的都是他们的人,一家至少十几个。我们没办法抓几个来问。”这与在秭归林不同,秭归林那里聚居的流匪们互相隔着一段距离。这村里一动弹,立马就会把其它院子的流匪都引出来。两人身手再好,流匪们再是土鸡瓦狗,蚂蚁也能咬死人的。

  看着熟悉的村落,想到柳条镇的惨状,李廷恩喉头一股腥甜窜了上来,他使劲一咬舌尖,将脑中那想要就此倒下的**压下去,冷冷道:“村里没有打斗的痕迹,我们先去后山找。”

  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现在只能寄望村子里的人先一步听说镇上的惨状,然后一起躲到了山上。

  李廷恩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在脑海中寻找族人可能躲藏的地方,“玉峰山是我买下的地方,我在山腰修了个院子,山上还有几个矿洞,先找玉峰山!”

  对李家村,赵安并不如李廷恩熟悉,看到李廷恩理智下来,他二话没说重新抱起安安静静的文秀,跟在李廷恩身后悄悄往玉峰山走。

  流匪们十分警惕,在村中进山的路口边几处树上还派了人手放哨。好在他们手法粗劣,赵安一眼就能看破,两人有惊无险进了玉峰山中。

  顺着山路往上没走几步,李廷恩忽然听到村中传来一个惨烈的叫声,伴随着流匪张扬放肆的大笑声毫无遮掩的闯入他耳中,他猛的扭头,望着村中渐渐汇聚在一起的火光,眼中蒙上一层血雾。

  “是六房的三叔。”

  “少爷,不能回去。”赵安语气不带一丝感情,显得极为冷酷,“这群流匪精得很,只怕里头早年就有干过人命勾当的。他们有意叫村子保住原样,让人住到村民家里就是想让听闻风声回来寻亲的人中计。此时捉住了人如此折磨,未必不是想把同行的人还有村民们引出来。咱们两人回去,不够给他们送菜的。”

  耳边熟悉的痛楚叫声一声比一声更惨烈,李廷恩冷冷的看着叫声传来的地方,静默片刻后他搂紧文峰继续往上攀登,直到痛叫声彻底消失,他再没有回一次头。

  作者有话要说:待会儿要修文,发现更新就是我在修改。另外,123言情接下来会把清歌一片文的霸王票和订阅收入全部给清歌一片的家人,若大家有喜欢清歌的文并且有能力的,可以去投两个雷聊表寸心。

  大家看完文早点休息,晚安

情蕭 发表于 2014-1-26 12:43

51

  初春的山林中树木依旧枝叶凋零,生命力旺盛的野草从积雪中挣扎出来大片大片的纠缠在一起,让本就因被雪水浸湿而分量加重的鹿皮靴走起来分外吃力。

  经过一日一晚的跋涉赶路,手中还抱着孩子,就是赵安,都有些吃不上劲儿了。他颠了颠怀里的文秀,发现小女娃在寒夜中冻得双唇发乌。

  “少爷,找个地方歇一会儿罢。两孩子受不了了。”

  李廷恩扭头看了看昏昏沉沉的文秀,再抬起伏在自己肩头上文峰的小脑袋仔细打量,心里有些后悔。他固然心急如焚,但秦家就剩这两个孩子,他无论如何不能辜负秦先生的一番信任,想了想他道:“找个山洞休息。”

  两人就近找了个小小的山洞。山洞并不大,勉强能挤得进一个大人,四面都是光秃秃的石壁,洞中兴许是有猎人曾经住过,凌乱铺着厚厚一层的干草,李廷恩伸手摸了摸,干草被洞外化开的雪水浸的有点润意,可也比直接坐在雪上好得多。他将文秀与文峰兄妹两放到山洞中,自己坐在洞外点燃了一堆小小的柴火,不敢放太多柴,只怕火光太盛将山脚下的流匪引来。

  火堆一燃起来,文峰感觉到暖意,本来冻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些,他下意识的往火堆那边爬,冲李廷恩裂开嘴有气无力的抽泣道:“我饿。”

  李廷恩伸手摸了摸文峰的头,他知道这个孩子饿了。能发现他们姐弟两,就是因文峰饿了,这会儿又过了几个时辰。可一路上他们根本没法找到任何吃的东西。他目光在周围黑漆漆的视野中梭巡,心里觉得十分无力。

  赵安看着两个孩子眼巴巴的样子,沉默片刻道:“少爷,咱们也得吃点东西,要不只怕到不了矿洞那头人就走不动了。您在这里守着他们,我去猎点东西。”

  “我去罢。”李廷恩一站起身就察觉到腿部一阵酸痛袭来,还有脚底那种血肉都黏在鞋底的钻心。他蹙了蹙眉,握住剑柄对还要争辩的赵安道:“李家村附近几座山我都熟悉,以前我每日都要上山采药。玉峰山没有猛兽,旁的我都能应付。”

  赵安闻言就不开口了,他看着李廷恩的身影一步步没入黑夜之中。

  走了一段路,李廷恩竭力搜寻隐藏在路边草丛的一切动物痕迹,结果一无所获。万般无奈下,他只得从空间中抓了两只野鸡出来,顺便取出几截早就摘下的干参须揣在怀中。

  赵安此时已经做好一个简单的树碗,将一捧积雪放在树碗中,在火上烧开之后,给两个孩子一人分了几口。

  看到李廷恩真的抓到两只野鸡,赵安有些意外,起身迎上去,将两只野鸡拿在手里开始打理。山野之地没有调料,赵安怀里倒有一小包盐,即使这样粗糙的烤制,当野鸡烤的油渍发亮时,文峰和文秀两个平日食不厌精的孩子也望着野鸡咕噜咕噜直咽唾沫。

  分吃掉两只野鸡后,李廷恩从怀中套出三根参须,让三人分别嚼碎了咽下去。

  文峰吃饱了肚子,再叫他吃泛着苦味的山参,他皱着眉头想要吐出来。

  “文峰,吞下去。”李廷恩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强迫文峰将山参都咽到肚子里。

  吃过野鸡,补过元气,等所有人面色都好看了些,李廷恩与赵安抱着文峰文秀又开始赶路。

  山林里一如既往的幽静,除了鹿皮靴行走在雪地上的沙沙声,就只能听见李廷恩与赵安粗重的喘息。望着前方不见一丝光亮的黑暗,李廷恩麻木的不停往前走,察觉到心跳越来越快,他觉得自己宛如在走向一个张开狰狞大嘴的巨兽。

  快到五更的时候,两人终于走到李廷恩在山腰修建的那个院子。

  四四方方的院子并不大,修的十分简单,全是土砖,分成几间大屋子,院墙也只是用山中常见的青石垒起来。当初李廷恩是为了让在山上挖矿的矿工免于频繁的上下山奔波,又不愿让矿工们只住在随意开凿的山洞中,这才起意请匠人建了这么一座院子,在里面定期叫人放上粮食,供应矿工们一月的食用。

  如今满怀期望来到这里,亲眼看到院子四周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都快将院墙给没过,一眼就能望尽的环境中既见不到人影也听不到人声,李廷恩身子一个踉跄,只觉有大石砸在头顶,让他所有的信念都在这一击之下轰然坍塌。

  “少爷。”看见李廷恩半跪在地,赵安上前扶了一把,将人搀扶到里屋后,在屋中梭巡一圈,提醒道:“少爷,这屋子有人来过。”

  李廷恩猛的抬头,黯然的眸光被赵安这一句话点亮了。

  “少爷,您瞧瞧这屋子。”赵安冲他笑着扬了扬眉梢。

  李廷恩近乎贪婪的将一眼见底的屋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在见到屋中的一应用具都不见了之后他着急的起身,追到厨房,确认锅碗瓢盆这些起居物事和原本剩下的一些存粮都不见了,他脸上终于又焕发了斗志。

  “是我爹他们。”李廷恩此时已经冷静下来,理智全都回笼,“若是流匪,他们不会不动矿洞管事那间主屋里的一对鎏银铜雀烛台,只拿些破锅烂碗。这里我爹比族里人更熟悉,应该是他带着人来将所有的粮食都拿走了。”

  “少爷,这里有血迹。”

  李廷恩神色一厉,抱着文峰来到赵安所在的地方,看到屋里炕上残留的黑红色血迹,李廷恩面目冷凝,“去矿洞。”

  两人转身才要走,忽听到外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李廷恩冲赵安使了个眼色,两人极有默契的分别躲到了门后。

  一双手颤抖着拿了个火折子先伸了进来,接着是个圆圆胖胖的脑袋。就着微弱的火光,李廷恩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张脸。
  “三平!”

  被李廷恩一声喊,李三平吓得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手撑在身后拼命想要后头挪。

  “三平,是我。”李廷恩急忙出去走到李三平面前。

  “五叔!”李三平将火折子举高,仔细确认面前的人。发现确实是李廷恩,李三平先是一愣,接着就扑到李廷恩跟前,拽着李廷恩裤脚哇哇大哭,“五叔,我爹死了,我爹死了。”

  李廷恩眼睛一酸,急切的抓着他问,“我爹他们在哪儿,族里的人是不是都在矿洞?”

  “在在在。”李三平急忙点头,“族里的人都在矿洞那头,村子里的陈阿牛在镇上看到流匪杀人,他回来跟咱们一说,族长就叫大伙儿全往山上跑,我爹和族里几家长辈舍不得家里头的东西想要都带上,结果落在后头被流匪瞧见了,全都没能上来。”李三平哭的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

  李廷恩不想去问到底是哪一家的人死了,又死了多少。他拍拍李三平的肩,沉声道:“带我去见我爹他们。”

  李三平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此时才想起来他到这儿来是为了什么,“五叔,七叔公受了伤,我是过来给他找药的。”

  “我爹出什么事了?”李廷恩额上青筋直蹦。

  李三平吸了吸鼻涕,哽咽道:“七叔公摔了腿。上山的时候七叔公说他经常上山砍木头,路熟得很。谁知山里的路都被雪遮了,七叔公没留神就从坡上滚了下来,腿上老长的血口子。他硬撑着把咱们带到这儿拿了吃的,后头族里人又担心这儿会被流匪找着,七叔公就又把咱们带去了矿洞。没过两时辰,七叔公就开始发热。四叔公说这院子里有给以前矿工们备的伤药,叫我来取一些回去。”

  听到李二柱受伤的消息,李廷恩匆忙在屋中翻出几盒子伤药拽上李三平就往矿洞赶。

  等见到躺在几床破棉絮上,脸色比雪还要白的李二柱时,李廷恩喉头一梗,“爹。”

  李二柱迷迷糊糊的却依旧还有神智,察觉到是李廷恩来了,怒气撑起身子挤出个笑,“廷恩,你咋来了。”说完就看到李廷恩领口已经凝固的淡淡的血迹,他一下就慌了,哆嗦着唇骂道:“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到处都是流匪,你咋还跑回乡下来,要有个啥,你说咱家可咋办。你爷他们还能指着谁去。”

  “爹,我没事。”李廷恩看他急的浑身直哆嗦,忙伸手按住他,从怀里掏出伤药要给李二柱上药。

  “廷恩,让他们给你爹上药,你随我出来。”太叔公得知李廷恩从县城撵来的消息,匆忙从另一个挨着的矿洞中赶过来。

  李廷恩明白太叔公是有事要商量,就将药给了在边上的李大柱,随着太叔公一起出了矿洞。矿洞外一片四周都是树木的空地上,族中四五个长辈正在等着

  “糊涂!”方一站定的太叔公就气的用拐棍在地上戳了几下,头一回对着李廷恩破口大骂,“外面到处是流匪,你就带了个护卫跑到山上,全族在你身上花费了多少心力,今年就是考会试的时候,你在这时出了事,就是把所有人的心血往地上踩!我知道你是担心你爹,担心族里,可我早就跟你说过,一个宗族里头,最要紧的就只有那么三两个人,你就正好是咱们族里最不能出事儿的。你在,族里人都有指望,你没了,就是别的人都还活着,又有何用!”

  李廷恩一声不吭的听着太叔公骂完。

  骂了一气,看李廷恩不说话,太叔公自己也没精神了,他摆摆手就势坐在一块青石上,“不来也来了,说说罢,县里如何了,朝廷何时会派兵来剿灭流匪。”

  “对对,廷恩,你快说说,朝廷的兵马啥时候能来。”李长发急忙追问。

  边上站着的几个族老爷纷纷跟在后面七嘴八舌的问李廷恩外头的情况。

  李廷恩看了眼太叔公,低声将真相说了出来,说完他自嘲一笑,“太叔公,如今的情形,我连京师都去不了,还谈什么中状元。”

  听到县城已经被流匪包围成了一座孤城,苏县令亲口说朝廷一直到太后千秋之前都不会派兵马来剿匪,族老们一下炸开了窝。

  “这,这可咋办。”

  “粮食没多少了,咱们不能一直困在山里,迟早那些流匪会杀上山来。”

  “族里上下有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好些个还受了重伤,得紧着瞧大夫。”

  “闭嘴!”看着惶惶不安的族老们,太叔公将拐杖用力在地上戳了几下,沉声道:“廷恩,依你看,流匪们能不能打下县城?”

  “按苏县令的意思,县中去年冬收的税粮还未送到州府去,尚能支撑县中百姓三月的吃喝。不过三月一过,就算县中城墙坚固,流匪们都是乌合之众,怕也挡不了。何况,流匪是被永王兵马强行逼至河南府内,永王一旦将已占据的州府掌控在手中,下一个,就该是河南府,到时只怕……”李廷恩对三泉县能抵挡住永王与塔塔人的合兵实在没有任何把握。

  太叔公冷哼一声道:“可眼下县城还是比附近的村镇安全。”想到柳条镇,他侧过头问李廷恩,“你去过镇上了?”

  李廷恩面色难看的点了点头。

  “秦先生家里……”太叔公见李廷恩双眼赤红,后面的话便不再问了,“唉,这世道,要吃人了……廷恩,你可惜了啊,是我李氏福气太薄。若生在太平盛世,你必能让李氏成为百年望族!可如今……”太叔公长叹了口一口气,用拐杖支撑着身体,决然道:“先保住族里的血脉传承!”

  “长发!”太叔公将正和几个族老窃窃私语的李长发叫过来,见他一脸惶恐,不由怒道:“瞧瞧你这副样子,你是族长,一把年纪,死就死了,你怕什么!”

  李长发既怕又委屈,含泪道:“太叔公,我死了不打紧,可我那几个孙子,他们才多大,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住口!”太叔公毫不留情的斥道:“族中所有儿孙,都是我李氏的血脉,不是你的孙子才死不得!”

  李长发诺诺垂头不敢再说话了。

  “你去安排几个人,弄清楚都有哪些受了伤的,伤在腿上的有多少,伤在其他地方不能自个儿走动的又有几个?要不能走,是不是家里的独苗,是男还是女,是要外嫁出去的闺女还是聘回来的儿媳妇,全都去弄清楚,弄明白后就给报上来。”

  李长发不明所以,还是听了太叔公的话去办事。

  听见太叔公吩咐的李廷恩,心里却一个咯噔,他上前一步,沉声道:“太叔公,不能这么做。”

  被李廷恩这么一问,看着李长发背影出神的太叔公半截身子都软了,他借李廷恩的胳膊和手里的拐杖勉强站住,对上李廷恩的眼睛,无奈道:“廷恩,这是没法子的事。我看你和那赵安身上好几道伤,衣裳到处都是血点,这趟回来不容易罢。”

  李廷恩沉默的避开太叔公了然的目光。

  太叔公拍拍他的胳膊,“廷恩,咱们村里一共有六十多户,合起来四百多人,旁姓人不到一百。你可知最后随我们一道上山的有多少?”

  “只有两百个,旁姓人只剩三个!他们比族里更穷更没人帮手,舍不得这个放不下那个,到头来全家老下都死在流匪手上。三平他爹娘他们,就是一心想要回去跟那些人一道收拾东西,才会丢了性命”太叔公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没了一半啊。舍得舍得,廷恩,要想把族里的血脉传下去,就得舍!”

  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侵袭到心尖,让李廷恩冻的打了一个哆嗦,他不敢置信的望着太叔公,“只剩两百人了。”

  一到矿洞,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李二柱身上,他看着跟李二柱在一起的只有二三十个人,他以为剩下的人都在别的矿洞里,原来已经没了一多半。那些曾经在村头村尾叫过他天河的人,大多已死在流匪刀下。

  而剩下的这一半,眼看也快保不住了,最后能活着的到底有多少?

  李廷恩回头望着远处坐在矿洞中蜷缩成一团烤火的族人,杀人时候那种血腥的暴烈重新涌上来,他攥紧拳头转身对太叔公坚定的道:“就算放下受伤的人,放下女人,族中都是种地出身,照样不是饿红眼的流匪对手。我上山的时候,只有两人,赵安能带着避开流匪们的哨探,人太多,必然会惊动流匪,我们走不了。”

  太叔公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苦笑道:“所以要挑些年轻力壮的走,下山的时候分开。你身手不错,还有个石大学士给的护卫,老头子不担心你。到时候你能带几个人就带几个,把走掉的人都带去县城,县里还能支撑几个月,说不定能拖到朝廷派兵来。”

  李廷恩明白太叔公的意思了。不仅受了伤的不是独苗的男丁留下,女人留下,就是他们这些辈分高体力不济的长辈也留下。这是打算留下的人在山上吸引流匪注意,要把一切生的希望都留给年轻人。

  可这个方法,李廷恩实在无法接受。就算李二柱没有受伤,李廷恩也做不到。

  在以前,他一直认为宗族就是他利用的工具,是他可以拿来对付范氏的武器,是他在这个时空发展所需要的盟友。到了这个生死关头,他才明白,宗族的每一个人面目鲜活,他们与自己血脉相连。

  他抬头望了望远处,神情幽暗的道:“太叔公,我会想别的方法,我一定要带大家下山!”

  若在以往,太叔公会夸赞李廷恩重情重义,可此时他心里只有怒火。

  “还想个屁!”太叔公指着李廷恩连声大骂,“就听我的,你这就给我立个誓,你一定活着回去。再说一回,族里谁都能死,你不能死。不管这天下是不是要乱了,族里只有你能撑得起来,你在,咱们总有起来的一天,你不在,管他乱世还是天下太平,活下来的迟早也被别人磋磨死,你不要忘了,这几年族里发迹,早就把周围的人都给得罪透了。没了你,那些人必会落井下石,你要全族都给别人踩在脚底下是不是!”

  看太叔公动怒,李廷恩干脆利落的跪到了地上。他这个动作,把本就虚弱的太叔公气的一个踉跄晕了过去。李廷恩趁机给太叔公扶了扶脉,发现只是气急晕倒,松了一口气,把太叔公送去歇息,自己叫了赵安出来。

  “矿洞里的粮食顶多能吃三天。”赵安一过来就告诉了李廷恩这件最重要的事情。

  李廷恩漠然的摇了摇头,“不用三天,天一亮还找不到方法平安下山,就再也下不了山了。”

  李家村的情况李廷恩再清楚不过。本就是数一数二的富庶村落,所有人安居乐业已久。加上出了自己这么一个解元,种上了金银花,李家村的人比柳条镇的人有钱的多。平日居于安,背靠大树,请长工的不在少数,过的完全是富家老爷的日子。长久以来的安逸生活让李家村的人心性早就不如以前坚韧。

  他们能撑着跑上山一路躲到矿洞挨这么两日,已是十分不易。让他们坚持住信念的,无非是大燕承平已久,他们不明真相,以为流匪很快就会被朝廷剿灭,正如先前那些族老一样,一听说朝廷不会派兵,原本还颇能自控的族老们就全都人色全无。另一条,则是他们对自己这棵大树抱有希望。

  想到看见自己到来时原本坐在矿洞中瑟瑟发抖的族人目中一瞬间迸发出的希望,李廷恩心口狠狠的缩了一下。若自己不能尽早想到办法将他们带走,不等粮食吃完,族人就会失去斗志,受了伤的人会干脆选择放弃。

  失去信念,是比一时饿肚子更加可怕的事情。尤其这是山里,没粮食可以打猎,打不到猎自己还有空间,但若人自己放弃了生命,还有什么能拯救。

  赵安神色凝重的看着李廷恩,“少爷,你想要把人都带走?”以山脚下那群流匪的架势,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没错!”想到成为鬼镇的柳条镇,想到死去的秦先生,想到少了一半的族人,李廷恩眼底疯狂的燃烧起熊熊火焰,“我李廷恩不是圣人,却绝不做丢弃族人的事情。”

  赵安很佩服李廷恩的选择,但他不得不坚定的摇了摇头,“少爷,我方才瞧过了,半数人都受了伤,剩下的还有一半是老弱妇孺。若那群流匪是才来的时候,一个个饿的手脚无力只有一股狠劲,咱们想想法子还有几分把握能冲出去。如今他们在山脚吃饱喝足,我们这些人却在山上冻着伤着,就算勉强把所有人都带上冲下去,到头来也是一起送命的份。”

  李廷恩面目狰狞的冷笑,他扶着腰间长剑憎恶的望着山脚,冷冷道:“谁说我要带着人冲出去!”

  闻言赵安愕然,“少爷的意思?”

  “我要他们全都去死!”李廷恩右手猛然用劲,狠狠按住剑柄,语调比地上的冰雪更让人觉得森冷。

  赵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山下五百多亡命流匪以逸待劳的等着,结果面前这位解元却说他不仅要逃命,还要让这群流匪全都送命!

  李廷恩没有理会赵安脸上震惊的神色,他抬头朝不远处一座圆顶山峰望了望,静默片刻后倏然转身。

  矿洞里太叔公已清醒过来,正在听李长发回报族里人伤病的消息,看见李廷恩走进来二话不说就跪下,他的脸一下阴沉了下来。

  “你不用说了,就按我的法子做。”太叔公不给李廷恩说话的机会,不容置疑的道。

  对太叔公的话,李廷恩充耳不闻,他低头垂眸淡淡的说了一句话,“我要炸了碧波湖。”

  “你说什么!”

  不仅是太叔公,边上几个族老听见李廷恩的话,都纷纷跳脚。

  一个族老指着李廷恩唾沫横飞的大骂,“廷恩,你一贯是个懂事的孩子,这回是咋了。你不晓得那碧波湖是咋来的,那是咱祖上做官的老祖宗致仕后写文集的地方,老祖宗为这么一个湖,花了十五年。当初你说要把玉峰山买下来,玉峰山原本是族产,咱们都做主给了你。族里不是没人说道,大伙儿都说族产就是族产,就是要给谁,那也该给长发那一脉。可咱们还是给你了。你那时可说的好好的,绝不动碧波湖。”

  李长发跟在后面劝,“廷恩啊,碧波湖就不是老祖宗挖的,咱们也不能碰。这玉峰山上的泉水,可都流到碧波湖里头去了,你想想碧波湖有多大,那要一挖开,能把咱们山脚底下整个村子都给淹了。还有那么多田地,那可是咱族里的根,这……”

  “等等。”李长发的话没能说完被太叔公给打断了,太叔公被一提醒,看着李廷恩问,“廷恩,你是不是想用碧波湖里的水对付山下的流匪?”

  “是。”李廷恩没有犹豫的点了点头。

  周围的族老们一听李廷恩是这个意思,纷纷沉默了。太叔公闭目凝神想了想,摇头道:“不成。这会儿碧波湖面上全都结着冰。再说当年老祖宗圈碧波湖,周围是用糯米浇筑黑青石,不是田间土砌的坎,要想挖开,至少得三五个月。”

  李廷恩淡淡道:“太叔公,我说过,是要炸了碧波湖。”他看太叔公脸上并没有怒色,就解释道:“为了挖硝石,我在矿洞里备了些黑火药。这些火药足够炸开碧波湖的湖坎和冰面。”

  族老们听说李廷恩手里有黑火药,彼此对视了几眼,最后都望向太叔公。

  毕竟这是老祖宗曾经结庐写文集的居所,每年年尾族里还要派人来在碧波湖前上贡台。往回数几十年的大旱时节,就是地里干的到处都是口子,族里人都不敢去打碧波湖的主意。如今要将碧波湖炸开去对付山底下的流匪,族老们也不敢做主。

  太叔公闭目沉思良久,依旧摇了头,他看着李廷恩语重心长的道:“廷恩,我明白你的心思。可碧波湖毕竟是祖宗留下来的,咱们这些后辈子孙若为了保住就给炸了,往后如何去见祖宗。”他抬手阻止张口欲言的李廷恩,“就算不管碧波湖,你有没有想过,祖宗祠堂就在碧波湖正下方,碧波湖一炸,祠堂头一个被淹。碧波湖只是祖宗写文集的地方就算了,可若祠堂被淹,祖宗灵位不保,我们便都是不肖子孙!”

  被太叔公这么一提醒,族老们这才想起祠堂的方位,一个个骇然失色,比先前听说这场流匪不会被朝廷剿灭还要害怕。

  李长发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死就死了,要为活命让祖宗的灵位都给淹了,那不是还比不上畜生。”

  几个族老也纷纷附和李长发的话。

  他们的意思都很一致,宁肯冒险让族里人分散拼一拼,哪怕最后只剩一个男丁,也好过为了全族活命让祠堂被淹,让祖宗灵位受辱。

  “人活着,可以再为祖宗重立灵位供奉香火,人都没了,祖宗的牌位迟早也会被那些流匪那些做柴火!”李廷恩忿然从地上站起,扬声道:“祠堂是死,人才是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李氏香火就此断绝,才是真正的不孝。”

  “太叔公。”李廷恩身姿笔直如长剑对太叔公道:“廷恩今日在此立誓,今日迫于无奈炸碧波湖,毁祖宗祠堂,来日必叫我李氏名传天下人耳,势凌他族之上,以耀宗族!”

  太叔公坐直身子,望着李廷恩长久不发一言,半晌后他道:“去办罢。”

  李廷恩按捺住心头的欣喜,向太叔公深施一礼,转身出去布置。

  看着李廷恩的背影,李长发跺了跺脚,“二叔公,您咋就答应了。廷恩读书是厉害,可他才十六岁,他哪分得清轻重,这宗祠是能淹的?这传出去要叫天下人都戳咱的脊梁骨啊!”

  “他比你分得清轻重。”太叔公捋了捋胡须瞪着李长发慢腾腾道:“他说得对。宗祠宗祠,咱们立宗祠是为了啥,就是为了让祖宗们在地底下能享受后人香火供奉。都跑到地底下去伺候祖宗了,祖宗还吃谁的香火?”见李长发几人都不吭声,太叔公又道:“再说了,你没听见廷恩的话,祠堂倒了,只有人还在,他还在,迟早还能再建起来。一百多年前,咱们老祖宗手里连个家谱都没有。他也是从地底刨食的人家考出去的进士,代代繁衍生息这才有了李家村,咱们才有了族田有了族产有了宗祠。老祖宗能成,廷恩也能行。到时候,咱们的宗祠,可就不一样了。”

  “这,这要是廷恩最后成不了……”看着太叔公的脸色,族老没敢往下说。不过心里依旧在嘀咕,若是最后成不了,宗祠又被淹了,那祖宗们连块寄身的灵位都没有,就成孤鬼了。

  太叔公嘿嘿笑了一声,“成不了,成不了廷恩说得也没错,成不了咱们都死在这山上,祠堂指不定就被那群流匪拆了做柴火。到时候咱们就全都去给老祖宗请罪罢。”

  一席话说的人人噤若寒蝉,由先前对李廷恩的方法心存抵触变为纷纷在心中期望李廷恩的法子能成功把族人都救到县城去。至于救到县城之后面对围城的流匪又是否能平安活下去一直等到朝廷派兵马,众人已经不敢再继续想了。

  李廷恩先找到赵安,告诉了他自己的打算。

  赵安跑到高处借着月光大致观察了一番李家村附近的地形,回来时面色有些凝重,“少爷,李家村四面是山,玉峰山在左,就算炸开碧波湖,响动声会立刻将村中的流匪引来。村中一共有五百多流匪,他们绝不会全都一拥而上,必然只会派少数人先行查探。一旦碧波湖水往山脚倾泻,留在村中的流匪大可往其余三座山上躲藏。待碧波湖水一入村中河道,此时我们若尚不能全部下山,流匪回过神,必然会对我们大开杀戒。”

  李廷恩想了想李家村的地形,也回过神来了,他觉得有些无力,除了碧波湖,他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对付五百多的流匪。

  赵安凝眉想了一会儿问,“少爷手中有多少黑火药?”

  “不够。”李廷恩明白赵安的意思,“黑火药受朝廷管制,我手中的黑火药乃是托老师从军械所购来用以开凿矿洞。以老师之尊,一共也不过五桶,已用去两通。还剩三桶,即便要炸碧波湖的冰层亦有些勉强,还需人力。”此刻李廷恩颇为后悔自己前世在空间中所放置的不是古董藏品就是藏书,收集的全是植物动物。前世的火药巴掌大一块能将整个李家村的流匪轰上天,此时的黑火药即便三桶,能把人力凿出缝隙的冰层彻底炸开就算不错。

  不能用黑火药,赵安搓了搓下巴,最后道:“少爷,用诱饵罢。”

  李廷恩霍然扭身望着赵安,目色如刀般锋寒迫人。

  赵安毫不退缩,“少爷,您不愿只带走家中长辈,想将族人一起救走,我赵安佩服您。不过您此时也该想明白了,您救不了所有人。若能舍下一部分诱饵,将流匪设法引入一地困住片刻,再炸开碧波湖,咱们便有把握将所有流匪除掉,才能将剩下的人平安带回县城。”

  “少爷,大伙儿的命,全在您手里捏着。”看到李廷恩脸上神色变幻不住,赵安叹了口气默默走到一边闭目养神。

  两头巨兽在心中左右拉扯,李廷恩觉得身体的每一寸地方都在经历着撕裂的痛楚,任凭冰雪化露落在肩头,寒意沁凉入骨,他自屹立山石之上岿然不动。

  直到笼罩在山林中的薄雾逐渐散去,眼前的景象因清晰而变得越发萧索,李廷恩终于做出了决定。

  “按你说的做。”李廷恩心里很清楚他此时做得这个决定是在救了许多人的命同时也扼杀了许多人生存的希望。

  赵安早就是看破生死的人,对李廷恩些微颤抖的嗓音有些不以为然,他道:“少爷拿定主意了?”

  李廷恩喉头滚了两下,“我去跟太叔公他们商量留下的人。”他的眼底一片幽深,顿了顿话继续道:“你去找大伯,他知道黑火药在哪儿。”

  赵安立时离开去找李大柱,李廷恩艰难的挪动着腿去找李长发他们。

  听到李廷恩的来意后,族老们都沉默了下来。留下谁去引流匪,这可是必死的活计。都是同族人,血脉相连。就算平日难免罅隙,此时又怎能从自己口中吐出叫人去送死的话。

  李长发犹豫了一会儿,出了个主意,“跟咱们一起上山的王阿根还有赵宝柱陈牌九家里都剩着好几个男丁,要不……”

  有人先开了口,其他的族老便附和,“对对对,说起来他们三家都不是咱们族里的人。当初逃荒到咱们这儿,咱们收留了人还帮忙给办户籍,给租地租田的。这么几十年咱族里人也没亏待过他们。就连这回往山上躲,咱也把人都给带上来了,总不能这时候还叫咱们族里的人去送死,让他们三家外姓人跟着咱们一起躲到县城里让廷恩给吃给喝罢。”

  太叔公却不肯答应,“你叫人家断子绝孙的去送死,咱们躲到县城里,到时候传出去,咱们没脸见人。再说这得心甘情愿,人家要不肯,扭脸就告诉流匪咱们打的主意,大伙儿都去见阎王。”

  三宗房的四叔公生怕受了伤的儿子被选中,听了太叔公的话后顾不得其他的,跳脚道:“他们凭啥不答应,他们三家合起来有二十来个人,不断子绝孙,就叫女娃去,那都有七八个,加上王阿根和赵宝柱这两受了伤的,指定能把流匪引上来,大不了咱们答应给他们一家带个男丁出去。”看着众人面色松动,四叔公眼珠转了转补了一句,“说起来,女人才能把这伙吃饱喝足的流匪引出来,要是男人,流匪未必肯上当。”他朝大伙儿使了个心知肚明的眼色。

  “荒谬!”太叔公听明白意思,气的脸色铁青用拐杖在地上连戳了好几下,还没骂出口,却被族老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堵了回去。

  “这说的对啊,这些流匪这会儿缺的就是女人。”


  “不是她们去,就是咱族里的闺女去,您老可不能糊涂。”

  “对对对,咱们答应把他们几家的香火接下去就行了。”

  太叔公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这么办罢。”从争论开始就一直沉默的李廷恩忽然抬头,淡淡道:“就按四叔公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说一下,这个是男主文,不可能跟女穿文一样天天就是发家致富然后宅斗斗jp的,我的男主一辈子去跟女人纠缠家务事,甚至可能当官了就是去宫斗——这是要帮基友处理感情纠纷还是要给基友戴绿帽子?这种想法太可怕了,想想我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阿门,不要啊,不要那么娘。所以请大家把这理解为宅斗一小半,大半男人奋斗历程,一小半男人情史的文吧。

情蕭 发表于 2014-1-27 12:38

52

  商议用谁去做诱饵后,唯恐太叔公与李廷恩变卦的四叔公主动提出由他去跟这三户外姓人家商量。

  看到族老们一个个走的飞快,太叔公只能苦笑。

  “唉,老了老了,终究要做两件昧良心的事儿。”太叔公站起身往外头走,李廷恩跟在身后,朝不远处传来激烈的争执声和女子凄厉的哭喊声的方向而去。

  太叔公站在十几步开外看了一眼,除了叹气,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咱胖丫才十二啊,你们行行好,帮咱说几句。”赵宝柱家的搂着女儿,朝身边听到动静围过来的人哭诉,“都是乡里乡亲的,大伙儿帮忙说两句话啊。”

  虽说赵家是外姓人,赵宝柱家的却是出自李家村不远的赵礼村。加上赵宝柱家的是个爽直人,平素李家村哪家有点大大小小的事儿,赵宝柱家的都会去帮忙,她在村子里人缘十分不错。她前头生了三个儿子,最后才盼来个闺女取名叫胖丫,胖丫人如取名,生的白白胖胖,不过很勤快老实,打小李家村的女人们就爱逗胖丫,说将来把她娶回家做儿媳妇。

  只是这一回,当人们弄明白赵宝柱家的是为何与族老们起争执在这里哭诉时,所有人都沉默了。平日与赵宝柱家里交好的几家,都纷纷垂了头。

  赵宝柱家的搂住还有些懵懂的女儿,上前拽着一个妇人的胳膊,“秀英,你是四叔公的儿媳妇,你帮我跟四叔公说一说,我死了不打紧,只要能让我家大牛他们逃命,可胖丫她才十二啊,你不是最心疼胖丫的,你说要给你家大郎把胖丫定下来,我应了,我应了。”赵宝柱家的拼命将怀里的女儿往叫秀英的妇人怀中推,“秀英,胖丫是你们家的儿媳妇,她不是外姓人,不是外姓人了啊,你快告诉四叔公他们。”

  胖丫被亲娘朝别人怀里推的举动吓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她拽紧赵宝柱家的衣裳要回去,却被赵宝柱家的狠狠推开。

  秀英尴尬的把胖丫推出来,硬着头皮道:“茶花,这孩子的亲事就是我与你说着玩的,哪能就这么简单就把婚事给定了。”她说完,将胖丫重重一推,飞快的以手遮脸进了矿洞。

  赵宝柱家的神色茫然的接住女儿,朝周围梭巡了一圈,看到人们都避开视线,满脸泪水的一个个上去追问,“你们谁要我家胖丫,谁要我家胖丫,我把胖丫给你们儿子做妾,做丫鬟。”

  李氏族人们纷纷低了头不看赵宝柱家的。

  “好了好了,你家有三个儿子。你晓得咱们要把你这三个儿子都给带出去要冒多大的风险?”四叔公不耐烦的冲坐在地上搂着胖丫的赵宝柱家的翻了个白眼,大声道:“事儿就是这么回事儿,咱们也只能想出这么个法子了。阿根,宝柱,牌九,你们自己掂量着办。是要保全家里的香火,还是要保全家里的女娃子。说起来,阿根,你们当时上山的时候就受了伤,还是咱族里头几个壮小伙掉头去把你们给背上山的。”

  王阿根赵宝柱与陈牌九三个男人面面相觑,纷纷抱了头在地上哭。三家的男丁都站在一边,王阿根的儿子王猛子满脸愤然想要站出来说话,却被亲娘拉住了。

  “儿啊,你可是独苗苗,妹妹不打紧,你要稀罕女娃,等你将来跑出去自个儿生闺女罢。”王阿根家的含泪为儿子理了理衣襟,“就是娘不能给你带闺女了,你将来娶媳妇眼睛睁大些,别娶厉害的,我和你爹都没了,厉害的能欺负死你。还有你几个堂兄弟,你甭管那么多,自个儿活着才是正经,别听你爹的。”

  “娘,他们要你和爹还有妹妹去送死!”王猛子气的挥起拳头大声咆哮。

  看到李氏族人听见声音后投过来不赞同的目光,王阿根家的吓得立马捂住儿子的嘴,朝周围的人连连赔笑,她小声骂道:“都啥时候了你这孩子还犯倔劲儿,你以为是在家跟你爹闹呢,这山上都是人姓李的,待会儿他们连你都给丢下,那咱们不是白死了。”

  王猛子钵大的拳头在空中挥了挥,最后在王阿根家哀求的目光中慢慢放了下来。眼睁睁看着王阿根三个开始和族老们讨价还价一样的商量是否能多带一个受伤的儿子走。

  十四岁的王杜鹃突然从一截木桩子上站起来,她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落定在一个方向,沉默片刻后,她直直走了过去。

  王阿根家的吓了一跳,顺着闺女走的方向看了看,更害怕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王杜鹃,眼底都是哀求,“杜鹃,杜鹃,娘晓得委屈你了,娘也不乐意,可你哥是咱家的独苗苗,娘就生了他一个儿子,到了地底下还指望能吃上两口你哥给贡的饭呢。你别怕,娘陪着你,到时候娘就抱着你。”她说着泣不成声。若有的选,自个儿无论如何舍不得听话肯干的闺女去送死,可眼下这不是没法子了。闺女儿子只能保住一个,好在自个儿也是要去送死的,不会活在这世上天天惦记闺女遭活罪。

  “娘,我不惹事儿,我就想找他说两句话。”王杜鹃平静的掰开王阿根家的拽在她胳膊上的两只手,继续朝前走。

  见拉不住人,王阿根家的只能提心吊胆的望着闺女的背影抹泪。

  “李大哥,我想,想跟你说几句话。”等走到李廷恩面前的时候,王杜鹃先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都飞到九霄云外。她眼睛闪闪发亮的看着李廷恩,手心一片汗湿,脚尖在地上点着转了两圈,她双手在裤腿上搓了搓,终于把这一句短短的话给说了出来。

  看着面前皮肤黝黑,容貌平凡的少女,李廷恩说不出心里的滋味。他有些能猜到王杜鹃想要说什么,他轻轻地喊了一声杜鹃,语调柔和的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一样。

  听见李廷恩喊出自己的名字,王杜鹃被巨大的喜悦击中了,她激动的望着李廷恩,嘴唇直发颤,她吸了好几口气,嗫嚅道:“李大哥,你,你还记得我?”

  李廷恩勾了勾唇角,缓声道:“我记得,你是杜鹃,王杜鹃。”看王杜鹃眼眶湿润,平凡的五官瞬间被点亮燃烧散发出夺目光彩,李廷恩心底一片酸软,他柔声道:“去年珏宁回乡下,你带她上山摘的梅子是不是,珏宁叫你杜鹃花姐姐。”

  王杜鹃拼命点头,“是,珏宁说要吃梅子,我,我……”她愣了愣,小心翼翼的问,“李大哥,你吃了我摘的梅子?”

  李廷恩唇角笑意加深,“吃了,你摘的梅子味道比县城里卖的还好。”

  “真的?”王杜鹃厚厚的嘴唇咧的大大的,似乎觉得笑容有些粗野,她赧然的垂了头,声音轻若蚊蚋,不过努力侧耳倾听的李廷恩还是听清楚了。

  “李大哥,我带着三个堂弟在路上打猪草的时候老见着你,你打小就跟咱村里的人不一样,我娘说,说咱村子里都是沾你的光,自打你中了解元,再也没人敢跟咱村里争田坎争水了。他们说你迟早是要中状元的人。有一回你骑马从县城里头回来,我弟往你马上扔了一块土疙瘩,你没骂我,你还给我张帕子擦脸。帕子,我,我一直收着。”王杜鹃吭吭哧哧的说完这么一段话,连气都喘不匀了。她近乎虔诚的从怀中掏出一张百罗缎绣青竹的帕子,捏在手中不舍的给李廷恩递了过去,“我洗过的。”

  王杜鹃的手指粗短,指腹上有粗糙的老茧,指甲缝中是黑色的泥垢,如雪一样白的帕子拿在她手中,一黑一白,宛若人生的两极。李廷恩静静的看着这张早就被遗忘的罗帕,肺部的火焰不停灼烧着他的呼吸,让他觉得喉管火辣辣的痛。他缓缓伸手接回罗帕,在王杜鹃期盼的目光中仔仔细细折叠收回怀中,声音略微古怪的道:“我一直在找这个,原来是在你这里,杜鹃,多谢你。”

  “真的?”王杜鹃眼睛灿若星子,“我哥还说你跟咱不一样,指定不能稀罕这么一张帕子,我不信,这是你随身带的东西,指定是放在心头的,还好我一直好好收着,我娘说要拿去拆了绣几朵花做鞋面,我一直都舍不得。”说完又有些讷讷的将头垂下。

  李廷恩神情专注的看着她说话,见她不说了,笑着再次肯定,“这的确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罗帕。往后我也会一直带在身上。”

  王杜鹃又使劲儿点了点头,忽然她脸上的笑容消失,她两手指尖互相搓揉了几下,扭头朝不远处一直朝这边观望的王阿根家的和王猛子看了看。

  “李大哥,我想求你件事儿。”

  李廷恩温和的道:“你说罢。”

  “李大哥,我晓得你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你跟别人不一样。以前娘说要给我许人家,我就说想找个你这样的,我娘骂我青天白日做梦,就我哥夸我,说我啥人都能配得上。我,我晓得他是哄我的。”王杜鹃说的很快,“可他,他是个好大哥。村子里跟我一样大的女娃都要被哥哥弟弟欺负,就大哥回回都帮我,我爹要打我,我哥都拦在我身上。他是爱跟村子里的人打架,可那都是别人招他的,他,他真是好人。”王杜鹃神情焦急,说话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李廷恩温声道:“我知道。”

  “李大哥。”也许是李廷恩自始至终温和的态度给了王杜鹃勇气,她上前一步,含泪哀恳道:“李大哥,我把帕子还给你,我就不怕死了。我愿意去把流匪引开,这样大伙儿才能活命,可我求求你,你帮我照顾我哥。他性子冲,我娘常说爹给他取错了名字,不该叫猛子,该叫傻子。这一趟我爹娘和我指定都活不着了,家里三个弟弟别看年纪小,他们比我大哥精的多。我大哥以后要带着他们指定被欺负,我家也没别的亲戚了。”王杜鹃说着眼泪拼命往地上掉,“我真的不怕死,我,我就是担心我大哥。我晓得他不姓李,可他是我大哥。”

  “好。”

  王杜鹃越说脑子里越跟浆糊一样,她其实并不抱多大的希望,她很清楚,不是一个祖宗的,是不会多大情分非管不可的,她只是想试试罢了。当乍然听到李廷恩的允诺时,她简直有些回不过神,木愣愣的望着李廷恩发呆,片刻后她很快明白过来,朝王猛子招了招手,把人叫了过来。

  王猛子在王阿根家的催促下和王杜鹃怒气腾腾的眼神中不甘不愿挪动步子,到了李廷恩跟前。看着李廷恩,他眼中再也没有以前的敬佩。

  “哥,你以后就跟着李大哥,他会照应你,他答应我了。”王杜鹃脸上都是泪,却笑嘻嘻的拉住王猛子的手,眼底是从内而外的喜悦。

  王阿根家的听见女儿的话大喜过望,她在儿子背后推了一把,骂道:“还不快给李公子道谢。”看王猛子倔着劲儿不说话,王阿根家的急坏了,哭道:“你要娘的命啊,杜鹃给你求来的,这是咱们用命换来的,你听话啊猛子,你听话。”

  “哥。”王杜鹃拉着王猛子的袖口含悲带怯的望着他。

  对上母女两满含期盼的眼睛,王猛子鼻头一酸,瓮声瓮气道:“谢谢李公子。”

  王阿根家的这才松了一口气,扭脸使劲儿挤出笑容对李廷恩允诺,“李公子,您放心,咱们一定把流匪全都给引出来,别看咱们是女人,咱们拼了命也能杀那么几个,就求您看顾看顾猛子,以后他的命就给您了,赏他一碗饭吃就成。”

  面对王杜鹃和王阿根家的感激,李廷恩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絮。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他对人吝与信任,前世今生,他信奉利益至上,他以为自己已经铁石心肠。可如今他才明白,太平盛世中你所以为的一切在乱世中都将颠覆,而他的人性与底线,在这个时候开始挣扎着占据心底更多的角落。只是他骨子里透出的依旧是自私,哪怕面前的王杜鹃对他抱有青涩而纯挚的爱恋,哪怕面前这个母亲对儿子的爱让他也有一瞬间的动容,但他没有能力改变族老们的选择,不想让亲爹去死,无能为力救全部的人,他的选择,依旧是让这些外姓人和女人去死。

  “你们放心,今后有我一碗饭吃就不会饿着他。”李廷恩觉得此时自己也只能给出这么一句话。

  不过这句话让母女两已经十分满足,她们甚至面带笑容的扭身回去听族老们继续商量她们该如何去死。凝望他们背影良久,李廷恩默然无声的走回太叔公身边,只听到太叔公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最后族老们三家说定,王阿根受了伤,他就带着妻子女儿,赵宝柱家则是妻子还有女儿胖丫加一个妹妹。

  至于陈牌九,陈牌九本人虽说也受了伤,可他是有点家底的人,他正妻生了九个闺女,外头跟他一起耍钱的人嘲讽他说他将来九个闺女做寡妇正好能挣九座牌坊,恰好迎合他牌九的名字,为这个,陈牌九才买了个哑巴回来生了个儿子。陈牌九和儿子都受了伤,陈家才三岁的独苗苗当然不能出事,陈牌九自个儿也不想死,所以他与族老们商量定了,王家和赵家都出的是三个人,他乐意将九个闺女和妻子小妾都送出来,不过离开的时候要找个人背着他,还要找个人抱着他儿子,族老们商议了一回,原本都答应了。只是陈牌九的正妻晓得消息后大吵大闹,说她生的闺女都没了,她就去告诉流匪们大伙儿的打算,让小妾生的儿子一起去见阎王。无奈之下,族老们只得应允把陈牌九的小闺女,六岁的陈槐花一道留下。

  陈牌九的正妻带着小女儿去找了李大柱,说要把闺女卖给李大柱做丫鬟,还要族老们做见证。小曹氏以前跟陈牌九的正妻交情好得很,就是小曹氏搬到城里头住,还时常托人给陈牌九一家稍东西。李大柱是个明白人,他明白陈牌九的正妻这样做的意思。陈槐花也算是李大柱看着长大的,因而不管陈牌九在边上如何跳脚,李大柱还是答应了。陈牌九的正妻亲眼见着李大柱点了头,将小女儿留在李二柱养伤的矿洞里,自个儿面无表情的出去坐下,一直不肯再说一句话。

  要去做诱饵的人选商量定,李廷恩去了碧波湖,赵安则去选定一块地方作为到时暂时圈住流匪们的地方。

  赵安很快选定山脚下一处凹字形的小山沟。那里正在碧波湖以下,三面都是有些陡峭的山壁,只有一条被打猎的人踩出来的小道能够进入。若在平时,这种三人高的山壁只要是乡下长大的孩子都能轻而易举的攀爬上去,不过此时山壁上山沟底都有一层薄冰,想要离开必然要费一番功夫,只要在来路上玩点小把戏,流匪一时片刻就跑不出来。他们的打算并不是想将人一直困在里头,只需短短的时间就行,待碧波湖水滚滚而下,流匪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送命。

  可李廷恩那里的情况却并不顺利。碧波湖湖面太大,湖水太深,以致冰层厚度远远超过先前的预计。无奈之下,李廷恩决定叫族中尚余能力的人都到碧波湖上用矿洞以前留下的工具开凿冰面。

  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族人们也差不多忘了以前养尊处优的日子,顾不得浑身上下冷的直哆嗦,拼命干活。终于在半个时辰内集中将碧波湖立坎的冰层上凿出一个小洞,洞口裂纹延伸出去,形成一个蜘蛛网。

  “行了。”李廷恩仔细观察了一番冰层,确定手中剩下的黑火药能炸开坎边后,将族人都叫了回去,只留下一个以前曾经帮手工匠炸过矿洞的李多宝。

  李多宝在李廷恩的目光下小心翼翼的布置火药线,生怕哪里出了差错。他炸过矿洞,却没有炸过冰层。若火药到时候燃不起来,那就是将全族的命都给丢了。李多宝在寒气中干着活手心里额头上却都是湿腻腻的汗珠。

  “少爷,都安排好了,保准儿那群流匪一炷香的功夫出不来,选定的人这就跟我走罢。”赵安装作没看见李廷恩阴沉沉的脸色,淡淡道:“那群流匪是知道村里人都上了山的。先前是不熟悉山上的情况,饿着肚子,天色不好还怕被后来回来的人给包了饺子。这会儿吃饱喝足歇了整整一天,村子里啥情况他们也摸清楚了,哨探们肯定还打探过消息,没多会儿指定就要派人来搜山了。他们上山分开一搜,咱们再想把人引到一处可不容易。”

  就像是没有听见赵安的话,李廷恩目不斜视的看着李多宝将黑火药布置好,这才冷冷道:“你去山沟那守着,我去叫人。”

  赵安嘿嘿应了一声,搓手道:“老子要开杀戒了今儿,多少年了,老赵都忘了啥时候干过这么大买卖了。”他嘻嘻哈哈的拿着匕首往先前布置好的山沟走。

  李多宝听他说开杀戒,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他看着李廷恩颤声道:“廷恩,我,我就在这儿等着?”

  “等着罢,我安排好人,会上来的。”李廷恩看了他一眼,安抚的拍了拍他肩膀。他知道李多宝很怕,可此时的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安慰别人了。

  看见李廷恩从碧波湖峰上走下来,原本一直坐在青石上靠着树桩抽剩下的旱烟的王阿根手抖了两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问,“到时候了?”

  李廷恩扫了一眼他在空中忽上忽下的烟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王阿根大张的嘴吸了一口冷气,他咳嗽了两声,挤出个笑道:“好,我这就把人都叫来。”

  看着他瘸着条腿挨个去叫人,李廷恩眼底一片幽深,他使劲按了按剑柄,唯有饮过血的长剑在此时能让他冰透的身心都暖和几分。

  “廷恩啊,人都来了。”听说到时候了,太叔公亲自领着一群族老还有族里十来个没有受伤的男丁将选定的人都送了过来。

  李廷恩看了看呈圆形在三家外姓人身边散开的族人,目光从族老们身上掠过,低头敛眸轻轻的冷笑了一声。

  “赵安已经将地方布置好,就在月牙沟。月牙沟离山脚不远,流匪们在那里没有哨探,不过他们能发现月牙沟的响动。 我会让人将你们都送到山脚指定的地方,你们要分散吸引流匪注意,那个方位的流匪一旦发现你们,你们就往月牙沟跑。山路你们比流匪更熟,若拼尽全力,在到月牙沟之前,流匪不会追上你们。走正中的人,腿脚要更快,正中是大道,从那里上来的流匪会更多,若慢了一步,你们会在到月牙沟前就没命。谁没有成功引来流匪,你们的家人,我们走时,绝不会照管!”李廷恩面无表情的说完这段话,目光飞快的在这群即将赴死的人身上扫过。每一张,都是熟悉的脸,脸上都是害怕绝望。

  披头散发搂住胖丫的赵宝柱家的忽然抬头看着李廷恩,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脖颈上还有一道明显的血瘀,“李公子,您说话算话是不是?”

  李廷恩看着这个眼底犹存疯狂的女人,目光冰冷的点了点头。

  “好!”赵宝柱家的霍然抬头,右手迅速一抬拔下了头上的银簪子。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银簪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银光,经过纯白雪地的折射,让所有人都晃了晃眼。就在这时,寂静的山林中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娘……”

  等众人的目光再度投向赵宝柱家的时,除了李廷恩,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形吓得倒退了两步,跟见了鬼一样的看着神情麻木的赵宝柱家的。

  原本面如银盘白白胖胖的胖丫已经不复存在,她的左脸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自眉骨而下,擦过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鲜血不停的留出来,血肉翻飞,胖丫捂着脸痛的在地上打滚。她脸上的血慢慢渗透进积雪中,盛开出一朵朵鲜艳妖娆的红花。她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疼爱自己的亲娘会突然划烂她的脸。

  “他娘,你,你做啥呢?”赵宝柱和几个儿子骇然的望着面前手里还紧紧捏着滴血银簪的赵宝柱家的。

  赵宝柱家的一声不吭,似乎根本没听到周围的声音,她眼睛直直的看向前方,伸手在地上摩挲了几下,终于抓到了胖丫的手。她溅上胖丫血迹的眼尾抽动了两下,手再度举起银簪。

  李廷恩瞳孔缩了缩,他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随后却移开视线,亲眼看着赵宝柱家的将簪子前面一小截j□j了胖丫的胸口,j□j在外头的梅花雨滴坠在风中轻轻的颤抖了几下,发出哽咽的呜鸣。

  胖丫彻底晕了过去。赵宝柱虽说已经打算好让妻子女儿去送死以保住三个儿子,可亲眼见到女儿被妻子毁容还插了一簪子在心口上,他依旧愤怒了。他从喉咙口发出一声吼叫,箭步上前推开赵宝柱家的,将胖丫抱在了怀里。

  赵宝柱家的被推倒在雪地上却一声不吭默默的撑起身子,她没有去看受伤的女儿,披散着半边散乱的发髻望着李廷恩,“李公子,您说了,走正中最险,那我去走正中,添上胖丫留下来成不成?”似乎怕李廷恩反对,她飞快的接了两句,“胖丫脸都毁了,还受了伤,流匪见着也不会追这么一个丑丫头。我干惯伙计,还跟男人一起在山上运过矿,我一定能行!”

  “这不成啊,她把闺女戳了一簪子划了一道,就要把闺女留下来,原本咱们引流匪的人就不够。这……”

  “好。”李廷恩定定的看着赵宝柱家的点了点头。

  “廷恩!”四叔公愤怒的叫了一声。

  李廷恩转过身望着四叔公,四叔公被他眼底的冰冷和肃杀惊住了,惶惶的住口不敢再说话。

  李廷恩嘲讽的弯了弯唇,抬头望着不染一丝尘埃的天空,淡淡道:“剩下的人,有再自伤者,我李廷恩手中的剑绝不留情,他的家人,我会先扔到碧波湖凿开的洞口!”

  陈牌九家几个蠢蠢欲动的女儿闻言无声的垂了头,互相抱在一起抽泣。周围渐渐响起此起彼伏压抑的哭声,犹如一块块水锥尖锐的刺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时辰差不多了,都跟我安排的人走。”对周围的哭声,李廷恩恍若未闻,他云淡风轻的将族中沉稳的青壮点出来几个,告诉他们选定的方位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添了一句话,“半途有要走的,就先送他们上路罢。”话里毫不掩饰的杀意让所有人都浑身一阵发冷。

  选好的人终究哭哭啼啼却毫无选择的往死路走去。李廷恩站在碧波湖峰口,自高处看着下面的人如蝼蚁一样移动,他们的性命也如蝼蚁一样卑贱。明知是死,算不得义无反顾,他们却终究还是心甘情愿的去了。

  “廷恩,桩子他们回来了。”李多宝手拢在袖口里站在李廷恩边上,眼尖的他比李廷恩先发现往回走的几个芝麻粒那么大的身影。

  李廷恩扫了一眼以做确认,“等着。”

  “好。”李多宝身子抖了两下,回到火药线边上从袖口里掏出火折子。

  片刻后,李廷恩听见了透过重重林木传来的意料之中的叫声,接着是流匪得意猖狂的大笑和呼哨声。碧波湖所在的峰顶极高,自下看任何东西几乎都毫无遮挡,同样的,声音没有阻挡的东西,能够传的更远更清晰,比在矿洞外处处有山壁回音阻隔要清楚的多。

  听着惨叫声越来越盛,流匪的叫声似乎越来越近,李多宝捏着火折子拼命发颤。他跑过来跟李廷恩一起朝下张望。

  忽然月牙沟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李廷恩立时朝月牙沟望去,只见一块巨石呼啦啦自月牙沟左边的山壁上滚落,堵在了月牙沟的入口处。

  “点火!”李廷恩扭头对着李多宝咆哮。

  李多宝应了一声,摇摇晃晃的拿起火折子朝冰洞跑。太过害怕的他一个踉跄扑到在地上,手里拿着的火折子摔进了面前的冰洞。他不由惊恐的喊了一声廷恩。

  “让开。”李廷恩神色狰狞的一把将他推开,飞快掏出自己袖口中的火折子,最后朝月牙沟的方向遥望了一眼,他目呲欲裂的将吹燃的火折子丢到了事先布置好的火药线上。跳动着蓝光的火药在寒风中固执的往固定的方向一路行去。

  “走!”李廷恩抓起李多宝,脚下一步不敢停,往左边一跳。两人在全是坚冰的陡坡上滚了两圈,顾不得身上是否受伤。起身后李廷恩带上李多宝拼命朝矿洞的方向跑。

  碧波湖峰顶传来一声滔天巨响,储存了百年的碧波湖水再也不复往日的清透安宁,它愤怒的咆哮着沿炸开的缺口滚滚而下,一路将阻挡在前面的一切东西都吞入口中。

  李廷恩拖着李多宝终于艰难的顺着事前的逃生路线抵达了矿洞和族人们汇合。此时赵安已从月牙沟跑回来,他一见着李廷恩,就道:“少爷,快走,有一路出了差错,还有一群流匪没上钩。”

  “什么!”所有人一听顿时惶惶,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在李廷恩身上。

  李廷恩被赵安带来的消息重重撞击了一下心口,此时他不敢有任何迟疑,当机立断道:“将受伤的人背上,我与你断后,立刻就走!”

  这个时候,没人敢耽搁,听见李廷恩的话纷纷都跑去将自己受伤的人背上,年轻力壮的还在胸前挂两个孩子,媳妇们就搀着老人。

  李廷恩跑去矿洞要将李二柱背在身上,被李大柱阻止了。

  “廷恩,眼下就你和赵安是练家子,不过大伯有一膀子力气,你信大伯,大伯就是自个儿没了命也会带着你爹!”李大柱十分平静的对李廷恩道。

  哪怕心中的确对李大柱存疑,可此时此刻,李廷恩并没有太多选择,无奈之下,他将李二柱托付给了李大柱。

  所有的东西都被丢下,族人们慌张的跟在李廷恩和赵安身后从东面下山,在半山腰上,他们亲眼看见了曾经富庶的家园如今已变成一片汪洋,以前的宗祠也早已连一片瓦都见不着了。不远处的水面上,飘荡着一块块小小的木牌,它们随波逐流的左右摇摆,就像是一个个无所依从的孤魂在发出痛楚的哀嚎。

  “列祖列宗啊……”许多族人见此情景停下脚步以头怆地,痛哭不止。

  山林中忽然响起飞鸟鸦雀惊乍后翅膀的扑腾声,赵安朝前面望了望,猛然一声大吼,“快走。”声音未落,他人已经跳到人流之后。

  利箭破空袭来,箭如流矢打在赵安挥舞的刀背上,发出震颤人心的闷响。

  “走!”李廷恩伸手将身边的李大柱推了一把,奔到赵安身边,拔剑将从另一面来的两根箭羽打落在地。不过仍有两名族人惨叫一声,中箭倒在了地上。李廷恩微微弯腰,将两根箭羽拔出,不顾族人的哀嚎,把他们推向就近的人,“快走,他们拿了村里的弓箭!”

  “廷恩!”李大柱背着李二柱过来,一脸的急切担忧。

  “大伯,带着我爹走,我会追上的。”

  “廷恩……”李二柱看着李廷恩满面都是焦急和眼泪,他真是恨自个儿,啥都做不了,就是个废人,到这个时候,还要人背着。

  “爹,你们先走,这些流匪不是我对手。”李廷恩急切的想要将李二柱他们说动。

  他话音刚过,一个身影从几步开外的树上一跃而下挥刀往他头上劈去。

  “廷恩!”被李大柱背在背上的李二柱见到这情形,情急之下双手发力在李大柱肩膀上一撑,竟生生跳了起来,他将面前的李廷恩扑到在地,自己挡在了刀光面前。

  刀口森寒锋锐,一刀之下,李二柱的双腿被齐齐斩断。

  “爹!”

  “二弟。”

  “二哥。”

  满面血迹的李廷恩仰天一声清啸,反手一剑将在地上打了滚的流匪钉在了枯树上。他看也不看那依旧在惨叫哀嚎的流匪,爬向李二柱。

  看着李二柱已经痛晕过去,双腿血流不止,李廷恩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掏出怀中的伤药,撕下衣襟,暂且为李二柱包扎了伤口。

  “大伯,你们带上我爹快走,我会追上你们。”李廷恩望着脸上迅速失去血色的李二柱,从怀中掏出先前剩下的参须,“我爹路上要是撑不住,你们就给他吃一根。大伯,三叔,一定要让我爹撑到县城!”

  李大柱接过参须,将李二柱重新背起来,郑重道:“廷恩,你放心。”这一次,李大柱用衣裳将李二柱牢牢栓在了背上。李光宗一头一脸的血和泪护在李二柱身后,哽咽着道:“廷恩,你放心,咱们拼了命也会护着你爹的。”

  “少爷!”赵安一刀斩下另一名流匪的人头,扭身大吼,“人越来越多了,快让他们走,他们在这儿,我们也走不了。”

  “走!”听到逐渐奔近的脚步声,李廷恩怒吼一声,催促李大柱与李光宗追上赶路的族人。直到看见李大柱与李光宗护着李二柱离开,他猛一转身,望着由远而近举着各式武器的流匪,这群他曾经以为不过也是被逼为寇的‘可怜人’,脸上满是冰凉的笑意。他抬手擦掉眼角犹带着李二柱余温的血迹,走到还在微微j□j的流匪前,拔出长剑随手一挥。空中蓦然暴起一团血雾,溅落四方,最后随着流匪的尸首轰然坠地。

  看着四面八方围上来的数十个漏网之鱼,李廷恩轻轻弹了弹剑刃,伴随着轻轻的脆鸣声,他脸上有微微的笑容绽放。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抽了一会儿,换了火狐才爬上来,晚了十几分钟,抱歉。另外昨天那个bug谢谢仙人掌妹纸指出来,因为v章修改必须加字数,我想想咋添点字再改吧。最后谢谢送地雷手榴弹的亲。

  晚安

情蕭 发表于 2014-1-29 00:10

53

    从充斥着哀嚎的噩梦中惊醒,李廷恩睁开眼睛,身上传来的刺痛让他忍不住蹙了蹙眉。看了一眼胸口上一圈圈缠绕的纱布,混沌不清的记忆开始慢慢理出了一条线。

     几十个流匪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与赵安宛如木偶人一样大开杀戒,也许是遍地残肢和被他当胸中了一箭依旧还如杀神降世的狠戾给吓住了,剩下的二三十个流匪终于不再恋战。记忆的最后,停留在流匪们远去的背影上。也许,还要加上梦中那些血淋淋的骷髅和比寒鸦更凄切的女子哭声。

     右手撑在床板上,李廷恩尝试着慢慢的坐起来,却不小心碰到边上放着的铜盆,静谧的黑夜里,发出咣当的一声脆响。

     “大哥!”

     “大少爷?”

     “表哥。”

     趴在桌上打瞌睡的李珏宁与长福同时被惊醒,李珏宁与林翠翠奔过来扑在床边,焦急的看着李廷恩,长福则又跑又跳的奔出去四处喊人。

     “大哥,你醒了,你醒了。”

     李廷恩伸手擦掉李珏宁眼角的泪珠,微笑道:“珏宁,大哥没事,别哭了。”

     李珏宁原本就精致的脸庞此时下巴削尖,猫儿眼中的泪珠大颗大颗拼命往下掉,“大哥,你还说没事。你整整晕了五天,大夫说你再这么睡下去,就是每天给你灌参汤都不行。”

     林翠翠也抽抽噎噎的,“菩萨保佑,表哥你总算是醒了。”

     “别哭了。”李廷恩在两人帮助下坐起身子,靠在床头上追问最担心的事情,“爹怎么样了?”

     一听李廷恩问李二柱,李珏宁与林翠翠对视一眼,两人的眼泪流的更快,李珏宁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林翠翠哽咽道:“姑父断了腿,大夫用了许多法子才给保住性命,只是大夫说了,姑父早前就受过腿伤在床上躺了几年,这回根基又损的太重。将来只怕一直得常年用药材补气延命了。”

     李廷恩闻言,出乎意料的平静,“能保住性命就是好事,至于药材,不会缺的。”

     李珏宁擦擦泪,点头道:“爷和娘他们也是这样说。”她话音才落,门忽然被推开,一群人涌了进来。

     太叔公被人搀扶着走在最头里,一看到清醒过来倚在床头的李廷恩,太叔公嘴唇抖了抖,连说了三个好字。

     “廷恩啊,你可把太叔公给吓坏了。早知道,太叔公就不该答应你出的那主意。咱这些老骨头死了有啥要紧,你能活下来才是大事。”太叔公一脸的后悔莫及,气的用拐杖连戳了好几下地上,“这些小王八羔子,背上人就跑的比天上的云还快,连个你的消息都不肯给我露。”

     看族里好几个人被太叔公骂的脸上通红,李廷恩解释道:“太叔公,是我让他们把你们先带走。当时流匪追来,我和赵安若不留下,大伙儿都有危险。我自己总有分寸的。”

     “你有分寸,你的分寸就是将自己弄得在床上晕了五天!”太叔公气哼哼的瞪了李廷恩一眼,转身带着看过李廷恩的族中人出去了。李火旺与林氏几个这才敢上来和李廷恩说话,等到确定李廷恩真的没事后,林氏虽心有不舍却更不放心李二柱那边,只得离开让李廷恩安安静静的休息。

     人都走了,李廷恩就吩咐长福将赵安叫进来。

     “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经过这一次,赵安对李廷恩的态度变了许多,他身子微弯,恭敬的道:“少爷那日胸口中了一箭,又与流匪激战力竭晕了过去。幸好当时流匪已生退意,我趁机将一名流匪拦腰斩断将他们吓走,尔后背上少爷在快到柳条镇的时候追上其余的人。秦家的小姑娘带我找到了秦先生收藏在家中的一点宫中流出的伤药,给少爷与二老爷用过之后,少爷伤势颇重并无太大的气色,二老爷倒是止住血没事了。大老爷将手里的参须给少爷服下,这才吊住了少爷的命。”

     李廷恩一直默默听着,视线中始终若有似无蒙着的一层红雾让他倍感疲倦,他闭上眼按了按鬓角,淡淡道:“你是怎么将人都带进城的?”

     “我把所有人带到秭归林河道处,在那里遇见了孟州驻军卫所的郎将军。”看出李廷恩的不解,赵安解释道:“石大人得知三泉县被围城的消息后担心少爷,便休书给郎将军,请他率兵前来接应少爷一家前去永溪。”

     李廷恩紧闭的眼睛霍然睁开,他死死盯着赵安道:“老师要我将家人都带走?”

     赵安犹豫了一下,“少爷,郎将军之父当年被人攻讦,是石大人在先帝面前保住其性命。朝廷并未调派兵马来平流匪之乱,郎将军为还恩情私调麾下兵马前来相助,已是冒着大风险。如今他肯等上这么几日,是因你昏迷不醒,待你醒过来的消息一传到他耳中,他是绝不会再冒险留在县中帮助守城的。”

     对赵安的话,李廷恩不置可否,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重新合上眼淡淡道:“他会留下的。”

     “少爷!”作为一个在刀头上舔血的人,赵安实在不明白为何如李廷恩这样一个前程无限的人会屡屡犯糊涂。他忍不住怒道:“少爷,恕我直言,你昏睡在床的这几日,城外的流匪越聚越多,如今只怕已过三万。这些流匪在各县各镇肆虐,他们把能抢的都抢了,把能吃的都吃了。他们此时不仅杀红了眼,还饿红了眼,比数日前在李家村那些流匪更可怕!朝廷驻地卫所军不必边塞兵马,就算郎将军手下都是精兵强将,他手下一共也不过三千兵马,这次过来接应你是私务,还留了一千在孟州。这两千兵马若是护送李氏族人,流匪们畏惧其威衡量轻重或许会放咱们走。可若要这两千兵马拿来守城,这些流匪为了活命,为了继续去抢下一个县城,他们绝对会像猛兽一样拼命。郎将军就是武曲星降世,也没办法阻挡。”

     李廷恩继续将他说的话当是一阵清风在耳边吹走了,他没有一丝动容,“你去叫从平来。”

     “少爷!”赵安愤怒的吼了一声。

     “既然你知道我是少爷,就按着我说的去做!”李廷恩双目睁开,刺人寒光凛凛而发,“赵叔,老师将你给了我,你就该听我的话!”

     清楚的看见李廷恩脸上不容人质疑的神色,赵安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出去叫了从平。

     从平正忙于和郎将军手下的几个校尉应酬,看赵安黑着脸来找自己,从平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与几个校尉说了一声,急匆匆来见了李廷恩。

     不过在听说李廷恩执意打算将郎将军留下帮忙对付流匪后,从平比赵安还跳脚的厉害。

     “少爷,从平打小也是念过书的,明白些道理。可眼下这节骨眼,咱们得先顾着自己。要是您一个人就算了,您好歹想想,身后全族的人都在指望您。您连命都差点没了才将族里头的人都平安给接到县城。如今石大人帮忙请来了郎将军,您正该赶紧带着族人去永溪才是。说来说去,您是士人,不是朝廷的官,也不是武将,您何苦为了这全县的百姓去惹郎将军。武将手里的兵马就是他们的根基他们的命,郎将军绝不会答应为了这本就不是他治下的县城去拼光手里的兵马。说不定恼怒之下,他干脆就带着人马离开,连石大人的脸面都不顾了。”

     从平噼里啪啦说了一串话,却没有得到李廷恩一句吝啬的回应,他有些丧气,更觉得有股无名火冲上了头顶。他挽了袖子,硬着头皮把心底本来压着的话都给说了出来。

     “少爷,不是我从平心狠,您这么冒着风险去救人半点都不值得。您可知道,您昏睡的这几日,您从李家村带回来的几家外姓人都在说些啥屁话?”从平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大声道:“他们到处跟人说您心狠手辣,把他们家里的婆娘闺女都送给流匪换姓李的人活命!说您为了活下来,连祖宗都不管了,居然挖祖宗留下的东西去淹祠堂,害祖宗灵位都在水里泡烂了。外头的人听了他们的胡话,都说姓李的老祖宗们的魂儿这会儿在阴曹地府里指定也被水泡着受苦。他们说您是不肖子孙,还有脸去考进士,说您早前得的解元也该被撸了。”从平气的双眼通红,狠狠用手在桌上锤了两下,“要不是我和王管家用了法子,说他们再去外头嚼舌根就将他们撵出去,县里头这会儿又到处都买不到粮,这些人还不知要跟外头那些人一起说些什么难听的出来!”

     他说着说着扑到李廷恩床头前噗通跪了下去,哽咽道:“少爷,您原本是半个大燕都在称颂的文曲星降世。到头来为了救这些不相干的人,您命折腾进去半条,名声毁了大半,您将来可是要走科举的人,您已是仁至义尽。这些愚民全然不将您的恩情放在心上,您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

     “何必如此……”一直闭目听从平说话的李廷恩忽然轻声笑了笑,他睁开眼目光平静的望着床柱上精雕细刻的莲花纹,从怀中掏出一张罗帕。雪白干净的罗帕很明显被人清洗熏香过,可李廷恩将它凑近鼻端时依然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一瞬间他觉得眼睛上蒙着的那层似有似无的血雾又浓重了许多,血雾中有个肤色黝黑五官平凡的乡下小姑娘在望着他怯生生的笑,忽然小姑娘就被什么东西撕裂成了两半,叫他心头痛的缩成了一团。

     何必如此四字,其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他不是圣人,他明白人性的卑劣,他心知肚明就算这一次救了那些外姓人保全了他们的香火,这些人依旧不会感激他,他们会将自己妻女死亡的怒火都发泄到自己身上。一旦脱离危机,在这些人眼里,他只有仇,没有恩。他违背太叔公的提议不肯丢下这些也许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族人独自逃生,反而一意炸开碧波湖淹没宗祠以此对付流匪,他知道,事情一旦被那些满心愤恨的外姓人传出去,他辛苦维持建立的名声会毁于一旦,他会面临天下人的唾沫指责,在这个古老的时空,甚至有可能会断绝他的仕途,但他还是做了。在最后他忍痛几乎是放弃李二柱放弃性命留下阻挡流匪为他人争取一线生机。一切所求,不过问心无愧四字。

     可如今名声半毁,身受重伤,却依旧日日噩梦缠身,愧疚如藤蔓,一寸一寸缠绕在他脏腑之中,让他时时刻刻如巨石压身,痛的难以呼吸。这一切,又值不值得?

     既然想不明白,衡量不清,李廷恩决定遵从在听见有援军到来时那一瞬间占据心中的念头,“从平,你去给郎将军下封帖子,再让王管家准备一桌水酒。”

     “少爷。”从平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将那些人的恶行都悉数到来,李廷恩依旧不改初衷,他不由低了头嘟哝,“难怪石大人要收了您做关门弟子,您比大人年轻时候还要倔。”

     李廷恩微微笑了笑,轻声道:“去罢。少爷我自有分寸,若最后我的法子无法说服郎将军,我也不会勉强,自会带着族人随郎将军前往永溪,你放心就是。”

     有了李廷恩这一句保证,从平才放了一半的心,不甘不愿的按着李廷恩的吩咐去给郎将军郎威下了帖子。

     看到从平离开,李廷恩自己穿衣下床,去看了李二柱。

     李二柱断了一双腿,身子虚弱,自然比不上李廷恩,大半时间都在昏昏沉沉的睡着,李廷恩自己给李二柱扶了扶脉,发现李二柱没有大碍后,这才真正的放心。

     回来的路上李廷恩遇到朱瑞成和王明寿各自扶着李草儿与李心儿在院子里散步。

     两人都有身孕,原本应该圆润许多,可这会儿分明气色都不好,尤其是李草儿,脸色看上去有点苍白。

     四人见到李廷恩出来,都十分意外。

     李草儿一脸着急,“廷恩,你伤的这么重,咋就出屋了,赶紧回去躺着。”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一家老小都伤的伤病的病,你这会儿再要折腾,是要把咱都吓死是不是?”李心儿拉着脸一面说一面去推李廷恩回去。

     李廷恩被李心儿推了两把,笑道:“三姐四姐,我没事。”他故意轻轻拍了拍胸口,忍住刺痛微笑道:“看上去伤得重,其实伤口不深。我那天就是脱了力,躺的久了,走动走动才好。”

     看他神色飞扬的样子,李心儿狐疑的看了两眼,倒是没再多说了。

     朱瑞成与王明寿见李廷恩的确精气神很足的样子,对视一眼,叫来丫鬟将李草儿和李心儿送回屋歇息后,朱瑞成先开了口。

     “廷恩,郎将军那里,你是如何打算的?”

     “对对对,廷恩,咱们何时跟郎将军走?”王明寿眼中满是急切的望着李廷恩。

     自流匪围城开始,朱家与王家上下就一直惶惶不安。李廷恩瞒着李家人私下出城前往李家村,李家人急的一团乱,无奈之下,李草儿与李心儿叫人回去将朱瑞成和王明寿叫了过来商量。朱瑞成和王明寿倒是想叫人去将李廷恩和李二柱他们救回来。可朱家和王家不是高门望族,家中的下人稍有几个强壮的还要留着安家中人的心,至于说跑出城去面对上千上万的流匪,更是笑话。

     朱瑞成和王明寿原本心怀愧疚,以为李廷恩多半会遭遇不测。没想到李廷恩居然将族人都给救了回来,而且还带回一个郎将军。听说石定生豁出老脸以恩人的身份让郎威带兵来接李廷恩全族前往永溪。朱瑞成与王明寿都深切的意识到李廷恩这个关门弟子在石定生心中的分量。

     永溪在河北道腹地深处,挨着关内关西两道,塔塔人与永王的兵马数年之内都无可能打到那里去。何况永溪石氏五百年望族,手底下豢养着的家丁自然不在少数,朝廷更替永溪石氏都存活下来了,最要紧,石定生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亦是帝师,永王就藩之前,也是石定生的弟子。天地君亲师,朱瑞成与王明寿都以为,塔塔人打不下大燕,不多久就会退兵。而永王,若真想谋夺江山,永溪石氏是绝不敢碰的。因此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哪怕明知李家此时已是人满为患,依旧厚着脸皮带了亲近的几房人与大量粮食财物前来李家住下。

     只是五日以来,李廷恩一直昏睡在床,朱瑞成和王明寿都心急如焚,这会儿好不容易见李廷恩醒了,两人再也忍不住了。这毕竟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李廷恩了然的看着两人,背过身道:“我没打算走。”

     朱瑞成与王明寿大吃一惊,两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沉默。

     片刻后,朱瑞成道:“廷恩,你打算将郎将军留下对付流匪?”

     “没错。”李廷恩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三泉县已成孤城,苏县令早就告诉过我,河南府卫所驻军一共三万驻军,两万被朝廷调到京畿附近拱卫京师,剩下的一万,要卫护整个河南府,绝不会为解三泉县之危而冒全军覆没的风险,如今,只能靠我们自己。”

     王明寿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急道:“廷恩,正因如此,咱们才该随郎将军尽早离开,否则等那群流匪真的饿昏了头,就是有郎将军,只怕咱们也都会被生吞活剥了!”

     李廷恩没有接话。王明寿跺跺脚,心里暗骂读书人就是讲究这些气节仁义,他伸手拐了朱瑞成一肘,示意对方说几句话劝劝李廷恩。

     朱瑞成目光闪烁了两下,轻声问,“廷恩,你心里是如何打算?”

     李廷恩语气舒缓,“郎将军手下兵马不多,与流匪相斗,并无把握,事到如今,咱们只能等。”

     “等,等什么?”王明寿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越等那些流匪越红眼,到时候攻城杀人更起劲。

     “等他们吃光一切能吃的东西。”李廷恩伸手按了按传来阵阵抽痛的胸口,眼角不着痕迹的抽动了两下,随机飞快的放下手,一脸轻松的道:“我知道朱家和王家手上必然还有存粮,我想让两位姐夫暂时将粮食借给我退匪,待县城危难解去,我会将损失的粮草双倍奉还。”

     听见李廷恩说要聚集粮草,王明寿脸色青白喃喃道:“廷恩,你疯了,要让流匪得知县城里头还有这么多粮草,他们更会拼了命攻城。”

     闻言李廷恩但笑不语。

     朱瑞成定定看了李廷恩半晌,忽笑道:“廷恩,你是想用粮食让他们内斗?”

     对朱瑞成能猜到自己的心思,李廷恩并不意外。若非实在没有科举上的天分,李廷恩以为朱瑞成必然能够平步青云。他笑了笑,对不明所以的王明寿解释道:“四姐夫,我已大致打听过,这伙流匪固然是散兵游勇,然而若无几个约束的人,他们绝不能将所有人都聚集起来将一座座县城肆虐彻底。我手底下的赵安告诉我,这几日他去城墙上查探过,发现外面的流匪分为三路散在县城外三个方向。其中两路流匪布置颇为随意,有一路流匪安营扎寨颇有几分军中路数。若我没猜错,这与众不同的一路,必然是永王手下。”

     王明寿完全听不懂,他恨恨道:“你管人家是谁领头,谁是永王手下,永王手下就更不成了,这是领过兵的,带着几万人攻城,咱们就几千个人守,那不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不。”李廷恩摇了摇头,目光灼灼道:“他们分属不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能从上万流匪之中杀出来做匪首,其人必有心计和野心。这些流匪原本是民,却被永王逼迫成匪。就算如今已抛却本性,他们依旧会憎恨永王。匪首之间本就为利益各自为营,一旦让他们得知其中一路是永王手下,他们必会内斗。我已叫赵安设法将消息放出去,等流匪开始自相残杀,咱们就有生机了。”

     王明寿听得眼睛发亮,急急追问,“他们真能将自己人互相杀完了?”

     听到王明寿的话,朱瑞成失笑,“明寿,事情哪有这样简单。”

     “没错。”李廷恩唇角露出一丝笑痕,眼神肃杀,“他们内斗,一是损兵,二能延时。城外的流匪从两日前就开始饿肚子,再内斗个三两日,他们就撑不下去了。此时若他们攻城,为了粮食,他们必会竭尽全力。我们只要能撑住几个时辰,让他们损失惨重。”李廷恩顿了顿话,侧身温和的问了一句足以让王明寿毛骨悚然的话,“四姐夫,若此时我们将城中所有的粮食做成吃的从城墙上扔下去,对着一地为食物而丢掉性命的尸首,这些数日不曾食的人会做什么?”

     会做什么?

     王明寿心里翻腾了几下,额头上很快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他骇然的望着李廷恩。

     李廷恩恍如未觉,他声音既低且沉的继续道:“我们可以先给左面的流匪送点馒头,让右面的流匪闻闻香味。左面的抢完了,再给右面的送些肉干,让左面的流匪咽几口唾沫。总之,有能耐的人,才能抢到吃的。”

     望着此时脸色平静好像真的就是在说食物香味的李廷恩,王明寿情不自禁畏惧的往后倒退了两步。

     朱瑞成脸上的神情却与王明寿大相径庭。他眼中跳动着疯狂的火焰望着李廷恩,往前踏了一步,声音因过度兴奋而有些沙哑,“廷恩,你想清楚了,若事败,这群流匪能控住手下的人,你不仅会丢掉性命,更会身败名裂!”

     李廷恩闻言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命都没了,名又如何。”他伸手按了按腰怀,静静躺在里面的罗帕将一阵凉意传递到他指尖,冻得他胸前的伤口又爆发出猛烈的疼痛。他抬头望了望天空,低声喃喃,“人这一生,总要疯狂的赌这么一回。”

     哪怕最后不尽如人意。可明知来了一个郎威,若他依旧选择避走,这一生,他都会在抑郁中度过。这一次,他甚至不会安排林氏他们提前离开。若自己事败,违背师命留下朝廷将官,擅自聚集县城大户以粮草对付流匪,加上之前炸碧波湖淹没宗祠,就算留下姓名,也会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失去自己这个顶梁柱,所有族人即便平安离开,活在这世上,也可能会被朝廷追问罪责,会被郎家人恨之入骨,会被天下人鄙弃。既如此,何必苟活?

     “好。”朱瑞成仰天大笑了几声,决然道:“李廷恩,我朱家随你赌这一回。成了我们是全县救命恩人,名传天下,败了,我朱瑞成死后去见列祖列宗,告诉他们,我虽毁了朱家基业,却不是懦夫!”

     “多谢三姐夫。”李廷恩很明白朱瑞成这样做所冒的风险,他对着朱瑞成心甘情愿的深施一礼。

     面对如此疯狂的朱瑞成,王明寿瞬间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不答应给粮,李廷恩都不走,他也走不了,最后流匪攻进来,也是给别人送菜的份,而最后李廷恩的计谋成功了,他这个四姐夫,也无脸再登李家的门了。答应了,至少有几分指望,到时候王家就能入朱瑞成所说的那样,一夜之间名扬天下。

     衡量一番轻重,王明寿跺跺脚咬牙道:“也罢,廷恩,我这四姐夫也随你拼这么一回!”

     “好。”李廷恩没有多做客气,直接道:“就有劳两位姐夫立刻赶去苏县令处,将我们的打算告诉苏县令,请他以县府名义,将县城中所有大户人家的粮食都收集起来,不过决不能泄露风声。否则匪首事先查知我们的打算,必会提前攻城。至于郎将军那里,自有我来游说。”

     “若苏县令不肯答应,这强行收集县中富户家的粮食,事后只怕有人对苏县令心存不满会生报复之意,苏县令未必肯出头得罪人啊。”王明寿忧虑的道。

     李廷恩笑了笑,极有把握的道:“他会答应的。苏县令不是个清官,却是个好官。”

     朱瑞成与王明寿按着李廷恩的交待去找苏县令,李廷恩留在家里说服郎威。

     说服郎威并不是一件难事。

     能冒着被罢官和手下兵马受损的风险前来救人报恩的郎威,李廷恩以为,这必然是一个有几分悍勇和耿直的武将。果然郎威听完李廷恩的计策后,觉得有几分把握,考虑片刻后,很容易就松了口。不过他提出一个条件——若计策最后失败,李廷恩必须答应在最后关头随他的兵马一起离开前往永溪。

     “我郎威一言九鼎,既答应石大学士将你平安带往永溪,就算只剩一兵一卒,也决不食言!”

     看着对面意态闲适的郎威,李廷恩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郑重的点头给出承诺——

     “李公子,这,是不是能按计行事了?”苏县令看着底下密密麻麻血红了一双眼神色癫狂的流匪们争先恐后的踩在同伴往城墙上攀爬,眼底写满惧意。

     李廷恩手按剑柄,镇定的看了眼城墙底下,摇头道:“不行。这群流匪此时伤亡不大。一旦我们将吃的送出去,他们只会以为县城里有更多的山珍海味等着他们。我们要等,等到他们死的怕了,他们才会明白,去跟同伙抢吃的,远比来啃我们这块硬骨头好得多!”

     “可,可这……”苏县令看了看城墙上拼命守城,个个面无人色的百姓,再看看底下不要命饿红眼的流匪,急道:“咱们守城的就是捕快和百姓,他们,他们就快撑不住了。要不让郎将军带兵马来罢”

     李廷恩毫不动容,“撑不住也要撑!郎将军的兵马要养精蓄锐,留待最后将流匪一网打尽,否则给流匪以喘息之机,三泉县必遭覆灭。”他扬声喊了长福过来,冷冷道:“你找几个人,挨个去告诉守城的人,他们若能守住城,全家老下便能活命。守不住,这几日亲眼所见在城外被流匪们烹食后留下的骸骨便是他们家人将来的下场!”

     “少爷!”长福震惊的看着李廷恩,“少爷额,这些百姓许多以前顶多在家中杀过鸡,他们撑了两天,已经……”

     “还不去。”

     对上李廷恩不容置疑的神色,长福无奈带着人去传话。果然片刻之后,城墙上守城百姓的气势便为之一盛。

     李廷恩立在城头,漠然看着城墙下的流匪从长梯上不断滚落。突然他手扶在城墙上,眼神冷厉的望着左面一队流匪,见到这股流匪搬出的投石机,李廷恩面上显出冷冷的笑意,“苏县令,找个打更的来。”

     “打更的?”苏县令想不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不过他还是依照李廷恩的意思,很快就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瘦弱汉子叫上了城墙。

     “李公子,别瞧他瘦,他打更喊夜声音厉害的很。”

     “好。”李廷恩扫了那汉子一眼,指着搬了投石机流匪的方向,吩咐道:“朝着那边喊。”

     “喊,喊啥?”那汉子结结巴巴的问。

     李廷恩冷冷一笑,“你就喊,‘王逆,你为何不做永王府护卫统领,要来做匪首攻打县城。’”

     汉子听了话,摸摸迷糊的脑门,却很听话的鼓足劲儿将李廷恩的话冲着李廷恩所指的方向喊了起来。

     他连喊三声,听见下方有回应。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就是乡下种地的,认识狗屁王爷。”

     汉子茫然的回头看着李廷恩。

     “接着喊,你就说你去年与他在复州府城的天香楼喝过花酒,你不坏他的大事,只求他看在以前的交情上放你平安出城。”李廷恩一句话一句话的教那汉子。

     汉子便又转过身与城下那洪亮的嗓音对了两句。

     苏县令在一边看着诧异道:“李公子,这真是永王府护卫统领,真叫王逆?”

     李廷恩摇头淡笑,“他是不是护卫统领不重要,别人认为他是就行。”伴随着这两声对骂,李廷恩看到了另外两路流匪中传来很明显的骚动。他不由庆幸,这两路匪首并不曾久经沙场,流匪们仍旧是乌合之众。此时的战场,还依旧是冷兵器时代,不似炮火齐鸣时候。种种老天助力,这样漏洞百出的临场挑拨之计才能奏效,否则对骂声都传不到人耳中,一切都是空谈。

     忽然一只利箭飞来,李廷恩瞳孔一缩,将喊话的打更人往后拉了一把,明显与民间所有不同由精铁打制而成的尖锐箭头深深陷入城墙壁中。

     李廷恩冷冷的笑了一声,不顾赵安阻拦,眼看城墙长梯上已经全都是人,一个连着一个,先前的碎石等都已失效,他扬声道:“上金汁。”

     几十个用湿透的布巾捂着鼻孔的捕快将一锅锅烧开的金汁抬上城头,看准方向,用大勺子一勺勺的将金汁兜头淋向下面的流匪。

     “啊……”无数流匪被烫的皮开肉绽,伤口被金汁迅速感染腐蚀,惨叫着在地上打滚,很快失去声息。

     鼻尖是冲天的金汁臭气和血肉被烫熟的诡异焦香,眼前是满地横尸,苏县令探头看了一眼后,手扒着城墙一顿猛吐。

     面对此情此情,李廷恩面不改色,他早已习惯这些味道,看惯这种场景。眼见金汁用尽,他再度下令,“灰弹。”

     早就将石灰包起来捏在手心的百姓听令立即起身,简易包装的石灰粉一旦砸在人身上便很快散开,进入人的眼睛,进一步腐蚀先前被金汁烫开的伤口。

     “我的眼睛。”无数流匪捂着自己的双眼痛苦哀嚎,有流匪情急之下,抓起地上残留的积雪胡乱往眼睛上擦,结果导致双眼被灼烧成两个血洞。

     “少爷。”亲眼看见城墙底下的流匪在李廷恩两次命令下折损大半,堆成几层阶梯,将绕成的曲江河都给填满了,长福害怕的双腿打颤。

     李廷恩静静的看着底下惨叫不止的流匪,淡淡道:“时候到了,长福,叫人将粮食抬上来。”

     “喔,好。”长福愣了愣神,随即立刻醒悟过来,他招呼着人将早就蒸好的白面馒头还有杂面饼子肉干等端了上来。哪怕空气中依旧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与金汁的臭气。食物的香味依旧被城墙底下饿了几天的流匪本能的分辨了出来。本来攻势停滞许多的流匪们此时再度在身后匪首派出的人鼓动下拼命爬上攻城梯。

     “少,少爷……”看见爬在梯子上如狼似虎的流匪,长福害怕的浑身发抖。

     “还不快倒!”赵安此时在长福背后拍了一巴掌,大声道:“左面的,倒。”

     左面早就准备好的百姓将一筐筐馒头从城墙下倾倒出去。

     “吃的。”

     “馒头。”

     流匪们看见食物,双眼血红面目狰狞的折身返回,拼命往有食物的方向奔去。右面数十个枯瘦如柴的流匪为了在众人前面抢到馒头,从梯子中间纵身一跃,落在雪地上抱着折断的双腿嘶吼了两声,在看见地上的馒头快被人抢光了后,趴在地上拖着断腿一步步向馒头的方向爬去。

     “给我。”一个满脸络腮的流匪,恶狠狠一刀将昨晚还睡在一起的伙伴扎了个对穿,将他攥的紧紧的馒头抢过来,混着血迹和尘土两口吃下了肚。

     “李,李公子……”苏县令见到城墙下此等疯狂的情形,面无人色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廷恩神色莫测的抬手轻轻敲了敲城砖,满意的看着三股流匪都已经不听各自匪首的控制,侧身看着苏县令微笑道:“苏县令,看来此计可行。”

     “可行,可行,当然可行。”苏县令拼命点头,再度望了一眼城墙底下流匪们互相厮杀的情景,艰难的咽了两口唾沫。

     看到馒头被抢的差不多后,李廷恩又让人将杂面油饼与肉干倒了下去。

     泛着油香味和肉味的食物显然更加激起了流匪们的**,所有流匪都再也顾不得匪首来回嘶声大喊,陷入争抢食物的自相残杀中而不可自拔。

     不到一个时辰,三万多流匪,至少有两万多人化为尸体倒在冰凉的雪地中,他们的手中,大半还捏着拼死抢来的食物,剩下的几千人,也几乎个个带伤。

     见此情景,李廷恩没有丝毫耽误,立时让苏县令打开城门,将郎威的兵马放出城。

     训练有素的军队冲出城门,扬起刀锋,在郎威身先士卒下,开始一刀一刀的收割胜利的果实。

     作者有话要说:好罢,本来这个情节打算半章收尾的,结果发现写不完,o(╯□╰)o。今天这个情节结束,明天是新副本了。大姨妈来了,肚子痛的厉害,这几天更新可能都会推迟的,抱歉。还没检查错误,来不及了,明天我改错别字。

情蕭 发表于 2014-1-29 00:10

54

  元庆八年的花朝,三泉县上下过的分外简单。为赶走流匪,全县富户将家中存粮尽数捐出,最后流匪固然走了,富户们却已损失惨重,,更别提无数家破人亡的百姓。
  
  这一场攻城战,打得三泉县元气大伤,苏县令原本以为将战果上报朝廷,朝廷会有合适的抚恤,谁知等了半个月,只等到吏部一纸夸赞他政绩突出的文书。苏县令对着这薄薄的文书静坐半晌,苦笑着起身去找了李廷恩。
  
  李廷恩正在给郎威摆送行酒。
  
  朝廷对三泉县自解围城之危没有任何说辞,对郎威擅自带兵到三泉县一事倒是派人问过罪,不过最后功大于过,郎威被朝廷赏赐了一个云骑尉的勋位。
  
  郎威喝完送行酒,向李廷恩透露了一个消息,“我已接到调令,下月便要启程前往宁州。”
  
  “宁州?”李廷恩闻言挑了挑眉,笑道:“恭喜郎将军。宁州乃是关内道要道所在,朝廷让郎将军调往宁州这京畿附近的重镇,郎将军升官可期。”
  
  郎威哈哈一笑,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站起身俯视着李廷恩,他静静的打量了李廷恩片刻,抱了抱拳,“李公子,来日再见。”说罢转身即走,他的步子迈的很快,身上制式铠甲和腰间的长剑摩擦着发出沉闷的响声。
  
  “少爷,苏县令来了。”眼见李廷恩要起身,从平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道:“少爷,小姑太太回来了。”
  
  李廷恩正在掸衣袖的手顿了一下,“让崔嬷嬷过去。”
  
  从平撮了撮牙花子,上前一步苦着脸道:“少爷,出大事了。”
  
  李廷恩见苏县令有事,对李芍药并不上心。不过此时他也有些疑惑,从平与赵安还有崔嬷嬷都是老师给他的人。家中其余的下人都称呼自己大少爷,他们三人只管叫自己少爷。对李家其余的人,就是林氏与李二柱,都并非当做真正的主子一般恭敬。区区一个李芍药,从平平时说起来都是会有分寸的嬉笑两句,倒没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
  
  “出什么事了?”
  
  从平左右看了看,咬了咬牙,凑上去在李廷恩耳边小声讲起了事情的始末,“流匪到了范家。范家人将小姑太太陪嫁的两个丫鬟给送了出去保命,结果范家的女眷还是都被流匪给抓住了,好在最后保住了性命,只是清白……如今流匪已退,范家将几个儿媳妇都给休了,小姑太太自然也……老太太得知消息,叫了人去将范家的人给打了一顿,范家村的人找上了门,说当初要不是小姑太太大吵大闹,他们村子里不会有那么多女人被流匪发现,要老太太赔银子给村里的男丁重新娶媳妇。您几位叔公如今都在前头。”
  
  李廷恩脸上瞬时阴云密布。
  
  他的确是厌恶李芍药,可李芍药只要一日是自己的亲姑姑,他就不能不在外人面前给她撑住体面。何况这件事不仅仅牵涉到李芍药,流匪之乱,早有先例。
  
  太祖时期,大燕初定,百姓人口锐减,女子身为弱者,在乱世中更难求存,为了尽快恢复人口,太祖曾下令鼓励寡妇再嫁,并让官府给因在乱世中颠沛流离失去贞洁的女人准备一份简薄的嫁妆,以便让一些穷汉们看在嫁妆的份上将这些无人愿迎娶的女人娶回家去繁衍子嗣,更明令禁止夫家因女子被暴民,流匪,乱军所辱而休妻。
  
  虽说如今太平盛世,对女子的贞洁比太祖时看重得多,但李芍药是遭遇流匪,范家又不是高门大户,对女子的贞洁不应如此计较。要李芍药被休,例子一开,整个族里嫁到周围村镇的外嫁女们,又有多少人失去贞洁,会被凄惨的休回家中。她们在继续在夫家呆下去日子会不会难过李廷恩不清楚,可李廷恩很明白,这些女人失去贞洁,若能继续呆在夫家还有一条生路,若被休回来,族里那些叔公长辈是不会留她们活命的。
  
  李廷恩改变行路方向,一面吩咐从平,“告诉王管家,请苏县令稍作片刻。”继而有些不悦的道:“这件事,为何不早告诉我?”能让范氏都派人去将范家人教训了一顿,范家村的人又重新打上门。想也能知道,这其中已过去了不少时候。
  
  “是老太爷的意思。”从平低着头讪讪道。
  
  李廷恩睃了他一眼,觉得这句话十分好笑,“从平,你何时对我祖父他们如此恭敬了?”
  
  从平腰更弯了,他讷讷道:“少爷,从平是心疼您。这家里上上下下都要您操心,没一个能做帮手的。几位姑爷看着好一些,偏偏只能算半个家里人。有些事他们也插不上嘴。”他说着自个儿歪着脖子想了想,喃喃道:“也不是,前儿三姑爷四姑爷收拾那三家人就不坏。这些人就是欠收拾,他们敢在外头败坏少爷的名声,早该将他们嘴给撕了。三姑爷还是心善了些,只叫人把他们撵出了县城。”
  
  “他们没有败坏我的名声,说的不过是些实话罢了。既然人已经被撵出县城,今后相见无期,不必再跟这些人计较。”李廷恩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看的从平更为不忿。
  
  从平心中仍有不服,不过他也明白李廷恩的意思。这些人在姓李的人看来,的确是白眼狼。然而他们在外面说的都是实话,李廷恩的确是用他们的妻子女儿姐妹的性命把剩余的人救回县城,李廷恩也的确是炸了碧波湖,淹没了祠堂,弄丢了所有祖宗牌位才将流匪除去。别人对李廷恩这个解元的指责并不在他用女人做诱饵,而是他为活命置宗祠不顾。这三家人顶多就是将事情说了出去,他们还全都是良民,并非写了卖身契的下人。此时李廷恩好不容易凭借献策解救全县上下的人而恢复大半名望,同门师兄弟们奉石定生的师命还在四处想法为他弱化淹没宗祠一事的坏名头。此时再去跟三家失去妻女姐妹的愚民计较,只会坏事。
  
  想到这些,从平不得不垂头丧气的低了头道:“唉,看样子少爷您只能等家里几位小少爷长大了。”
  
  闻言李廷恩微微笑了笑,“的确如此。”家里剩下的人年岁已大,要想给自己做帮手无论如何是不行了,只盼能尽量别拖在后头。若非考虑到这一节,自己何必给李大柱几兄弟都安排事情做,又用李桃儿来压制范氏。
  
  “以后家中的事情都要告诉我,该不该管,如何管,由我这个少爷来做决断。”李廷恩脸上的笑意消失,神色端肃的看着从平。
  
  从平心下一凛,当即垂头正色的应了是。
  
  李廷恩嗯了一声,脸色重新缓和下来,问从平,“你是不是还有事情没告诉我?”
  
  “是。”从平涨红了脸,声若蚊蚋的道:“二姑太太,二姑太太像是有身孕了。”
  
  “怎么回事!”李廷恩顿住脚步,脸上一片阴云,冷厉的喝问从平。不待从平答话,他先一步追问道:“胎儿的生父,大夫断不了?”
  
  从平心里直叫苦,他就知道,这种事,换了别人家侄子听了可能会以为是多个外甥,少爷么,一听就会明白事情出了大差错。他语气有点诚惶诚恐,“小姑太太的身孕只有月余,正是流匪肆虐的时候。流匪前头的两天,小姑太太跟姑爷合过房。”
  
  李廷恩压抑住心底翻腾的怒气,脚下步子骤然加快,“范铁牛是如何从府城牢中出来的?”
  
  “没,没有出来。”
  
  听见这个匪夷所思的回答,李廷恩再次停下脚步,他怒道:“没从牢里出来,他……”李廷恩声音陡然一停,他震惊的望着从平,“李芍药去了府城!”
  
  面对李廷恩阴沉的能拧出水的脸色,又听李廷恩连脸面功夫都不屑做,直接喊李芍药了,从平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老太太闹了好几回,还上过吊。老太爷就找了小的和王管家过去商量,咱们做主拿了您的帖子送二姑太太去府城牢里与二姑老爷见了一面。这,这二姑太太在里头呆了两个多时辰,咱们,咱们也没想着。”
  
  从平看着李廷恩眼底越来越盛的冷意心中拼命叫苦。他是不愿意将人放出来添麻烦的。不过探监这种小事就是举手之劳,不用自家少爷的帖子,凭着他是石府总管的儿子,他也能让李芍药进去,总好过天天家里闹得鸡犬不宁的。他哪能想到这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夫妻。男人关在牢里,女人闹死闹活的去探监,结果到头来是滚到了一块儿。牢里那种地方,也睡的下去。睡就睡了,偏运气还不好,遇上流匪作乱。这要是能确定是流匪的孩子,二话不说肯定就给打了。要是范家的……人又是肯定不会让范家休的,可这孩子确定不了生父,就是一桩大麻烦。
  
  “荒谬!”李廷恩定定站了片刻,手背上上青筋凸凸直跳。他骂了一句,抬脚就往外走。      
              
  作者有话要说:好罢,短小君,我还在写,写点发点吧这几天就,因为内啥不方便,也不确定是不是每天都能一万字,所以你们懂得。

情蕭 发表于 2014-1-29 00:36

55

   “爷,有这种事,您早就该告诉我!”李廷恩望着端坐在桌上一脸愁苦的李火旺,疲惫的按了按眉心。

  李火旺使劲攥着烟袋,唉声叹气的道:“我,咋晓得你小姑会出这事儿。我想着这事儿就是流匪的错,咱大燕头前那是有规矩的,这种事儿是不能休的,我这当爷的就能料理了,你这些日子够累了,还得操心你爹。谁晓得,谁晓得……”李火旺说着用力连拍了好几下大腿,“作孽啊,作孽。”

  “做个屁孽!”脸色铁青的太叔公气的须发皆张,“你养的好闺女,把全族上下的脸面都给丢尽了,就真少不得男……”想到李芍药的身份,太叔公及时收住嘴,沉默片刻后道:“让范家写纸和离书来,去官府把婚契给解了,再让人给她准备顿好吃的,我会叫长发从族里挑几个妥当的媳妇送她体体面面的上路。”

  “不行!”不等李火旺开口,一直倚在炕上叫唤的范氏连滚带爬的跪到了太叔公脚下,哭道:“您抬抬手,抬抬手,芍药是被流匪害了,不是她的错啊。”

  看着范氏太叔公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十分后悔当初没有及早将范氏给料理了,此时毫不留情道:“要不是你养出这么个闺女,族里的颜面不给会人放地上踩!李芍药不是被流匪害了,她是自个儿给流匪送上门。不知羞耻,在牢中与范铁牛亲近就罢了,范铁牛好歹是她夫婿。命都快没了,被个流匪哄几句,她就傻乎乎带着人去将范家村剩下的人藏在哪儿都老老实实的说出来。”

  范氏被太叔公骂的脸色阵青阵白,她哽了一会儿,嚎啕大哭,“她,她是被流匪给骗了。”

  “放屁!”太叔公闻言顾不得体面,抬起拐杖指着范氏痛骂,“她是看那流匪生得好!嫁了人不守妇道,居然敢投奔流匪,这种女人,就该抓到官府腰斩!”说罢太叔公气哼哼对厅堂中站在边上的曾氏与顾氏道:“站在那儿做啥,把你们婆婆搀回去!族里的事情,少搀和,少打听。”

  顾氏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讨好的冲太叔公笑了笑上来扶范氏,却被范氏给推开了,顾氏不由气结,暗地里在范氏腰子上重重按了一把。

  自从李桃儿与胡威回来后,范氏就开始做噩梦生病,整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李桃儿还天天守在她病床前望着她笑,吃一口饭喝一口水李桃儿都要从丫鬟手里接过来看看水热不热,饭硬不硬。李桃儿伺候的越周到,范氏看着从李桃儿手里过了几次的食物越害怕。尤其胡威还时不时会满脸堆笑的在她面前说几句关于李耀祖的话。范氏跟李火旺提过几次,不要李桃儿来照顾,每次一开口,李桃儿得知消息都会哭的双眼红肿,眼泪汪汪看着李火旺一个劲说照顾范氏不周到,想必不是亲生女儿,是不贴心,又提议李火旺将李芍药接回来陪范氏住一段日子。一提到李芍药,李火旺原本看着范氏苍老的面容而心软的意思都会消失不见。偏偏范氏又不能把为何如此不愿意看见李桃儿的原因说出来。

  如此周而复始的食不下咽,寝不安枕,范氏一天比一天老得快,原本的小病终于成了大病。一直到李廷恩给李桃儿与胡威在外面安置了住所,范氏才松了一口气。她也不想再管李廷恩给了李桃儿多少,给了李芍药多少,只想早些将病养好。谁知很快又遇上流匪的事情。早前听下人说李廷恩只带着一个赵安去李家村找李二柱他们消息的时候,范氏心里还隐隐有过期盼。她希望李廷恩就此死在外头,那样李家的产业她有十足把握能给两个亲儿子捞手里,后头记起来李耀祖还在外头念书,范氏就开始求神拜佛希望李廷恩没事。李廷恩活着,才能想法子将李耀祖给接回来,李廷恩没了,外头都是流匪,一旦攻进来,这个家是没有撑得起来的人的。

  谁能想到,好不容易李廷恩没事了,李二柱断了一双腿,李耀祖因山中书院偏僻被证实平安无事,流匪也打退了。她还来不及幸灾乐祸李二柱终于被老天爷收回去了早就该拿走的腿,心爱的小女儿却出了这种大事。

  积弱的身体和长久以来的内耗终于让范氏再也撑不住,被顾氏这么胡乱一按,范氏只觉得五脏六腑一瞬间跟移了位一样的痛,头一歪就倒在了顾氏身上。

  “娘,哎呀,这是咋了,娘,娘。”看到被自个儿按了一下的范氏晕了过去,顾氏心里咯噔一跳,很快醒过神,大声嚷嚷道:“他四婶,你还冷着做啥,不来赶紧将娘给掺进去。快,来几个丫鬟婆子。”

  曾氏古怪的朝顾氏那边望了一眼,没有一句多余的话,闷不吭声的上前一脸急色的配合着顾氏将人给扶了进去。

  范氏不是头一次晕过去了,李火旺也没咋放在心上,他此时只担心李芍药的事情。毕竟是亲闺女,李火旺还是有点舍不得,就朝太叔公求情,“这事儿也不能范家村的人说啥就是啥。芍药那性子是娇了些,可也不能傻的就信流匪的话,要不叫她回来再仔细问问。说不定范家村的人就是想在咱身上讹点银子。”

  讹银子?

  李廷恩听见李火旺的话在心里哂笑。范家村本就穷困,这次流匪油箱蝗虫一样将范家村能吃的都吃光了,能砸的都砸了。除开原先就有的地,范家村什么都没有剩下。李家村的人有自己可以依靠,范家村却半个靠山都没有。正好李芍药做了这件大蠢事,李廷恩相信范家村的人之所以这样不畏惧自己的权势倾巢而出找上门必然不是没有目的,只是他倒不以为范家村的人仅仅就是为了点银子。

  说到底,李芍药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就算自己为了族中所有女子的名声妥协给点银子,那也是给范铁牛一家,范家村其他的人连边都摸不到,没有好处,范家村的人何必为范铁牛一家出头?就是不知道范家村的人到底想要什么,胃口小些节骨眼上自己倒能抬抬手,胃口太大……

  脑中思绪翻滚的李廷恩抬手在腰间冰凉的玉佩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最后李廷恩说服了太叔公,等范铁牛从府城牢里回来之后此事再做定夺。若有办法,李廷恩依旧希望李芍药继续在范家过下去,至于最后范家人会将李芍药如何,李廷恩并不在乎。

  原本事情应该就此暂时搁置,可谁也没想到,当天晚上,李芍药竟然偷了范氏的体己银子,跟人跑了。

  “大少爷,是我的错。”王管家十分愧疚,“二姑太太一直是有人看着的,可她说要去看老太太。老太太那院子是一直有道小角门直接通往外头的,钥匙老太太说要亲自收在手里,没想就……”

  李廷恩静静的听着王管家说话,食指在面前的桌案上有节奏的轻轻敲击了两下。他抬眸看着王管家满面愧疚,抬手阻断了他的话,“让出去找的下人都回来罢。”

  “大少爷?”王管家诧异的试探道:“您的意思,是就让小姑太太在外头。”

  “小姑太太?”李廷恩笑着端了茶盅,茶叶碧绿清透,他吸了一口清幽的茶香,心情颇好的道:“流匪袭来,小姑受辱,范家上门败坏小姑的名声,小姑性情刚烈,昨夜便投缳自尽了。”像背书一样说完这一段话,李廷恩喝了一口茶,笑看王管家,淡淡道:“王管家,找几个人,告诉范家,看在本就是姻亲的份上,此事就此作罢。若再胡言乱语,咱们官府见。”

  王管家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这是要借李芍药的离开将罪名扣在范家头上,免得范家一直狮子大开口。可范家的人倒还好应付,关键在家里头。

  “大少爷,老太太那头?”王管家想着昨晚范氏发现李芍药离开后在床上撒泼打滚逼着要把家里的下人都派出去找人的劲头,一口一个问是不是家里人趁着她睡着把李芍药给勒死了的疯癫劲儿,王管家就觉得事情难办。

  李廷恩一遍又一遍刮着茶水上的浮沫,听见王管家的问话,头也不抬,“你县衙将李芍药的户纸除掉,再去将大姑太太接回来给老太太侍疾几日。”

  自从流匪一事后,王管家就觉得李廷恩身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时候明明语气极为温和,可无端的就叫人觉得倍感阴寒。此时看着李廷恩漠然的神情,他只能惴惴不安的应了声是。

  王管家退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赵安进来。看着脱去以往病容的赵安,王管家极为热忱。赵安却态度冷淡的只是点了点头便从王管家身边穿了过去。

  “少爷,石大人派人送了消息来。”

  李廷恩放下手里的茶盅,望着赵安。

  赵安仔细观察了门窗,上前低声道:“少爷,皇上下了圣旨,将石大人召入京师了。”

  “老师年岁已高,致仕十载有余,皇上为何突然将老师召入京城?”李廷恩心念一动,随即问道:“与太后有关?”

  “是。”赵安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焦急之色,“皇上冠礼已过七载,前后选过三位皇后,都在进宫前意外暴毙。太后令钦天监给皇上算过生辰八字,说皇上要三十过后才能立后。皇上欲效仿先祖,立元妃之位,看中了石氏族长的嫡长孙女,也是石大人嫡亲的侄孙女。”

  “元妃。”李廷恩想了想,讽刺的笑道:“元妃乃是太祖所设。慈文皇后崩逝,太祖宠爱颜妃,欲立颜妃为后。可惜颜妃曾是叛军首领申屠若的妾室,朝中大臣上书劝谏,太祖无奈之下,另设元妃一位,位在皇后之下,皇贵妃之上。老师的侄孙女做元妃,太后不会答应的。”

  “是。”赵安低声道:“太后不肯答应皇上设元妃一位,道将来后宫必会有皇后,如今设元妃,将来皇后又该如何自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痛斥了皇上,还逼迫皇上给大臣们赔罪。皇上当朝拂袖而去,最后太后答应先在后宫封一个贵妃,一个宸妃,皇上便让了步。皇上又道为太后千秋寿宴,想要给太后修白莲塔,石大人精于佛学,皇上便下旨让石大人进京为抬手主持修建佛塔的事情。”

  “好厉害的皇上。”李廷恩听完事情始末,冷笑道:“前面若无元妃之事,老师不会答应进京为太后修佛塔。”

  赵安看李廷恩脸上淡淡的,急的厉害,直言道:“少爷,如今京中形势诡谲,永王与塔塔人之患尚未解除,朝廷朋党争执不下,石大人此时入京,只怕皇上另有打算啊。”

  李廷恩有些意外赵安对政治朝堂事情的敏锐。不过他更奇怪赵安对自己的老师石定生不同寻常的关心。这已经不是仆从对前主人的忠心了,倒有点像是晚辈对长辈。

  李廷恩压下心里的困惑,不动声色道:“老师身为三朝元老,朝廷的事情,他看的比咱们更远更深。如今我尚未出仕,帮不上忙。再有二十来日我也要进京考恩科,到时候见了老师再说罢。想必老师让人带消息给我也只是想让我了解形势,并非是想让我贸然搀和,轻举妄动。”

  “可是……”

  “不必再说了。”李廷恩抬手阻止赵安,神色有些冷清,“赵叔,老师的事,咱们还没有插手的资格。”

  眼见李廷恩态度坚决,赵安咬了咬牙,只得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没检查错别字的,o(╯□╰)o,我看看能不能再写点。

情蕭 发表于 2014-1-30 22:16

56

  “少爷,您看……”头一次上京的长福,坐在车辕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两边的情景,恨不能自己能多长两只眼睛。
  
  骑在马上的从平看见长福第三次望着路上两个抱着琵琶,身穿百蝶裙,妆容妖娆的女子发怔,忍不住从马背上探出身子,轻轻敲了敲长福的脑袋,“长福,别看了,这些可不算好的。等少爷住下,从大哥带你去开开眼界。”他冲着长福憨憨的脸一阵挤眉弄眼。
  
  长福伸手在嘴边抹了一把,乐的直点头。
  
  “从平。”
  
  听见马车里传出来李廷恩平静的声音,从平与长福互相对视一眼,立刻恢复了正经的模样。
  
  从平正色在马背上挺了一会儿腰,没有再听到马车里有动静后,忍不住又垂了头,看着路上行人如织,大大小小的店铺前都放着几棵树木,上面有着用各式色彩浓丽的丝绸扎成的花朵,花朵惟妙惟肖,几可乱真,远远看去恰似满城满街满树的繁花绽放。他不由诧异道:“京中这些店家何时如此有钱了,竟舍得用丝绸做了花树来招揽客人。”
  
  因在京中,又是开恩科,京中街道拥挤,从平边上正好有一个脚夫挑着担子与从平并肩而走。那脚夫听见从平自言自语,打眼一看,觉得从平边上的马车并不出众,从平他们骑的马也并非上等民居,从平看上去也一脸和气,就笑着接了两句。
  
  “这是官府的意思,下月初是朝廷恩科,月尾是太后千秋寿宴,咱们京师春日来得迟,今年又冷的厉害,官府从暖窑里搬出来的花没两日就死了,这不没法子,只得让各坊的商铺用丝绸扎花。”
  
  从平还没接话,李廷恩打开车窗,与长福一起并肩坐到车辕上,温和的笑问那脚夫,“这些绢花是用官府发下的丝绸扎的?”
  
  “哪儿啊。”脚夫一眼就看出李廷恩是读书人,对李廷恩态度的和气,他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急忙道:“公子有所不知。官府只下了令,这些丝绸是商铺自己出的,绢花也是他们自个儿找人做。每隔五日,官府会派人挨家查探,瞧瞧哪家的绢花坏了还是脏了,要商铺掌柜的没有立时给换了,这铺子,嘿嘿。”脚夫左右看了看,抬起左手指了指不远处一间大门紧闭的铺子,“公子您瞧,那儿以前是咱们春安坊有名的鸣鹤楼,好几个读书人中了状元都在那儿写了诗,酒楼前些日子还叫匠人来重新收拾过,说是今年恩科大挣一笔。结果五天前官府来查检,发现酒楼面前树上那绢花都给染了油烟味,酒楼掌柜的舍不得换,酒楼就被封了,掌柜的都给下了大牢。”脚夫声音越说越低,显然是心存顾虑了。
  
  听见脚夫所说,从平与赵安都沉默了。唯有长福没心没肺的咋呼,“这开酒楼的人可真是不小心,眼看挣大钱的时候。”
  
  “可不是。”脚夫笑着接话,“京里人都说,这次恩科读书人们的银子,只怕都要叫玉林香给挣去了。以前玉林香一直被鸣鹤楼压在脚底下,这次玉林香倒是白捡了个便宜。”
  
  “玉林香。”从平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他仔细在脑海中回想了一番,侧身到李廷恩身边低语道:“少爷,玉林香是王尚书侄子开的。”
  
  李廷恩眸色发沉,“王尚书,太后的胞兄?”
  
  “是。”从平很肯定的点了头。
  
  看着满城绢花,李廷恩眼底一片冷意,他应付了那脚夫几句,叫赵安给了点碎银,将人打发走了。
  
  几人出了商铺聚集的春安坊,一路便顺畅了许多。
  
  “少爷,过了这条如意街就是朱雀坊,先帝赐给石大人的官邸就在朱雀坊正中。”从平抬手给李廷恩指了指方向。
  
  前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快走快走,是明慧郡主。”如意街上的行人纷纷往两边退避。就连一些看上去颇有点身份的马车也在车夫的马鞭下快速让到一边。
  
  “明慧郡主!”从平听见这个名字大吃一惊,急道:“长福,快让开。”
  
  长福不明所以,不过听见郡主两个字,他脑子里就是皇亲国戚,吓得连连甩了好几下马鞭,把马车赶到了左面停下。
  
  马蹄声渐渐逼近,如雷鸣炸响。坐在车辕上的李廷恩很快就看到一对整齐的女兵骑着清一色的健马狂奔而来。
  
  这对女兵军容整齐,即便骑在马背上纵行街市,也犹如在军营中一般,马蹄的每一次落下都踩在鼓点上。打前的女子不过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红衣,衣上绣了大片大片绽放的牡丹。像男子一样束了冠,只用一根碧玉簪子插过。女子面容姣好,肤白如玉,入鬓的长眉给她精致的面容凭添了几分男儿的英气。最叫人无法忽视的,是女子脸上浑然天成的贵气与傲然。骑马穿街而过,女子一直看着前方,不曾对两边施舍一个眼神。
  
  这一队女兵不过二三十人,座下又都是好马,很快就从众人视线中消失,只留下哒哒的马蹄声还回荡在如意街上。如意街上的人似乎早就熟悉这种情况,等女兵们过了,行人纷纷又从躲避的地方站出来,镇定如常的继续赶路或是做生意。
  
  “可算走了。”从平方才一直低着头,对赵安道:“赵叔,幸好明慧郡主没瞧见您,她要是知道您如今不在石大人身边,做了少爷的护卫,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呢。”
  
  赵安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主仆几人继续赶路,从平顺便给李廷恩与长福说起了这位明慧郡主的来历。
  
  “明慧郡主是寿章长公主所出。寿章长公主年过三十才有这么一个嫡女,如珠如玉的宠爱。寿章长公主是太后的长女,太后爱屋及乌,对明慧郡主偏疼的厉害。长公主之女,按律只能封县主,太后破例在明慧郡主落地的时候就下了封郡主的懿旨,不仅如此,还赏赐了封地。明慧郡主的胞兄诚侯世子杜玉楼乃是左卫军都督,明慧郡主从小跟着诚侯世子前往军中玩耍,不知何时喜欢上了舞刀弄棒,太后公主偏爱她,不仅不管。太后还准备寿章长公主将公主府的女兵亲卫单独拨出一百人给明慧郡主所随从,明慧郡主自七岁开始就日日带着女兵出城操练,去禁苑行猎,京中人人都知道。三年前赵叔与我奉石大人之名来给京师几位大人送节礼,赵叔去了一趟左卫军见以前在军中的兄弟,无意在军中漏了两手,谁知叫明慧郡主瞧见了,非要把赵叔要过去拜师。后来是石大人出面给寿章长公主写了封信。寿康长公主看在石大人的颜面上把明慧郡主给拦下了,赵叔这才能跟我一起回永溪。”
  
  说起这段往事,想到明慧郡主对行军布阵的痴迷,从平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
  
  大燕贵女爱打猎爱打马球的多了,可还是头一次有贵女喜欢练兵。从平一直从心里以为明慧郡主是投错了胎,可惜了那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撑不住了,就到这儿吧,为了避免大家跟错CP以致心灵受伤,吃啥啥不香,事先说明,明慧郡主非女主!!!!!!!!记住了啊,她是女配。

情蕭 发表于 2014-1-30 22:29

57

  “老师。”

  “好,好。”石定生捋着胡须仔仔细细打量过爱徒,心里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他放下手中正在验看的佛经卷集,关切的问,“家中的事可都解决了?”

  李廷恩点头道:“都安置妥当了。”

  “你爹的伤势如何,若是不行,就接到京里来,为师请两名太医来瞧瞧。”石定生对李二柱的伤势一直颇为上心,最担忧的就是因李二柱影响到李廷恩的科举。

  李廷恩很明白石定生的顾虑,他面色坦然,“此次流匪之患,多有县城鸡犬不留,我爹能保住性命,已是上天怜悯。断腿之伤,非人力所能治愈。我已从郑家延请数名大夫在家中精心给家人调理,慢慢养着便是了。”

  石定生赞许的点了点头,虚指着李廷恩道:“你呀,就是倔,难得在这事上倒是看得通透。”说罢叹了一口气,“为师给郎威写信,原本是想叫他将你带去永溪,郎威的本事,为师是知道的,还以为事情必是万无一失,没想郎威最后竟被你说服了,与你一起留下来守城。唉,为师收到消息,在永溪一直提心吊胆,好在最后县城被你守住了,郎威手下的兵马也为并未如何折损。否则只怕即便守住了城,你与郎威也有性命之忧。”

  一说起这事,李廷恩便从椅上起身,径直跪到了书案前。

  “老师,您一片担忧弟子之心,弟子最后却给您添了烦忧。”

  “快起来。”石定生亲自从书桌后绕出来将李廷恩扶起。看着面前的得意弟子,石定生苍老的面容上既有欣慰又有担忧,“廷恩,你不愿独自逃命,为全县百姓甘冒风险,最后以智剿灭流匪,为师心中自然欢喜。可你做事太过行险,你要明白,仕途诡谲,尤其如今的朝政,翻云覆雨只在顷刻。你若不能谨慎行事护着自己,又如何能留下有用之身为家国尽忠,为百姓谋福?为了击杀流匪救人性命,你不惜淹没宗祠。你可知若是寻常人,单凭此事就能将前程毁灭殆尽。你若不是我石定生的关门弟子,有诸位师兄在士人中为你张目,你如今只怕连会试都不能考了。”

  面对石定生的谆谆教导,李廷恩很难告诉他自己的真实想法。有些事情,即便是一心为公的大儒,跟自己的看法也是不一样的。此情此景,李廷恩只能沉默。

  石定生似乎也看出来李廷恩不太愿意谈及此事。对李廷恩,石定生一贯偏爱。单凭李廷恩此次仅凭郎威两千兵马和一些捕快乡勇就能击退数万流匪,成功守住一座县城这一点,石定生就对自己的眼光十分骄傲。他不愿再多说此事,也相信李廷恩在经历了起伏后会明白轻重,当即回到位上坐下,换了口风道:“秦家的事情你可有打理妥当?”

  一说到秦先生,李廷恩眼底黯了黯,低声道:“流匪被剿灭后,我去秦先生家中看过,没有还活着的人了。秦先生的尸身……”李廷恩顿了顿,隐忍的道:“秦家被流匪一把大火烧了一半,秦家有半数的人只怕都在里面。我问过文峰文秀的意思,将还能找到的骨灰一起埋入了秦家的祖坟,在边上为秦先生单立了一个衣冠冢。”

  听到这样的答案,石定生颇有些感同身受。同是李廷恩的恩师,石定生早前还有些不自在秦先生成了最先发掘李廷恩这颗璞玉的人。如今一想,秦先生为了李廷恩的前程,明明看出李廷恩迟早会振翅九天,却能毫无私念的自觉再也无法教导李廷恩后,让李廷恩来拜自己这个大学士做老师,并且从中多方转圜,费尽心思,哪怕最后秦先生依仗教出一个解元弟子而成功在文人中扩大声名,在府城中开起了书院。可说到底,一片关怀之意是不假的。

  这样一位文人,却死在了一群粗莽的流匪手下,着实可惜。

  他摇头叹息了两声,叮嘱李廷恩,“既有许多人的尸身寻不着,也就不能断定秦家其余的人都遭此横祸。你要尽心寻找秦家的人,哪怕是旁支。还有那两个孩子,如今是秦家唯一的血脉,若秦家真的就剩下他们两个孩子,他们就是秦家传承下去的希望,决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你必会被千夫所指。”石定生说完端起茶喝了一口,想到李廷恩家中的情况,眉头皱紧道:“你进了京,家中谁照顾两个孩子,别让人慢待了。”

  说来说去,石定生时时刻刻都不放心爱徒家中的情景。在他眼中,这群家人若不能套上缰绳,迟早会把李廷恩一手建立的一切都冲撞的四分五裂。好在李廷恩并不是个愚孝的人,手腕灵活,倒叫他放心了不少。

  “我师兄向尚是秦先生的亲外甥,我要入京考科举,师兄就将人接到了向家。”

  石定生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嘱咐道:“秦先生生前将人托付给你却不肯给向家,自有其用意。这两个孩子,你人在京城向家接过去照料几日就罢了,待你科举完毕,还是将两个孩子带在身边罢。向家你也给我提过,行的多是商贾之事,嫡庶失当,若无秦先生生前的话,孩子给向家倒是应当,有了秦先生的托孤,向家插手便不妥了。这两个孩子,不能给向家。”

  秦文峰秦文秀的事情,李廷恩自然也是考虑过的。正如石定生所说,人既然被托付给了自己,就说明秦先生对啊向家并不放心,自己责无旁贷要将这两个孩子好好照顾长大。

  李廷恩就道:“老师放心,先生对我恩重如山,他膝下仅剩的血脉我必会好好照拂。待这场会试过后,若一切顺当,我还打算拜托先生再帮我寻两个妥当的教养嬷嬷。”

  “嗯。”对石定生而言,这都是小事。他很满意李廷恩尊师记恩的态度,摆了摆手道:“这都是小节。”他犹豫了一下,抚须问,“我听下人说,路上你们碰到明慧郡主了?”

  听到石定生的问话,李廷恩有些奇怪。

  自己这位老师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同时出身世家。永溪石氏在大燕建立之前便已名传天下。区区一个明慧郡主,就算是当朝长公主的掌上明珠,也不过就是一个贵女罢了,怎么被老师放在眼里,还一见自己特意提出此事?

  李廷恩想了想,试探道:“老师的意思,**郡主有不妥当的地方?”

  石定生看着李廷恩那张面如冠玉中又透出几分英挺的脸,语气有些矛盾,“朝廷开科取士,虽说看重文才,对相貌也并未强求,可照旧例,相貌出众者,前程必然走的更顺当,走的更高。为师以往颇欣慰收了你这么一个样样皆佳的关门弟子,你文才出众,心智过人,少年解元,又有君子之仪,真是上天眷顾。如今为师倒是觉着你这张脸么,平淡一些也无妨,横竖为师还能活几年。”

  李廷恩越听这话越糊涂,怎么就像是有人看中了自己似的。他坐直身子,正色道:“有人在老师面前提起了我的亲事?”

  没想到李廷恩如此直截了当就说了出来,石定生不由失笑,“你啊,尚未束冠,说起自己的亲事倒坦然的很。”他捋着胡须微笑道:“不错,看中你的人正是寿章长公主。”

  “寿章长公主。”其实自石定生先提明慧郡主,再隐晦的提起亲事,李廷恩就隐隐猜到人选是谁,不过真从石定生口中证实,他还是觉得意外,“老师,从平告诉我,明慧郡主是寿章长公主唯一的爱女,就连太后也颇为溺宠。如今太后摄政,明慧郡主的亲事自可随意挑选,京中多少勋贵世家,长公主爱女为何会瞧中一个区区河南道的解元?”

  见李廷恩虽吃惊却容色镇定,石定生欣慰的笑了笑,给李廷恩释疑,同时也是趁机将京中的形势告诉李廷恩。他喝了一口茶缓缓道:“廷恩,你也会在太后摄政前面加以如今二字,京中多少传承数代的勋贵,他们又岂会如此看不清形势?女子主政,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太后摄政十余年,以前还能以皇上年纪尚幼阻拦。可皇上已过束冠礼,太后借皇上尚未大婚,迟迟不肯还政于天子。不过即便前后没了三位皇后人选,世家望族碍于太后颜面,轻易不肯让族中女子入宫为后。但皇后之位乃是国母,迟早总有人会动心。这天下,终归是男人的天下。太后今年便是六十的千秋,皇上却未到而立。加之如今永王谋逆,天下流匪四起,近日朝堂上接连有数位御史上书,要太后尽快还政,宗室亲贵也颇有怨言,认为一切皆是太后恋栈权位,以日凌月触怒上天之故。朝臣们越是攻歼,太后越发紧握手中权柄,重用外戚。天下人见此情景,只会对太后摄政加重不满。这朝政,看似浑浊不清,实则分明的很。眼下还有许多人不愿意投效皇上,不过是摸不清太后还能支撑几年罢了。说到底,太后终究是皇上的生母,摄政也是奉先帝遗命。一日太后在世,皇上是绝不敢逼迫太后还政的。”

  石定生说完这一段话,轻轻笑了笑,赞许的道:“寿章长公主身为太后爱女,眼力见识自然不凡。她所以看中你,是在为诚侯府留一条后路。”

  李廷恩就明白石定生的意思了。寿章长公主不是看中自己这个人,而是看中自己身为石定生关门弟子的身份,也许寿章长公主还听到石定生用私恩让郎威带兵到三泉县救自己的事情,所以才会不惜以爱女下嫁。毕竟石定生是名门天下的大儒,文人之首,自高到如今的三朝元老,更是出自永溪石氏。不管是太后还是皇上,只怕轻易都不敢对石定生这样的朝廷柱石动手。

  只是他还有点奇怪的地方,“老师,外戚也许会有重重顾虑,可寿章长公主她是皇上嫡亲的胞姐。”大燕对公主一向厚待,再说毕竟是亲姐弟,皇上迟迟不能主政并非寿章长公主之过,将来皇上登基也不会为难自己的胞姐白白留下恶名。寿章长公主何必将爱女如此委屈的下嫁自己这样出身农家,根基浅薄的解元?

  说到这个,石定生叹息道:“明慧郡主年已十四,却至今无人有与诚侯府联姻之意。两年前,寿章长公主曾看中姚太师的嫡长孙,被姚太师在众人面前当场推拒。一年前,太后亲自出面,有意为明慧郡主与平国公世子岑子健指婚。岑子健乃瑞安大长公主的嫡孙,瑞安大长公主得知消息,亲自入宫拒绝了婚事,并言她违逆太后,甘愿去太祖陵前自尽谢罪,只求太后收回成命。经此二事,明慧郡主在名门望族中名声彻底败坏了。”说起这个,石定生也为**郡主颇感惋惜。

  听完这一切,李廷恩悚然动容,吃惊道:“朝臣宗室,清流权贵为何都如此行事?”这是因寿章长公主而拒绝还是对明慧郡主有不满。

  “老师,这其中必定另有缘故罢。即便明慧郡主娇纵,寿章长公主行事跋扈,终归是皇上的胞姐。姚太师与瑞安大长公主如此不给寿章长公主颜面,皇上心中未必不会存下芥蒂。”

  石定生笑着看李廷恩,“你这孩子。”说着他眼底浮现一层淡淡的怅惘,沉声道:“廷恩,你还记得罢,你曾问过我洛水宋氏的事情。”

  这与洛水宋氏有何干系?

  李廷恩敏锐的觉着早前笼罩在洛水宋氏身上的迷雾即将揭开,他不由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石定生。

  “寿章长公主并非诚侯杜如归的原配发妻,碍于太后威势,如今虽无人提起,可杜如归的原配出身洛水宋氏,这一点当年京中无人不知。”石定生沉默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李廷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答案。忽然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窜上他心头,他挑眉道:“老师,洛水宋氏是因寿章长公主之故才……”他没有将话说完,不过话中含义昭然若揭。

  “唉……”石定生脸上颇有几分愤愤不平的神色,他怒声道:“此事朝中无人不为宋氏鸣不平。洛水宋氏也是传承上百年的望族,太宗皇帝曾钦赐牌坊盛赞宋氏子孙仁义之风。太后却为一己私欲,用语焉不详的罪名将宋氏全族诛杀,真是荒谬。”他说完重重拍了一下桌案,震的梅瓷茶盅哐当一声脆响。

  居然真是如此,难怪当年游学至洛水时,就连当地百姓说起宋氏也是赞不绝口,问他们宋氏为何会被灭门,却无人能清楚明白的说出来,每一个说出的真相都不同。及至后来为了打探李桃儿三个女儿的消息,重查宋氏之事,翻阅朝廷给出的文书记载,上面也说是有宋氏子孙徇私舞弊,祸乱朝纲,至于到底如何徇私舞弊,如何祸乱朝纲,朝廷公告天下的文书却一字都没记录。

  不过在心里对了对宋氏被除族的日子,再算算明慧郡主的年纪,李廷恩疑惑道:“老师,**郡主已然十四,更别提诚侯世子已年过二十,洛水宋氏被落罪却不过数年,这里头……”

  “寿章长公主看中杜如归时,先帝尚在。先帝是个性情温和仁义的君主,只可惜身体虚弱,缠绵病榻,太后那时已开始代先帝处理部分朝政。寿章长公主将她看中杜如归的事情告诉太后,太后得知杜如归已有妻室,原本有意拒绝,谁知寿章长公主非杜如归不嫁,太后宠溺长女,便下懿旨要杜如归休妻。洛水宋氏从无被休之女,杜如归之妻宋玉梳宁肯自尽也不愿被休。杜如归与宋玉梳夫妻情深,便冒着触怒太后的危险进宫求见先帝,先帝得知此事后大怒,责令太后对寿章长公主严加管教,并赐青雀珠冠给宋玉梳。事情到此本该了断,谁知寿章长公主当晚竟自尽了。”石定生说着又是一声叹息,他话中颇有几分惋惜的道:“先帝再仁厚,寿章长公主毕竟是他膝下唯一嫡出的爱女,眼看寿章长公主如此,先帝便对此事不再插手,默许了太后的手段。”

  这种事情即便与朝政相关,也有关男女之情,李廷恩对此既无经验,更无法感同身受。他唯一所想的,便是杜如归为情太过冲动,寿章长公主依仗身份,强求感情叫人不齿。

  沉默片刻后李廷恩问,“先帝罢手,诚侯是否便答应了太后休妻?”

  石定生摇头,十分扼腕的道:“没有。杜如归若此时休妻,只怕日后宋氏不会有如此下场。得知寿章长公主自尽,杜如归便知先帝不会再为他们夫妻做主。诚侯府后人世代军功,杜如归当初惦记爱妻,一直未上战场,为了避过赐婚,杜如归自请去西疆戍守,太后见到杜如归的奏折勃然大怒,并未准许。去西疆的折子被驳回来,第二日杜如归便约了几个勋贵子弟去山中狩猎,回来时杜如归脸上便受了伤,左腿也被猛兽拍碎了筋骨。寿章长公主听到消息,得知杜如归脸上的伤可以治好后,求太后用宫中圣药给杜如归治好了脸,并再次恳求太后赐婚,即便杜如归后半生都是个瘸子,寿章长公主也执意如此。太后再次将杜如归的父母传入宫中,回来后,当时的诚侯夫人,杜如归之母黄氏便以死相逼,让杜如归写了休书给宋玉梳。宋玉梳带着休书回了洛水,杜如归在三个月奉旨迎娶了寿康长公主。”

  对杜如归的行事,李廷恩说不上是赞同还是如何,他沉默片刻道:“老师,宋玉梳回到洛水之后可有再嫁?”照理来说,虽说宋氏没有再嫁之女,可宋玉梳的情形与别人不同。宋玉梳再嫁,是解决一切争端的好棋,也是化解因杜如归行事为宋氏所带来的危机的钥匙。宋氏族人若是明智,便该尽快让宋玉梳再嫁。

  “没有。”石定生一面欣慰弟子的聪慧,一面为宋氏惋惜,“洛水宋氏代代书香,对太后依仗强权将族中女儿休回家中本就不满。哪怕多次被相交之人提醒,也执意将宋玉梳留在家中。谁知杜如归被迫与寿章长公主成亲后并未忘情,在杜玉楼出生后,杜如归借口远游暗中来到洛水,与宋玉梳重温了旧情。”

  听石定生说到此处,李廷恩也不由感慨一声何苦。

  “杜如归身边有寿章长公主的侍卫跟随,此事没能瞒多久,很快传到寿章长公主耳中,太后便也得知了,谁知此次太后一反常态不管寿章长公主哭求,竟未降罪。反倒提拔了几名在朝为官的宋氏族人,并且答应宋玉梳做杜如归的妾室,还为宋玉梳赐了一个四品的诰命。宋氏骑虎难下,只得答应让宋玉梳回到诚侯府,只是由妻变成了有诰命的贵妾。”石定生苦笑了两声,“自宋玉梳回到诚侯府,杜如归便不再前往公主府与寿章长公主见面。你师母曾与我提及,宋玉梳为妾后先后有四次身孕都小产了。数年后先帝驾崩,太后摄政,宋氏在朝为官的族人开始一个个被罢官,寿章长公主便因此生下了明慧郡主。”

  石定生虽未名言,但李廷恩已经明白其中深意。很明显,**郡主更像是杜如归为了保住宋玉梳,保住宋家而与寿章长公主做得一项交易。可李廷恩并不认为杜如归这样亡羊补牢的做法就能挽救的了宋氏与宋玉梳。

  “明慧郡主出生头两年,宋氏在朝为官的族人逐渐自己上书致仕,只余下寥寥数人。洛水宋氏蜷缩在洛水之旁,族中子孙亦不许科举,为师与数位朝臣也曾与太后提及此事,暗中为宋氏求情。眼看四年平静过去,所有人都以为太后罢手了,谁知宋玉梳又传出有了身孕。杜如归为了保住宋玉梳腹中的骨肉做出了一件大蠢事!”说到这个,石定生语气恨恨,他攥了攥拳头,怒声道:“他将寿章长公主赐给宋玉梳的婢女全部杖毙,并且借口杜玉楼是诚侯府世子,要亲自教养,将杜玉楼抱到了诚侯府。宋玉梳孕期十月,以前一直在寿章长公主膝下养育的杜玉楼就在诚侯府呆了十个月,直至宋玉梳平安产下一女,杜如归才将杜玉楼送回公主府。这之后,洛水宋氏便被落罪除族。”

  李廷恩听石定生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有些复杂,更多的,却是对太后如此癫狂行事的诧异。

  能够得到先帝信任,在先帝还在位时便代为处理部分政事,先帝驾崩前还亲自下旨让太后摄政。即便先帝也留下了数位辅政大臣,本意是想让太后为继位者看住江山,防止朝臣篡权。可由此也能看出,太后是个手段非凡的女子。

  可这位太后,行事太跋扈狠辣了,半点都不肯给自己和别人留下后路。这样为了公主的婚事对待士人望族,难免不会让其它大族有兔死狐悲之感。

  想到石定生说的话,李廷恩有些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老师,在我看来,即便杜如归不下最后那一步棋,以太后行事看来,也不会放过宋氏。“

  石定生闻言一愣,半晌后他怅然道:“的确如此,太后最初留下宋氏,是先帝尚在。后来放过宋氏,只因权势不稳,不过那时网便撒了出去,只等最后捞鱼罢了。”

  洛水宋氏的事情弄了个清楚明白,李廷恩也有些明白为何朝臣宗室都不肯迎娶寿章长公主的女儿了,想必当年太后与寿章长公主的行事,不管是朝臣还是宗室都颇为不齿。只是事不关己,李廷恩并不相信若有足够大的利益,这些人会清高自持至此。

  “如今人人不愿与寿章长公主联姻。”李廷恩手指不着痕迹的交叉搓了搓,笑道:“老师,不仅是因此事之故罢。”

  见到李廷恩脸上戏谑的神情,石定生丢掉了脸上沉重的神色,失笑道:“你啊。”笑过后,他一脸正色,“不错,其中还有缘故。五年前,朝中就有朝臣提出让太后还政天子,退居后宫,这些朝臣既有文臣,亦有武将,其中便有当时的左卫军都督种燃。左卫军乃护卫皇宫的禁军,太后得知种燃出面,又惊又怒,下令将种燃打入天牢。只是在重新挑选左卫军都督时,太后犯了难,盖因武将勋贵无一人愿意担此重任。最后寿章长公主为年仅十五的杜玉楼出面请缨,太后大喜之下,还赏了一个轻车都尉给杜玉楼。也是因此事,寿章长公主至今进宫都不曾得见皇上。”说到此处,石定生笑了笑,看着李廷恩道:“廷恩,如今你可明白了。”

  当然明白。只是李廷恩更有些不解,寿章长公主如今知晓提前为儿女留下一条后路,以爱女联姻石定生这样的大儒。当初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她的身份超然独特,既是太后爱女,又是天子胞姐,无论如何总有一席之地。为何最后竟自断后路,非要选择站在太后一边,甚至不惜为此断绝与皇上的姐弟之情,还将儿子拉下了浑水之中。

  这个困惑,显然石定生也有,并且石定生一直想不明白。不过此事不碍大局,石定生与李廷恩都没有在上面纠缠。

  石定生将这些往事都告诉李廷恩后,最后叮嘱道:“这门亲事,寿章长公主并未当面向为师提及,只是托人来露了几句口风。想必寿章长公主终究有些担心你此次会试不中,因而尚且拿不定主意。不过明慧郡主绝非良配,她的身份,除非太后这能有千秋高寿,或是皇上回转心意,否则注定是要吃苦头的。既然寿章长公主尚在犹豫,为师便顺势做主给回拒了。以寿章长公主的性情,她不会轻易揭过此事。当年姚太师与瑞安大长公主拒绝婚事后,都将儿孙远远的送了出去躲避此事。你要考会试,避无可避,寿章长公主拿为师没法子,只会对你下手。为师之所以将事情始末都告诉你,就是想让你多加小心。”

  看到石定生面容慈和的谆谆嘱咐,李廷恩恭敬的起身应了是。

  也许是怕李廷恩心中存下压力,石定生又说了几句宽慰他,“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寿章长公主虽说性情跋扈,到底是个聪明人,以前她就对为师多有顾忌,如今这情势,她更不敢太过张狂。科举是士人清流们的地方,就是太后也不敢在抡才大典上动手脚。只要你自己不出差错,她就拿你没法子。待你过了会试,殿试之上,为师另有法子。”

  其实李廷恩一点都不担心。若寿章长公主真的手能遮天,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将爱女下嫁给自己这个毫无根基的人。就是太后,只怕对朝政掌控的也吃力的很,掣肘颇多,否则怎会对永王毫无办法,对皇上妥协。

  自李廷恩进入京中,对这位摄政太后便有了更多的了解。在许多人看来,太后如今行事是掌权经年后的自大昏庸,是女子无力治理朝纲的显现。在李廷恩眼中,一切的一切却都说明太后是为聪明的女人,也许正是因看到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被天下所接纳,前路都是黑暗,这位太后才会在晚年行事张狂无度。

  不过这些揣测李廷恩知道石定生这样的人是不会认同,因此他只是在心中将这个推测牢牢记住。

  将该说的事情都说完后,石定生便让李廷恩去早就安置好的院落歇息,自己继续查验佛经。

  石定生让自己的心腹从总管亲自带李廷恩去歇息。

  从管家一面带路一面给李廷恩说话。

  “李公子,从平这小子使着还顺手罢?”

  看着从管家笑呵呵的脸上透出一股自豪的味道,李廷恩和气的笑了笑,“从平在我身边帮了不少的忙。”

  从管家闻言立刻收起笑容,惶恐道:“这小子就是老爷给您使唤的,为主子分忧才是本分,哪能用帮忙二字。”

  见从管家是真觉得不自在,李廷恩就换了说辞,他点头称赞道:“从平机灵懂事,我如今身边倒是离不开他了。”

  “您用的顺手就好,用的顺手就好。”李廷恩这样说,从管家心就静了。他笑的一脸褶皱,很欢喜的在前面带路。

  行到逐水亭时,两人碰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这孩子穿着一身红衣,明眸皓齿,明明是个男娃,却比女孩子更玲珑俏美。他在亭中看到从管家,趴在栏上大喊,“从管家,你带的是谁?”孩子的眼珠转了转,不等从管家答话,就蹭蹭蹭跑过来,瞪着李廷恩道:“他是不是李廷恩!大伯的关门弟子。”

  从管家看着这个男孩额上就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弯腰拱了拱手求饶道:“十五少爷,老爷有命,让从管家带李公子去好好歇息,您快让开道罢。”

  男孩并不理会从管家,反而用一双又圆又黑的大眼睛冲从管家翻了个白眼,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脸郑重的围着李廷恩饶了几个圈。

  李廷恩堂弟亲弟都有好几个,这些年还陆续有族人的孩子常常上门。对付这样的孩子,李廷恩早就有心得。他双目含笑,同样束手静静的站在那里任凭对方打量,颇有几分你不动我不动的意思。

  男孩转了几圈,脑子直发晕的撑不住了,看到李廷恩既不说话也不动弹,他跺了跺脚,两腮气的鼓了起来,跺了跺脚指着李廷恩大声道:“李廷恩,我要与你比斗!”

  “比斗?”李廷恩好笑的看着面前不到自己腰高的男孩,俯视他道:“你要文斗还是武斗?你在族中排行十五,我也听说过你,你是文哥儿罢。”

  “不许叫我文哥儿,我是石晖徵。”男孩又一次在地上蹦了蹦。

  “好,晖徵。”李廷恩从善如流的叫了他的名字,“我知道你自小聪慧,三岁便由老师亲自启蒙,一直跟在老师身边,算起来我该是你的师兄。”

  石晖徵闻言轻轻地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李廷恩的话,一脸傲然的将小脑袋抬了起来朝天看。

  “不过你虽是三岁启蒙,我这个师兄也有过目不忘之名。晖徵,你才六岁,只读了三年书,你确定要与我文斗?”李廷恩笑了笑,伸手在石晖徵头上摸了摸,将手掌平移到自己腰下,戏谑道:“若要武斗,你这个子……”他啧啧摇头感叹了一声,半弯着腰对气的脸色涨红的石晖徵笑道:“晖徵,还是等两年罢。”

  石晖徵气的跳脚,尤其在听到身后跟随的丫鬟笑出声后,他更是一蹦三尺高,愤愤不平的指着李廷恩扬声道:“李廷恩,你敢小瞧我。”

  看到石晖徵大张的嘴,李廷恩啊了一声,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晖徵,你这牙……”

  “啊。”石晖徵闻言急忙收回手捂住嘴,没有再说一句话,蹭蹭蹭的跑远了。

  看着石晖徵远去的小身影,李廷恩嘴角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笑容。

  在李家的时候,解决过烦心的事情,他就喜欢去逗逗弟弟妹妹,原本以为在恩师那里听了一篇朝廷过往,宋氏覆灭的缘由,心中会沉闷些时候,没想到就送上一个早闻大名的石晖徵。

  一直站在边上从头到尾看了这一切的从管家忍不住给李廷恩竖了大拇指,“李公子,还是您厉害,咱们这位十五少爷,可不是谁都能有法子的。原本我已打算将老爷搬出来。”

  李廷恩掸了掸衣袖,笑道:“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他是老师庶弟的幼子罢。”

  “是。”从管家一面引路一面道:“十五少爷是七老爷的妾室所出,原本连到老爷跟前露个面都没机会。只是十五少爷与老爷有缘,他的生辰与老爷恰好是同一天。老爷那时候已经致仕在家,听说了这事儿,便叫七老爷将十五少爷抱去瞧了瞧,过后也常常问起。老爷发现十五少爷天性聪慧,族中同辈中无人能及,这才破例将十五少爷带在了身边。”从管家说完这话,想了想又接了一句,“不过自从老爷打定主意为十五少爷亲自开蒙后,七老爷那位妾室便早早给打发出去登州那边另外许了人。如今十五少爷回去七老爷那边时,也是七太太在带着。”

  李廷恩明白从管家暗示的意思,闻言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他好奇的是石晖徵为何会要来挑战自己。

  听见李廷恩的疑问,从管家先是愕然,尔后笑了两声,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解释道:“李公子不知罢。咱们老爷有一个至交好友膝下有个孙女。一次老爷与好友闲谈,老爷提起您这个得意门生赞不绝口,那好友便说要将孙女许给您。十五少爷打小便与那位孙小姐常常一道玩的,一口一个姐姐叫的顺溜。听说了这消息,十五少爷便一直吵着要见您,说要将媳妇抢回来。”

  无论如何李廷恩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他还以为是石晖徵在石定生面前听多了对自己的称赞,小孩子心性发作不服气罢了。原来是争风吃醋。

  性情冷清如李廷恩一瞬间也不知该作何表情了,到最后他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就此将事情丢到脑后。

  谁知,他愿意放下此事,石晖徵却不愿意,并特意为此找了帮手。

  第二日,当李廷恩听到从平一脸赧然的来回报说石晖徵寻了几个好友做帮手上门挑战时,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在石晖徵上蹿下跳拙劣的激将法下,只得揉了揉鬓角,出去应战。

  作者有话要说:o(╯□╰)o,明天一定早点起来写,大姨妈来了写起来太慢了。说一下红包的事情,明天如果没有另外通知就是九点半更新,到时候大家来抢沙发啥的吧。可以只打一个数字,前一百名留言的送个红包,送满一百个。送多了我也送不起,送霸王票长评的好像味道不对,感觉变相鼓励投霸王留长评一样,于是就比手快吧,哈哈。前一百名有喔。也比较透明,前一百个留言的是谁大家都能看见。

  晚安,有错别字等我这几天过了一起改吧,o(╯□╰)o

情蕭 发表于 2014-2-10 14:10

第58章

  “世子。”公主府的门房看见杜玉楼,急忙殷勤的上前牵了马。
  
  杜玉楼盯着洞开的大门看了良久,翻身下马,缰绳一甩扔给了门房,对闻讯出来的安长史道:“母亲呢?”
  
  对诚侯府与公主府唯一的继承人杜玉楼,安长史的腰弯的不能再弯,“回世子爷的话,公主在秭归亭。”
  
  听到秭归亭三个字,杜玉楼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凝滞,片刻后他叹了口气,不再理会身边簇拥上来巴结的人,径自进府往秭归楼而去。
  
  等站在寿章长公主面前时,杜玉楼满腹的话忽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性情刚毅,周身气韵华美,坐在如意玲珑塌上居高临下能看的无数朝臣都胆颤心惊的母亲,终究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成了如今这个眼神哀戚的弱质女流。记忆里还有几年是母亲抱着他在屋中吃梨,丫鬟们一点一点用首乌膏给母亲慢慢养发,母亲总说父亲喜欢她一头如云瀑布般的秀发。可眼下……
  
  杜玉楼看着寿章长公主鬓角隐隐现出的斑白,喉头有些哽咽,他唯恐打扰寿章长公主一般的轻声道:“母亲。”
  
  寿章长公主收回朝西边远眺的目光,侧身看了看面前的儿子,神色有些怔忡。
  
  长得可真像!
  
  一样的泼墨浓眉,一样的深廓高鼻,无论任何时候都微微弯起带着浅浅笑意的薄唇。尤其是那双眼睛,一笑起来,黑的不见底的瞳孔中在这个时候会荡漾起一潭清泉,眼角的细纹层层叠叠的铺展。那种感觉犹如在冰天雪地中看到一树盛放的红梅,让人冰冻的心一瞬间就暖和了。
  
  可自己到底有多久再没看到过那个人笑了,或者该说自己到底有多久没见过那个人了。虽是红梅,却到底是开在浓冬。远看动人心神,近观冷彻人心。
  
  寿章长公主沉浸在回忆中,看到她眼神习惯性的放空,杜玉楼恻然的又喊了一声母亲。
  
  “玉楼。”寿章长公主这次彻底回过神,收回心思,招招手示意儿子坐下,她亲自给儿子斟了一杯凉茶后笑道:“近日京中举子云集,你是左卫军都督,身担护卫皇城之职,如何有空回来看母亲?”说完她自嘲的轻笑了声,“你都肯上这秭归亭了。”
  
  自从元庆元年,宋玉梳有孕,杜如归便彻底定居在诚侯府,连到公主府敷衍两日都不肯。元庆二年,宋玉梳病亡,杜如归将在公主府一应用具俱都焚毁,自此带着膝下的幼女在诚侯府中的咏院中居住,连诚侯府都不肯出后,寿章长公主便令人在公主府中最高处修建起这座秭归亭。坐在秭归亭中,就可以清楚的眺望到一墙之隔的诚侯府中的咏院。这里是寿章长公主平日呆的最多的地方,却也是杜玉楼两兄妹最不愿意踏足的地方。
  
  听见寿章长公主的问话,杜玉楼眼神暗沉,对着寿章长公主满面关切的笑容,斟酌了一下,小声道:“母亲,我听说了。”
  
  寿章长公主笑了笑看着儿子,“没头没脑的,玉楼,你听说什么了?这京中多少流言蜚语,我这长公主也不是什么都清楚的。”
  
  “母亲,您有意招石大人关门弟子李廷恩为婿?”
  
  “你听谁说的?”寿章长公主问了杜玉楼一句,随即却轻声笑道:“我这公主府如今果然是四面漏风,话传的也太快了些。”
  
  察觉到寿章长公主话里的意思,杜玉楼脸色有些难看,解释道:“是石大人叫人露的消息。”
  
  “哼!”寿章长公主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往石桌上一扣,凤眼微翘,眼底散发出讥诮的寒意,就似瞬间换了个人一样周身气势凛然。她冷笑道:“石定生这个老东西,本宫看得起他一个区区农户出身的关门弟子,他三言两语给推了就罢,还要特意叫人到你耳边说三道四,真当本宫这个寿章长公主是吃素的!”
  
  “这事是真的!”杜玉楼原本只以为此事是误传,又唯恐寿章长公主真动了这个心思,这才亲自赶到公主府想要防患于未然,没想到寿章长公主居然已经找过石定生。他登时豁然站起,怒道:“母亲!您明知石大人是为何回京,如何回京,您还要将玉华许给他的关门弟子!”
  
  面对杜玉楼的怒气,寿章长公主满脸都是讥嘲,“石定生是闻名天下的大儒,门下徒子徒孙无数,就是区区一个弟子罢了,玉华乃是你外祖母封的郡主,名下尚有封地,大燕数一数二的贵女。我让玉华下嫁,不过是担心玉华的性子,嫁到高门大户受了拘束。玉楼,你何必如此担心!”
  
  “母亲!”杜玉楼失望的看着寿章长公主,“事到如今,您还要给我说这些话!”他向前逼了一步,沉声道:“朝廷清流勋贵,除了外戚,如今有哪一家不在私底下太后不欲还政之事。皇上年近而立,太后却迟迟不愿皇上大婚封后。朝政之上,太后重用外戚,用宗室贵婿以遏制大臣。石定生两任帝师,高宗心腹重臣,当年太后用计逼迫石定生心灰意冷,自请致仕。皇上为请石定生还朝,与太后你来我往,多方筹谋,不惜以后位相换,这才将石定生从永溪请回京中。太后迟迟不肯放权给石定生就罢了,如今您为了太后,还要将玉华拉进来,我这个儿子还不够,玉华何辜,您为何要这么对她?”
  
  说到最后,杜玉楼近乎是咆哮了,他攥紧双拳,哑声道:“母亲,您罢手罢,这天下,本就不该女人执政。先帝当年病弱,担心宗室篡位,才让太后辅政。可太后擅杀大臣,打压宗室勋贵,以致永王叛乱,藩望不稳。您……”
  
  “住口!”寿章长公主愤怒的随后抬起面前的残茶,兜头就给杜玉楼泼了过去,她猛的拍了拍石桌,指着杜玉楼大骂,“张口太后,闭口太后。太后是谁,不是宫中一尊泥菩萨,她是你嫡嫡亲的外祖母。玉楼,你问问自己,若无你外祖母,你何以一出生就得封世子,十五岁就任左卫军都督,你一出门,人人对你弯腰赔笑,你以为是凭借你自己,全都是你外祖母给的颜面!”她冷冷的笑了一声道:“女人主政又如何,以月凌日又如何。你外祖母是你舅舅的生母,不过是代管几年朝政,外头那些男人,就恨不能在史书上将你外祖母置诸死地。玉楼,我告诉你,天下人人都能骂你外祖母,唯有你和玉华,却骂不得!”
  
  面对寿章长公主的暴怒,杜玉楼平静的抹去脸上的残茶,直直的看着寿章长公主。半晌,他忽然笑了。
  
  “母亲,我出生得封世子不是我所求,十五岁任左卫军都督更不是我所愿。”他苦笑一声,哑声道:“母亲,当年我的左卫军都督是如何来的,您心里比我更明白。”
  
  面对杜玉楼的质问,寿章长公主没有接话。
  
  杜玉楼复在寿章长公主对面坐下,轻声问,“母亲,您五年没与皇上见过了罢。”
  
  除了杜如归,这件事就算是寿章长公主的一个心结了。从小在宫中互相庇护扶持的姐弟,如今却数年不得一见。哪怕是在宫宴中,身为天子的弟弟也绝不会向自己这个姐姐多看一眼。无数人在背地里幸灾乐祸,寿章长公主面上毫不在乎,其实心中难受的数次想放声痛哭。可她没想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也会用这件事来戳她的心。
  
  “玉楼!”寿章长公主艳红的双唇微微颤抖,红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儿子。
  
  杜玉楼别过头不为所动,“母亲,我明白您的心思。您想将玉华许给李廷恩,外面的人,或许就算石定生也会以为您是在为我与玉华找一条安稳的退路。可我明白,您不是为了我们兄妹,您是为了父亲。五年前您让我任左卫军都督,五年后您想让玉华做棋子嫁给李廷恩。看起来都是您与太后母女情深,您一心一意的要追随太后,支持太后,说不定还要借此在石定生与皇上之间埋下根刺。只是谁能明白,您不愿让皇上亲政,其实是担心连诚侯夫人这个名号都保不住。”
  
  寿章长公主满脸愤怒都消失不见,脸色迅疾苍白,她藏在层层堆金锦绣广袖中的手颤抖了几下,故作镇静的道:“玉楼,你在胡说什么?”看到杜玉楼不假辞色,她急忙解释道:“玉楼,我的确是想帮你外祖母一把。可就像你说的,皇上也是我亲弟弟,当年的事情是我错了,不该将你也拉进去,惹得你舅舅这些年连你都不待见。不过我与他终归是亲姐弟,只要玉华能嫁给李廷恩,也算是我这当姐姐向皇上赔罪了,怎么可能心里还因此生出根刺来。石定生是皇上千辛万苦才请回来的,哪有这么容易就轻易放弃,不过是一个关门弟子罢了。”
  
  面对寿章长公主略显语无伦次的辩解,杜玉楼抬了抬手阻止了她说下去,“母亲,我已不是垂髫之年了。石定生门下徒子徒孙不少,关门弟子仅此一个。当年石定生大弟子秦琼云病重,石定生恪守规矩不肯为他逾越本分向先帝索要御医,秦琼云活活病死,石定生大病数月。李廷恩在三泉县被流匪围城,石定生不顾颜面,用旧日恩情请郎威率兵前去救援。这个关门弟子在石定生心中的分量,天下人都看的清楚。”他顿了一顿,叹息道:“母亲,别的我不想多言,我只问您,元庆元年,在宫中染天花而亡的馨妃是不是原本姓宋?”
  
  一瞬间如惊雷炸响,寿章长公主面色全无惊慌失措的看着杜玉楼。
  
  也许是早就预料到了寿章长公主的反应,杜玉楼没有多言,站起身看着寿章长公主说了最后一句话,“母亲,罢手罢。”说罢不待寿章长公主回话,转身大步而去。
  
  寿章长公主愣怔怔的看着杜玉楼的背影,扭头又看了看西边的诚侯府。
  
  高高竖起的坚固院墙,生命力旺盛的青翠藤蔓,一圈又一圈,阻隔了人的视线,哪怕穷尽全身的力气,目光也只能在一片苍翠中寻找到一点可怜的缝隙。她看了这么多年,守了这么多年,从天真高傲的皇七女到如今心狠手辣,名声败坏的寿章长公主,那个人,却连一个抬眼都不肯给她了。
  
  而如今,连儿子都要她放手!
  
  寿章长公主呆呆的坐在石桌上,感觉到四周的孤寂,忽然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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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廷恩小试身手将石晖徵带来的人打发走后,就叫从平暗中去打听打听今日来的到底都是何方神圣。
  
  半个时辰后,从平就满脸带笑的回来。
  
  “少爷,都问过了,全是十五少爷进京后结实的各家公子。石大人将十五少爷送到琼林幼学呆了几日,十五少爷没两日就认识了一大堆好友。一听说十五少爷受了委屈,就呼朋结伴的上门来找您讨个公道。”
  
  讨公道倒是讨公道,就是文才实在不怎么好。
  
  李廷恩正理袖口,打算洗洗手,忽发现袖口上沾了一个巴掌印,看样子像是几岁孩子的手。他笑了笑,叫长福从衣箱里拿身衣服出来替换。
  
  长福一脸菜色的找了身干净衣裳来给李廷恩换上,嘴里嘟嘟囔囔的抱怨,“少爷,您今儿就该狠狠给他们一通教训,这些高门大户的少爷们,吃撑了没事干。您可是来考状元的,又不是陪着他们耍猴戏。”
  
  听见长福这么说,李廷恩还没如何,从平先讪讪然笑了两声,毕竟他出身石家,亲爹还在石定生身边做着总管。他拍了拍脑门,小声解释了两句,“少爷,十五少爷打小跟在石大人身边,他年纪小,又会读书,被族中大大小小的人都给捧惯了,您才高八斗,他一时心眼儿没转过来。您放心,我爹已经说了,就今儿胡闹这一回,明日石大人就会将十五少爷给拘起来。”
  
  李廷恩擦了擦手,笑道:“不过是件小事。”
  
  说起来,李廷恩的确没将一个石徵晖放在心上,就当是哄哄孩子罢了。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我与他们对诗时,听见晖徵称呼其中一人为宋大哥,问过名字,是叫宋祁澜。你方才说晖徵带来的人都是京中大户人家出身,这宋祁澜是京中哪家的?”也许是才听石定生说过洛水宋氏的原因,李廷恩隐隐总觉得宋祁澜会与洛水宋氏有关联。
  
  从平是知道李桃儿三个女儿被卖到洛水宋氏后随着洛水宋氏被灭族下落不明的,他一听李廷恩这样问,当即也联想了起来,想了想道:“小的叫人去打听了,这个宋祁澜据说是宫中宋容华的胞弟。”
  
  “宋容华?”涉及到后宫的妃嫔,李廷恩脑海之中就是一片空白,石定生也不会跟他讲这些事情。事实上,若无必要,后宫之事,即便是太后皇后与贵妃不睦,若不牵累到前朝,朝臣们是绝不会去注意的,更何况一个区区侧四品容华。
  
  后宫的消息,不可能从官员们口中打探。不过从平在京中呆过,自然有消息来源,他笑嘻嘻道:“小的就知道少爷您要问,特意在猫儿弄里寻了个休值的太监。他告诉我宋容华是皇上的新宠,以前就是个掖庭出身的宫女,还是犯官之后,生父以前是沧州那边一个县令,起初是要送到沧州那边的教坊去的,她娘当了三根金簪疏通了关系,她又才出生,就将她送到了掖庭养起来,八岁后便做了小宫女。没想有运道,去年被皇上瞧见了,步步得宠,将全家人都带挈了起来。皇上下旨赦免了她父兄的罪过。太后看在皇上宠爱,她又有了身孕的份上,不仅特意在京城给赐了栋宅子,还赏了宋容华父兄两个闲职,又将宋容华全家都接到了京城。宋祁澜是宋容华一母同胞的弟弟,以前跟着家里人在西疆流放吃了许多苦头,进京后宋容华十分溺爱这个幼弟,几次三番求了皇上从宫里给带东西出来,京里的少爷们便都给宋祁澜几分颜面。”
  
  李廷恩静静的听从平说完,对给颜面这三个字抱之一笑。看样子,京中上上小小都以为宋祁澜是靠着姐姐在龙床上伺候得好,肚子争气才能成为一个纨绔,可宋祁澜对人接物的反应,尤其是那眼底深藏的清傲,可并不是一个流放西疆,罪官后人所能养的出的。
  
  只是这都是小节,李廷恩暂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打听,只是出于小心谨慎的习惯,也是唯恐石晖徵在京中交友有误,石定生又事务缠身无暇管教反而坏事罢了。既然目前看起来宋祁澜并无可疑之处,李廷恩就先将事情放下,开始一心一意的准备会试。
  
  这中间,石晖徵又来过两次。一次是被石定生教训后过来赔礼,第二次却是扭扭捏捏的想要李廷恩帮忙说服石定生让他去考童子试。李廷恩委婉的拒绝了他,惹得石晖徵又一次在院中跳脚了半个时辰,最后被从管家叫人带走了。
  
  看了十来日的书后,得知京中各处对他这个总是闭门读书的大儒关门弟子议论少了几分,李廷恩决定出去走一走。
  
  长福这些日子早就跟在从平身边把京里稍有名气的地方都逛了个遍,跟在李廷恩身边出来,他更是兴致勃勃,主动在边上给李廷恩讲解起地方名胜。只是他脑子不灵活,记性不好,又只是跟着从平走马观花的看过一遍,说起来就结结巴巴的,弄到最后,李廷恩只好哭笑不得阻止了他。
  
  重新来到春安坊,见到街道上林立的铺子前依旧立着色彩斑斓的花树,绫罗绸缎经由妇人巧手扎制,成为一朵朵可以乱真的各色花朵,隐隐然还能闻到一阵阵精心熏制过后残留的幽香,再看看彩门下铺子外热情招揽生意的伙计,李廷恩忽就想起了三泉县外为了一个带着粪水石灰,混合血水人肉的馒头而不惜断腿丢命的流匪。
  
  盛世与乱世,似乎简简单单的就被隔开了。
  
  “少爷,您看鸣鹤楼又开了。”
  
  听见长福的话,李廷恩才恍然竟然又走到了鸣鹤楼的门口,他仰头看了看,果然发现数日前还贴在鸣鹤楼门上的封条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想到从平那日说的话,李廷恩心下有些诧异。
  
  从平见状,很知己的上去小声道:“少爷,鸣鹤楼三日前卖给王家了。”
  
  李廷恩闻言神色不变,淡淡的点了点头,“走了大半个时辰,进去歇歇脚。”
  
  “好好,咱们进去进去。”长福搓着手满眼放光。他一直听人说鸣鹤楼是士子云集的地方,早就想进去见识见识。只是鸣鹤楼虽说重新开了,他却自觉自己是个粗人,都不敢怎么迈脚。这会儿李廷恩说要进去,他便有了胆气。
  
  看李廷恩身上价值千金的织云锦,再掂量掂量赵安随手给出的碎银子,伙计满脸带笑的就将人直接给领到了二楼厢房里。
  
  鸣鹤楼的厢房十分不错,对门就能看见外面迤逦而过的金水河。整套桌椅都是上等软梨香木,无需熏香,屋中也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雅香气。东面摆着一架巨大的檀木嵌玉石珐琅绘四季常青图的屏风,南面墙上有一副气势铮然的狂草,乃是天德五年的状元莫同卿所书,北面一架古琴,静静的摆放在剔红桃枝纹四脚案上,琴上方墙壁挂着的女子霓裳舞衣图宛若活人,显然亦是大家手笔。
  
  单是这件屋子的陈设,最少也超过三千两。
  
  李廷恩暗自在心中估算了一番鸣鹤楼的大小,随口问了从平一句,“这鸣鹤楼卖了多少银子?”
  
  从平一怔,他自诩包打听。石定生将他给李廷恩本意也是想要他做李廷恩的耳朵,只是这会儿却答不上这个问题了。
  
  “少爷,鸣鹤楼卖给王家的事,京里头还没几个人知道呢。”卖了都没几个人知道,多少银子卖的就更没人知道了。
  
  这样一说,李廷恩也不需要从平回答了,他淡淡道:“罢了,我不过随口问问。”
  
  从平心中却觉得黯然,他在心里赌咒发誓的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价钱打听出来。
  
  上菜的伙计推了门进来,口齿伶俐的一样样给报菜名
  
  “八仙鸭子,烩虾仁,桂花翅子,飞天摆尾,翡翠白玉。”
  
  伙计一个个接着上菜,长福看的拼命咽口水,他笑嘻嘻劝李廷恩赶紧用菜,“少爷,您快吃。”一面说一面捂着肚子。
  
  “浑似少爷将你饿过了头。”李廷恩抽起筷子反手就给长福手背敲了一下,吩咐伙计,“照着菜再让人在屋里另外安置一桌。”他虽不介意与仆人同桌而食,但上下尊卑是这个时空的铁律。勉强让赵安他们同自己一起用饭,不过是让三个人都吃的不痛快罢了,还会让他们沾上不尊主的恶名,自己也落的成为别人口中不懂规矩的笑谈,既如此,又是何必强要将前生的理念带过来,不如让他们单独一桌痛痛快快的吃去。
  
  伙计听着李廷恩的话,先是愣了一愣,眼睛扫了下桌上满满当当的菜,替李廷恩肉疼的在心里抽了一口气,回过神立刻一脸笑的点头哈腰奉承道:“公子您对下人可真是。”他艳羡的看了长福三个几眼,退了几步出了房门后就能听见他在走廊里扬声喊着菜名。
  
  “等等罢。”李廷恩嘱咐了傻笑的长福一句,随手夹了一筷子面前的八仙鸭子。
  
  还没尝到滋味,外面忽传来一阵喧闹声。赵安与李廷恩对了个眼色,径自推门出去,片刻后回来脸上颇有几分少见的无奈之色。
  
  “少爷,是明慧郡主。”
  
  “又是明慧郡主!”长福与从平异口同声的感叹了起来。
  
  长福看看满桌子的菜,嘟哝道:“怎的又是这个明慧郡主,少爷,算上您来京城,一共才在外头两回,两回都撞上明慧郡主惹事儿,您说您是不是和她有孽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赵安与从平都是隐约被石定生叮嘱过的人,大略知道些寿章长公主想要将明慧郡主下嫁给李廷恩之事。听到长福这么说,不仅是两人,就是李廷恩都噎了一下。
  
  从平在心里偷笑了两声,上前道:“少爷,要不咱们先回去。”好笑倒是好笑,可以明慧郡主的脾气,若是没有听过寿章长公主有意许婚的事情还好,若是听过又知道石大人给推拒了,再一看到自己和赵安,只怕就能将少爷的身份猜个大概。那时候明慧郡主发作起来,才是难以收场。毕竟少爷这会儿空挂了个石大人关门弟子的身份,连进士都不曾考上。
  
  长福不明所以,愤愤道:“明慧郡主来就来了,管她在外面带着女兵冲谁使鞭子,少爷坐在这里吃自个儿的,她还能冲进来打人不成?”在京城跟着从平混了十来天,达官贵人见过无数,长福对一个郡主,也不像之前那般害怕了。
  
  “你懂个屁。”赵安没忍住,瞪了长福一眼。
  
  长福不怕从平,对赵安却打心眼里畏惧,登时不敢再开口。
  
  李廷恩慢条斯理放下手中的牙筷,淡淡道:“叫个人进来。”
  
  他没开口要走,就算从平与赵安满心着急,两人也不敢再多加劝说。从平无奈的开门叫了一个端着菜从门口经过的跑堂,跑堂才十二三岁,生的敦敦实实却很机灵,一进门听到李廷恩是想打听明慧郡主的事情,眼珠一转就噼里啪啦说了起来。
  
  “瑞安大长公主,平国公府世子爷从军中回来了,约了姚太师的嫡孙在咱们鸣鹤楼小聚,这不明慧郡主听到消息,就追了过来。明慧郡主要让手下的女兵和岑世子在军中的护卫比比身手,岑世子不肯,明慧郡主发脾气堵了门,下头正闹着呢。”跑堂说完嘿嘿笑,脸上一点也没有害怕的神色,像是见惯了一样,还劝道:“公子,您是外地人罢。您放心,明慧郡主折腾不了多久,也不会伤着旁人。您尽管放心用菜,要不了半个时辰,京兆府尹朱大人一来,明慧郡主一准儿就走了。”
  
  “平国公府世子,姚太师嫡孙?”从平一听就喃喃道:“再加上咱们少爷,这乐子可大了。”他抓着跑堂有些不敢置信的问,“姚太师哪个嫡孙,是嫡长孙还是次孙?”
  
  跑堂嘿嘿笑,“您才来京城,消息倒是通的很。”他小声道:“您说是长孙还是次孙,要不是长孙,姚公子还能让明慧郡主一起堵着,这不明慧郡主还在底下骂姚公子是个连把刀都扛不动的呢。”
  
  从平这时候可没心思去跟跑堂说笑了,他松开人蹿到李廷恩面前,急道:“少爷,咱们走罢,前门不走走后门,这会儿明慧郡主正在气头上,要让她看见咱们,那可惨了。石大人吩咐了,叫您在会试前一定不能出差错。”
  
  李廷恩慢条斯理给自己斟了杯桂花酒,细细一品,口齿中满是淡淡的清香。他扫了一眼恨不能跺脚的从平,悠然道:“从平,你说一桩国戚勋贵联姻,为何最后会闹得人尽皆知?”
  
  为何?
  
  勋贵宗室国戚望族联姻,都是叫信得过的人暗地里透透消息。不管成与不成,双方脸面都会过得去,别的人家会看眼色,也不会将事情拿出来说嘴。依照寿章长公主与瑞安大长公主还有姚太师的身份,亲事的确不会弄得连个跑堂的都能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这其中不是有人故意在中间做手脚就是被说亲的一方有意撕破脸。
  
  从平顺着李廷恩的话想了一圈,回过神来看着依旧在喝酒的李廷恩忍不住埋怨道:“少爷,您管他是为了什么,这时候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李廷恩没有理会他,而是把在一旁不明所以的跑堂叫了过来赏了二两银子。
  
  鸣鹤楼虽是大燕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可他一个小小跑堂,二两银子的打赏也是不常见的。收了银子,跑堂笑呵呵的出了门,也不管一肚子在听了从平说的话后所产生的疑问了。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趁从平与李廷恩说话时候跑出去看热闹的长福从外面跑了进来,乐道:“少爷,岑世子不肯和明慧郡主比试,明慧郡主一怒之下叫女兵将姚大公子捆了起来装到了一个木箱子里面让马拖着在外头道上来回走呢。”长福说着哈哈大笑,“岑世子带着手下的亲兵来回追了好几圈,硬是连根姚大公子的头发都摸不到,两边茶馆酒楼的人都伸了脖子出来看热闹,就是咱们这儿临河不临街面,要不少爷您坐这儿就能瞧见。”
  
  长福边说还惋惜的砸了咂嘴。看的从平恨不能一巴掌给他打上去。
  
  “这才多久,明慧郡主又玩出了新花样。”从平听了长福说的话,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看着李廷恩稳如磐石的样子更担心了,“少爷,咱们快走罢。”
  
  就连赵安都有些撑不住了。
  
  姚太师位高权重,夫人也是一位县主,算是明慧郡主的长辈,明慧郡主尚且对姚大公子全无顾忌。岑世子身为瑞安大长公主之孙,世袭罔替的平国公府世子,赫赫军功在身,面对明慧郡主却投鼠忌器的救不了一个挚友。
  
  赵安一想到李廷恩的身份不由悚然,上前低声道:“少爷,鸣鹤楼后院有一小道,穿夏意坊回朱雀坊也不远,您……”
  
  没想到连赵安也着急了,李廷恩觉得好笑之余又有些感慨。一个长公主之女就让众人束手无策,长公主又如何,坐在顶端的太后又如何?原本想要楼下看看明慧郡主行事的他忽然意兴阑珊,放下牙筷,起身道:“走罢。”
  
  从平与赵安大喜,急忙要去叫人进来结账走人,唯有长福脸上还带着点不甘愿,觉得浪费了一桌子好菜又不能看戏,有点磨磨蹭蹭的。赵安拎着他脖子上的肉给了两下,长福就老实了。
  
  厢房的门忽被人推开。
  
  几人抬头一看,就看见三个威风凛凛,身着红色软甲,腰佩战刀的女兵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为首的女兵眼神锐利的在屋中扫视了一圈,掠过赵安身上时眼底流露出一抹诧异,却并未说话,径自落在了李廷恩身上。
  
  她以军中的礼节抱了抱拳,沉声道:“李公子,郡主听说您在这儿请您下去一见。”
  
  自从看到女兵的一刻,从平与赵安就觉得事情不好,等听人亲口说出来,赵安与从平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在心里猜测到底是哪里漏了消息,却听李廷恩一句话揭开谜底。
  
  “鸣鹤楼如今果然已是王家的鸣鹤楼了。”
  
  赵安与从平醍醐灌顶般的明白了李廷恩话里的意思。从平拍了自己一巴掌,暗道怎么瞎了心眼,忘了鸣鹤楼换了主子,自己送上门了。可他又有点奇怪,既然少爷一早就记着这事儿,为何还不避忌的有意选择鸣鹤楼?
  
  三个女兵听到李廷恩的话,脸上的神色都有些难看。为首的女兵再次冲李廷恩行了礼,示意道:“李公子请。”
  
  李廷恩用罗帕擦了擦手,淡淡一笑,在女兵们弯腰行礼中径自出了门。
  
  “少爷!”从平不由跺了跺脚,指使长福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跟上去。”拽了晕头晕脑的长福就往外走,赵安脸色端凝的走在了最后。
  一到鸣鹤楼门口,李廷恩就看见街面两旁林立的酒楼茶肆里伸出的人头,街面上也站满了,所有人都将视线投注在不远处正狂奔而来的十来匹骏马上。大燕京城坊市街面修建一贯开阔,能够并行八匹大马。看热闹的人群都贴着两边铺子墙根站立,给跑马的人留下了宽阔的施展空间。骏马卷起一路烟尘,很快行到李廷恩面前停下。
  
  “李廷恩!”马背上红衣金冠的女子扬了扬长眉,精致描绘的凤眼露出一丝淡淡的锐气,她扬了扬手中的马鞭,指着李廷恩道:“你就是李廷恩?”
  
  李廷恩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了看拴在马尾上的一个木笼,笼中一名男子灰头土脸的蜷缩着,身上唯有腰间一块羊脂鲤鱼佩还能看出一点世家公子的痕迹。
  
  一列整齐的红衣软甲女兵后是几个膀大腰圆的男子,一看就是出身行伍,身上带着这群女兵并不具备的煞气。为首的男子宽额浓眉,不大的眼中藏满隐忍之色,按在腰间马刀的手背上可以看见清楚分明鼓起的肌肉。
  
  也许是察觉到李廷恩的视线,男子向李廷恩轻轻点了点头,抱拳道:“可是石大学士关门弟子李公子?”
  
  李廷恩含笑回了一礼,“岑世子。”他并未应承身份,但众人却也都明白他的意思了。
  
  岑子健笑了笑道:“李公子,今日有要事在身,改日再与你喝杯水酒。”
  
  平国公府以军功立身,岑子健这种作风并不出乎李廷恩意料。只是他们两人应和了两句,明慧郡主却被撇到一边。
  
  眼看李廷恩与岑子健你来我往,却对自己视若无睹。明慧郡主火气冲头,抬起鞭子对准李廷恩的脸就甩了下去。
  
  “少爷!”
  
  从平三人都急坏了。朝廷开科取士,面容有瑕疵者一样得不到朝廷重用,不管男女,脸是不能轻毁的。赵安一个箭步就要上去,却被明慧郡主的女兵给拦住了。
  
  坐在马背上的岑子健也救援不及,再说他想要救姚凤清,也不欲为一个才结实的李廷恩再去让明慧郡主怒上加怒,登时只是惋惜的叹息了一声。可等他再看时,结果大出意料。
  
  李廷恩抓住马鞭底部,眼尾一扫,就能清楚的看见马鞭上的金线,他冷笑两声,对上明慧郡主惊怒交加的面庞,右手猛一使劲,竟将长于马背功夫的明慧郡主生生从马背上扯了下来,登时周围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李廷恩!”
  
  “郡主!”
  
  “少爷!”
  
  明慧郡主被李廷恩猛不丁扯了下来,就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她无视身上摔倒的痛楚,一把将簇拥上来的女兵推开,翻身爬起,凤眼中盛满怒色,又是一鞭子给李廷恩抽了过去。
  
  李廷恩眼底一片冰寒,抬手阻止欲上前的赵安,就手在一个女兵身上拔出长刀,刷刷将明慧郡主绷直的长鞭砍成了三截,周围再次响起人群惊叹的声音。
  
  看着跌落在地上已成三截的马鞭,明慧郡主愣了一会儿神,她简直不敢置信这世上居然有人敢斩断她的马鞭。
  
  一名女兵愤怒的越众而出,指着李廷恩怒道:“放肆,此乃太后赐给郡主的马鞭,区区庶民,居然敢对郡主不敬,还斩断了马鞭!”
  
  李廷恩漠然的看着女兵,淡淡道:“在下乃大燕河南道乡试解元,并非区区庶民。按大燕律,举子为半官之身。再即,就算在下是庶民,只要在下一日未签下卖身契,依旧是良民之身。太宗年间,温慧公主当街杖杀良民尚且除名玉牒贬为庶人,未知明慧郡主意图当街鞭杀我这个解元,又该如何论罪?”
  
  女兵语凝,她们随着明慧郡主在京中一贯无人敢顶撞半句。就算是最耿直的京兆府尹,来了也只能好言好语的劝她们离开,若是郡主不愿意走,京兆府尹也不敢勉强。没想到一个书生,用胆量斩断郡主的马鞭就算了。当他一时情急,生怕伤了脸会耽误会试。谁知马鞭断了,面对质问,对方不仅不赶紧赔罪,还要问郡主的罪?
  
  听到李廷恩的话,所有人都忍不住向李廷恩投去好奇的目光。
  
  明慧郡主此时回过神,将方才质问李廷恩的女兵推开,仰首冷冷道:“你是读书人,最善诡辩。你说我方才是想要鞭杀你,我不跟争这个。我只问你,这马鞭乃太后钦赐,你将之斩断,意欲如何担罪?”
  
  李廷恩将手中的战刀扔在地上,双手束在身后淡笑道:“郡主,这马鞭并非太后所赐罢。”
  
  没料到李廷恩不答反问,明慧郡主愣了愣,随即扬声道:“你放肆!本郡主的马鞭当然是太后所赐,你居然敢说本郡主冒用太后之名。”
  
  李廷恩摇头笑了笑,俯身捡起一截断掉的马鞭拿在手里细细摩挲了几下。
  
  “大燕尚军功,对一应军备之物有明律规制。按律,天子马鞭以犀牛筋混以金丝缠制,鞭柄可用乌木,镶以碧玺红宝。皇子亲王乃用牛筋混以银线,鞭柄可用绍木,镶以翠玉。宗室贵女只许用牛筋混以韧丝,不得加任何金丝银线,鞭柄只得一般的硬木中挑拣,鞭柄上可雕纹路,却不得饰以珠玉。”说到这里,李廷恩左手轻轻捏着鞭子一滑,浅笑着看向脸色铁青的明慧郡主,将断鞭送到明慧郡主眼皮底下,上等的金丝在日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芒,“郡主,这马鞭真是太后所赐?”

情蕭 发表于 2014-2-10 14:10

第59章

  明慧郡主没想到一个马鞭居然会被李廷恩说出这么多的道理,而且拐来拐去,最后竟指责到了太后头上。偏偏她即便明白李廷恩话里的讽刺,也只能隐忍,更不敢再借太后钦赐之物来压制李廷恩。
  
  她看着面前一如既往带着浅淡笑意的李廷恩,心里面怒火渐渐熄灭,片刻后,她往前迈了一步,将一截断鞭接到手中,眼中闪烁着纯挚的好奇之色,“你不怕?”
  
  李廷恩没想到明慧郡主会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随即清冷的反问,“郡主觉得我会怕?”
  
  这句话颇有几分傲然之意,李廷恩原本以为明慧郡主必然会被再次激怒。
  
  谁知明慧郡主真的凝神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与那些人都不一样。”她修长的白玉指往侧面一伸,皓腕上繁复的蝴蝶赤金链发出一阵悦耳的脆响,“我娘当年找人去姚家提亲,姚家的人拒绝了婚事。外头人一片叫好之声,说姚家门风清白,不畏权贵。他在外面跟人说宁可死也不会娶我这样的贵女。还有他,姑祖母的嫡长孙,平国公府未来的世子爷,姑祖母唯恐他被我祸害了,跑去外祖母面前推拒婚事。人们说平国公府世代军功传家,他少有勇武,为人称赞。”明慧郡主指尖在面色青白的姚凤清与岑子健身上一一流连而过,目光却一直牢牢锁在李廷恩身上。
  
  “我以为他们敢拒绝婚事,敢触怒我娘和外祖母就都是果敢勇毅之人。我以为姚家与平国公府果然就是外人所说的不畏权势,谁知……”话到此处,明慧郡主不屑的冷笑,“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
  
  “明慧郡主!”岑子健可以忍受一切,唯独无法忍受明慧郡主对平国公府的折辱,他立在马背上,忍无可忍的扬声喊了一句。
  
  明慧郡主却扭头冲他继续不屑的笑,“岑子健,你若觉得本郡主说的不是实话,就答我一句话。”
  
  岑子健看着明慧郡主,沉声道:“郡主请说。”
  
  “好!”明慧郡主昂起头,眉眼一片锋锐,“岑子健,你告诉我,当初为何要去军中?”
  
  岑子健觉得明慧郡主实在无理取闹,他的耐心快要耗尽了,看了看被折磨了半个时辰的姚凤清,见好友此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又被如此咄咄追问。岑子健拧了拧眉,压下燥意道:“郡主方才也说平国公府世代军功传家。在下前往军中乃是成例,京中无人不知,郡主何意多此一问。”
  
  “哈。”明慧郡主讽刺的笑了两声,傲然道:“岑子健,你离京前就已被选入右卫军。以你的出身,至少也是右卫军统领。”见岑子健张口语言,明慧郡主抢先一步道:“怎么,要说你只愿凭军功靠真本事。可惜啊,我杜玉华不是一般的贵女,我三岁便被外祖母抱在膝上看奏折,七岁已开始随我大哥出入左卫军营。行军布阵或有不足,西疆南疆是否有战事我却分的很清楚。你放掉右卫军统领不做,跑去边塞军中做一名郎将,又正好是在外祖母欲为我赐婚被推拒之前。岑子健,男儿大丈夫,今日在众人面前,你敢不敢说你自己是真心实意一早就打算去边军!”
  
  眼看岑子健被明慧郡主一番话逼的无言以对,周围就有人混在人堆里起哄。
  
  “对啊,岑世子,男子汉大丈夫,人家郡主都把自己的亲事拿出来说了,您也得给句话啊。”
  
  “快说快说,岑世子,您是不是怕了郡主才躲得远远地。”
  
  岑子健生生被逼出了一头冷汗。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敢对周遭百姓动武,否则人们口中仗势欺人的便会成为平国公府。可若不辩驳,当初平国公府不惜触怒太后也要推拒婚事的名声就会在明慧郡主的质问声中毁于一旦。左右为难中,岑子健眼中不禁浮上一丝凶狠之色。
  
  李廷恩看出岑子健的为难,心头哂笑了一声,随口插了一句,“郡主,有些事情,岑世子与平国公府不说,未必是怕。民间说亲,尚且须顾忌彼此颜面,郡主又何必非要在众目睽睽下追问个彻底。”
  
  没想到李廷恩会帮岑子健说话,明慧郡主对面前这个人越来越好奇了。她觉得这是她十几年中最琢磨不透的一个人。岑子健与姚凤清拒绝婚事又唯恐留在京中会生意外,很快就远遁离开。而面前这个李廷恩,石定生做主拒绝了婚事,李廷恩为了会试不得不留下,可他大摇大摆上了鸣鹤楼,自己让人去逼请。明明带着赵安而且他身手不弱,居然也堂堂正正的来了。来就来了,就算岑子健与姚凤清,看到暴怒的自己,都难免神色赧然,满口赔罪之辞。唯有李廷恩,从头至尾不仅不说一句软话,还反过来将自己给教训了一顿。
  
  如今李廷恩又帮连交情都算不上的岑子健说话!
  
  好奇心占据上风,明慧郡主居然忘了发怒,她试探道:“你要帮他?”
  
  李廷恩笑了笑,淡淡回了一句话,“郡主,有一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明慧郡主喃喃将这话念了几遍,恍然道:“你将我当做敌人。”
  
  是不是敌人并非自己的选择,而是天然的立场划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既然根本和面前这位明慧郡主做不了朋友只能做敌人,又何必在开始势弱。凤座居于龙座之上十几年的太后,也不会因自己今日在众人目光之下对她的外孙女势弱讨好就改变心思。选择了一边,当然就更要拉拢另一边。这与人无关,与利益有关。
  
  李廷恩看着面前红衣明艳的女子,很坦然的点了头,用别人都听不见的声音低语道:“事到如今,郡主以为我们还能谈的上交情?”
  
  明慧郡主愣了愣,片刻后她脸上露出笑容,抬手示意女兵去将木笼打开,也不再管岑子健与姚凤清,只是对着李廷恩神色认真的道:“李廷恩,你比他们强。”她说完这一句,又扭头看着岑子健扬声道:“什么名门才子,勋贵将星,一个自负清流传家,却手无缚鸡之力,被我关起来只会在笼子里装死。一个号称世代行伍,重情重义,浑身本事只会眼睁睁看着我将好友在坊市中拖行。身边带着一堆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亲兵,连我的亲兵都拦不下。岑子健,你到底是不想拦还是不敢拦?”说完这一段,满意的看着岑子健面色陡变,明慧郡主俯身将三截马鞭都捡了起来,然后翻身上马,带着女兵扬长而去,没有再回头。
  
  看见明慧郡主走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从平围上来,与长福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心问李廷恩是否有伤到什么地方。
  
  “我没事。”李廷恩交代了一句,阻止两人的问话,到了岑子健身边。
  
  看着李廷恩过来,岑子健面上全赧然之色。先前出于顾忌,他未对李廷恩施以援手,谁料最后竟是李廷恩主动为他缓解左右为难的局面。他不由连声赔罪,又邀李廷恩一道饮酒。
  
  李廷恩看了看被护卫们搀扶着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的姚凤清,再看看岑子健,心里不由对明慧郡主的看法有了改变。这个女孩子,果然不愧自称是三岁就被太后抱在膝上教养政事。她临走前那一番话,精准又毒辣的在两个交情莫逆的人身上撕开了一道伤口。就算姚凤清与岑子健彼此都心知肚明明慧郡主有意挑拨,这道伤口依旧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大,无可挽回,说不定还会影响一直交情深厚的姚家与平国公府。
  
  也许,故意将其中一人关入笼中在街面上拖行,却任凭另一个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追随亦不仅仅是灵机一动的主意。
  
  李廷恩心思翻滚,面上不露声色的拒绝了岑子健的邀请,温声道:“今日之事,只怕市井流言不小,在下还须早日回去向老师交待。日后再请两位一道饮酒。”
  
  他只字不提姚凤清需要看大夫养伤的态度让岑子健大为感动,与李廷恩道了别后,又再三道谢,这才带着姚凤清离开。
  
  他们一走,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就散了。这些百姓虽说对李廷恩胆色好奇,不过都还不清楚李廷恩的来历,自然不会继续留下来看戏。
  
  一直在边上默不作声的赵安忽走上来,低语道:“少爷,姚凤清的手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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