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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情蕭

[推荐书籍] [穿越┊重生] 《重生农门骄》作者:一手消息——JJ男主文  [复制链接]

发帖际遇:情蕭误食神秘果实,增加9点阅历点数。
第60章

  见识到明慧郡主的本事后,李廷恩对赵安说的话实在算不上太意外。
  
  赵安坐在从平叫来的马车里给李廷恩回话,“小的以前在军营里见过各种各样的伤势,绝不会看错。姚凤清右手腕骨已碎,就算是再好的御医,只怕也没那个本事将碎骨粘上。”
  
  “右手的腕骨。”李廷恩倚在马车壁上微笑道:“听说姚凤清本身亦是举子。”
  
  “是。”从平急忙在边上插了一句,“姚太师四个儿子,九个孙子。唯有这位姚大公子在科举一道上有些建树,旁的都不成气候。姚大公子还有个庶出的堂兄,原本也被姚太师看重,只是不知何故三年前跑去做了道士。这回姚大公子右手被明慧郡主给废了,只怕姚太师不会善罢甘休。”
  
  善罢甘休必然不会,不过要想计较个清楚明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赵叔,姚凤清的腕骨已碎你能看出来,姚凤清自己能不能察觉。”
  
  听李廷恩这么问,赵安想了想,摇头道:“这种断筋断骨的毛病,咱们这些从军的比一般接骨的大夫更看得准。姚凤清读书人出身,他只怕会觉得自己是骨头脱了臼。”
  
  这个答案同样不出乎自己的意料。若姚凤清得知自己不仅是脱臼而是腕骨碎了,绝不会如此平静的垂头缩在笼中,而是一早就声嘶力竭的大喊起来,甚至岑子健都不会放明慧郡主离开。
  
  “这一局,算是我输了。”李廷恩挑眉笑了笑,手掌在腿上拍了两下,重新倚在车壁上,闭眼道:“回去罢。”
  
  长福赶着马车,一路还要慢慢看坊市里的热闹景象。他见李廷恩没有催促,就更不着急。从春安坊回到朱雀坊,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天色擦黑的时候才回到石定生的官邸门口。
  
  在大门外焦急等待着的从总管一看到长福,就知道这是李廷恩回来了,急忙迎上来。
  
  “公子,老爷找您找的急。”
  
  李廷恩随着从总管往里走,约略也猜到是什么事,“今日的事老师都知道了。”
  
  “是。”从总管弯腰小声道:“公主府遣了人过来,说是给老爷赔罪。”说完从总管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的道:“姚太师府上传出消息,姚大公子的右手怕是再不能握笔了。”
  
  李廷恩早就得知这个消息,自然不会惊讶,他只是笑了笑,“姚家来人了?”
  
  从总管脸上就流露出几分尴尬之色,“跟在姚大公子身边的下人回去说当时公子您也在,姚太师就打发了次子来与咱们老爷探探消息。”
  
  “知道了。”李廷恩心中道了一句果然如此,一路无人般直入石定生的书房,将路上下人们艳羡的目光统统丢在脑后。
  
  石定生正和两个幕僚在商议事情,看到李廷恩进来,石定生并未停下说话,而是不顾幕僚们诧异的目光,随手一指让李廷恩就近在身边坐下,嘴里继续与幕僚说着话。
  
  “窦玮安身为台院侍御史,素有纠举弹劾朝廷百官的权责,此次弹劾孙朔这个尚书省左仆射,未必是剑指太后,亦有可能是出自本心。松江窦氏还算是名门。”一名幕僚眼尾扫了李廷恩一眼,旋即凝神对石定生道。
  
  另一名幕僚却不赞同这番话,“孙朔自任左仆射以来,夙兴夜寐,即便御史中丞温铎也对其颇有赞誉,唯有其外戚身份一直让人诟病。此番窦玮安以奢而定罪弹劾,并不能让百官臣服。窦玮安乃姚太师门生,他近日接连弹劾孙朔,袁术平等人,目的只怕还在太后。”说到这里,幕僚话锋一转,看着一直沉默的李廷恩道:“听闻公子今日与明慧郡主在街面上有了冲突。”
  
  李廷恩淡淡一笑道:“是。”
  
  幕僚随即追问,“短短数个时辰,市井百姓流言便纷纷而出,公子可否将当时情景与咱们说一说。”
  
  李廷恩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他话音刚落,神色凝重的石定生便道:“姚凤清的手当时就断了?”
  
  “赵叔是如此说的。”李廷恩欠身答了一句,“老师,可是明慧郡主矢口否认了此事?”
  
  “唉……姚家差人去问,结果让寿章长公主的女兵给打了出来。”石定生脸色一直未见好转,他摆了摆手,指着其中一个幕僚道:“叫他们与你说说罢。”
  
  被石定生指着的幕僚深知石定生对李廷恩的重视,也很清楚,凡是能传承上三百年的望族,族中杰出子弟无一不是广收门生,又在其中挑选天赋出众者加以精心栽培,比之待族内子侄更厚。如此才能结成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以保证在族中子弟良莠不齐,根基不稳时能够有人扶持,平安度过每一次艰难的时候。很明显,此时的李廷恩便是石定生精心为永溪石氏所挑选出来的人才,因此幕僚半点不敢怠慢,一听石定生吩咐便主动开了口。
  
  “公子,半个多时辰前府中先后来了三拨人。”幕僚伸出三根指头微笑道:“打前的是寿章长公主府上的长史,说是明慧郡主年幼冒犯,特意来赔罪。其二来的便是姚太师的次子姚二老爷,姚二老爷一是来谢公子今日仗义执言加以援手,二么……”幕僚顿住话,话里带了点讽刺的意思,“姚二老爷的意思,是想亲自见见公子,问一问当时的情景。姚二老爷反复说了几次今日是姚大公子在鸣鹤楼设宴请从边军回来的岑世子饮酒才会撞上明慧郡主惹出大祸,把公子您都拖累了进去。好在岑世子无伤,姚二老爷就更担心公子是否也被明慧郡主伤了哪儿。最后来的,便是平国公府的人了,不过来人是顶着平国公府的名头,送礼的却是瑞安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
  
  说完,两名幕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将探视的目光落在李廷恩身上。
  
  李廷恩细思过这番话,忍不住摇头失笑闭目养神的石定生道:“老师,今日我才明白,何谓女人心计。”
  
  石定生闻言掀了掀眼皮子,直起身道:“见识了罢,京城里处处都是坑,你啊,聪明绝顶,却照面就被人给陷了进去。”
  
  李廷恩右手在下巴上抚了抚,否认道:“今日之事,倒也并非都是祸,最后的结果,只怕不会如明慧郡主早先预料的一样。”
  
  “哦,说一说。”石定生就很兴奋的看着李廷恩。
  
  “老师。”李廷恩起身给石定生斟了杯茶,镇定的道:“明慧郡主今日所作所为,看起来不仅成功离间了岑子健与姚凤清,让平国公府与姚太师府上起了嫌隙,还将我给拉下了水,实则漏洞颇大。”察觉到两个幕僚目光熠熠,李廷恩觉得有点好笑。
  
  “千般算计,百般筹谋,可惜他们忘了平国公府与姚太师分别能在军中与士林清流里立足的缘由。一个靠忠义,一个靠仁理。今日明慧郡主是在大街上搭下这一台好戏,众目睽睽固然让姚凤清失去脸面又受了伤,岑子健完好无损。却忘了一件事,无论岑子健有没有将姚凤清给救出来,至少在百姓眼中,岑子健堂堂男儿丈夫,平国公府世子,大长公主嫡长孙,的确是跟在明慧郡主身后忍辱追了近一个时辰。姚家要名声,就不会为一个已成弃子的姚凤清与平国公府撕破脸,两家依旧会是至交。至于私底下,只要不影响大局,两家谁也不会在乎的。再说我,仗义执言,赶走了明慧郡主,就算有人觉得唯独姚凤清一人受了伤的事情有蹊跷,姚家依旧得对我感恩。”
  
  听完李廷恩这一番话,石定生眼神大亮,击掌赞道:“廷恩,你果然没让为师失望。”他拍了拍桌案,抚须笑道:“不错,不错。看样子今日你帮岑子健他们二人说话,也并非鲁莽行事,这样为师就放心了。少年人,最怕的就是气盛啊。”
  
  石定生这番意有所指的话说的李廷恩了然而笑,两个幕僚却讪讪的垂了头。
  
  过了片刻,其中一名幕僚就补救道:“公子行事稳健,乃是大人的福气。想必公子也度好姚太师的心思了。”
  
  “人的心思千变万化,事易时移,时移世易。此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李廷恩见到幕僚脸上的神色变了变,没有再继续说难听的话,而是对石定生道:“老师,想来姚太师不会有意为难我这个没受伤的人。”
  
  说到伤字,石定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对姚凤清右手受伤这件事并不是不惋惜,总算与姚广恩相交多年。不过这次李廷恩没有受伤,岑子健没有受伤,唯有姚家的希望姚凤清受伤了,这件事便添了几分说不清楚的味道。姚家人心思如何,并不难猜测。好在石定生深知姚广恩的为人,最后能坐到太师的位置上,姚广恩必然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不担心姚广恩就此会站到太后一面为难李廷恩,担心的却是此次一击分化没有见到预料中的成效,后面的人会再出计谋。
  
  这一次自己的爱徒应对妥当了,下一次呢?
  
  石定生想了想嘱咐李廷恩道:“还有十几日就是会试,你别出门了。正好出了此事,对外头的人,为师自有话说!区区稚子,一箭算三家,为师倒要瞧瞧杜玉楼的本事。”
  
  听见杜玉楼三字,李廷恩诧异的挑了挑眉,“老师以为这次的事是杜玉楼?”
  
  “你以为会是寿章长公主还是太后?”石定生哼了一声,怒道:“太后秉性刚烈,寿章长公主行事跋扈。她们母女若要出手,绝不会让明慧郡主出面,姚凤清也不会只废了一只手。这次的事,十有j□j是杜玉楼的手笔,杜玉楼此人,表面看起来行事耿烈,实则手段毒辣阴狠。否则即便有太后撑腰,他也坐不稳左卫军都督这个位子。若为师没猜错,他只怕是得知了寿章长公主想要将明慧郡主下嫁给你的事情,唯恐到时说不动寿章长公主,干脆就断了你的前程。说到底,在杜玉楼眼中,毁了你的前程,为师还能再寻弟子,姚凤清却是姚家孙辈中唯一有指望在仕途上出人头地的子弟,他不会冒此奇险。只是不知为何,最后明慧郡主改了主意。可惜啊,算来算去,国戚出身的子弟,还是不能明白文臣武将能立足朝堂自有其行事准则。”说到这里,石定生顿了顿,困惑的道:“这事还有捉摸不透的地方,为师已叫人去打听消息了。”
  
  的确如此。姚凤清与岑子健也许可以是特意被人安排去往鸣鹤楼,做出一副巧合的样子,可自己却是心中一动,得知鸣鹤楼被王家买下才有意进去看看,想借一斑窥全豹的。按着老师的说法,若此事真是杜玉楼安排,他如何能够猜到自己哪一天出门,如何让自己走到春安坊,如何让从平特意在自己耳边说了那句话把自己引到鸣鹤楼中。
  
  这世上,不可能有人如此算无遗策!
  
  或许,事情并非是杜玉楼安排,仅仅只是明慧郡主在当时的局面下仓促做出的事情?
  
  被石定生一说,李廷恩只觉得一团迷雾笼罩在心中。他很难想象,明慧郡主能在短时间内作出如此快速的反应,就算最后这个局并不完美,没有完全达到目的。但刺埋下了,有时候一点微弱的失衡也是会影响全局的。
  
  想到进来是听见石定生与幕僚的对话,李廷恩心中忽然一动。他神情凝重的看着石定生道:“老师,孙朔孙大人可是武安郡君之夫?”
  
  石定生正在喝茶,倒被幕僚抢先答了,“公子记性不坏,孙朔正是靠着武安郡君才得以晋升左仆射。”
  
  “武安郡君是太后的亲侄女,袁术平乃太后姨侄,窦玮安却是姚太师的弟子。明慧郡主是太后最宠爱的外孙女,姚凤清偏偏是姚太师最得意的嫡长孙。”
  
  听见李廷恩的话,石定生放下茶盅,侧身道:“廷恩,你觉着这事不是杜玉楼。”原本石定生对自己的推测十分笃定,只因他手下的人还打听到在此事前杜玉楼的确回过一次公主府,并且翌日亲自去皇家围场找到了明慧郡主。就算猜测不出他们说了什么,石定生也大概能估算到杜玉楼绝不会赞同将胞妹许给自己的关门弟子。
  
  “也有道理。”喝了一口茶,石定生斟酌道:“寿章长公主只会在乎一双儿女前程,杜玉楼即便与生父杜如归关系不睦,却终归姓杜,是诚侯府的世子,身上担负的是诚侯府,他和寿章长公主所想绝不会相同。否则这些年母子二人不会渐行渐远,为师更不会想借杜玉楼之口打消寿章长公主的心思。可眼下将太后与此事联系起来,似乎又能说得通。”
  
  石定生与两个幕僚陷入沉思,李廷恩心中却在此时掀起疾风劲雨,有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窜上心头,他骇然的看着石定生急切道:“老师,姚太师今年寿数几何?”
  
  虽说不明所以,石定生还是回答了李廷恩的问题,“论年岁,姚广恩比我尚大五岁。”
  
  李廷恩眉梢紧蹙,“老师曾说过,姚太师十年前便有过中风之兆。”
  
  “没错。”一说到这个,石定生忍不住叹息,“姚广恩出身贫寒,一生起伏。无论仕途还是家事,都是如此。他原配难产早亡,先后迎娶过三位继室。直到第四个继室上头,才给他生出了嫡子,可惜前面还是有了两个庶子,为了不生乱家之兆,姚广恩忍痛将这两个庶子撵到宜州乡下居住,连族谱都没上,否则姚家不会只出了一个姚凤清。十年前,姚广恩天赋出众的嫡幼子与庶兄出门游河时,溺水而亡,年不过二十。姚广恩正是因此事暴怒中风。自那以后,姚广恩身体每况愈下,十年里,有三次病危请了大夫。就是这一次,姚凤清的事情,只怕姚广恩心中也是在硬撑着。”
  
  话至此处,石定生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惊讶的扶住桌案站起身,看着李廷恩道:“廷恩,你是疑心此事乃太后动的手,是冲着姚广恩来的。”
  
  “不。”李廷恩脸上一片阴沉,沉声道:“老师,我怀疑是皇上!”
  
  “皇上。”不仅是石定生,就是两名幕僚也悚然一惊。
  
  在大燕士人心中,无论太后如今威势如何,其实在他们看来都不过是乱政罢了。太后仅仅是借着皇上碍于孝道拿她无法才能一直摄政,实则谁也不会认为太后就真是这大燕天下的主人。女人再厉害,毕竟是女人,终有一日,皇上忍无可忍,还是会让太后退居后宫的。所以他们哪怕一面畏惧着太后的权势和残酷,一面根本不将太后看在眼里。然而大燕天子,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万民之主。亲耳听闻李廷恩将罪魁祸首指向皇上,三人脸上都变了颜色。
  
  一名幕僚激动的站起身道:“公子,您可不能乱说。姚太师乃朝廷中流砥柱,一直领着群臣反对太后保持朝政,皇上甚为倚重,他怎会对姚太师使出如此毒辣心机。”
  
  “对对对。”另一名幕僚也急忙附和,“太后对姚太师出手还可猜测,皇上怎会如此行事,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就连石定生沉吟了一会儿,都不能认同李廷恩这天马行空的猜测,“廷恩,这些年为师致仕,太后步步紧逼,全靠姚广恩在朝中领着一干门生重臣对抗太后,才能保住皇上手中的一点权柄。说到底,为师当年逼于无奈致仕,在皇上心中,只怕如今还比不上姚广恩。皇上既然费尽心机将为师弄回京,就更不会将姚广恩这条臂膀斩断。”
  
  “老师。”面对三人的反驳,李廷恩反而镇定下来,他淡淡道了一句大实话,“姚太师年事已高,病势衰沉,就算没有姚凤清之事,他也撑不了多久。正因如此,皇上才会不惜以后位相换也要将老师迎回朝中。”
  
  “就算姚太师撑不了多久,他在一日,太后总更有几分顾忌,皇上何苦提早让太后逞心如意。”一个幕僚忍不住扬声冲李廷恩喊了一句。他实在是压不住了,先前还以为李廷恩颇有几分成算的他此时只觉得李廷恩说话做事全是异想天开。
  
  李廷恩扫了他一眼,沉静的解释道:“姚太师病重而死,则是天意。姚太师因嫡孙之病而亡,便为人力。天意与人力之间,我以为,皇上选择了人力。”
  
  “天意,人力。”两个幕僚琢磨了几下,还没完全弄明白。
  
  石定生喃喃自语了两遍李廷恩的话,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他艰难的扶住桌案,两腮松弛的肉轻轻抖动着,“天意,人力,天意,人力。”
  
  “老师。”看出石定生神色不对,李廷恩急忙上去扶住石定生,“老师,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做不得准。”
  
  “不不不。”石定生坐下稳住身体后摆了摆手,衰弱的道:“为师教了皇上十年,对皇上的性子,为师比你们更清楚。这种事,皇上做得出。”说着他苦笑了两声,“唉,臣子老了,还能用这条命为皇上尽回忠,想必姚广恩那老家伙就算知道,也心甘情愿把这个苦头给嚼下去。总能给子孙在皇上面前求个善始善终。”
  
  听到这番话,李廷恩心里也有些说不清楚的滋味。即便位极人臣,终归是臣。说来说去,还是太后与皇上博弈之间的一颗棋子,天子要你生便生,天子要你死便死。如果最后依旧逃脱不了被人摆布,自己如今奋力往上爬的意义又在何处。
  
  “廷恩啊,你这份敏锐,已胜出为师多矣。”
  
  石定生一句话叫李廷恩回过了神,他俯身笑道:“老师谬赞,我也是心中一时之念罢了。”
  
  面对弟子的谦虚谨慎,石定生摇头失笑了两声,他心里有点失落,更有许多的欣慰,只是他有点弄不明白,“廷恩,你觉得杜玉楼是皇上的人?”
  
  “是。”李廷恩看石定生脸色好了许多,两个幕僚还一脸云雾缭绕的样子,就回到位子上坐下,缓缓道:“这还是老师提醒的我。老师说寿章长公主与杜玉楼虽是母子却渐行渐远,他们所想所顾忌的并不一样。我便丢开杜玉楼太后外孙与寿章长公主之子这一重身份,单看他身为诚侯世子,再连上老师对杜玉楼此人的评判,事情就变得不同了。”
  
  “哦?如何不同。”石定生感兴趣的看着李廷恩。
  
  “老师说过,太后年事已高,加之近年行事悖逆,又有永王叛乱,太后颓势早已显现,这一点京中无人不知。那些勋贵名门更是清楚,杜玉楼也不会不清楚。他身为诚侯世子,诚侯杜如归唯一的儿子,他绝不会甘心眼看着诚侯府这原本是世袭罔替的侯府在将来从有爵人家中被除名。五年前他被太后重用为左卫军都督,看似是坚定的站在了太后一边。可老师也说,此乃寿章长公主向太后举荐,并非杜玉楼自荐,也许杜玉楼心中并不甘愿。只是左卫军都督这个官职,同样也给他开了另一条路,他可以以此为凭借投效皇上,摒弃外甥的身份,而用世袭诚侯府世子的身份。”李廷恩说完话,看了看恍然大悟的两个幕僚,继续道:“除去外戚,皇上至今占尽臣心。在文臣清流中,皇上威势早已足够,皇上欠缺的,便是兵权,尤其是京中禁卫兵权。杜玉楼,是皇上最好的人选。”
  
  一个幕僚想了想就插言道:“公子,若杜玉楼是皇上暗中心腹,他为何早前还要在寿章长公主面前出言反对亲事,难不成是皇上那时候便有了吩咐?”
  
  “不,今日之事,最少在我这里,是谁也没预料到的。他们一早打得主意就是姚凤清。在我这里,大抵只是明慧郡主擅自改变了杜玉楼的意思。至于杜玉楼是如何交代的明慧郡主,咱们就不得而知了。”李廷恩浅笑着饮了一口茶。
  
  石定生默然片刻,忽然拍案道:“他避忌婚事,是为了在太后面前表忠,在皇上面前避嫌!”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从总管急切的声音,“老爷,姚太师病情危急,太师府差人来说姚太师想见您一面。”静了片刻,从总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姚太师说,想请老爷将李公子给带上。”
  
  屋中三人顿时齐齐惊讶的看向李廷恩,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李廷恩在此时从位上起身,走到石定生身边,扶起他道:“老师,弟子服侍您更衣。”
  
  望着李廷恩沉静冷然的面容,石定生眼里涌动的全是喜悦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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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广恩全身无力的倚在枣红蜀锦绣葫芦藤软枕上,忽视面前跪了一地的儿孙,浑浊的双眼在看到石定生进门的时候猛然变得明亮起来,他伸出满是鸡皮的手,唇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呜声。
  
  “柏寒。”看到如此虚弱苍老的姚广恩,石定生心中大恸。以前的姚广恩,即便年事已高,病体衰弱,依旧精气十足,从不服输。他疾走几步,坐在姚广恩床边。
  
  “参,参汤。”姚广恩抓住石定生的手,目光在李廷恩身上游弋了片刻,艰难的挤出几个字。
  
  边上头发半白的姚大老爷抽噎着弯腰将半碗参汤给姚广恩喂了下去。
  
  参汤入喉,姚广恩的气色变得好了很多,他嗫嚅了几下唇,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叫石定生震惊却又无可奈何的话,“君要臣死,臣,臣,臣不得不死。”
  
  石定生眼神复杂的看了看姚广恩,叹道:“柏寒啊,你比我强,我致仕多年这脑子不经用了,这事还多亏了廷恩点醒我。”说着又看了看满屋子跪着的姚家儿孙,犹豫道:“柏寒,你……”
  
  “他们,他们不知道。”姚广恩吃力的笑了笑,“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儿孙,儿孙不肖,不可,不可遗此祸患。”
  
  石定生就明白了姚广恩的意思,安抚的拍了拍姚广恩的手,沉声道:“你放心。”
  
  他没说有放心什么,但姚广恩与他相交多年,虽说政见不合时也不无争斗,终归还是信得过彼此的品性。
  
  姚广恩脸上的焦急之色少了许多,他头微不可见的偏了偏,将视线落在立在石定生身后的李廷恩身上。
  
  察觉到姚广恩审视的目光,李廷恩微微躬身,恭敬的喊了一声姚太师。
  
  姚太师含笑轻轻点了点头,他一动,气息明显粗重了几分,吓得姚大老爷急忙又给他喂了几口参汤。姚广恩喝了几口后,便动动手指,示意姚大老爷停下,“信。”
  
  姚大老爷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吩咐地上跪着的姚二老爷起身拿了一封信来递给石定生。
  
  “殿试,殿试考官乃是上官睿,他,他是我的弟子,松青,你把信给他,他,他知道该如何行事。”姚广恩说完这一句话,气喘吁吁,却依旧坚持看着石定生亲手接过了书信。
  
  看到信奉上尚未干透的墨迹,石定生哽咽道:“广恩,你放心。”
  
  “以月凌日,太后,要扶正社稷。”姚广恩断断续续的道出这一句话,让石定生终于忍不住红了眼。
  
  “好,你放心,你放心。”石定生连说了几句你放心,姚广恩这才欣慰的点了点头。
  
  他又看着李廷恩,“松青,我,我要求你一件事。”
  
  石定生急忙道:“你说,你说。”
  
  姚广恩笑了笑,费力的抬起手指了指边上站着的姚二老爷,“这,这是我次子节重,他,他膝下有,有一幼女,年方十二,我去之后,她为我守孝,守孝三年,正是,正是及笄之期。我,我欲为她定下亲事,将她许配给你的弟,弟子。松青,你,你可应我?”
  
  此言一出,屋中人人大惊。姚二老爷没想到姚广恩居然在临死前要为自己的爱女定下一门婚事,李廷恩之名他当然也听说过。可才有姚凤清的事情,姚家上下对完好无伤的李廷恩并非没有一丝怨恨,尤其姚广恩还是因此事引发旧疾,行将去世。再说人人夸赞李廷恩,但李廷恩的真本事有多少,谁又清楚。
  
  面对一干蠢蠢欲动的儿孙,姚广恩只是轻若蚊蚋的吐出一句闭嘴。在姚家积威甚重的他即便病倒在床榻,这样简单的两个字依旧立时就让所有人都压下满腔燥意,闭口不言。
  
  压服住儿孙,姚广恩又期盼的将目光移向石定生,“松青,你可答应这门婚事?”
  
  “柏寒,你这又何必。”石定生再也想不到姚广恩要自己将李廷恩带过来是为了此事。若早清楚,他绝不会带李廷恩过来。自己唯一的关门弟子,如今一日日展现出超凡天赋,在这个弟子身上,他花了比亲生骨肉更多的心血。而这个嫡子不负众望,眼下唯一欠缺的就只有根基。弟子的婚事,他是打算慎之又慎的。姚家的孙女,身份足够,却并非是个好选择。可面对临终祈求,石定生无论如何是开不了口拒绝的。
  
  李廷恩看出石定生的为难,更清楚目前的情势。他虽然不愿意被人逼迫着定下亲事,但眼前的情景,没有别的办法了。想到这里,他恭敬的冲姚广恩道:“能被太师看重,是廷恩的福气。”
  
  “好,好。”姚广恩欢喜的笑了笑,不顾石定生难看的脸色,吩咐姚二老爷,“去把阿词的双鱼佩左佩拿来。”
  
  姚二老爷满心不甘愿的在姚广恩威逼的目光中很快的去后院女儿姚清词手中拿了块玉佩回来。
  
  姚广恩摩挲了几下玉佩,将李廷恩叫到跟前,把玉佩给了他。
  
  看着翠绿通透成鲤鱼形状,鱼眼上还镶了颗淡粉小珠,背后刻着一个词字的玉佩,石定生一下就想到了这玉佩的来历,登时明白姚广恩是要将这玉佩做信物,他不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当年姚广恩得先帝钦赐一块翠玉,姚广恩求得先帝恩准后将翠玉给巧手玉匠分开制作成七对双鱼佩打算留给七个宠爱的孙儿孙女。那时姚广恩膝下人丁单薄,算上庶出的孙子都才只有三个,至交好友们为此笑话了姚广恩许久,京中重臣都清楚此事。
  
  这块玉佩一旦系在李廷恩腰上,今后这亲事只怕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石定生想了想张口语言,姚广恩却比他抢先一步道:“阿词,阿词幼学庭训,日念女则,她,她不会辱没你。”
  
  姚广恩如此一说,石定生纵有千般机变,都说不出口了。
  
  李廷恩将玉佩系在腰间,恭敬的道:“能得姚家女为妻,是廷恩的福气。”
  
  姚广恩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你,叫我一声祖父罢。”
  
  李廷恩眼底闪过一抹诧异,面对姚广恩的目光,下意识的就看了看石定生。想到玉佩都收下了,木已成舟,石定生也不想再墨守陈规,就冲李廷恩点了点头。
  
  李廷恩便温和的喊了一声祖父,“祖父放心,我必善待阿词。”
  
  “好。”姚广恩没有多对李廷恩嘱咐交待什么,仿佛他只是随心许了这么一桩婚事。他扭身看着姚大老爷,脸上此时已开始慢慢变得红润,浑浊的眼底亦清明一片,仿佛蜡烛燃烧到最后一刻所迸射出的火光,看的姚大老爷心底一抽。
  
  “辞官不回乡,留女不留男。”
  
  也许是先前就被叮嘱过,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姚大老爷显然是听懂了,他哽咽了两声含泪点头。
  
  见到姚大老爷点头,姚广恩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他抬头看了看雕工精美的承尘,忽然想到当年在乡下时与兄弟姐妹挤在一张嘎支响动的木架子床上的情景。过往纷至沓来,数十年艰辛,数十年朝廷风雨,他缓缓闭上眼,吐出胸中最后一口浊气。
  
  “父亲!”
  
  “祖父。”
  
  “柏寒。”
  
  姚家儿孙一起跪到地上放声痛哭,石定生身子摇晃着伸手去试探了姚广恩的鼻息,片刻后失望的收回手,泪水夺眶而出。
  
  姚大老爷哭了片刻,抹抹泪从地上起身,对石定生道:“伯父,父亲生前写了折子,我与家中几位兄弟都是官卑职小的人,父亲有交待,请您帮忙将折子呈到御前。”
  
  “好,好。”石定生被李廷恩搀扶着站起来,缓声道:“我与你父亲乃是至交,你父亲的追谥,追赐,追封一应事宜我都会为你父亲料理妥当。你们父亲三朝为臣,名门天下,他的丧事,你们务必慎重,不可叫他在黄泉下却被后人辱了清名。若有为难之事,尽管来寻我。”
  
  姚太师是姚家的一颗参天大树,如今这棵树倒了,政见不合的人却还活着。姚大老爷心中正自惶惶,听见石定生的话,顿觉安慰许多,忙道:“伯父放心。”
  
  石定生嗯了一声,他的精神不太好,失去一个好友,又受到连番打击,他也有些撑不住了。他看了看身边的李廷恩,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廷恩,你既已定下亲事,就留下来帮忙料理罢。”虽说有些不合规矩,这种事情却也不会叫人说嘴,还能成全老友一番心意。
  
  李廷恩默然片刻,很快应了是。
  
  送石定生上了马车后,李廷恩就回去与姚家的人一起商议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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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情蕭寻得一处温泉,邀好友共沐,获得7点福缘。
第61章

  杜玉楼听说姚太师病逝的消息后,头一个打听的,便是胞妹杜玉华的去向,得知杜玉华正在行猎后,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告假回了诚侯府。

  他站在咏院门口,望着扇形门上生机勃勃的藤蔓,拼命深吸了一口气。咏院常年无人守候,然而出于默契,没有杜如归的允许,这里是无人敢随意出入的。

  从小一直跟在杜如归身边的杜大出来将杜玉楼迎了进去。

  杜玉楼看着沉默寡言的杜大,视线落定在他那只瘸了的左脚上,心中又升腾起那种熟悉的发沉的感觉。他用力攥了攥拳,跟在杜大后面往前走,每一步都感觉肩上像是有什么东西把他往下不停的压,来到杜如归面前时,杜玉楼全身已然汗湿。

  小小的院落中没有任何杂物,只有一张石桌。杜如归的房门大开着,廊下摆了一张竹椅。杜如归身上没有任何坠饰,只着了黑色绸衣的杜如归连冠都不曾束,任由黑发披散在背后胸前。他闭着眼躺在竹椅上,一人宽的竹椅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发出轻微摩擦的声音。一阵清风拂来,卷走他脸上几束青丝,露出那张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脸。
  
  即便杜如归如此装束已过了近八年,杜玉楼也不是第一次看到杜如归如此模样,可每一次看到,他依旧觉得自己的父亲哪怕是如今依旧不负当年世家第一公子的名号。世人都说自己不负玉楼之名,可当年的如归公子,又是否还有人记得。也许,母亲当年就为被这种脸给困住了,一困便是二十一年。

  杜玉楼轻步上前,喊了一声父亲。

  杜如归眼帘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的杜玉楼,他此生唯一的儿子。
  
  “你来了。”声如清泉击石,泠泠扬扬却带着冷清之意。

  这种不是刻意而发自天然的疏离曾经让杜玉楼幼时倍感痛楚,如今却早就学会冷静以待。他不用杜如归开口,主动在离杜如归十步开外的石凳上坐下,果然就看见杜如归脸上清冷的神色缓和了一些。杜玉楼情不自禁的在心中无声的笑。
  
  “姚广恩死了。”
  
  “是。”
  
  杜如归垂下眼帘,睫翼不着痕迹的动了两下,“他死了,皇上会信你。”
  
  眼看杜如归手撑在竹椅上艰难的想要直起上半身,杜玉楼身子微微前倾了两下,很快他趁着杜如归没有注意的时候又收了回来。直到杜如归如愿的坐起,杜玉楼背上僵硬的肌肉才松开了。

  因这一个分神,杜玉楼一时没有来得及接上杜如归的话,直到察觉出杜如归脸上丝微的不悦,杜玉楼赶紧收拾心神,恭敬的道:“是,我出宫时,皇上哀痛过甚,已命翰林代写祭文。”

  “祭文。”杜如归唇畔牵出一个凉薄的笑容,叹道:“名动天下的姚广恩,左石右姚的姚广恩,如今轮到别人给他写祭文了。”他如黑檀一样的眼珠紧紧盯着杜玉楼,目光飞快的其余自己相似的面庞上掠过,移开视线道:“当年他曾经给你祖父写过祭文。”

  杜玉楼不明白杜如归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如归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摩挲了两下,像是解释一样的道:“那年我接回了玉梳,你祖父气急病重而亡,姚广恩来给你祖父写祭文,他问了我一句话。”
  
  杜玉楼屏住呼吸,下意识觉得这句话并不是自己想听见的,可他也知道,一旦面前的人提起玉梳二字时,无论别人说什么都阻止不了他将话说完。

  “姚广恩问我,可知祖上为诚侯之爵一共有多少人战死沙场。”杜如归忽然死死握住竹椅两边的把手,仰天纵声大笑,笑过后,他看着杜玉楼目呲欲裂的道:“你可知死了多少人?”
  
  亲眼见到杜如归原本清俊无双的面容化作修罗煞意,杜玉楼情不自禁的垂了头,低声道:“三百二十八人。”
  
  “错!”杜如归上身微倾,神色阴狠的看着杜玉楼道:“是三百二十九个,得算上我这个活死人!”

  “父亲!”
  
  “我虽不是为了诚侯府战死沙场,却为了诚侯府生不如死活到现在。”杜如归的神色却在杜玉楼扬声高喊中镇定下来,他漠然道:“十年之后,黄泉之下,我不愧列祖列宗。”
  
  “父亲。”
  
  杜玉楼终于忍不住了。他很明白杜如归口中的十年之后是什么意思,就算他从来没得到过杜如归的疼爱,但杜如归对他依旧尽了父职。杜如归对他不假辞色,可却教会了他读书识字,告诉他为官之道。春夏寒暑,是杜如归面无表情的站在廊下看着他习武射箭。第一次拉弓,第一次握剑,都是面前这个在八年前自断双腿却依旧高大的男人手把手教导。

  “父亲。”杜玉楼膝行到杜如归面前,嘶声道:“我求求您,您活下来。母亲不会来打搅您,玉华不会再带着女兵闯院。待皇上亲政,他会还洛水宋氏一个公道,宋姨会重入族谱。父亲,还有紫鸢,您最疼爱的紫鸢,她是宋姨给您留下的血脉,您不能丢下她。”

  杜如归开始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漠然的看着在外面行事烈烈的独子在面前失声痛哭。一直到听见紫鸢二字,杜如归眼底终于死水微澜而起,他缓缓道:“所以,我要十年后再死。十年后,紫鸢也该成家了。”

  “父亲!”

  “不必再说。”杜如归依旧是冷静的语调,却叫杜玉楼一阵阵从骨子里发寒,“太后活不了十年。十年内,你按着我给你谋划的路去做,当可保住诚侯之爵。我死后,诚侯爵位传承,便是你的担子。你要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无论如何,绝不让我与你母亲合葬!”
  
  对上杜如归一片铮然之色,杜玉楼只得木然道:“父亲放心,您当初答应为我出谋划策,我必不会违背您的意思。”

  “好。”杜如归点了点头,“姚广恩之死与杜玉华有关。她素受你母与太后宠溺,朝臣必会在近日上书弹劾。你不要出手,待烈火燃烧之时,才是你添油的时刻。还有,杜玉华身边出手的女兵要收拾干净,不要再让我派杜大去给你善后。”
  
  杜玉楼沉声应了是。

  杜如归侧身看了看边上的沙漏,淡淡道:“你走罢,紫鸢快醒了。”说罢不再理会杜玉楼,而是将杜大叫了来,让他去将盛放在暖房中的花都搬出来一一摆放好,以免杜紫鸢来时看见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枯寂院子。'
  
  听到杜如归的对话,杜玉楼心沉了又沉,他情不自禁问道:“父亲,您可曾担心过玉华,您可知外祖母死后她会如何?”

  谈话被打断,杜如归似乎有些不悦,不过他依旧回答了杜玉楼,只是眼神奇异的叫杜如归心头如同被人打上了一根钉子。

  “她是你的妹妹,寿章长公主殿下的女儿。”
  
  “是我的妹妹,母亲的女儿。”杜玉楼低声喃喃,就明白了杜如归的言外之意——却并非是我的女儿。
  
  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杜玉楼也不想再追问了,他转身离开。只是在跨过院门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银铃般悦耳的声音,有小姑娘在缠着杜如归撒娇。
  
  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杜紫鸢。

  以前杜玉楼每一次来,杜如归都会算准时间提前告知,总是错开杜紫鸢歇息的时候。这一次,也许是杜紫鸢提前醒了。杜如归虽然已走出院子,可依旧能听见杜紫鸢与杜如归的对话声。
  
  杜如归的声音依旧是那样冷冷扬扬,却透出一种陌生的溺爱之情。杜如归数次想扭头回去看看这个妹妹的真面目,终归还是忍住了。

  见了又如何,不见又如何。这个妹妹,与他不是一路人,而从小感情深厚的妹妹,不久之后也要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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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公子。”

  在姚家呆了三日,不仅要应付形形色色来打探消息的人,更要面对姚家人的敌意,李廷恩颇感疲倦。好在石定生叫他留在姚家的目的都已达到,眼看就要会试了,石定生也不欲为此事耽误了李廷恩的科举,就叫从总管亲自带着马车来将李廷恩接回去。
  
  谁知刚上马车,便有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追了来。
  
  “李公子,我是六姑娘身边的丫鬟。”

  从平眼珠转了转,在马车边小声道:“少爷,六姑娘就是。”
  
  “知道了。”李廷恩打断了从平的话,打开马车门,探身出来道:“说罢。”

  小丫鬟左右看了看,发现角门边上确实无人,这才匆匆忙忙道:“姑娘有吩咐,请您帮忙寻寻我们四少爷。”
  
  找人?

  李廷恩拧了拧眉,“你们四少爷不在家中。”祖父去世,儿孙应该在家中守灵,怎会私下跑出去,以致让胞妹托付自己这个连面都不曾见过的未婚夫。

  听见李廷恩的问话,小丫鬟脸上就现出一抹难色,想了想她还是道:“四少爷趁歇息的时候出门找明慧郡主去了,家里有夫人在,姑娘不敢轻易将消息告诉老爷。”
  
  李廷恩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更明白为何姚清词会托付自己。既然已经和姚清词定下亲事,也被众人得知。即便心中觉得此事算是麻烦,李廷恩也不会推拒。
  
  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你回去罢,此事我会料理。”

  看李廷恩答应,丫鬟大喜,她咬咬唇,又道:“李公子千万小心,别叫人知道了。”说完提着裙角飞快的沿着小路回去了内院。

  李廷恩复又上了马车,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后将骑马护卫在边上的赵安叫了进来。

  “赵叔,过几朱瑞成会上京,他此行带着大量织云锦,你从老师家中挑两个面熟的下人去城门口接他,就安置在我在京中买下的宅院中,会试过后我会去他相见。第二件,你从老师给我的护卫里拨两个信得过的去把姚家四少爷姚凤晟找回来。姚清词的丫鬟说,姚凤晟是去找明慧郡主。”
  
  赵安眉头动了动,“少爷,接朱瑞成是小事,可姚凤晟……听说他脾气暴烈,当年曾将威远侯家的次子打成重伤。他去找明慧郡主的麻烦,只怕……”

  这也是李廷恩所担心的。他在姚家的日子只有三天,不过这三天,出于习惯,对姚家的情形与人他也知道了个大概。姚凤晟的鼎鼎大名,他并非是第一次听说。全然不像大家公子,反倒颇有几分游侠的风采。性好打抱不平,遇到不平事,就非要去管一管。以前数次出手教训京中勋贵子弟,结下不少仇怨。好在并未弄出不可挽回的后果,又有姚太师在背后撑着,这才能多次化险为夷。
  
  然而如今,姚家的参天大树已经倒了!况且姚广恩去世三天,朝廷上弹劾明慧郡主与寿章长公主甚至杜玉楼这个诚侯世子的奏折都堆成了山。听说还有数位大臣在御书房前跪地不起五个时辰,要皇上下旨夺去明慧郡主封号,贬为庶人后重重惩戒。太后得知消息后,不惜动用廷杖打压朝臣们的怒气,却将怒火越烧越旺。
  
  京中多少人闭门谢客,云集在京中的士子们也不再在茶楼酒肆清谈朝政。所有人都在等皇上与太后做出的定夺。

  在这个关头,姚凤晟却要跑去找明慧郡主报仇。一不小心,这点微弱的火星子就可能烧起燎原大火,将大燕半个朝廷都卷进去!

  李廷恩无奈道:“赶紧叫人去找。明慧郡主已奉太后懿旨出京前往骊山行宫,你叫人快马去追,务必在他追上明慧郡主前将人带回来。”
  
  “若他不肯。”赵安试探了一句。

  “不肯?”李廷恩冷冷笑道:“那就绑回来!”
 
  赵安便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干脆的起身出去骑马先行一步回府挑选人手。
  
  李廷恩回去后告诉了石定生姚凤晟去找明慧郡主的事情。石定生听闻消息后也十分吃惊,不仅吩咐护卫都听从赵安调派,还写了封亲笔信给赵安,告诉赵安,若姚凤晟不肯听话回京,就将信给他看。
  
  骊山离京城并不远,因官道畅通,只有一日半的路程。杨玉华先于姚凤晟两个时辰起身,不过杨玉华此次是前往骊山躲避朝臣怒火,即便是太后,也觉得杨玉华要三两日便回京颇为不易。寿章长公主心疼爱女,用自己的全副仪仗给杨玉华开路。
  
  一个车马粼粼,一个只带了几个亲信随从,姚凤晟很快就追到了杨玉华。

  好在赵安手下俱是良驹,又走捷径小道,这才赶在姚凤晟动手之前将人给拦住了。姚凤晟果然不肯回京,赵安便给他看了有石定生小印的书信,姚凤晟这才不甘不愿的带着手下人跟赵安走了。

  回京之时天色已晚。眼看姚家依旧是车水马龙的景象,姚凤晟无法在不惊动姚家人的情形下将姚凤晟送回去,无奈之下,赵安只得将姚凤晟几人带回了石府。

  李廷恩此时却正在听从三泉县过来的长寿回报家中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说一下,姚清词不是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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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杜紫鸢一回到自己的屋里,就停下蹦蹦跳跳的步子,双手环肩瑟瑟发抖。辛嬷嬷见了心疼的直皱眉,张罗着给她换上叮当作响的珠玉首饰。吩咐丫鬟们赶紧把炭盆的火拨大一点,又叫人端热水上来把杜紫鸢脸上的胭脂都洗掉。

  妆容一去,杜紫鸢原本红润如胭脂膏腴的脸立时白的近乎透明,唇上全然没有小女孩该有的水润,而是一片乌青。

  “姑娘。”辛嬷嬷心疼的看着杜紫鸢用两床厚厚的棉被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只露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脸。她伸手进去被子里摸了摸杜紫鸢的手,触手一阵冰凉,她忙叫丫鬟们再上几个炭盆。

  好在丫鬟们早就日复一日的习惯了这种场景,动作快的很。有的从偏厅去将装满滚水的铜壶提来,有的就去端炭盆,有的关了门就站在门口窗口听着外头的动静。很快屋子里就变得热如夏日,蒸腾起萦绕不散的雾气。

  辛嬷嬷和丫鬟们额头上很快就浮出一层汗珠。唯有杜紫鸢依旧在几床厚厚的棉被中缩成一团。

  “姑娘,您这样下去哪行,还是跟侯爷说实话罢,这几年您的寒症越发厉害了,得请个太医来给您瞧瞧才行。”辛嬷嬷一边将连人带被子的将杜紫鸢搂在怀里,一边劝道。

  杜紫鸢此时早已不复在杜如归面前的娇憨,感觉浑身不那么僵硬了,她就将手伸出来,在就近摆放着的炭盆上烤火。炭火带给她的温热感觉让她感觉被冰封住的四肢重新有了温度,心里也没那么冷的发慌了,她情不自禁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只是在听到辛嬷嬷又一次旧调重弹后,她还是拒绝了,“不能让爹知道,爹要是知道,一定会想方设法去为我求请太医,大哥也会为难的。”

  “为难什么!要不是他们,您怎会落的一身寒症,还有夫人!”辛嬷嬷怒声道。她的声音惹得屋里的丫鬟们都朝这边看了看,很快又都垂了头,专心自己手中的事情。

  自从当年杜如归将寿章长公主送到宋玉梳身边的丫鬟全部杖杀后,咏院之中,除了杜如归给杜紫鸢的人,就是宋玉梳以前留下的陪嫁。这些丫鬟对辛嬷嬷时不时爆发的愤怒早已习以为常,就算辛嬷嬷对太后与寿章长公主破口大骂,他们也不会露出任何一点惊慌的神情。

  辛嬷嬷从小便是洛水宋氏的家生婢女,六岁就送到宋玉梳身边做侍女。十二岁跟随十五岁的宋玉梳一起嫁到诚侯府,宋玉梳被休,她跟着回洛水,宋玉梳被太后懿旨强逼为小妾,辛嬷嬷放弃已经定下的亲事,又跟着宋玉梳回到这个满是伤痛的地方。她与宋玉梳之间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对王太后,对寿章长公主,她有无尽的怨恨。

  “娘……”杜紫鸢对这个词一度曾经很憧憬。

  以前的她,常会跑去问爹,娘在哪里。爹每次都会抱着杜紫鸢去一间小小的屋子,指着一块木牌子说那就是娘。两三岁时,她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娘会和别人不一样,为何爹又说十几年后他也会在那里成为一块木牌。但她似懂非懂的提出让爹给自己雕一个小些的娘抱着睡觉时,她看见了爹失声痛哭。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爹哭。她病了会哭,喝药会哭,摔倒擦破皮会哭。可爹断了双腿,却从来没哭过,她一直以为爹是从来不哭的人。然而,爹被问哭了。从此以后,她不敢再问,自己悄悄用勺子挖了一个萝卜娘出来。

  直到四岁那一年,她才开始明白,娘不是四四方方的木牌子,用勺子把萝卜挖成四四方方的木牌子更不能代替娘。她的娘,一个叫宋玉梳的女人已经死了,为了生她而死。又过了两年,她更明白她娘的死不同寻常,她的母亲——宋玉梳,是背负着屈辱和愧疚死去的。而帮助她弄清楚答案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杜玉华。

  辛嬷嬷没有察觉到杜紫鸢黯然的神色,依旧在喋喋不休的开始重复她几乎每过几日就要开始的怨恨之辞。"

  “您的身体,就是被他们这些人害的。当年我一直在夫人身边伺候,夫人的身子骨打小就被养身嬷嬷精心调理过,要不是那心狠手辣的王太后把夫人宣进宫去,大冬天让夫人在没有炭火的地上跪了五个时辰,夫人不会身子孱弱,早就生下了世子,不会被休,更不会轮到那杜玉楼来做世子?”辛嬷嬷怜惜的看着杜紫鸢,恨恨道:“夫人自从嫁到侯府,就一直想给杜家生下一个男丁,是侯爷说等夫人年岁大些再说。可恨老天不长眼,偏偏就在这时候出了个长公主,生生把夫人给毁了,老侯爷他们听说夫人孕事艰难,就逼着侯爷给夫人写了休书。”

  就算这段话听过许多次,面对泪如雨下的辛嬷嬷,杜紫鸢依旧觉得眼中发涩,她拉着辛嬷嬷的手撒娇,“嬷嬷,您瞧瞧,我不是也没事。”

  “怎么是没事。”辛嬷嬷怜爱的摸了摸杜紫鸢的脸,“您还在夫人肚子里,就带上了寒症。这些年您长大了不肯让侯爷担心,每回出门都喝参汤烤炭火抹胭脂,做出一副康康泰泰的样子去见侯爷。好在侯爷平日是不出自个儿那几间屋子的,杜大也帮忙瞒着,可您这样下去,往后成亲生子该如何是好?”

  杜紫鸢的亲事一直就是辛嬷嬷的心结。虽然没有任何大夫确诊过,杜紫鸢年岁尚幼连小日子都不曾有。可辛嬷嬷在洛水宋氏就是被当做陪嫁嬷嬷栽培的,这些事情她清楚的很。从娘胎里带着寒症的女娃,在生育之事上哪会容易?不说别的,当年自家夫人从小身子健旺,虽是书香门第出身,依旧能骑马打猎,可自从那雪天一跪之后,一到秋冬,便没断过药。回到杜家,有孕数次,都流产了,最后意外有了姑娘,却又为此丢了性命。

  一想到这个,辛嬷嬷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杜紫鸢年少早慧,加之在大燕,年十二三出嫁的女子也比比皆是,辛嬷嬷代行母职,在她面前并不过分避忌这些话,杜紫鸢也能听懂。不过年近八岁的她对出嫁二字完全没有一般女子的期待,她轻笑道:“嬷嬷,我不是跟您说过,别再提这事了。”

  “怎么能不提!”辛嬷嬷急赤白脸的道:“您今年就足八岁,虚十岁了。”

  “我知道。”杜紫鸢安抚的拍了拍辛嬷嬷,叮嘱道:“嬷嬷,您别跟爹提这些事儿,您也知道我的身份,要爹想法子给我说一门亲事,实在是为难爹了,爹这些年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的。”

  辛嬷嬷愣了一愣,蓦的痛哭道:“这是做了什么孽啊!侯爷跟夫人原本好端端的,我的姑娘,您该是嫡女啊,您的母亲出自洛水宋氏,诚侯府当年是京中四侯府之首,您天生的金尊玉贵,如今却成了妾生女,叫人压在脚底下直不起腰,连个太医都不敢请,一门亲事都不敢说。”

  妾生女这三个字刺的杜紫鸢本来恢复了些血色的唇又变得惨白,她咬了咬唇,苦笑道:“嬷嬷,您说我娘会不会后悔当年回杜家?”

  面对这个问题,辛嬷嬷也不知该如何回答。静默片刻她才小声道:“夫人后来是被懿旨赐还诚侯府的。=洛水宋氏从无被休与再嫁之女,夫人无辜被休回了洛水,人多口杂的,那时候族中流言颇多,夫人本打算寻个庵堂出家去,族里几位长辈虽说舍不得,老爷老夫人更是心疼,可实在是没法子了。虽说弯弯腰,让夫人再嫁才是好法子,但这个腰,谁能弯的下去。洛水宋氏也是上百年的望族!”说到这里,辛嬷嬷声音直发颤。

  “一切都商量好了,老爷老夫人专门叫人挑了个附近的庵堂。谁知侯爷这个时候又寻了来,听说夫人要出家,一直在外头站了三天三夜,夫人心软,就出来跟侯爷见了几回。就那么几回,京里便来了懿旨,说要把夫人赐给侯爷做妾。”说到这里,辛嬷嬷忍不住死死搂住杜紫鸢放声痛哭,“姑娘,为了这道懿旨,您外祖父气的吐了血,您外祖母穿了全身的诰命衣裳,说要上京血叩宫门,宋氏上上下下都说要写折子呈情。是夫人打落牙齿和血吞,在家庙跪了三天后遵了懿旨的意思,忍气吞声跟侯爷回了诚侯府,进门第一天,就去宫中谢恩,足足磕了八十一个头,回来又被那女人叫去立规矩,伺候着端茶递水,洗头洗脚。”

  辛嬷嬷收紧双臂,咬牙切齿眼中满是凶光的继续道:“当年夫人还府,王家那些人口口声声说夫人不守妇道,又骂侯爷狼心狗肺,惦记一个不能为诚侯府传宗接代的女人,却把给诚侯府生了世子皇家凤女丢在脑后,呸!”

  辛嬷嬷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怒声道:“这些人知道个屁!咱们夫人的身子骨明明好好儿的,都是那对心狠手辣的母女。尤其是那个狗屁公主,自个儿生了儿子,看侯爷对夫人体贴,不肯再进她的房门,就从宫里弄了个掌事姑姑给夫人,三天两头要给夫人喝药,害的您前头没了四个兄弟,夫人还得隔个十天半月就去给她们母女谢恩。就是她们,生生磋磨死了夫人,逼的侯爷打断自己的双腿,这才不用逢年过节还要进宫去向那个女人磕头。”说着辛嬷嬷脸上就流露出一丝痛快,“她们母女害死了夫人,毁了宋氏。侯爷也不会多看她们一眼。那个女人,哈,听说如今修了个破亭子,年年日日都在那上头望,望罢,侯爷早就说了,将来他人没了,不入祖坟,陪着夫人在一处。这辈子,生生死死,侯爷都不会再见那个女人!”

  杜紫鸢沉默的听完辛嬷嬷的话一直没有开口,等辛嬷嬷说完,她才平静的道:“嬷嬷,今天大哥来了是不是?”

  虽然万般不情愿认可杜玉楼的身份,但辛嬷嬷也知道,早已存下死志,将大半时光都花在怀念宋玉梳身上的杜如归无法成为杜紫鸢最后的依靠。而杜如归也亲口告诉过她,杜玉楼承诺过,在他死后会保护照顾这个异母妹妹。就算心存犹疑,面对洛水宋氏族灭的境况,辛嬷嬷也不得不忍下那种痛恨的感觉,默许杜紫鸢称呼杜玉楼为大哥。

  “是,今儿他来过一回。”辛嬷嬷语气不是很恭敬的道:“您真打定主意要叫他知道这事儿?”越说辛嬷嬷越不放心,“姑娘,这事儿咱们可要掂量清楚了,您连侯爷都没告诉过,他再如何,毕竟是那女人的亲身骨肉,侯爷到如今,都还不乐意您与他见面呢。”

  体温恢复过来的杜紫鸢脸上露出笑容,冲辛嬷嬷眨了眨眼,“爹不让我见人,是不知道我的事儿。放心罢,他总是我大哥,我也不会把事情全都告诉他,我就是让他到时帮我出侯府罢了。再说咱们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让爹去做这事儿实在是太打眼了。”看辛嬷嬷脸上仍有犹疑之色,杜紫鸢就认真道:“嬷嬷,难道您就不想为外祖父他们正名?”

  “想,当然想,嬷嬷每晚做梦都在想!”辛嬷嬷激动的道:“可夫人膝下就您一个血脉,您还这么小,咱们也不知道那人说的是不是真话,您若有个三长两短的,嬷嬷也活不了了。”

  关于这件事儿,杜紫鸢并非没有考虑过。

  只是她仔仔细细思量过事情的来龙去脉,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能被人利用的地方。她若是个儿子,对方还能用自己去和杜玉楼争夺世子之位,让自己出仕去对付寿章长公主和王太后。可自己只是个女儿,而且是个身份尴尬,至今没有见过一个外人的女子。即便周围的人从来不提,可自己都能想象的出,也许外面如今还流传着自己父母与寿章长公主的流言蜚语。这些人会对自己或同情或鄙夷,但却绝不会有喜欢与称赞。

  非嫡非庶的自己,应该只是别人口中一个谈资罢了。就像是下人那条小花狗,自个儿想起来了,就会问一问,逗一逗。

  然而如果来人说的是真话,百无一用的自己,或许能用这条命为娘和爹做一点事。

  杜紫鸢剔透的眼底一片坚毅,她闲来无事不能出门,一直就喜欢在屋中看书。这些日子她翻阅了不少大燕律,对事情有了七成的把握,无论如何她是绝不会放弃的。只是她得先说服面前的辛嬷嬷,没有辛嬷嬷的支持,她什么事都做不了。

  “嬷嬷,您想想,那人身上有跟娘一样的小印,他一定是宋氏的人。您不也说过,当年宋氏被灭族之前,有几房人送出去了几个男丁,宋氏早前去到外地另立支系也不少。他们既然能找到我,还能拿出宫里的东西,想必到时候就能将事情给安排好,我只是出面递个状子罢了,能有什么风险?”

  “姑娘,你别唬我。”辛嬷嬷一脸的不赞同,“嬷嬷这些日子打听过了。要敲登闻鼓,先得过天路。您这身子板娇娇弱弱的,哪挨得住。再说您要告的是那个女人,她娘还在宫里立着呢!就算那些官们有心庇护您,您也得按规矩将天路来回走三次!”

  杜紫鸢闻言嘴角轻轻翘了翘,避开了辛嬷嬷的目光。按大燕律,状告皇室宗亲,不仅要走天路,还得先挨三十廷杖!等到专司管理皇族宗室犯律的宗正寺接下状纸,还得滚钉板,爬刀山,若能不死,才表示天意饶恕此等以下犯上的大罪,宗正寺便会挑选皇族宗室德高望重的长辈出来审理案情。这些过程,大燕律写的明明白白。她也查阅过其它卷宗,清楚明白的知道大燕开国以来一共有十九人敲过登闻鼓,状告皇族宗室的只有三人。十九人中,有两人活下来告赢了。至于状告皇族宗室的三人,最多的,也只到了滚钉板那一关。

  想到高耸的刀山,杜紫鸢低头看了看自己白嫩的手心。

  “姑娘,要不让嬷嬷去罢。嬷嬷也是宋氏的人,而且皮粗肉厚的,就算过不去,嬷嬷都这把年纪了,就当是早些下去服侍夫人了。”辛嬷嬷眼睛亮了亮,很欢喜的提议。

  杜紫鸢摇了摇头,“不行。咱们是要敲登闻鼓,没有仆为主诉的规矩。我才是娘的女儿,是血亲,嬷嬷您不成的。”

  辛嬷嬷听杜紫鸢这样说,只得认命了。她也是不出诚侯府的人,对登闻鼓全然不了解,她又不敢去找杜如归,想了想只得选择相信杜紫鸢。她胡乱的给杜紫鸢压了压被角,小声道:“您再等几天给他们回话罢,反正他们也说事情不急,咱们再琢磨琢磨。”

  杜紫鸢对这件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怕丢命,只怕丢了命后却没有得到该有的结果。听辛嬷嬷这样说,她就顺水推舟乖巧的应了好。

  辛嬷嬷看她娇娇嫩嫩的模样,尤其是那双剔透干净的眼睛像极了以前伺候的宋玉梳,就别过头擦了擦眼角的泪迹,转身去给杜紫鸢端参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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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一切都好,二姑奶奶上月初九生了个大胖小子,让二姑爷欢喜的厉害,还说要等着您回去给取名呢,这不先取了个天佑的小名叫着。”长寿满面红光的给李廷恩报喜。

  对康成的做法,李廷恩玩味的翘了翘唇角,他道:“四虎在家中如何了?”

  长寿抓了抓头,“二老爷说要送二少爷去学堂念书,二少爷不肯,成天跟在家里头的账房身边,二太太就去找了四太太,说要二少爷帮忙理理内院的账。”说完长寿就看李廷恩的脸色。

  账本这种事,一贯都是主子的心腹经手。李家看起来上头有位李火旺,中间有李大柱几兄弟,其实无人不知家业都是李廷恩的。说到底,一大家子人,甚至还有那些族人们都是靠着李廷恩在吃喝罢了。长寿心中很清楚,李四虎被人称呼一声二少爷,谁还不知道他这义子的身份都尴尬的很,是李长发这个族长不好认孙子,才将人放在了李二柱名下。亲兄弟提到家业都要打架,林氏贸贸然让李四虎就去管账册,长寿心里实在有些担心李廷恩会不舒服。

  谁知李廷恩只是嗯了一声,“四虎管账,家里可有人不乐意?”

  长寿就嘿嘿笑,他也不敢瞒李廷恩,老老实实道:“三太太到四太太跟前嚷嚷了几句。不过后头三太太娘家人拖儿带女到了府城找三太太,三太太要四太太帮忙给拨个地方安置娘家人,就没啥说的了。”

  打退流匪后,面对朝廷依旧迟迟不肯出兵剿匪的情况,李廷恩原本打算按照石定生的吩咐,将全家迁往更为安全的永溪。只是故土难离,无奈之下,李廷恩只好把全家老小都安置在了府城。好在府城他买的院子够大,自从流匪进入河南道境内之后,府城许多有能力的人家都开始往关内道关西道迁徙,李廷恩趁机低价买下好几座宅子,这才能堪堪将随李家人一同迁居到府城的李家村族人安置好。

  “四婶答应了?”李廷恩随手翻了翻书,漫不经心的问。

  长寿拼命摇头,“没有,四太太说她受您的托付暂时管理家业,不能乱开这个例。三太太闹了两回,最后自个儿掏了五两银子在八里街上租了个小院子安置娘家人。”

  对顾氏的抠门,长寿都觉得长见识了。如今河南道府城里的宅子多便宜啊,以前动不动两三万两的,眼下几千两就能买。以前五六百两的院子,现在八十两能拿到手。李光宗与顾氏以前在乡下也种着点地做金银花买卖,在县城里开着两家布庄,不用给铺子租金,布都是朱家用本钱价给发的,吃喝都是公中,每个月还拿月钱,连儿子都不用管。按下人们的推断,顾氏少说手里也存了上千两银子了。

  结果平日抠门就罢了,娘家人拖儿带女遭了难找上门投靠,连栋几十两的宅子都舍不得给,只肯拿五两银子出来给租个半年,别的连一袋米都不肯送了。就这,还让娘家人写了借条子。

  长寿看着李廷恩始终淡淡的神情,吞了口唾沫,犹豫道:“大少爷,四老爷回来了。”

  提起李耀祖,李廷恩讽刺的笑了笑,“四叔?”

  “哎……”长寿谄媚的笑着点头,“老太太一天病重过一天,二姑太太又去了。”说起这个,长寿觑了一眼李廷恩,发现李廷恩神色平静,这才敢大着胆子继续开口,“是老太爷让人把四老爷接回来的。”

  “回来就回来罢,李家也是四叔的家。”

  长寿看李廷恩神色淡淡的,就干笑道:“四老爷带回了个妾。”

  “什么妾!”李廷恩脸上的慵懒一扫而空,眼神锐利的看着长寿。

  长寿被看的心里咯噔一跳,“四老爷说是同窗送他的,也不上衙门给办文书,就添个香。”他努力回想着当时李耀祖说的话。

  “红袖添香!”李廷恩冷笑一声,松开手里捏着的鱼佩道:“王管家可有打听过来历?”

  “打听了打听了,就是四老爷同窗家中的丫鬟。”长寿唯恐李廷恩觉得留在家里的下人不尽心,急忙解释道:“四太太说她忙着料理家务,四老爷如今回家添个人照顾也好,还说这姨娘的份例就从她月钱里头抠出来,王管家前后叫了四五个人去打听,这才答应了。不过王管家交代了,让小的一定给您说一声,要是您不放心,他再去叫人仔细打听打听。”

  以李耀祖的秉性,回到李家,如今送走一个别人送给他的妾,来日他就能将家中丫鬟都偷个遍。眼下会试为重,只要李耀祖纳的妾不碍着自己,那是曾氏的事情,自己何必多管。

  李廷恩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沉声道:“不必了,你回去后叫王管家将人看仔细就是。”他缓了缓,淡淡道:“让她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地方。”

  长寿就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急忙垂头应了声是。

  “你回去后,把这封书信交给我爹。”李廷恩从书案上抽起一封早就写好的书信,“告诉祖父他们,老师已为我在京中定了门亲事,乃是文忠公姚太师嫡出的孙女。”

  猛不丁听到这么一个消息,长寿去接信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他张大嘴一脸不敢置信,直到被李廷恩扫了一眼才胆战心惊的回过神把头垂下了,只是去接信的手还是有些抖。

  “姚太师数日前病故,女方决定替祖父守孝三年,如今只交换了信物。你转告祖父他们,待我回家后,会再与他们商议换帖下定的事情。”李廷恩完全能明白长寿为何露出这样震惊的神情,只因自从退流匪后,河南道内,对他亲事流露出意思的人家就不少。

  说起来,他一直希望能够在这个时空自己寻找一门合意的亲事。不过后来越来越发现这个想法实在太困难。既然心愿完成有困难,又被姚广恩在临终前算计了一回,目前来说,他也没发现姚清词身上有任何他不能忍受的劣迹,他决定暂时保留这门亲事。这门亲事,眼下对他是有一定好处的。老师就明白说过,至少可以就此不用担忧他殿试出众后被宫中那两位动心思赐婚。

  姚广恩被有皇家血脉的明慧郡主间接气死,临终前为孙女定下的亲事若再被皇家人所夺,只怕朝野就要怨声载道了。虽说也就此要背上姚家这个沉重的包袱,但同时也收获了姚广恩生前数十年辛苦建立的人脉。若非如此,他与姚广恩一面之缘还被姚广恩算计了一回,何必非要留在姚家做孝婿,一呆就是三天?

  既然利大于弊,中间又有三年的时间可以衡量,李廷恩对婚事也不似最早那般排斥,此时提起来颇为从容。

  长寿一脸吃了黄连的表情,结结巴巴的将信给小心翼翼揣到怀里,“小的是跟三姑爷一起起身的,三姑爷押着货走得慢,落后小的两天,怕是后日就能到了。”

  他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李廷恩就叫长福进来带他出去用饭。

  离开李廷恩跟前,长寿整个人才像活过来了,他坐在长福的屋子里,猛的灌了一杯烧春,扯着喉咙道:“奶奶的,长福,大少爷定了亲你也不先跟我说一声。大少爷说要咱带信回去的时候咱都傻了,差点没被大少爷给收拾一顿。”

  “嘿,你别说这个!”长福放下手里的筷子,猛的一拍巴掌站起身,一只腿踩在地上,一只腿搁在凳子上,蒲扇一样大的手就在桌上咚咚咚用力的拍,震得杯盘碗盏不停咣当响。

  “咱们大少爷就跟石大人出了一趟门,那姚太师,不是快病死了,人一眼就咱大少爷给看上了,你说这人都快没了就这么一个念想,石大人不答应也不成啊。就才没几天的事儿,你一来就被叫去见大少爷,我也没工夫跟你说。”

  长寿只是在长福跟前发几句牢骚,李廷恩的亲事连李二柱他们都不敢做主,他就更不敢多言了。在长福面前这么一说,其实他都有点后悔了,好在长福年岁渐长,嘴上把门的多了,没说出啥他不乐意听的事情。他拉了长福一把,殷勤的给这个能做自己儿子的兄弟倒酒,“吃吃吃,你是跟着大少爷吃大鱼大肉的人,等你回了咱们府城,再叫你嫂子给做点小菜下酒。到时候哥哥给你打两斤一壶春回来。”

  河南道的一壶春一斤五两银子,对李廷恩这些人来说不算什么。对长福长寿这些下人来说,却算是难得好酒了。听长寿这么说,长福激动的直拍胸,“长寿哥,您是我长福的好兄弟,一辈子的好兄弟。”

  长寿嘿嘿笑,不搭理他这茬,塞了一勺子炒翠的青豆到他嘴里。

  两人勾肩搭背的将桌上的酒菜一扫而空,长寿酒意上头,开始满嘴喷酒气的跟长福吹起了牛。

  “四老爷带回家那个,别看一进门就挺抖威风,老太太拼命抬举她,天天叫她在床边上伺候,来个人还拉着给说这是四老爷正经的妾。其实啊,都他妈是空的。咱们大少爷的眼光,是这个……”长寿竖起一根大拇指,“咱们大少爷谁也不挑,就看中四太太管家。看看四太太,抬抬手,就把人卖身契从四老爷那里拿了回来。现在那个女人见着四太太比见着亲娘还亲。”

  长福哈哈笑,“是是,咱们大少爷是这个。”

  “那可不。兄弟你是没在家,没瞧见四老爷那副样子,咱这些下人谁不晓得四老爷当年那点破事儿,整天人五人六的在家里吆喝来吆喝去。嘿,等将来分了家,看他们狗屁下场。还想要荷院给那小娘们儿住,那小娘们儿是啥东西,咱们家五姑娘又是谁,那是咱大少爷的心肝眼珠子,老子等着他们自个儿把自个儿折腾死。”

  听到这段话,长福拍案而起,“真的,欺负到五姑娘头上去了。”

  长寿打了个酒嗝,拍拍长福的肩膀,“放心,有王管家在,不能让二老爷他们吃亏。”他砸了咂嘴,“说起来五姑娘性子也烈,四老爷还在边上,就叫人把崔嬷嬷喊来给了那娘们儿几个耳刮子。兄弟,你是没看到,四老爷那张脸当时就跟下霜一样。还有向家的人,我呸,狗屁倒灶的啥向家少奶奶,还在二太太面前摆架子,秦先生家就剩两个孩子了,咱大少爷哪能亏待。秦家遭难的时候他们去哪儿了,要不是咱大少爷带人去李家村,这两个孩子死了都没人收尸。这会儿知道外头话说的难听了,想要捡现成的便宜。要不是老太爷嘱咐不能耽搁大少爷会试,咱就让大少爷给向公子写封信回去,休了这个恶婆娘。”

  “下霜好,下霜好,喝酒喝酒。”长福不知从哪儿又摸出几瓶酒,给长寿倒了一杯。最后直接把长寿喝的倒在了酒桌上。

  从平这时候偷偷摸摸从外头进来,轻轻推了一把扑在桌子上打鼾的长寿,发现果然是睡着了之后,就去给长福拧了张帕子让他洗脸醒酒。

  长福被帕子上的凉意刺激的打了个激灵,脑子清醒了许多。他和从平一起将长寿扶到了床上躺下。

  关上门出来长福就给从平抱怨,“从大哥,你非叫我请长寿哥喝酒做啥,有啥话直接问得了,我长了十多年,还没这么喝过酒呢。”

  “你懂个屁。”从平在他脑门上狠狠拍了一下,教训道:“主子们有主子们的道道,咱下人有下人的心眼。你就这么急赤白脸的问,人家就能老老实实的答你。你小子,嫩着呢!”他虎着一张脸骂长福,“你看我平时,咱少爷张嘴问啥,我可少有答不出来的。少爷一直带着你在身边,你要连这点事都不能给少爷分忧,你小子不白费每顿几碗白米饭了。”

  被训了一顿,长福嘿嘿干笑,讨好道:“那这回的差事你看我办的咋样。”

  “不咋样。”从平拉脸瞪着他,“你那酒量还得练练。咱们少爷将来要是出了仕做了大官,你跟各家各户的下人应酬时候还多着呢,那都是人精子,就是喝醉了有人嘴都比蚌壳还紧。你要连酒量都不成,到时候反被别人把话套了出来,趁早滚蛋罢。”

  一席话说得长福急忙表忠心,“我今儿就开始练,今儿就开始练,往后天天喝两斤烧酒。”

   “成。”从平应了声,催他去换衣服,“赶紧的洗漱洗漱,完了去见少爷,少爷还等着你把实话告诉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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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石定生今日起了个大早,还吩咐人给李廷恩温了两杯福酒。
  
  “廷恩,喝了这杯酒。”
  
  李廷恩先给石定生行了礼,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石定生看着面前的爱徒,温声道:“廷恩,你已是会元。今日的殿试,若无差错,前三已是稳的。今日,你行稳路便是。”
  
  李廷恩明白石定生的意思,他当即道:“老师放心。”
  
  “放心放心,对你,为师最放心不过。”石定生呵呵笑着点头,对身边还在揉眼睛哈欠连天的石徵晖道:“修林,你不是有话要说?”
  
  听见石定生叫自己的名字,石徵晖嘟了嘟嘴,朝前迈了两步,红着脸低着头小声道:“你早点中状元出去做官,把芜姐姐还给我。”他顿了顿声音忽大了起来,“你都定亲了,就别指望芜姐姐了。”
  
  李廷恩哭笑不得听着石徵晖勉强算是祝福的话,其实他一直连石徵晖口中的芜姐姐是谁都不清楚。他摸了摸石徵晖的头,笑道:“好,芜姐姐是你的。”
  
  石徵晖别扭的躲开李廷恩的手,蹭蹭蹭跑了。
  
  石定生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失笑,吩咐从总管,“时辰差不多了,出门太晚,只怕定安街上全都是车马。今日你带了我的玉牌,亲自送廷恩入宫。”
  
  “是。”从总管一脸的喜气洋洋。
  
  走到皇宫前的定安街上,果然不出石定生所料,能并行八辆大马车的定安街此时满满当当全都是人,一直延伸到皇宫正仪门前。正仪门前宽阔的汉白玉道上,左卫军,右卫军,天破军林立。
  
  从总管看了看人群,又看了看天色,虽说不至于会耽误殿试。可从总管想到石定生的叮嘱,还是觉得能早些进去更好,他就告诉了李廷恩一声,拿了石定生的玉牌去找了在正仪门前看守的统领。
  
  统领见过石定生的玉牌,得知是今科会元后,吩咐了两个手下,将李廷恩的马车带去了正仪门左面的丽直门。今日李廷恩用的是石定生的马车。石定生的马车为高宗所赐,车身是用一两金一两木的沉香木所制。这架马车一过去,顿时吸引了在丽直门前十几辆等待进去的世家子弟的目光。
  
  马车过丽直门,行金水道,在大庆宫前停下,自有太监领路带他们进殿试的万和殿。
  
  从总管上去往太监手里塞了个荷包。
  
  太监捏捏荷包,察觉到里面圆滚滚的,就笑眯了眼,连声道:“从总管,您放心,李公子就交给奴婢,一准儿不叫李公子耽搁了时辰。”
  
  从总管笑呵呵奉承了他两句,折身回到李廷恩身边低声道:“李少爷,老奴几个只能在这儿等着您。您记记方才这太监,待会儿去万和殿的时候,您就牢牢跟着他,万万不可随别的领路太监走。这殿试的花样,多着呢。”
  
  李廷恩扫了屋中各自养身的举子们一眼,察觉到不少人投过来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果然就有七八个太监开始过来唱号,要举子们随他们去万和殿。
  
  先前从总管打点过的那名小太监就有意站到了李廷恩这一边,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冲李廷恩使了个眼色。李廷恩会意的起身站到他身后。
  
  边上另一个太监朝李廷恩望了一眼,收回目光和那名小太监对视了眼,小声道:“石大人家的那位公子?”
  
  小太监点了点头。
  
  “给了啥?”
  
  小太监嘿嘿笑,比了个圆。
  
  “嘶……”那问话的年纪大些的太监就倒抽了一口冷气,“你小子这回是真赚着了,咱们守着这地儿,三年才能有这么一回进项。石大人多少年没有子侄来考殿试了,今年一出手就这么大方,倒叫你小子捞着了。”
  
  小太监摸摸袖子里沉甸甸的荷包,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看到对方艳羡的神情后,小太监再想想自己在宫中的资历,肉痛的道:“您那头都是没油水的,要不您带他们走和春宫绕一绕?”
  
  “你个兔崽子,收了别人的东西还真上心啊。”年纪大些的太监眯了眯眼,不耐的目光扫过冲着自己站的十几二十步远的几个举子,掂量了一下后道:“成,你痛快我也痛快,到时东西出了手得分点给哥哥。”
  
  “不能亏待您。”小太监拱了拱手,笑呵呵的看着万和殿的执事太监过来后,年纪大些的太监把身后跟着走的人走了和春宫的方向。
  
  带路走的时候,小太监就冲排在头里跟在身后的李廷恩小声表功,“李公子,您放心,这会试前头的那七八个,都给带去绕了和春宫,奴婢让他们掐着点到万和殿。到时候您先往那儿一坐静静心,一准儿写文章比他们顺畅。”
  
  原来是将这些人带去绕路了。
  
  李廷恩这才明白先前看见两个太监对眼色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他身为会元,一路靠着硬本事考上来,并不愿用这种反易给人留下把柄的招数。不过事情都做了,太监来表功,李廷恩不会不识抬举的说你多管闲事。他随手就从袖口取了个装满银花生的荷包给小太监递了过去。
  
  小太监把右手掖在袖子里试了试分量,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了,一路上对李廷恩全是奉承的笑脸,不知说了多少吉祥话。后面有人看见,就撇了撇嘴。
  
  辰时二刻,万和殿殿门禁闭,太后与皇上驾临。
  
  李廷恩随着太监的喝令行礼,下跪,从头至尾谨记石定生的嘱咐,决不抬头。他的位子在左中,是石定生有意安排的不打眼的位置。
  
  “皇上,瞧瞧今年的恩科,可是少年人居多啊。哀家看着他们,就倍感慰藉,哀家老了,大臣们也老了,连姚太师都去了。这江山,还得多些年轻的士子才行。说起来,姚太师为朝廷辛苦撑了这么多年的病体,皇上应该加倍恩赏才是。”王太后身着绣了八十八条凤凰的明黄宫装,没有立时就叫地上跪着的举子起身,而是对与身边的明宗皇帝说起了闲话。
  
  年不过二十五的明宗一笑,颧骨便更突出了几分,他细而长的眼被垂下的冕冠珠帘所遮挡,叫王太后无法看清里面的怨憎之色。“母后岁有千秋,今年不过六十之寿,何谈一个老字。”
  
  王太后被明宗刻意提醒年纪,脸上僵了一僵,她摸摸手背上叫自己厌恶的一层层起皱的皮,冷冷道:“开始罢。”
  
  明宗似乎早就习惯王太后随时变幻的语气,冲身边的首领太监点了点头。
  
  首领太监立时大喝:“起,燃香!”
  
  李廷恩听命起身,方才这一对天下最尊贵的母子对话已叫他明白了他们之间根本已毫无亲情可言。他暂时没空理会这些东西,坐在位子上望着面前的砚台稳了稳心神,拿起发下的题目看了看。
  
  在心中默默思索过后,他正提笔要写,忽然发现坐在他前面的举子正抬手不停的擦汗。
  
  “大,大人,我这墨是散的,是散的。”正好一名监考官员巡视而过,举子就抓住了官员诉苦,“大人,您快叫人给我把墨换了。”
  
  “放肆,此乃万和殿,天子座前。”考官声色俱厉的斥责了一声,拿出名册,看了看那举子桌案上所贴的座号后冷淡道:“墨都是文渊阁拿出来的,别人能用的,为何你用不得,分明就是自己做不出文章。”说罢拂袖要走。
  
  举子急了,拽着考官的袖子,“大人,这墨真是散的,它能写字,可我一抬笔,墨就滴到了纸上,这,这……”
  
  考官没有理会他,而是板着脸道:“再若喧哗,惊扰圣驾,本官就将你赶出万和殿。”
  
  举子一听,登时不敢再说话。他朝四周看了看,哭着嗓子道:“还请各位同年借在下半截墨。”
  
  原本好奇看他的举子们纷纷收回视线,根本不理睬他。
  
  他扭头看着埋首精心写字的李廷恩,忽然窜起来扑到李廷恩的书案上,抓住李廷恩的手道:“你给我半截墨,给我半截墨。”说着不等李廷恩答应,自己伸手就要去将那截墨掰断半截。
  
  一只手捏住稳稳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挣扎了两下,却纹丝不动后,抬头正对上李廷恩森冷如刀的眼神,他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哀求道:“我只要半截。”
  
  想到方才若非自己从小习武,手上的稳劲与一般读书人不同,此刻已然毁掉写了一半的文章,李廷恩眼底冷意更甚,五指轻轻一用力,在对方腕上一个穴位压了压。看他明显身子软了,李廷恩松开五指,他就跌到地上,还撞倒了身后的四脚椅。
  
  巨大的响声不仅吸引了考官,还惊动了王太后与明宗。
  
  得知事情的经过后,王太后不悦道:“万和殿中,焉能如此不识大体,闹事的是谁,是叫李廷恩么,撵出去罢。”
  
  一直侍立在明宗左下首的上官睿听见王太后的话,眉头动了动,站出来道:“太后,出事的举子姓赵名慧,并非李廷恩。乃是赵慧意图夺去李廷恩的三江墨,错不在李廷恩身上。李廷恩乃会试会元,为朝廷栋梁。万和殿是太祖钦定抡才之处,岂能轻言撵出士子,还请太后慎言。”
  
  太后慎言四字,让王太后立时就想起了最初摄政时大臣们对她提出的每一项政见都引经据典驳斥的往事。这几年,随着权柄日重,已经很少再有大臣如此直言不讳了。没想到死了一个姚广恩,这些日子又有许多大臣重弹旧调。而今日,在这些举子面前,上官睿也偏偏要下她的脸面。
  
  王太后脸上一片风雨欲来之色,她还未开口,文渊阁学士,中书省中书令张伯安便站了出来语调僵硬的道:“太后,上官大人说的是。万和殿是抡才之所,自太祖起,便是皇上亲点状元之地。此番皇上为贺太后千秋,特开恩科,太后随皇上一道驾临万和殿原本无过。可抡才大典,事关大燕百年基业,还请太后不要为后人妄立乱例。”
  
  比起上官睿的话,张伯安说的更直接更叫人无法忍受,简直就是在叫王太后赶紧回后宫去,不要插手此等重要的朝政之事。
  
  “张伯安!”王太后眼里掀起一片狂暴的风雨,用力拍了下手边的凤头扶手,怒道:“来人啊。”
  
  “母后,姚太师因明慧而亡,朝臣们心有不平,您是太后,朕之亲母,何必与朝臣们计较。”一直沉默的明宗忽在边上劝了一句。
  
  “皇帝,姚广恩乃是重病身亡,如何能与明慧扯到一处?”王太后勃然大怒的看着明宗。
  
  “皇上此言差矣!”不等明宗说话,上官睿已怒气腾腾道:“文忠公是微臣恩师,他无辜被明慧郡主气病而亡,微臣身为人徒,自会在日后继续上书,为恩师讨一个公道。可今日抡才大典,太后妄言逼撵士子,违背太祖训令,微臣等也自当行劝诫之责,如何能将两者混为一谈。”
  
  张伯安立时带着两名考官出来附和上官睿的话,一副要皇上太后给个说法,不然绝不善罢甘休的样子。张伯安甚至摘去官帽,伏地不起,口中只念太祖。
  
  明宗为难了片刻,歉疚的看着王太后,“母后,女子不入万和殿却是太祖训令,您还是先回后宫罢。”
  
  王太后气的浑身直哆嗦,她目色如刀,刀刀刮在明宗的脸上。明宗维持着唇角那丝歉疚的笑意,将大半张脸隐藏在珠帘之后。
  
  “好,好,好!”王太后一连说了三声好,推开来搀扶她的宫女的手,自己撑在凤座扶手上摇摇晃晃的起了身,厉声道:“厉德安,摆驾回宫!”
  
  总管太监厉德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趋奉着王太后回了永宁宫。
  
  明宗望着王太后即便被宫女搀扶着依旧有些摇晃的背影,无声的露出一个冰凉的笑容。他侧过头,看着地上的张伯安,温声道:“张大人,平身罢。”
  
  看到王太后走了,张伯安这才从位子上起来。
  
  赵慧还是被堵住嘴拖了出去,上官睿特意到李廷恩面前站了站。
  
  方才目睹眼前这一切,就是遇事镇定如李廷恩,也感觉到自己背上出了一层薄汗。
  
  虽不是一言而决生死,可一言将一个费劲千辛万苦才能到万和殿参加殿试的举子赶出去,也许比杀了这个人还要残忍。差一点,自己就变成了赵慧!
  
  此时此刻,李廷恩终于明白,为何姚广恩在临终前提出定亲之事时,即便名重如石定生,也倍感为难,甚至从头到尾半个字都不曾推拒。不仅是因为与姚广恩多年的交情,也不是因为姚广恩行将死去,而是因为姚广恩的身份。他是上官睿张伯安等人的恩师!
  
  若无这一重关系,今日王太后要直接将自己撵出万和殿,上官睿与张伯安等人又会不会与王太后据理力争,不惜搬出太祖训令将王太后赶回永宁宫。
  
  李廷恩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忽然就彻底懂得了权利二字之所以千百年来叫无数人前赴后继的意义所在。
  
  他望了望前面已然空荡荡的位置,不屑的冷笑。
  
  不管你是对付赵慧错了手还是本就剑指我李廷恩,这一次,我李廷恩都要直登青云,不再空负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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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情蕭偶得秘籍,遭神秘人追杀,损失8点福缘。
第64章

  寿章长公主三更时分匆匆忙忙起身在轩厅里见了永宁宫里出来的珍姑姑。
  
  珍姑姑全身上下都裹着披风,一看见寿章长公主出来,就急切道:“殿下,太后娘娘旧疾犯了,不肯召太医也不肯服药。”

  “出什么事了?”寿章长公主横了珍姑姑一眼,眉梢立起,喝令身边的丫鬟为她更衣。
  
  珍姑姑脸色难看的给寿章长公主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9

  “皇上要点石大人的学生为状元,就是那个李廷恩。太后娘娘坚持不肯,说以李廷恩的文采,列入一甲已是看在石大人的脸面上。皇上跟太后娘娘争执了几句,等皇上离开后,太后娘娘的头风病就犯了。”
  
  “母后怎的如此糊涂!”寿章长公主坐在马车上,听完珍姑姑说的话,就埋怨了一句。

  珍姑姑不敢接话,有些话,寿章长公主能说,她这个奴婢不能说。

  寿章长公主扶额道:“不过是个状元。一个没有根基的小子,就是有石定生在背后撑着,只要母后不委以要职,就能让他一辈子跟在石定生身后修佛经。他可不是石定生,三朝元老,早就聚起了名望。耽搁他几年,他这人就废了。”

  听着寿章长公主的埋怨,珍姑姑忍不住小声道:“太后娘娘是担心您和郡主。”
  
  寿章长公主愣住了,片刻后泪盈于睫的叹息道:“是本宫连累了母后。”说完她无力的倚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

  马车在深夜中迅速前行。
  
  “母后!”饶是心中早有预料,在永宁宫中看到满地的碎瓷时,寿章长公主还是有些吃惊,“母后,您这是做什么?
  
  “是丽质啊。”王太后看着爱女,脸上的怒气收敛了些许,招招手把人叫到了身边坐下,“这么晚了,你怎么进宫了,让那些大臣知道,只怕又要弹劾你。”

  装作没有听出王太后话中的讽刺之意,寿章长公主拉着王太后的手劝说道:“母后,您这又是何苦。区区一个李廷恩罢了,咱们要收拾他,有一万种法子,何必在这个风口上对他动刀。”
  
  “哼!”王太后狠狠拍床道:“哀家的好儿子,在万和殿做手脚,逼得哀家被上官睿这些大臣撵出万和殿,倒回来,他还要笼络人心,点李廷恩做状元。哀家横竖已担了骂名,就绝不会让一个羞辱了你和明慧的卑贱之人坐上状元之位!”
  
  万和殿的事情,到底谁是谁非,寿章长公主也并不清楚,甚至她一度与外头人一样,认为此事是王太后为了给她出气所为。可此时听王太后这样愤愤不平的说辞,她有些疑惑了,“母后,您说是皇上安排了赵慧的事?”

  “不是皇帝,还能有谁在万和殿做手脚。”王太后冷笑一声,瞪着女儿道:“你也以为是哀家?”
  
  寿章长公主讪讪然的笑。
  
  王太后看见寿章长公主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当即颓唐的往后一靠,“唉,哀家真是老了,步步被皇帝算计在前。当时哀家还以为这是巧合,是老天安排,让哀家能给你和玉华出一口气。直到皇帝开口让哀家回永宁宫,哀家才明白过来,皇帝他,是要彻底把姚广恩这把断了刀再给用一回。只怕经了这次,连石定生那个一直缩在后头的老狐狸也要振臂一呼,鼓动手底下的门生与哀家做对了。”
  
  “母后多虑了,不过是一个李廷恩罢了。别说是大燕,历朝以来多少状元,又有几个能位极人臣的。”寿章长公主脸上满是不屑,冷冷道:“再说了,石定生也不是易于之辈。事情过了,他不会看不出来皇上的打算,他又怎肯心甘情愿为皇上做马前卒?”
  
  “你啊……”

  王太后并不赞同女儿的话。朝政上的事情,有时候哪怕你早就看出来前面有人给你挖了个坑,你也非得往下跳不可。石定生费尽心机捧起一个关门弟子,如今在天下人面前,都是自己这个太后打到了他心爱的关门弟子脸上,石定生要再没点回应,天下人人都会看低了他,觉得这个大儒不过如此,也是一个畏惧权势的。这一回,不管为什么,石定生必然会站出来。
 
  再者自己这个太后自然清楚明白自己下了什么样的懿旨,推算出下手的人是皇帝。那些朝臣们可未必清楚,他们雾里看花的,依旧会怀疑到自己身上,谁叫自己顺水推舟当时就被皇帝激了一回。

  “不说这了。皇帝想要做孝子,哀家如今都气病了,他也不敢违背哀家的意思。”
  
  寿章长公主听出王太后的意思,急道:“母后,只是小节,您何必为这个和皇上弄得不痛快。”
  
  “你懂什么!”王太后沉下脸,“哀家在万和殿时就下懿旨让人将李廷恩撵出去,结果哀家被朝臣呵退回永宁宫,李廷恩还要被点为状元。如今朝堂的形势你都忘了,那些文臣,一个个叫嚣着让哀家还政,再让他们在科举之事上如意一回,想点谁为状元就点谁为状元,文臣之中,可还会有人将哀家放在眼里!李廷恩能考科举,能做进士,能当谈话,甚而是榜眼,唯独这个状元,决不能是他!”
  
  寿章长公主就明白王太后的意思了,这是在争一口气,争一个气势。越是虚弱,越是要做出重权在手的模样。

  她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母后您要拿捏好分寸才是,总得为将来想想。”
  
  “将来?”王太后哼笑,“哀家就快要去见先帝的人了,哪还管得上将来,难不成皇帝还敢不让哀家与先帝合葬?”说着王太后就叹了一口气,“哀家就是不放心你,说起来,哀家生了一儿一女,如今儿子是白生了,可你这个女儿,也实在是让哀家操碎了心。”
  
  “母后……”寿章长公主面对王太后慈和的目光,这些时日的心力交瘁都涌上心头,泪水成串的滚落下来。她扑在王太后怀中,跟个孩子一样痛哭,“母后,都是儿臣连累了您,要不是儿臣任性,您怎会与皇上闹到如此地步。”

  “好了好了,哭什么,皇帝的性子,我这当娘的比你清楚,就是馨妃不死,哀家摄政这么多年,除非自禁与永宁宫中,否则哀家即便八年前就还政,他也不会与哀家母慈子孝。”王太后看着女儿鬓角的白发,心痛的道:“丽质,哀家是你娘,不会怪你当年杀了馨妃。你不杀她,哀家查出她是宋氏的人,哀家也会动手。可惜,杀了一个馨妃,又出了一个宋容华。洛水宋氏,简直是咱们母女命里的克星!”
  
  寿章长公主一听到太后这么说,立时就不哭了,她震惊的抬起头望着王太后,“母后,宋容华果然是洛水宋氏的人?”

  王太后自嘲的笑了笑,“世家就是世家,分支分宗不计其数。哀家当年下了灭族旨意,到头来,还是有这些漏网之鱼。”
  
  听说洛水宋氏的女人重新出现,寿章长公主呆愣在那儿,浑身都觉得被冻住了。

  王太后看着女儿呆呆傻傻的样子,心痛的将她搂到怀里,一下下拍抚着她道:“丽质别怕,有母后在,有母后在。”

  “母后,我不是有意的。是宋玉梳非要跟我抢如归,她还要给如归生儿子。玉楼才是如归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她有了儿子,如归就不会再疼玉楼了。”寿章长公主眼神空洞的抓着王太后的手道:“还有馨妃,宋玉梳救了她,她为什么不走的远远的。明明就是宋氏的女人,她还要进宫来,她是狐狸精,她勾引皇弟,跟皇弟说宋氏是冤枉的,她让皇帝质问我这个亲姐姐,皇帝那么宠爱她,疼她疼的连您的话都不肯听了。我只是不想让皇弟被她迷惑了,我不知道她肚子里有了皇弟的骨肉,还是一对龙凤胎,我真的不知道。”

  寿章长公主拼命摇晃着王太后的手,神色癫狂的大喊,“母后,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看到女儿又出现过去那种癔症,王太后心如刀绞,顾不得被寿章长公主抓的剧痛,一把将人紧紧搂在怀里,连声道:“母后知道,母后知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错的。是她们命薄,馨妃本来就是罪人之后,她冒名入宫迷惑君王,罪当凌迟,她该死她该死,不是你的错。”

  “可皇弟怪我,五年了,他都不肯见我,连太和宫的地界都不许我沾。如今又有了宋容华……”寿章长公主泪如雨下,哀戚的看着王太后道:“母后,若儿臣去求求宋容华,她……”
  
  “住口!”王太后勃然大怒,面如冷霜呵斥道:“你是大燕嫡出的长公主,就是哀家,也没有你的出身尊贵。区区一个掖庭出身的女人,岂能受的你的礼。哀家教了你这么些年,你还不明白?你是公主,是先帝与哀家的女儿,你生来就在天下人之上,这天下,没有哪个女人需要你去容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看中杜如归,不仅是他的福气,更是诚侯府上上下下的荣耀。是杜如归不识抬举,是宋玉梳不识抬举,是洛水宋氏不识抬举。当年先帝因你下嫁之事,一连擢升宋氏十三个族人。哀家三月之内,为宋氏妇人赐下二十七个诰命。这份圣恩,还填不饱宋氏人的肚子,他们竟敢公然推辞不受,在先帝和哀家面前端起百年世家的架子!还叫宋玉梳那个贱人与杜如归藕断丝连,既如此,哀家为何不成全他们。哀家倒要瞧瞧,所谓的世家风骨最后能拿哀家如何。朝廷多少大臣为他们喊冤,最后又如何,照旧要跪在哀家面前山呼千岁!”
  
  看见寿章长公主被训的说不出话,王太后缓下口吻,淡淡道:“丽质,事情了,就不要妄想回头。哀家当年答应先帝摄政,一心要维护先帝治政之道,就没想过还能在皇帝面前有天伦之乐。你拼死拼活要嫁给杜如归,你就该一直顺着这条道走下去。你生了玉楼,就该趁势把杜如归看的死死的,结果你放杜如归出门远游,哀家不答应,你亲自来给他求情。杜如归与宋玉梳旧情复炽,哀家要一杯毒酒把人赐死,你怕杜如归随宋玉是一起去死,你又说要看着宋玉梳在你面前低头,哀家将人弄回来给杜如归做了妾。到头来,杜如归干脆不再进你的房门,你后悔了,哀家给你派嬷嬷,你又生怕宋玉梳死后杜如归恨你,瞻前顾后,拖了几年才让宋玉梳难产而亡。你以为你走的步步小心,杜如归就不明白宋玉梳到底是死在谁手上?丽质,你太傻了。”
  
  寿章长公主呆呆傻傻的没有答话

  这些年的她也反复想过很多次。若当年就听母后的话,干脆一杯毒酒三尺白绫就早早的让宋玉梳入了阴曹地府会不会好一些。可每一次真正动了杀机,她就会想到那个男人在她面前斩钉截铁说的话。

  宋玉梳活,他生,宋玉梳死,他亡。
 
  他的决然,她从不敢怀疑。
 
  所以她疯狂的恨着宋玉梳,每一个清冷的白天,每一个冰凉的黑夜她都在祈求上天能够早早收了宋玉梳的性命,却又立刻反悔,希望老天爷让宋玉梳活的久一点,直到那个男人改变主意。

  最后是一个嬷嬷给她出的主意,说要宋玉梳生一个孩子。宋玉梳是妾,她是主母,宋玉梳生了孩子,她就能名正言顺的将孩子抱过来养,到时候,不管是宋玉梳还是他,都要投鼠忌器了。所以她才会派精于养身的嬷嬷去给宋玉梳调理寒症,她是真心想让宋玉梳生一个孩子,有了孩子,宋玉梳就可以死了,而她爱的那个男人,会为了这个孩子回到她身边。谁知宋玉梳会一次次的有孕,一次次的流产,最后一胎,偏偏又被嬷嬷摸出来是个儿子!
  
  她恨死那个嬷嬷,要不是嬷嬷说是儿子,她心慌意乱想让宋玉梳再流产一回,她不会仓促下手,弄得他自此再也不肯信她,原本他都肯回几次公主府了。他把玉楼抱走,他杖毙自派过去的宫女嬷嬷,然后宋玉梳难产,生下的却是一个女儿。.
  
  宋玉梳死了,他自断双腿关了咏院,自己在公主府修了座秭归亭。

  “丽质……”王太后看着女儿的神情心里有点后悔。她从没这样对女儿说过重话,只是她这些日子越来越力不从心,皇帝步步紧逼,她这片天,只怕是为女儿撑不了多久了。

  皇帝抛却母子之情,更怨恨胞姐,自己死后,女儿该如何是好?
  
  王太后压下心底的担忧,拍了拍女儿的手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
  
  寿章长公主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对上王太后担忧疼爱的目光,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王太后笑着问她,“玉华这孩子在骊山可还待得习惯?”说罢就流露出心疼的神色,“唉,这回让玉华受了委屈,你叫人告诉她,再等等罢,下月就是哀家千秋寿宴,那时哀家就让她回来。”
  
  想到从小红妆行围的女儿如今一个人孤零零呆在冰冷的骊山上,寿章长公主也很忿然。不过她也明白,这回不似过往,以前女儿教训的都是同辈的纨绔子弟,且并未弄出人命。这一回,死的却是桃李满天下的姚广恩。能顶住朝臣的压力不定罪已是王太后的极限了。
  
  她就笑着安慰王太后,“母后别担心,玉华那性子,骊山上也是有猎场的,就让她痛痛快快在那里打半个月的猎,到时候回来给母后带几件好皮子。”
  
  王太后闻言呵呵笑。
  
  珍姑姑觑着眼色,看气氛缓和了些,趁机端上了一碗药汤,谁知王太后还是不肯喝。

  珍姑姑急的拼命给寿章长公主使眼色。寿章长公主隐隐约约察觉王太后这回的固执与过往不同,方才又被教训了一顿,也不敢多劝,只好装作没看见。
  
  直到昭帝派了个小太监来传说,说昭帝已圈定李廷恩为新科探花,王太后这才冷笑着在小太监面前服下了药汤。
  
  翌日,李廷恩被点为探花的消息便传遍京城每一个地方。李廷恩能做探花不意外,可许多人,在经过万和殿之事后,都以为李廷恩将会是大燕第一个六首状元,没想到,终究还是倒在了王太后的面前。
  
  一时之间,许多原本蠢蠢欲动要表明立场站在皇上这一边的朝臣又开始蛰伏了起来。
  
  石定生却在消息传出的第二日,呈上了一封引起轩然大波的奏折。
  
  石定生要昭帝重开太祖时的武将互换制度。太祖时,大燕边疆不平,武将权重。为防武将专权谋反,每三年,武将便要离开原来的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继续领军。然而武将调动频繁,不易统军,高宗开始,大燕边塞也逐步开始安宁,除去塔塔人这些异族时不时派上千人进犯打柴,大燕已算举国升平,武将权柄因此日益减少。因此高宗时,这条规矩便已废除。如今石定生在王太后大肆重用外戚执掌各军兵权的时候提出重开旧制,用意不言自明。
  
  王太后虽说早就料到她强行压下李廷恩的状元之位,将一个耳光恶狠狠扇在石定生身上,石定生绝不会就此罢手,必会有此动作。可她没想到,石定生这样一个曾经惯于明哲保身的人这一次居然回击的如此狠准,半点都不留余地。
  
  最让王太后愤慨的是,不仅文臣对石定生的奏折纷纷褒赞,就连一大批王太后以为必然会竭力反对的勋贵武将,都附和石定生,哪怕是她亲手提拔的数位外戚。唯有寥寥数人站出来驳斥了几句,却全然不是石定生的对手。

  王太后下朝后不顾头风使得头痛欲裂,当即将胞弟王兴邦宣入了理事的勤徳殿。
  
  王兴邦一见王太后就跪下诉苦,“太后娘娘,不是微臣不尽心尽力,微臣在中书省兢兢业业,那些大臣却根本不将微臣放在眼里。这次石定生上奏折的事情,微臣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只怕是有人故意将折子压下来没走微臣跟前过的。”

  “石定生的折子你不清楚,高鹏远,海疆他们的事情你清不清楚,是你在哀家面前引荐的他们,让哀家一手提拔了他们,若不是哀家,他们这几个废物还在女人的裙角底下打转,如今居然站在石定生一边,他们以为哀家真是老了,连让人抬把刀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是不是!”王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兴邦,想到就是面前这个弟弟让自己今日在朝堂上被人打得措手不及,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双眼简直要喷出火,抬手就将手边的茶盅给王兴邦砸了过去。
  
  被砸个正着的王兴邦深知王太后的脾气,躲都不敢躲一下,忍着脖子上被茶水烫出的一个水泡,呲了呲牙苦着脸道:“微臣下朝后也找过他们,只是这些人一散朝就躲了。”他抬起头冲王太后讨好的笑了笑,“大姐,要不您就……”他做了个很明显的手势。
  
  “哼!”王太后气的差点又想给他砸一碗茶,“你以为还是十几年前,如今皇帝大了,那些大臣们的翅膀也硬了。哀家再用酷吏,只怕他们明日就敢闯到后宫将哀家这个妖后给斩杀在刀下。哀家一倒,王家……”
 
  王太后没有直说,可她冷冰冰的语调却让王兴邦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他原本只是满心怨恨海疆几人的背叛,此时却从王太后前所未有的压制里察觉出事情果真不对了。
  
  文臣清流对王太后摄政一直颇有微词不假,可他们顶多只是小打小闹,时不时借着名头催促太后还政罢了。而太后一直牢牢将兵权捏在手中,勋贵们不管私下如何议论太后,面上却始终没有明确的反对过。有了一个种燃,后面的勋贵们都不敢轻易涉险了。何况,关内道关西道的兵权还有京中的几个禁卫军都督,都是太后的心腹人。
  
  可海疆这样沾亲带故还被太后一手提拔许以右卫军统领职位的外戚都动摇了,其他的心腹,还能算是心腹?
  
  想到王太后倒了之后的下场,王兴邦脖子上的水泡不再是火辣辣的痛,而是觉得脊椎骨上都开始窜起一股凉意。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一直抽,这会儿能登上来我就赶紧发一点吧,待会儿还有,今晚一定要改错别字,o(╯□╰)o。今晚十一点最后一次发红包,晋江会抽,这个我只能抓着能发的发,不是每个人都能发的,随机吧,大家见谅。还有红楼的事,等两个星期再发,现在精力不足,发完存稿更不了会很悲剧的。最后,女主的问题,其实我本来安排前部分一个女主,后部分一个女主,现在还在摇摆。于是只能说姚清词与明慧郡主不是女主,o(╯□╰)o。等我决定了会告诉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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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无尽期。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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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情蕭误食神秘果实,增加2点阅历点数。
第65章

  “明白了罢,把你们那点小心思都给哀家收起来,不要以为你们还是皇帝的舅舅,还是皇帝的姨父,哀家这个亲娘都倒了,你们又算什么东西!”看到王兴邦脸上的骇然之色,王太后冷冷的嘲讽了几句又缓和下口吻,“放心罢,王家是哀家的娘家,无论如何,哀家总会给王家留下一条后路。可你们,也得尽心尽力的帮哀家做事才是。”
  
  虽说最后王太后好好安抚了王兴邦一通,王兴邦却依旧不能真的放心。

  太后毕竟老了,这座靠山已经成了冰山,谁知道这座冰山哪天就会被日头给晒化了?早知道,当初就该劝说太后早日还政。
  
  王兴邦带着满腹心事出了皇宫,一转身,就有人把消息告诉了昭帝。
 
  昭帝面无表情的听完太监回话,起身去了太和宫后面的配殿。
  
  配殿里收拾的很干净,一座蒙着黄布的木牌在香火的烟雾中若隐若现。
  
  昭帝点燃一炷香,插到炉中,挥手示意跟在身后的太监宫女都退下关了殿门,他自己坐到了香案前的蒲团上倒了两杯酒,一杯供奉在香案上,一杯自己一饮而尽。
  
  “茹卿,朕当年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母后是朕的生母,朕让她顺天而活。至于宣丽质,你别担心,待母后一去,朕就会先叫她尝尝咱们当年尝过的滋味。朕当年没了一双儿女,她的儿女,也活不了。朕原本想叫她亲眼看着杜如归送死,可你说过,宋玉梳是对你有大恩的族姐,你是为了替她,替宋氏族人伸冤才入宫的。朕会放过杜如归,让杜如归和宋玉梳葬在一起,不会再叫宣丽质打扰他们。”

  “茹卿……”昭帝将银壶中的酒喝完之后,头枕在蒲团上,望着面前一动不动覆着黄布的木牌,眼前又一次出现了五年前的情景。
  
  他一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爱过的女人,肚子里带着他日夜期盼的孩子,被他的同母胞姐,残忍的绑在床上灌了毒酒,一尸三命!而他身为万民之主,天下之主,却只能任凭亲生母亲颠倒黑白,恩赐了茹卿一个馨妃的封号,然后葬入了那些妃嫔的陵寝。
  
  不能同生,不能同死,亦不能同穴!
  
  “皇上,皇上,这就是大燕的皇上。”昭帝摸着心头从不离身的一枚银环,痴痴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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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廷恩被点为探花后,很快就被赏赐了官职。为了这个官职,昭帝特意在琼林宴时召见了李廷恩。
  
  昭帝告诉李廷恩,原本有意让他在中书省做一名承旨,就像以前的石定生,先跟在高宗身边写圣旨。只是太后觉得李廷恩有文才又有抗击流匪的本事,想必颇懂几分行军谋略之道。此时正值永王与塔塔人叛乱之时,就该让李廷恩人尽其才。最后太后破格将李廷恩派到了兵部,并且给了一个许多士子一辈子都可能达不到的官职,从五品上兵部郎中。
  
  兵部郎中执掌武官阶品,卫府众寡,校考,以及兵员告身诸事,按旧例,虽说也有文臣出任,大多却是出过外放,或是在军中监军过的老臣。更多时候,就是武官来担此职责。王太后出人意料的将新科探花郎调去兵部,破格晋升,看上去是委以重任,实则含义,令人不得不深思。
  
  石定生在家中反复琢磨王太后的用意却都被困住了。就连一贯放纵思维的李廷恩,此次也全然不明白。
  
  若王太后是有意打压,大可让他去国子监去礼部。去兵部,在永王作乱的关头上,在王太后极力将兵权牢牢掌握在手中的时候,这一步棋,等于是让自己进去在王太后的势力上插一根要命的钉子。
  
  若说王太后以兵部做诱饵设下陷阱,对付一个自己,似乎又有些冒险了。毕竟自己还有抗击流匪的名声在外,王太后如何能够断定自己就不能在兵部立足脚跟,进而掌握笼络住一干中阶武官?
  
  不过既然想不明白,李廷恩与石定生也不打算再想了。官场之上,哪能步步都预测的准,大多时候,还是得见招拆招的好。

  石定生将兵部他所知道的情形都告诉李廷恩后,又讲了一些为官之道,就问李廷恩,“姚家那里,你可去过了?”
  
  姚家?
 
  李廷恩顿了顿,决定对石定生说实话,“老师,姚太师定的这门亲事,只怕姚家上下并不乐意。”他说起自己的亲事,就像是在谈今日要喝几杯酒一样浅淡。
  
  看出爱徒的态度,石定生心里滋味也有点复杂,“唉,姚家后继无人,姚广恩也是怕毕生心血毁在子孙手里。若他还能多活个十年,姚家还有点指望,偏偏要姚凤清毁了,他命也丢了。”说着他眼底有淡淡的怒气,“姚家那些人,你不必放在心上。人死名声在,姚广恩门生众多,你与姚家这门亲事已经传遍天下,你该去,还是得去。姚家如今正是艰难时候,你若不去,到时候错的就是你了。”
  
  这些厉害干系,李廷恩很清楚,他就冷静的应了,又给石定生提出搬出去住的事情。
 
  想到李廷恩已经授官,在京中也有能力置办产业,石定生没有勉强。李廷恩考会试在这里就罢了,做了官还在老师家中住,名不正言不顺,只怕外头要有流言蜚语,不过石定生有点不放心。
  
  “你家中的下人,可都过来了?”总不能就带着两个小厮和几个护卫出去住罢,那成什么样子。

  李廷恩笑道:“老师不必担心。我三姐夫朱瑞成上京时候早有安排,带了十几名崔嬷嬷调教好的下人一道入京。我已将他们安置在我事前买好的宅子里,这些时日只怕宅子都收拾好了。”
  
  “嗯。”石定生捋了捋胡须,思忖后道:“上次你跟为师说朱家织云锦的事情,趁着太后千秋寿宴就让朱家把织云锦呈上去罢。”他手指在桌案上敲了两下,嘱咐道:“这事你让从平去办,为师会叫人暗中帮忙打点一二。”

  以石定生的身份,的确不适合出面做这些与金银有关的事情。哪怕天下人人都知道世家勋贵们私底下都经营着无数产业,但这种事,做做就好了,是不能拿出来光明正大说的。
  
  说到此事,石定生又告诫了一回李廷恩,“以前就罢了,你尚未出仕,做做这些倒也无妨。往后这些商贾之事,你不可再在人前露面,否则难免被人诟病。若是朱瑞成信得过,你就将这些事托付给他。”
 
  李廷恩当即点了头。

  不过石定生的吩咐,他没打算完全照做。无论朱瑞成信不得信得过,他绝不会将自己所有来钱的产业都交到一个人手里。

  朱瑞成听到李廷恩传的消息后,简直欢喜的无以复加。
  
  过去了这么多年,朱家上上下下的心愿就是希望能让织云锦成为贡品。如今这一个夙愿有可能在自己的手上成为现实,朱瑞成激动的在屋里搓着手来来回回的走。

  李廷恩见他这幅样子,玩笑道:“三姐夫,如今只是织云锦,若有朝一日朱家旁的锦缎也成为贡品,您岂不要辗转难寐。”

  听到李廷恩的话,朱瑞成哈哈大笑,回到位子上坐下,郑重的给李廷恩敬了一杯酒,“好,廷恩,姐夫借你的吉言。姐夫今日也将话放下,无论朱家的织云锦能不能成为贡品,你那两成份子,一直都是你的。”说着自己先将酒一饮而尽。

  李廷恩含笑捂住了杯口,阻止朱瑞成继续倒酒。对上朱瑞成吃惊的面容,李廷恩淡淡道:“姐夫,我说过,织云锦的分子,我不要。”

  “廷恩,你……”朱瑞成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就要分两成份子给李廷恩,他愿意割肉,看重的是李廷恩的前程,求得是李廷恩将来能在关键时候站出来应付那些牛鬼蛇神。

  可如今李廷恩表明态度不要,朱瑞成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了,不要利,就不会出力。
 
  “姐夫。”李廷恩阻止了朱瑞成脱口欲言的话,“织云锦能重新现于人世,全靠朱家几代苦心。我不过在中间带几句话,怎能就此占了两成。再说,老师也叮嘱过我,从今往后,我要少沾商贾之事。姐夫若实在有心,就将这两成划到韧哥儿身上罢。”

  朱瑞成不由呆住了。
  
  韧哥儿是李草儿才给他生下的长子,到了京城他才接到这个喜讯。将两成份子给韧哥儿,朱家等于什么东西都没有损失。

  可李廷恩此时提出要将份子给韧哥儿是什么意思。韧哥儿是嫡长子,是朱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织云锦一旦成为贡品,将来这笔产业必然是韧哥儿的。或许李廷恩是在提醒一些别的事情?
 
  对上李廷恩似笑非笑的脸,朱瑞成忽然就想起了出门前袁夫人将他叫去说要给他安排通房一道上京的事情。那时他唯恐袁夫人在他走后为难李草儿,便将给的两个通房丫鬟带上了。后来一路他都在与管事掌柜们商量上京后要如何运作织云锦的事情,将两个通房丫鬟都丢在了九霄云外。不过以李廷恩为人行事,他在这宅子里住了这么久,那两个通房的事情,只怕李廷恩已经比他还清楚了。
  
  男人大丈夫被内弟管着不让收通房。朱瑞成心中实在很难说的上痛快。可他一看到李廷恩那双满是讽意的眼睛,话在嘴边打个转就都收回去了。
  
  如今眼前这人不仅仅是河南道解元,而是新科探花,被太后破格拔擢的兵部郎中了。翻手能让朱家成为皇上,覆手可让朱家顷刻间化为烟灰。
  
  “好,就给韧哥儿留着,韧哥儿是你亲外甥,我也不跟你外道,我正发愁你三姐若是多给我添几个大胖小子,怕是将来要为难手心手背偏那一块肉。”朱瑞成哈哈笑着说完这番话又要去给李廷恩斟酒。果然,这一次李廷恩的手就悄无声息的移开了。
  
  见此,朱瑞成情不自禁在心里松了口气。等到这顿酒宴吃完,他就把心腹管事叫来,让他赶紧将从家里带来的两个通房丫鬟给卖了。
  
  第二天,从平笑嘻嘻来给李廷恩回话,“少爷,打听过了,那两丫鬟卖给了潮州过来的船队行商。”卖去潮州,这一辈子都没有回来的指望。
 
  李廷恩闻言嗯了一声,任凭两个丫鬟小心翼翼伺候着给他更衣。看到搁在面前桌子上的官帽,李廷恩忍不住笑了笑。

  “权可真是个好东西。”

  从平就乐,“少爷,您这话说得,这权还能不好?有了权,啥还能没有。”他打趣了一句,试探道:“少爷,姚二老爷有个丫鬟昨儿生了个儿子,姚家是要给这孩子上族谱的。这论辈分,是姚姑娘的亲弟弟,您看要不要送份礼?”
  
  李廷恩闻言扬了扬眉稍,“姚家上下都在守孝,他们要办洗三礼?”不过是一个庶子,就算姚二老爷再宠爱这个儿子,只怕也不敢公然如此罢。
  
  从平抓抓头,“这不办洗三,您不是,不是和姚姑娘定了亲,您不给送份礼为她做做脸?”
  
  听见从平的说法,李廷恩失笑,“我若送礼,便是做脸,反是打脸。”
  
  姚二老爷生来多情,对原配亡妻感情深厚,对姚清词姚凤晟这双亡妻留下的儿女都颇为看重,可对后娶的继室也看重的很。继室生了两儿一女,又有从平民家纳的爱妾生下一对双生子,其余没有纳妾文书的女人亦有几个,庶子庶女差一点能凑成十二生肖。姚清词与姚凤晟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姚清词是女子,身在内院。
_
  李家就那么简单的几房人,当初尚且纠缠自己许久。姚凤晟性格跳脱,根本不会想到姚清词在后院的日子。如今姚家全是白身,姚家人虽说心中看不起自己,面上总是要给几分颜面的,对姚清词也会看重一些。若自己都出面给姚清词一个庶弟送礼,怕别人就会踩姚清词了,所以这个礼,是万万不能送的。
  
  从平听李廷恩不送,苦哈哈道:“姚二老爷那里,少爷,这可不好打发,指定觉得您不敬他这长辈。”

  “我的确不敬他。”屋中都是贴身伺候的人,李廷恩没有掩饰,冷淡道:“他是姚二老爷,我要娶的,是姚清词。”至少目前决定要娶的人是姚清词。
  
  “啊?”从平显然无法接受李廷恩的这种观念。联姻联姻,联的是两姓之好。这娶人家的闺女却不把人家爹看在眼里头……
  
  “少爷,这,这……”从平追在李廷恩身后不停劝说,“您这,咱们又不是少那几十两银子,听说那丫鬟挺的姚二老爷宠的。虽说就是个没有名分的,姚家下人出来说,姚大老爷本来想让那丫鬟把孩子打了,毕竟不是孝期有孕,也是孝期产子,说出去不好听。可姚二老爷都给撅回去了,您……”

  “你拿两套梅瓷,五匹织云锦,一套玻璃茶具,再去账房支五百两银子买些胭脂水粉送到姚家去罢。”李廷恩上马车前打断喋喋不休的从平,吩咐道。

  从平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儿,“少爷您想明白了?您放心,晓得一准儿挑上好的脂粉给姚姑娘送去,把旁的东西也分好,叫姚家上上下下都满意。”
 
  “全送去姚姑娘那里。”李廷恩看着从平张大嘴反应不过来的模样,笑道:“谁与我定亲,东西就全送到谁的手里。”
  
  “少爷……”从平完全不明白从来被办事妥帖的李廷恩这回如此固执是在想什么。
 
  李廷恩嘴角依旧带笑,“照我的吩咐做罢。”说完放下了车帘,让车夫驾车去上值了。
  
  留下从平在原地唉声叹气了许久,终究还是不敢违逆李廷恩的意思,照着吩咐去库房拿了东西,又去账房支了银两,然后亲自去挑选上等的胭脂水粉,带着一马车的东西送到了姚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罢,码字不顺,待会儿还有一章短小君,大家明天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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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东西一到姚家,便引出了大大小小的人出来看。

  姚广恩出身贫寒,虽说屹立三朝而不倒,家业终究比不上那些世家丰厚。自姚广恩死后,几个儿子遵从他临终遗言辞去官职,老老实实在家守孝。姚家全是白身,银子只出不进,管家的姚大太太心痛的恨不能让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少吃两碗饭。这时候看到这么一大车东西,尤其是梅瓷与玻璃茶具,还有那流光溢彩,一看就不凡的那几匹锦缎,就在眼前晃了一圈,径直送到了个小丫头片子手中,姚大太太又不能开口去问侄女要东西,一肚子火憋着,连叫人上了三碗去火的凉茶来吃。
  
  谁知姚大老爷下午在前头听说李廷恩送了一大车东西过来,还特意回来嘱咐姚大太太备些回礼。
  
  姚大太太憋了半天的火气一下就全撒了出来,“礼是送她一个,倒叫公中的银子拿出来还礼。天底下哪有这规矩!不过就是爹偏心二叔那一房,临终都要给心疼的孙女定个好女婿罢了。再是挑的好,也是咱们的晚辈,这样的送礼,分明是没把咱们全家上下看在眼里,你倒好,还要叫我去给人家赔笑脸!”

  “胡说什么!”姚大老爷气的胡子直发颤,重重在案几上拍了一巴掌,震的茶碗里的水泼出来一半。他横眉立目的样子立时就把姚大太太的气焰给打下去了,“这会儿说爹偏心,爹之前说要清芳定亲的时候你为何不肯,还说你已给娘家说好了,要把清芳许配回娘家。你以为爹不知道你的心思,爹是病重了,没有力气跟你折腾。清词的亲事才定那会儿,你不是还笑话她许了个乡下人出身的?李廷恩中了探花,成了兵部郎中,又送了一车东西,你眼睛就花了?你要真看得明白,往后就好好对待清词,这门亲事,爹当时跟我说的清楚明白,那是为咱们家找的一条退路,要石大人和李廷恩扶着咱们姚家十年,十年过后,晨哥儿他们长大了,家里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姚大太太被吼了一顿,回过神甩手就把面前隔着的两本账册给姚大老爷扔了过去,哭道:“你就知道在我跟前逞威风,你也不瞧瞧你那些兄弟,一个个还当咱们是太师府。整天不是要这个,就是换那个。银子跟水一样流出去,却一点进项都没有。你也说了,家里如今这情景,至少得让人拉拔十年。十年啊,你说一说,我要上哪儿找银子填这一日比一日大的窟窿。这才一个月,账本上眼见就要闹亏空了,十年,就是我把嫁妆都用尽了也不够。”'
  
  家里的开销,姚大老爷约略也是知道一些的。本来家底就薄,为了脸面,还要跟京城别的人家摆出一样的气派。以前是太师府,几兄弟也做着官,各处的进项是少不了的,就是宫里的赏赐,那也不少。
  
  姚大老爷翻了翻账册,叹息道:“如今爹去了,皇上赏赐的几个皇庄也收了回去,家里进项是要少许多。放心罢,我明日就找他们说一说,让他们俭省些。”

  “你那个几个兄弟。”姚大太太闻言撇了撇嘴,她眼珠一转试探道:“要不,咱们分家罢。”
  
  “放屁!”姚大老爷一怒之下,连读书人的斯文都顾不得了,跟要吃人一样瞪着姚大太太,差点一个巴掌就给扇了过去。
  
  姚大太太吓了一跳,愣了会儿神才喊冤,“我这不都是为了你,为了咱们的儿子。凤清的手伤了,连笔都握不住,咱们做爹娘的不能不为他多打算一些,总要多给他留点产业罢。还有你那些姨娘庶子,今儿心疼这个,明儿心疼那个,他们一哭一喊,你就舍得?我能吃多少喝多少,你以为我愿意担这个恶名。”
  
  一提到姚凤清这个曾经给予姚家全部希望的儿子,姚大老爷就露出怏怏的神色,他痛楚的闭了闭眼,“爹才走,无论如何,决不能分家。”

  姚大太太也知道三年之内想要分家根本就是白日做梦。她本意也不是真要分家弄得一身骂名,她是有别的打算。

  “好,你不分家,那你得答应,为了家里上上下下,你就去找二叔,让他告诉李廷恩,梅瓷的生意,让咱们姚家那一成的分子。”姚大太太看着又要发作的姚大老爷,怒道:“全家都要饿死了,别想守着你那点傲气。你要不说,我就去说,我可都打听清楚了,李廷恩以前在河南道,就是出了名的能挣银子。李家以前穷的只有二十亩地,眼下李家有多少银子我不知道,可单看他随后就能拿出来送清词的那些东西,再看他做得生意,梅瓷,玻璃,听说还有那郑家的金银花茶,样样都是挣大银子的。今儿我看着他送给清词的那几匹布,李家的下人说这叫织云锦,流光溢彩,一匹不下百两,是李廷恩三姐夫朱家的锦缎,怕里头也有李廷恩的分子。他从石家搬出来,想要在京城买宅子就买宅子,咱们家至今住的还是先帝赐给爹的官邸。若非皇上仁慈,把宅子就当赐给咱们了,怕咱们全家连买宅子的钱都掏不出来。眼下咱们家都是白身,你还顾忌那些做什么。现成有个金童子在跟前,你非要全家都喝稀粥是不是?”

  姚大老爷成亲的时候,姚太师还不是太师。姚大太太生父只是七品的小官,娘家不宽裕,姚大太太还曾跟家里姐妹一起在家做女红拿出去卖,也跟那些铺子掌柜讨价还价过。
  
  姚大太太嘴皮子的利索,无论如何姚大老爷也是比不上的。被这么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姚大老爷也撑不住了,就道:“要说你去说!”说完甩手出了屋子。

  姚大太太就明白这是姚大老爷默许的意思,她笑着叫人进来伺候着理了理妆容,带上丫鬟去了姚清词的院子。半个时辰后,笑眯眯的又从姚清词的院子出来了。
 
  晚上从平就跟李廷恩报消息,“只打听说东西送过去下午姚大太太就去看了姚姑娘,说了些什么,就弄不明白。”
  
  李廷恩闻言将手中的武将名单放在一旁,笑意薄凉的道:“去的真快。”

  从平在家里想了一天,也想明白李廷恩坚持只送姚清词不送姚家其他人的用意了。这时候急忙讨好,“少爷,您看的可真准。”

  “看的准不准,还得等两天。”李廷恩含笑摇了摇头。

  从平又不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他眼巴巴的望着李廷恩。

  看他这幅样子,李廷恩就解释了两句,“我送东西,不是想看姚家人会做什么,我是想看看姚清词对姚家人的举动会做什么。”
  
  这绕来绕去,从平心里腹诽了一句。不过他到底还是明白李廷恩的意思,赶紧拍了个马屁,“少爷,您真是厉害,一点东西就把人给试出来了。”

  李廷恩没有答话,而是淡淡一笑,低头品了一口香茗。

  作者有话要说:额,困了,明天早点起来写吧,就这点了,我随机发完今天的红包就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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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姑娘,这可都过去三天了,您还没打算好?”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姚清词却连笔都没提起来过,刘栓家的急的厉害,今儿终于忍催促了一回,“姑娘,您听妈妈的话,您少说也得在家再守三年的孝,咱们老爷又是个不管事儿的,您哪能得罪大太太。”

  姚清词不急不缓的继续打棋谱,“奶娘,你别急,这事儿还得再等等。”
  
  “老奴倒是不急,就怕端芷院那头……刘栓家的说着凑过去小声道:”姑娘,老奴看端芷院有些不对劲儿,这大太太都过来三天了,她还没来说话。一贯就是吵着说手里没个活钱的人,这回见了李公子送这么一大车东西来,怎的突然就没个动静了?”
 
  姚清词没接话。
  
  刘栓家的急了,“姑娘,您可别不当回事。老奴原先还觉着老太爷给您定这门婚事委屈了您。可眼下瞧瞧,李公子不仅是探花郎,听说以前在河南道那边还能领着兵马抗击流匪。他又是石大人的关门弟子,如今就是个五品官了,将来还能少说也得是个二三品罢,他还能挣银子,年岁又轻,这样的好亲事,打着灯笼都寻不着。”看姚清词还是在那里捏着棋谱钻研,刘栓家的干脆拉了姚清词一把,叮嘱道:“姑娘,您的上上心才是。您瞧瞧,李公子这回在您添了个庶弟的时候给您送一大车东西过来,这就是在给您做脸。大太太这不就来给您示好了,您得赶紧趁这时候把端芷院那边给压一压才是,要不将来您和四少爷在家里都快没落脚的地方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自打李公子被点了探花又成了兵部郎中,端芷院那边看着您眼珠子都红了。她膝下也养着一个七姑娘呢,年岁跟您也差不了什么。”
 
  棋子已经被弄乱,从小照看自己的奶娘又在边上虎视眈眈。姚清词只能苦笑一声,吩咐丫鬟上了收了棋盘,然后提笔写了一封信。

  “奶娘,你叫刘叔把这封信送去李家。”

  “好,姑娘您放心,老奴一准儿把事情给办好。”刘栓家的眉开眼笑的将信小心翼翼揣在了怀里,“李公子对您这么上心,指定能痛痛快快把大太太的事情给办了,到时候啊,就叫大太太出来对付端芷院那头,您和四少爷能轻松不少时候。看样子,老太爷还是偏着您呢。”
  
  姚清词听了刘栓家的的话却只是笑。
  
  她可不认为李廷恩送这些价值千金的东西过来就是看重自己。
  
  李廷恩的事情,自从定亲后,自己也打听过不少了。尤其是四哥那样的人,以前连祖父都不怎么约束的住,那时气势汹汹的去找明慧郡主,自己也是迫于虎视眈眈的端芷院那边,唯恐被人抓住把柄给四哥冠一个不孝的罪名,这才会去找李廷恩,不过心里实在没底。没想到李廷恩竟然派人将四哥绑了回来,而且四哥回来,却并不如何生气,提起李廷恩,赞不绝口。
 
  一个出生农家的人,一步步走到今天,还能被当朝帝师收为关门弟子就足够不简单了。至少才华是不缺的,可他还能降服四哥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做事完全不拘泥与世俗,他连自己祖宗的祠堂都敢淹,最后还成功的借抵抗流匪之事从声名狼藉中解脱出来。他失去六首的美名,却得到了兵部郎中这样一个破格的官职。

  这样一个男人,不曾与自己有一面之缘,在众目睽睽下被祖父胁迫着定下了亲事,他就会如此不遗余力的为自己着想。送一车东西只为讨自己欢心?

  姚清词脸上笑意加深,重又将棋盘拿了出来,慢慢下了一子。
  
  别人设了局,可自己依旧想按照自己的路来走。

  刘栓家的悄悄去找到在门房做事的男人,和边上的人应付了两句后,把信给了男人,“待会儿歇值,你别睡了,把这信送到李家去给李公子。”
  
  刘栓看了看信上娟秀的字体,发现周围没有偷听的人,这才小声问,“六姑娘的?”
 
  “不是六姑娘还能是谁?”刘栓家的没好气的瞪了自家男人一眼,压低嗓门道:“李公子前几日不是送了一大车东西来,这不大太太找上门,想让咱们姑娘帮她在李公子面前说一说,在李家的生意里头入一成份子。你赶紧的,别耽误事儿了。”
  
  像这种姻亲之间互相拉拔,彼此参与对方的产业是常有的事情。刘栓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笑呵呵的将信收了起来,拍胸口允诺,“你回去告诉六姑娘放心,一定把信给送到李公子手上。”说着眼底就跳跃起几分希望的光芒,“自打老太爷去了,咱们这看门的也少了进项。按规矩,今年的春衣该发了,可连点儿影儿都没瞧见。还有咱们那菜,啧啧,中午那顿都见不到一点油花子。就是二老爷,我昨儿还瞧见他拉着脸回来,听说看中了两个唱曲儿的,大太太不给支银子呢,大老爷还教训了二老爷一顿。”

  刘栓家的是姚清词生母的陪嫁丫鬟,一听说姚二老爷又看中了两个唱曲儿的,她就拉了脸。可转念一想又小声骂道:“呸,咱要睁大眼睛看着,以二老爷的性子,到瞧瞧她还能找几个狐媚子出来把二老爷勾在端芷院!”
  
  “你小点声!”刘栓急的一把捂住自家婆娘的嘴,“你以为这儿就我一个人看大门呢!”他横了婆娘一眼,这才慢慢松开手叮嘱道:“知道你心里有怨气,这不老太爷临终也给咱六姑娘打算了。往后日子就好过了,你瞧瞧,这回端芷院不就被打了脸?”
 
  刘栓家的又啐了一口,不过声音更低了,“等着罢,有她的苦日子在后头。当初咱们太太才嫁过来的时候不也是蜜里调油的?她还装贤惠,要把庶子留下来,还要养在跟前,养罢,往后她才晓得厉害。”
 
  知道自家婆娘一提起端芷院的二太太就收不住火气,刘栓看她骂的小声没引人注意,倒也不说了,只是摸着袖子里头的信一个劲儿叹气,“就看大太太这回能不能借着李公子那头挣一笔,不说别的,好歹给咱们这些下人的菜里头多添两块肉啊。”
 
  刘栓家的毕竟是伺候内院的姑娘,虽说是来找自家男人,但也不能在门房久呆。她又嘱咐了刘栓两句,回去伺候姚清词了。刘栓在门房一直呆到吃过午饭,借了换值的机会,给门房管是说要回家一趟,匆匆抄了近道去李家。
  
  他去的早,李廷恩还在兵部上值,从平这个在京城新上任的管家吩咐李家的门房毛二胖陪他吃酒,还给了几碟子小菜。
 
  姚家守孝,姚太师又死了。刘栓手里没银子已经多日没有开荤,这会儿一见到酒,眼睛都直了。两杯黄汤下肚,姚家的事情,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全都给倒了清清楚楚。
  
  听见刘栓砰一声倒在桌子上的声音,从平才从门房的小暗间走出来,吩咐毛二胖,“给他灌点醒酒汤下去,少爷回来得见他,别一身酒气的。”
  
  毛二胖忙应了,招呼两个人把刘栓扛下去洗漱洗漱好灌醒酒汤。
  
  从平站在原地想着刘栓说的那番话,嘿嘿笑了一会儿去找了赵安,跟他扯了几句,“赵叔您说说,咱外头人看着以前姚太师以前在朝堂上的做派,哪能想着姚家里头烂成这副德行了,儿孙不争气,只怕咱少爷这门亲事是不能成了。”

  赵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儿孙不争气的多得是。少爷的亲事少爷有成算,要你小子来管。好生做你的总管去。”
  
  从平被赵安这么噎了一句,冲他翻个白眼,又翘着腿扯了一会儿乱七八糟的话,估摸时辰差不多,就去门口接了李廷恩。
  
  他时间算的很准,才在大门口站半柱香功夫,李廷恩就坐着马车回来了。他忙上去将姚清词派人来的事情告诉了李廷恩。

  “少爷,姚大太太果然去找了姚姑娘,姚姑娘派了人来给您送信。那下人是姚姑娘身边奶娘的相公,小的让门房的人陪他喝了顿酒,这会儿还醉着,您看是先办公事还是把人给见了。”

  今日李廷恩在兵部的事情并不顺畅。不过李廷恩早就学会对任何事冷静以待,听到几天没有动静的姚清词终于派了人过来,李廷恩倒有些想知道知道姚清词的选择了,他道:“先把人带去善茗院。”
  
  善茗院是李廷恩见客的地方,让把人带到那里去,从平就知道李廷恩暂时对这门亲事还有一些期许。他当即庆幸先前叫毛二胖去给刘栓收拾收拾的主意。
  
  刘栓能在李家的下人面前胡吹大气,见了李廷恩,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腿肚子只发软。这可是差一点就成了六首的兵部郎中。这位未来的姑爷周岁才十六,官职就比自家二老爷还做官啊的时候都高了,人都说这位姑爷是文曲星降世。星宿下凡就是星宿下凡,瞧瞧人坐在上面喝茶,都感觉跟别的人不一样。

  刘栓砸了咂嘴,看着一身常服的李廷恩闷了半天,才记得把信给掏出来,“李公子,这,这是六姑娘给您的信。”
  
  从平笑着把信接过来递给了李廷恩。
  
  李廷恩接过信看了看,顿时觉得有几分惊诧。
  
  看样子,这位莫名其妙得来的未婚妻,似乎也颇有些意思。他将信压在手边,温和的问刘栓,“姚姑娘在家中可好?”
  
  见李廷恩关心姚清词,刘栓心里乐开了花,嘴上还要做出一副愁苦的强调道:“自老太爷去了,咱们姑娘吃饭饭不香,睡也睡不好。这些日子又忙着新添的十三少爷绣虎头鞋虎头帽。”说着他还叹了一口气,然后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李廷恩。
  
  可惜李廷恩脸上一如既往是温和的笑,没有任何变化。
  
  “你回去告诉姚姑娘,事情我都知道了,要她珍重身子才是。”
  
  就这样?

  刘栓瞪圆了眼睛,这大太太说的事儿成不成,总要给个话罢。知道了,知道了是什么意思?这叫自己怎么回去回话?% A' F7 T: V- D2 s. N
  
  刘栓急切的想要说两句,对上李廷恩那双冷凛凛的眼睛又不敢说出口。后头从平过来给他一带,又给了点碎银,他就更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傻乎乎的就被人送出了门。

  从平把人打发走,立马回去听李廷恩的吩咐。

  李廷恩坐在善茗院的厅堂里捏着姚清词送来的那封信笑,他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信,看完之后对赶回来的从平道:“准备马车,去果毅侯府。”
 
  “少爷您这是……”从平也摸不着头脑了。这接到姚姑娘的回信,不是该先处理姚家的事么,怎的又要去果毅侯府。!

  李廷恩没有搭理他,只是淡淡道:“快去罢,天色不早,去过果毅侯府,还要再去万家。”, a! L( ?- e9 l+ D
  
  李廷恩不想说的事情,连石定生都不会多管。从平就更不敢问了,他很利索的出去叫了赵安,让他将护卫点好,这才出去叫马房的人准备马车。
  
  果毅侯府离李廷恩在京城买的宅子并不远,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听说李廷恩过来的消息,正好在家的付华麟亲自出门迎接。

  李廷恩上京没多久,就差人给果毅侯府送过礼,果毅侯府又在李廷恩的生意插了一脚,还有石定生的关系在中间,付华麟也上过石定生那里几次。说起来付华麟与李廷恩并不陌生。
  
  付华麟直接把李廷恩带到了果毅侯付狄坚的院子。
  
  付狄坚得知是李廷恩过来,放下手中正在挥舞的大刀,声如洪钟道:“是廷恩啊,快过来,陪老头子过过手。

  李廷恩看着那把少说也有三十斤重的偃月刀,笑着奉承了一句,“您是马背上习练的功夫,廷恩不是您的对手。”
 
  “你啊……”付狄坚虚点了李廷恩几下,接过丫鬟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汗,“你就跟石定生学的,嘴里一句老实话没有。你们这些读书人!”他说完大刀金马的往竹椅上一坐,端了杯茶在手里猛喝了一口,这才道:“说罢,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对付狄坚的性情,李廷恩也了解的很清楚了,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是有事情请您帮忙。”
  
  “说罢。”付狄坚将茶盅放下,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侯爷……”

  李廷恩话音还没落地,付狄坚就摆了摆手,立起眉毛呵斥道:“你叫什么,咱们这果毅侯府到这一辈可就没了,你小子,天天叫侯爷是想戳我心肝呢,你就跟着晖昌他们,叫我一声舅舅。”
  
  石晖昌是石定生的长子,虽说跟李廷恩一个辈分,年纪却比李二柱还大。付狄坚比石定生年岁小了十多岁,也是六十多的人了。
  
  付狄坚是为了表示亲近之意,李廷恩明白这与他眼下在兵部任职有关联,也没多推拒,就喊了一声舅舅。
  
  “好。”付狄坚笑了两声道:“喊了舅舅,事情就好办了,有什么事儿,你说罢,看我这舅舅能不能给你办,我要是不成,还有华麟,华麟要都不成,我看你小子也就只能去找你师父了。反正你师父对你,一贯是大方得很。”& m, O4 b$ t" L  y
  
  这话说的颇有些意思。李廷恩只能当做没听见,他给付狄坚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舅舅,我听说姚家二老爷的原配夫人是果毅侯府的远亲?”

  “姚家,姚二老爷?”付狄坚一听这个,愣了愣,果毅侯府亲戚实在太多了。光是在京城里的真要算,就有半数高门都能扯得上关系,这个远亲,付狄坚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下午五点多来了客人,用过晚饭这会儿才走。先更一章少的,十一点左右再更一章肥的,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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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付狄坚扭头就去看站在边上时时刻刻都面无表情的嫡次孙付华麟。
  
  付华麟碰到付狄坚的目光,一板一眼的道:“祖父,姚太师次媳姓元,是九房三姑祖母与元姑祖父的女儿。”
  
  “哦。”付狄坚拍了拍额,“这九房都跟咱们出了五服了,九房三十年前搬去剑南道,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年没人来过京城了。当年你三姑祖母嫁到关西道的时候,元思明还是个白身罢,他这会儿是什么来着?”

  “降州刺史。”

  “绛州。”付狄坚沉默了一会儿,“去了河东道。”他又看着李廷恩,笑呵呵问,“你问这个,是不是为了姚家那小丫头。唉,说起来她娘当初也来过果毅侯府给我问安。不过姚广恩那老匹夫,一贯跟咱们这些勋贵走的远,后来人也就不过来了。”
  
  李廷恩只是从姚清词的信里知道果毅侯府与她母亲有亲戚关系,没想到当年她生母还曾来过果毅侯府。他笑着答付狄坚的话,“是,姚姑娘告诉我,她外祖家有一门酿酒的手艺,当年当做陪嫁一起带到了姚家。如今姚太师去了,姚家上下都是白丁,姚姑娘想将酿酒的法子拿出来,给姚家添门营生。”
  
  付狄坚没想到李廷恩是来说这个。他愣了愣,大笑了几声指着李廷恩道:“你啊,金童子找了个金媳妇。姚广恩这老头子临终做得这门亲事,倒是没挑错人。没想到啊,姚广恩以前端着架子,只肯靠着皇庄和几个庄子还有写字画维持家计,如今他的孙女儿倒是比他脑子活络。怎么,姚家的皇庄收回去了姚家日子不好过了?”
  
  看出来付狄坚与姚广恩之间似乎有些不对付,李廷恩就不接话。
  
  好在付狄坚本来也不需要李廷恩接话。
  
  “别人嫌弃铜子臭,老夫是不嫌弃的,老夫还得想着以前那帮跟这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小子,往后有挣银子的买卖尽管给送过来。”付狄坚豪气万千的抬了抬手,“不过你这会儿可是做了官,你那师父就乐意让你出来又做酒的买卖。小子,要想酿酒,可得去少府领牌子,老夫在少府一个人都不认识,你找老夫做这生意也没用。”

  李廷恩就笑着看了看跟一棵树一样立在边上从头至尾哪怕连手指都没有动一动的付华麟,“舅舅,您不行,华麟可以。”以前李廷恩一直都称呼付华麟一声付兄,眼下碍于辈分,却只能叫华麟了。
  
  付华麟依旧没有动弹,就像是没听到自己的名字。
  
  付狄坚看了看板着脸的孙子,又看看李廷恩,嘿了一声,“这小子,他一天到晚就呆在天破军,认识的只有天破军里面那些兵。”
  
  “我听说沐恩伯府的安原县主颇得太皇太妃疼爱,如今还养在太皇太妃的清宁宫。”李廷恩没有直接回答付狄坚的话,反而说了一个看起来毫不关联的安原县主。
 
  正是这个安原县主,让付华麟的脸色变了,他目光不善的偏头看着李廷恩。
  
  李廷恩半点不受影响,冲乐的合不拢嘴的付狄坚问,“舅舅,如今您觉得华麟可还能帮得上忙?”
  
  “帮得上帮得上。”付狄坚捋了捋胡须,笑呵呵指着李廷恩道:“你小子,才到京里多久,连安原那小丫头追在华麟身后跑都知道了。也罢也罢,既然姚家那小丫头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又与我果毅侯府沾亲带故的,还打算给我果毅侯府送银子,我就叫华麟用一回美男计。”
  
  “祖父!”付华麟这次终于忍不住了,他压在刀柄上的手背上鼓起了青筋,情不自禁朝前迈了一步。
  
  付狄坚没有理会他,只是神色淡了些,“华麟啊,听祖父的话,安原那丫头是个好孩子。她家里虽说是皇商,可世袭沐恩伯的爵位,论起来,咱们家这爵位虽是侯爵,到祖父这一代却就没了。她是万家的掌上明珠,又是县主,配得上你。”

  当然配得上,正因太配,自己才决不能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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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华麟痛苦的闭了闭眼,垂头哑声道:“祖父,我……”
  
  他解释的话尚未说出口,付狄坚就很粗暴的打断了,“不必再说了,就按照祖父说的做。你也知道,咱们付家面上光鲜,可要养那么多在战场上受了伤的兵士。要不是廷恩给了门好进项,果毅侯府的日子也不好过。祖父老了,还不知道能活几年,等我一闭了眼,依着你爹还有你大哥的性子,是不会管那些伤兵的。你把酿酒这事儿接下来,等少府那边酿酒的牌子一下来,祖父就私下给你五千两银子当本钱,往后那些伤兵就是你的重任了,你得把这事儿扛起来。就为这,你也得给祖父娶个能挣银子的孙媳妇。”说罢不肯再给付华麟说话的机会,直接挥了挥手,“这就去找安原罢,你是天破军左都督,要进宫,便宜的很。”

  付华麟看付狄坚躺在椅上,一副不肯再听任何话的模样,就知道付狄坚下定了决心,他攥了攥刀柄,无奈的转身离开了。

  等他一走,,付狄坚就睁开眼望着他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
  
  果毅侯府的事情,石定生也给李廷恩说过。不仅是石定生,石定生的夫人付氏因李廷恩将梅瓷生意给付家分润,对李廷恩印象大好,也在李廷恩面前嘀咕过两次,还有石定生的女儿石琅嬛,更是快人快语。
 
  因此李廷恩一点都不奇怪付狄坚这位沙场老将此刻脸上流露出的黯然和痛心。
 
  “舅舅,您放心,华麟心有丘壑,将来必会有一番前程。”
  
  面对李廷恩劝解的话,付狄坚苦笑着摆了摆手,“你不是外人,老头子就不瞒你了。华麟这孩子,自小就是在我跟前养大的,他就是太有丘壑了,面上看着跟块冰似的,实则重情重义,老夫就怕将来一闭眼,他要一辈子被家里这些人踩在脚底下。”付狄坚说着自嘲的笑,“老夫以前还打算筹谋筹谋,将着爵位再传个两代。可看家里这幅样子,能撑得起爵位就是华麟。偏偏爵位给了华麟,不是疼他,是害他。那个逆子,眼里就只有华麒,根本就不把华麟当他儿子。”
 
  付华麟的身世与屈从云颇有几分相像,付华麟也是寤生。只是屈从云是屈家为了掩盖其母的身份,才对外宣称屈从云是寤生,不被屈大太太所喜,故而送去外地近一年。而付华麟,是真正的寤生。
  
  当年果毅侯府大夫人崔氏身怀双胎,临产之时长子付华麒顺顺利利降生,轮到付华麟,却成了寤生,崔氏痛足两日两夜,最后难产生下付华麟便去世了。付狄坚的夫人乃是崔氏的嫡亲姨母,得知崔氏难产死去后急急忙忙要赶过来,那时正是冬天,果毅侯府上上下下都在着急崔氏的状况,地面上的雪没有清扫干净。抬轿子的人脚下滑了,轿子一倒,付狄坚的夫人身子骨一贯也不好,从轿子里摔出来后第二天也去世了。付狄坚那时在外领兵,其子付嵩原找了个道士来给付华麒与付华麟算命。

  付华麒命格不好不坏,付华麟的命却被道士算出是克亲命。付嵩原想到母亲与妻子的死,对道士的话深信不疑,要将付华麟溺死。还好付狄坚得知家里的消息请旨赶了回京,阻止了付嵩原,这才救下了付华麟一条命。可即便如此,付嵩原无论如何也不肯将付华麟带在身边,续娶之后,更禁止继室与其余的儿女接近付华麟。付狄坚前面三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只剩下付嵩原这个小儿子,付狄坚对付嵩原狠不下心,也管不了,无奈之下,只得自此将付华麟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唯恐一眨眼孙子就被儿子亲手扼杀了。

  付华麟跟在他身边,十三岁就上战场,十五岁就活捉西疆鞑靼王子,十七岁回京中了武状元,成为天破军左都督。功成名就的付华麟却一直到如今二十有四,依旧孑然一身,只因他的命格,被果毅侯府上上下下视为眼中钉不说,京中更无人敢嫁。也是因此,自从得知安原县主对付华麟有意却被付华麟严词拒绝后,付狄坚就开始日日夜夜盘算着想法子让付华麟答应这门亲事。唯有这样,他以后才能真正的闭上眼。

  李廷恩沉默了一会儿,安慰付狄坚,“舅舅,您放心,安原县主年已十六,再拖两年,若是安原县主执意不愿出嫁,以华麟的脾气,他不会置之不理。”
 
  “唉……”付狄坚一个劲儿的叹息,“这孩子,就是倔。我叫他搬出去住,省的那逆子他们日日夜夜就在他身上想法子找好处他又不肯,说担心我这把老骨头。廷恩,他与你还算说得上两句,你有空,要多替老夫看着他。再有,将来老夫闭了眼,你要把他当亲外甥,不可就此疏远了。”
  
  付华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即便对他有时候对付家人一味忍让的做法李廷恩并不赞同,可李廷恩却绝不会厌恶这样的人。他今日之所以来找付狄坚,一半是顺着姚清词的意思帮她一把,一半就是想在付华麟背后推一推,给他找个光明正大接近安原县主的理由。听到付狄坚这么吩咐,他当即含笑应下了。

  “你小子,对这些道道倒是清楚的很。”担心过付华麟,付狄坚忽然将矛头对准李廷恩,“姚家那情形,也不比老头子这里简单罢。你这是要拉那小丫头一把,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多情。”
  
  多情?

  并不是,只是没想到自己用钱财去试了姚清词却试出这样一个结果罢了。姚清词的确答应了给姚大太太添一门财路,不过用的却是自己母亲从娘家带来的酿酒方子,她又在信中点名要来找付家人联手,想必不仅是为了挣银子多个帮手,更是想给自己找个靠山。与有亲的果毅侯府重新走动起来,就能有力的遏止姚家上下放在她身上的贪婪之心,还能保住她在这一门生意上该得的银子。虽说她提出酿酒成功要把银子全给姚家公中做家用。可方子是陪嫁,又有果毅侯府出面,姚家上下谁又敢将她的那一份贪了。不仅如此,还给了自己无法挑剔的答案并且送了一份大大的人情。
  
  当然这一切还都需要看看姚清词那份酿酒方子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能酿出可以让勋贵世家们都赞不绝口的美酒。
  
  付狄坚见李廷恩没答话,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就乐道:“你呀,前儿才给人送了一车东西去,这会儿又跑来找老头子帮人家挣银子。没想到姚广恩那老匹夫还挺厉害,生个这么精的孙女儿,我看啊,他这回给姚家的靠山倒是找着了。”
  
  听见付狄坚的咕哝,李廷恩摇头失笑,陪着付狄坚又说了几句闲话,出了果毅侯府就往沐恩伯府在京城的宅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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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恩伯府世居江北道昭宁府。不过因是世代皇商,要长久的与少府这些地方打交道,万家在京城自然也有一栋宅子。万家派在京城的人,正是沐恩伯世子万重文。
  
  万重文正抱着新买回府的姬妾在一起作诗,听说李廷恩来了,他大笑两声,汲着双木屐披散着长发就迎了出去。
  
  一看到李廷恩,他就笑道:“廷恩,快来。昭宁新送了几坛子浣花泉水入京,你来试试为兄的手艺。”
 
  李廷恩笑着随万重文一起到了萃滴亭中。
  
  萃滴亭四面环水,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时候却并不冷,全因为萃滴亭的四根亭柱全是青铜铸成,青铜柱子外再各辅以四根雕刻四季长春图的沉香木柱。每逢寒时,万家的下人就在亭子下方燃起炭火,将四根青铜柱烧热,热气源源不断而出,再根据温度放下亭子的竹帘,亭中就时时刻刻都温暖如春。
  
  此时萃滴亭四面的湖水已然不再冰封,游鱼群群,假山嶙峋,轻风一吹,便有一阵淡雅的沉香木香气飘散在鼻尖。

  李廷恩看着万重文挥退下人,自己取出江北道而来的浣花泉水,动作熟练的亲手在炉上烹茶,笑道:“能喝万兄一杯茶,是在下的福气。”
  
  对李廷恩这些话,万重文并不以为是奉承,他自得道:“廷恩,作诗写文,为兄不是你的对手。可若讲这些小道,你不如我。”说着他脸上添了几分自傲,递给李廷恩一杯茶,“试试。”
  
  李廷恩素来知道万重文生平有三好,一为茶道,一为美人,一为良驹。一说起这三样,万重文可以与人论三天三夜,被人冠以‘三好公子’的雅号。

  今日李廷恩可不是来与万重文论茶的,因此他喝过一杯之后,便放下茶杯,却没有开口点评。万重文诧异的挑了挑修长的眉,就知道李廷恩来是另有所图了。
  
  他不由扫兴的放了茶杯,叹道:“说罢,是什么事?”
  
  李廷恩就将想要酿酒的事情与万重文说了说。
  
  万重文听说是酿酒,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

  万家世代皇商,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若是李廷恩这回提的还是诸如梅瓷玻璃这等一看就有巨额进项的生意,万重文还有些兴趣。而酿酒这种大燕管制及严,还要走少府的门路,且天下已比比皆是名酒,一不小心更会触动粮价的生意,万重文就没什么动心的地方了。
  
  不过看在李廷恩的面上,万重文揉了揉下巴道:“廷恩,只是一个方子,酿酒这事情还得走通许多路子,你不是外人,为兄不瞒你,万家,着实不缺这门生意。你若真想做,为兄就替打通少府的路子,旁的,就得靠你自己了。”

  这话已然十分给李廷恩颜面。等于是万家出银子去收买少府的人帮李廷恩拿一个酒牌。万重文本以为以李廷恩的性子,就算不愿意也不会再说。谁知李廷恩居然摇了摇头。
  
  李廷恩拎起茶壶,给万重文倒了杯茶,悠然道:“少府之事就不劳万兄了,想必安原县主一句话,少府也不敢有人为难。”

  “孜瞳?”万重文万万没想到李廷恩竟然会将主意打到自己的胞妹头上,他倒并无怒意,若非听闻李廷恩已经定亲,他甚至会觉得李廷恩与万孜瞳有了纠葛是件美事。他诧异的是李廷恩何时认识自己的胞妹,“你见过孜瞳?”不应该啊,孜瞳一直就是在宫里陪伴太皇太妃,轻易不会出宫的。李廷恩也不能进宫,他是在兵部任职。"
  
  李廷恩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缓声道:“我刚去过果毅侯府。”

  “果毅侯府。”万重文喃喃念了一遍,忽然一脸怒气指着李廷恩沉声道:“你找了付华麟!”

  作者有话要说:撑不住了,五千字送上,那啥,缺了一章,明天我起来更,老公一直催睡觉。明早我八点起,大家十一点左右来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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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无尽期。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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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面对万重文的怒火,李廷恩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只用一句话就让万重文气势顿衰。

        “万兄,安原县主认识华麟已有三年了罢。”

        “是三年零八个月。”万重文颓唐的扶额,“自从那年付华麟在打马球的时候救了她,她就一直吵着要嫁给付华麟,家里上上下下谁都拿她没法子,偏偏太皇太妃还赞成这门亲事。”说着说着他脸上又添了怒火,“廷恩,你既知道这件事,就不该火上浇油。

        李廷恩只是笑。

        什么是火上浇油?

        安原县主打定主意要跟着付华麟不是一日两日,一件已经持续近四年的感情,并且从未得到回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会不顾一切的继续坚持下去。感情这种事,从来没有任何理智可言。若还有理智,只能是你爱的不够深。

        何况,自宫中的太皇太妃之后,万家奇异的没有再生出一个嫡女,一直到安原县主出生。安原县主万孜瞳是万家的掌上明珠。她入宫,因太皇太妃的辈分,就是王太后都不敢轻侮,京中的贵女人人都要避让两分。这样一个女人,爱上了身世坎坷的付华麟,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时候,是绝不会回头的。

        面对李廷恩戏谑的笑,万重文气呼呼的将茶当做酒喝进了肚子里。

        “廷恩,你是我的师弟,师兄待你一直不薄。虽说师兄没有读书的天分,如今已回家掌管家业,你也不该站在付华麟那一头。”

        李廷恩笑着冲万重文摇了摇头,“师兄,自你回沐恩伯府接手家业后,便不让我再叫你师兄了。”

        “我不配做师父的弟子。”万重文自失一笑道:“自五岁起,我就被送到师父身边。别人都说沐恩伯府世代皇商,当年就是靠着给太祖出银子打仗才能得到个爵位,后来只会往宫里送女人。我下定决心要在仕途上闯出个名声,让沐恩伯府堂堂正正面对那些世家望族,到头来,还是辜负了师父栽培。不仅如此,连同门的几位师兄都看不起我。我继续将这条路走下去,不过是连累师父的清名罢了。”

        “皇商。”万重文环绕着四周的水榭廊还,嗤笑道:“自大燕开国,沐恩伯府在那些人眼中,就是满身铜臭的人。跟他们站在一起都怕把人给熏臭了。送女人,万家在后宫不过一个太皇太妃罢了。他们这些世家望族,又送了多少族中女子入宫为妃。”他说着恨恨往桌上锤了一拳,“连付华麟这样的杀煞星,都看不起孜瞳。”

        “师兄,商又如何,官又如何。太祖征梁文,是万家变卖家产,在后方征集粮草。太宗年间,邓州大旱,万家号召商人出银赈济灾民。高宗年间,朝廷征北疆蛮族,沐恩伯府为送军粮入北疆,战死十三名男丁。桩桩件件,才换来万家世代皇商的恩典。商能流通南北,官能经国治世。大国小家,官商之用不同。您若自轻,必被人侮。”

        李廷恩这番话说得万重文愣住了。"

        “您若自轻,必被人侮。”万重文喃喃的将话念了两遍,忽然仰天大笑道:“好,廷恩,师兄没有看错你。师父门下七十弟子,唯有你李廷恩,一辈子都是我万重文的师弟!”他以茶代酒,与李廷恩痛快的共饮了一杯。放下茶杯后他自嘲道:“自离师父身边后,我万重文自诩效仿前人之风,日日夜夜美酒美人美茶相伴,依旧是在自轻。

        李廷恩就趁机道:“师兄,您是否觉得付华麟回避安原县主是看不起沐恩伯府。”

        话题回到付华麟身上,万重文脸上就不那么好看了,“廷恩,即便付华麟并非此意,他这命格,孜瞳是万家上下的命根子,我就这么一个胞妹。况且果毅侯府的情形,你颇受师母看重,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说来说去,万重文对付华麟的避讳,除去误解付华麟一直对胞妹万孜瞳敬而远之是看不起万家外,更重要的是就是担心付华麟的命格。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只是碍于付华麟是石定生的侄儿,万重文一直便不曾直言,仅仅是沉默的应对外人对此事的揣测,以此隐晦的告诉果毅侯府万家人对此事的态度。

        若在以前,万重文虽与李廷恩这个小师弟交情不坏,还一起做着生意,万重文都不会对李廷恩说出这番大实话。毕竟付华麟的命格同样是果毅侯府的忌讳,更是石定生妻子的心病。李廷恩一直呆在石定生身边,是石定生最看重的弟子。万重文实在没把握李廷恩会不会转身就将他这番大实话告诉了石定生。

        不过今日李廷恩这番话让万重文对这个师弟颇有交心之感,他本是性情爽落之人,也不避讳对李廷恩说这些了。

        李廷恩沉默片刻,淡淡道:“师兄,你方才说宫中太皇太妃对此事颇为赞成。”

        万重文一下噎住了。

        太皇太妃赞成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付华麟手中的天破军能在即将到来的朝廷漩涡中保住万家。太后年事已高,皇上亲政在即。太后十几年摄政的党羽绝不会甘心眼睁睁看着皇上亲政,然后他们这些人被罢官,被抄家,被流放,甚至举族皆灭。到时候会引起的风波,几乎如今就可预见大半。沐恩伯府世代在江北道居住不假,万家无人入仕也不假。看起来这些事似乎波及不到万家头上。可天下人,都为一个利字而活。万家富甲天下,到时候又怎能独善其身。太皇太妃在,能仗着辈分护住万家,可太皇太妃,也是垂垂老矣,按着太医的说辞,只怕连今年都撑不过去了。

        若付华麟肯松口,对万家来说,最后还是会抢在太皇太妃崩逝之前听从太皇太妃的吩咐,将孜瞳嫁给付华麟。

        万重文有时候真是受不了李廷恩说话直插人心口的方式,他摇头失笑道:“你啊。”他面色恢复了平静,端起茶喝了一口,摆出一副谈生意的架势,“廷恩,你不是管闲事的人,说罢,这回无缘无故想要酿酒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

        不等李廷恩说完,他又道:“别说你是为了姚姑娘,你不多师兄我这样怜惜美人的雅士。”

        李廷恩笑了,“师兄是知己。”他看着万重文,正色道:“师兄可知我早前学过医术。”

        万重文想了想,发现记忆里是有这么一件事,“不错,你说过当年是为了给令尊治腿。可这又跟酒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李廷恩微笑着给万重文揭开了谜底,“按照姚姑娘信上所书,她母亲陪嫁里面那张酒方酿出来的酒比目前大燕任何一种酒都更烈。”

        “这,这有什么用。”万重文更糊涂了,“廷恩,按照你的说法,这酒在大燕可不好卖,大燕除了那些行军的人,没一个喜欢喝烈酒的。而军营里,除了庆功之时,按律不得饮酒。除了这些从军的,大燕上至宗室勋贵,下到百姓庶民,乃至那些异域行商,喜欢的都是口味温和的陈酿,花酒果酒竹酒,唯独不喜欢烈酒。这酿酒的方子,只怕酿出来无大用啊。”

        “若我没有猜错,正是因酿出来的酒太烈,姚姑娘的生母当初才能将这张酒方当做陪嫁带走,这么多年也没人对这张酒方打过主意。”李廷恩说到这里,想到姚清词信里的主意,不得不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子生出些许赞叹之意,“姚姑娘的意思,是想将这酒卖给塔塔人,让塔塔人喝过之后,再卖给其它部族。”  

        “妙啊!”万重文听到这个主意,眼前一亮,“以前想做塔塔人的生意不容易,这会儿么,塔塔人还在大燕境内数道之内肆虐,只要将酒卖到这些地方,塔塔人最喜欢的就是烈酒,他们自己就能把酒找到。待塔塔人撑不住退兵了,就会自己找上门来做生意。打开塔塔人的口子,别的部族自会闻风而来,还不用担上任何纠葛。”他越说越欢喜,“蛮族人银子是没多少,手里的皮毛金银器却都是好货,这样说来,这门生意也并非不可做。就是要等塔塔人退兵才能正经盘算,前面这段时日,是光投银子了。”

        看着万重文在那里感兴趣的盘算,李廷恩就道:“师兄,姚姑娘的主意虽好,到底有风险。我这里,还有一个法子。”

        万重文诧异的看了李廷恩一眼,笑的意味深长,“廷恩,这就是你先前提起医术的意思罢。”

        “是。”这一回,李廷恩没有再故意隐瞒,“师兄,你也知道,我爹以前就受过伤,后来流匪围城,他一双腿都断了。我唯恐他伤口化脓,就用了一次偶然在医书上看到的法子,制出了烈酒给他清洗伤口。那以后,果然我爹的伤口没有再出现其它的征兆。”

        “烈酒!”万重文目光灼灼的看着李廷恩,身为一个商人,他能最快的察觉出李廷恩这番话的含义。

        “是,烈酒。”其实这就是一个在现代人人都知道的用酒精消毒的事情,但在古代,酒是用粮食造的,连每年能酿多少酒,谁能酿酒都受到朝廷管制,又有谁会用酒去做实验。而且,古代的酒酒精含量太低了,一般的酒是起不到作用的。这也是他当初即便蒸馏出足以消毒的烈酒后也没大肆推广的原因。

        连一般的酒都用不起,反复蒸馏挥发大半制作出来的烈酒,又有多少人舍得拿来清洗伤口?

        而姚清词信中所描述的烈酒烈的程度,终于让李廷恩对制作出能消毒的酒萌发出一丝信心,若非如此,他绝不会连续奔忙在果毅侯府与沐恩伯府之间,使出浑身解术连付华麟与万孜瞳的感情之手都愿意插手了。

        “我在家中制住的烈酒需要将其它的酒反复蒸煮七次,最后得到能清洗伤口的酒十不存一。而用姚姑娘的酒方子,若姚姑娘在信中对烈酒所述并未夸大,这种以粗粮酿制的酒只需再蒸一次,便可作为大夫所用。”李廷恩简短的给万重文描述了一番美好的前景。

        万重文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他搓着手仪态全无的顶着李廷恩追问道:“可能在军中为将士清洗伤口。”这才是最重要的,若能有效遏制军中兵士的伤口溃烂,万家就立下了大功劳。哪怕这酒不挣银子,能为万家在勋贵里面撬开一道缝隙,万家都能源源不断的投银子进去。

        沐恩伯府早就不缺银子了,缺的是勋贵世家们的认可

        李廷恩对上万重文满怀希望的笑脸,缓缓点了点头。

        “好!”万重文激动的从位置上窜起来,“廷恩,师兄记住你这份情,你放心,酒坊,酒牌,酿酒的匠人,需要的粮食,万家全都包了。”唯恐李廷恩误解,他赶紧解释道:“这酒酿出来,万家占五成份子,只要一成的利。”

        李廷恩很明白万重文的意思,这是要在天下人面前占一个名头,抬高万家的地位。恰好姚清词在信中的意思,也只是希望姚家能借着这件事挣些银子,当然她手上也趁机活泛一些。说起来,姚清词并不了解这烈酒的价值,她只是敏锐的察觉在塔塔人入侵大燕的时候,她这份尘封多年的酒方子很有可能会发挥巨大的价值,因此拿出来跟自己做了交换。

        姚清词本是内阁女子,顾忌甚多,既然这种烈酒的价值已经比原先大大提高,甚至可能牵涉到军中利益。李廷恩也觉得姚清词还是不要露面的好,他没有犹豫,就代替姚清词做主只为姚家与姚清词总共要了一成的分子,自己要了半成。

        万重文起初觉得不好意思,转念想到这种烈酒一旦证实功效后可能在朝堂上引起的风波,他立时就明白了李廷恩意思,改口道:“既如此,沐恩伯府也只有两成。”

        李廷恩没有多言,这件事他能做的就到此为止了。如何取舍,最终还是要看沐恩伯府是否能明白舍得二字的含义。

        回府之后,李廷恩就写了一封信,在第二天一早叫从平从他在京里购置的庄子里挑了一些东西,连带着信给姚清词送过去。

        刘栓拿到东西,还收了从平给的一两银子,不顾其他门房羡慕的眼神,就打发了才四岁的孙子去后院送信。

        刘栓家的出了拿了东西,乐呵呵的给姚清词,“姑娘,您瞧瞧,李公子可真是看重您,这就把信送回来了,还又送这么多东西来。老奴瞧着,别的院里那些人,眼珠子都红了。”

        姚清词放下手中的笔,将尚未完成的夏荷图小心翼翼的用镇纸压好,又理了理裙角,这才在刘栓家的的催促下过去翻检了一番李廷恩送来的东西,然后拿出压在底下的信。

        “姑娘,姑娘,李公子信上说什么,是不是答应大太太在他的产业里头入个份子?”刘栓家的在一旁急得不得了。

        姚清词浅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这,这……”满怀信念,没想到兜头就是一盆凉水,刘栓家的觉得有些接受不了,这可不仅仅是姚大太太能不能得偿所愿的事情。在刘栓家的看来,这男人啊,把不把你看在眼里其实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啥写诗写文都是假的。这还得看看他舍不舍得为你花银子!天天写几首诗,谈几回琴,那又不能当饭吃,有个屁用!

        她就嘟哝道:“这看着挺大方的啊。姑娘,这李公子要是不答应,大太太那头您可不好交代,要大太太跟端芷院站在一头,您往后可咋办!”越说刘栓家的越慌,就出主意,“要不您再写封信去,把这家里情形给李公子说一说,您看李公子上回送的东西,虽说都是自家产业下的,可到底还是舍得银子的人,您……”

        “奶娘,你别急。”姚清词看刘栓家的脸都青了,拉了拉她的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三言两语说了个清楚,“上次我原本就没想让李公子将那些生意让一份利出来。我的打算,是想叫李公子帮我将酿酒的生意做起来。这生意,虽说不像李公子下头那些产业一般挣大银子,给家里多添个进项,家里再俭省些,也够用了。以姚家目前的处境,俱是白身,上头又失了祖父管束,有太多银子,未必是件好事。”

        刘栓家的听得似懂非懂,却觉得姚清词说的有道理。她小声道:“姑娘您说得对,这家里有个进项能养家就成了,横竖您的嫁妆是太太当年早就给您备好了的,锁在库房里,管她是谁,也不管动您的嫁妆。这事儿,您对太太有个交代就是。有那么多银子,还不是给端芷院还有那些姨娘通房的用了,让庶出的那几个多分几分家业。这酿酒方子好,既然是太太早前的陪嫁,您还能分点,大太太总不好都给您吞了。”

        可不是,自己挣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为姚家这些人挣,还是为那些庶出的兄弟挣?

        姚清词端秀的脸上泛起一丝冷淡的笑意,又告诉了刘栓家的一个好消息,“李公子已答应了我,到时候他会出面告诉大伯母,在酿酒挣的银子里分润些出来给我和四哥,毕竟这是娘留下的陪嫁。”

        “阿弥陀佛。”刘栓家的一听眼里就含了泪,“老太爷去前总算结结实实偏了一回姑娘,给您找了这门好亲事。老奴还担心着到时候您要如何去大太太手里抢食呢。李公子愿意出头就成,愿意出头就成。姑娘,您熬个三年,等您嫁到了李家,就轮到这家里的人来看您的脸色了。”

        姚清词闻言,神情复杂的笑了笑。

        外头就传来了姚凤晟的声音。

  “清词,清词,你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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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四少爷?”刘栓家的听见姚凤晟的声音,赶紧迎出来,一看姚凤晟的样子,不由大吃一惊,心痛的叫了起来,“四少爷,您这是怎的了,谁打的,您这,这……”
  
  姚凤晟龇牙咧嘴的进去姚清词面前,姚清词一看他鼻青脸肿的,一面吩咐刘栓家的赶紧带着丫鬟去打水找伤药来,一面骂道:“四哥,你又出去跟人打架了是不是,我告诉过你多少回,如今祖父不在了,你不能再出去惹祸。我们还给祖父守着孝,你这样,叫娘和祖父如何放的下心。你是不是要我天天在家里为你提心吊胆。”

  姚凤晟是姚家一个异类。
  
  在姚家所有儿孙都努力读书科举讨姚太师欢心的时候,姚凤晟一早就直接告诉姚太师,他想学武,今后去做武将,气的姚二老爷自此以后见到这个儿子就要骂几句。唯有姚凤清,,还真的劝说姚太师给姚凤晟找了一个武学师父,让姚凤晟学本事。
  
  姚凤晟学了本事之后,总是想着做游侠,在京中与那些纨绔子弟打马球,赌猎物,在京中鲜有敌手,唯一一次比武失败,就是败在付华麟手下。不过若对方人多势众,他受伤的时候也并不少。姚凤晟一旦受伤,从来不会回家让人找大夫,都是跑到妹妹姚清词这里,让姚清词偷偷派人出去买一些伤药回来。
  
  这会儿姚清词看到姚凤晟又受了伤,更多的是气,却不是急。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姚凤晟不耐又有点委屈的道:“这回又不是我出去惹祸,是别人打上了门。”
  
  姚清词才不信他,“谁会打上咱们家的门,要是打上门,我怎么不清楚?”
  
  就算是祖父去世了,姚家大不如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是绝不会有人敢来欺负姚家的,更别提打上了门了。再说姚清词很清楚,自己一天到晚都在家里,就算是在后院之中,有人打上姚家的门,自己也不会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姚凤晟呲了呲牙,“你知道什么,今儿二哥去城外给大哥送东西,就碰上了杜玉楼那王八蛋,他还非要查二哥车上运的东西。这还不叫打上门,我就找人去把杜玉楼给堵了,谁知道那小子最近手上功夫见长,又带了十几个护卫,倒过头把我给收拾了。”
  
  “你去找杜玉楼了?”姚清词气的狠狠在姚凤晟伤口上按了一下,听见姚凤晟的痛叫声也没有心软,“你还去找杜家的人,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许去找杜家人的麻烦。明慧郡主被逼到骊山去躲避朝臣弹劾,此时寿章长公主与杜玉楼必然一心怒火,你送上门去杜玉楼没趁机说你意图暗杀朝臣都算是给姚家留了脸面了!”
  
  “他们不舒服,那大哥的手,祖父的死,我们姚家是不是该去把那个女人从骊山拖回来五马分尸!”姚凤晟只要一想到姚凤清大好前程就毁在了杜玉华手上,还在坊市之中被杨玉华弄得脸面全无,以致气死了姚太师,他就觉得心头一把怒火熊熊燃起,“要不是,要不是……”他费尽全身力气才将那一句话给咽下去,“总之,这笔账,咱们迟早要跟他算清楚。”
  
  算清楚,等到这天下不再姓宣,也许这笔账就可以算清楚了。否则,即便是皇上亲政,这世上,又哪有将亲外甥女杀了给朝臣偿命的道理。
  
  何况,祖父真的是因大哥的手受了伤才气急攻心而死的么?
  
  想到姚太师临死前的种种举动还有说的那些话,姚清词心中蒙上的那层厚厚阴影终究难以散去。

  姚凤晟叫嚣了半天,姚清词也任凭他吵。横竖他不是杜玉楼的对手,姚凤晟虽说冲动了些却很有自知之明,也坚持所谓的侠义之风。偷袭以多胜少这种事姚凤晟是绝不会做的。打不过杜玉楼,姚凤晟只会在家苦苦练功。至于杜玉华,还在骊山,就算回京,依照情形必然会被寿章长公主与太后严密的保护起来,姚凤晟到时候说不定连杜玉环身边都靠不近,姚清词一点都不担心。
  
  上过药后,姚凤晟干脆就在这边吃饭,他埋怨道:“我不想回去,一回去,端芷院那女人就要叫下人来让我去用饭,还看弟弟,她……”见到一旁淡然坐着的姚清词,姚凤晟好歹将话咽了回去。
  
  姚清词就跟没听到自己的胞兄说的一样,她很细心熟练的吩咐刘栓家的今天要叫厨房做些什么菜送上来,以此避免刺激姚凤晟的伤口。

  用过午饭,姚清词才将酿酒的事情告诉了姚凤晟。
  
  有姚凤清在,姚凤晟手里一贯没有缺过银子,等听姚清词说都要将生母的陪嫁拿出来酿酒挣银子时,他有些傻了。

  “怎么,怎么会没银子了。”

  姚清词横了他一眼,“家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要吃要喝。要买字画,要买美婢,要买歌姬,要撑脸面。以前家里大半进项都是靠宫里赐给祖父的皇庄,祖父去了,皇庄早就被少府寺给收了回去。祖父以前又只许家里人买庄子买地不许做营生,祖父在还能有赏赐下来,祖父的门生们也会时不时孝敬些。如今祖父都不在了,宫里赏赐谁,门生们孝敬谁。家里花的银子没见少,挣的银子没见多,自然就会有亏空。”

  “那,那……”姚凤晟那了半天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法子,最后怏怏道:“四哥觉得,咱们如今就靠了李廷恩,只怕你往后嫁到李家去直不起腰。”
  
  大大咧咧的四哥还能想到这一层,姚清词就觉得她苦心在后院里与端芷院还有大太太这些长辈斗过来斗过去甚至在李廷恩面前摆机锋都值得了。

  她笑着安慰姚凤晟,“四哥你担心什么,这门亲事是长辈定的,李公子是尊师重道的人,无论如何不会怠慢我。再说这门营生,李家也能从中赚些银子,又不是咱们白叫他送银子过来使。京里多少姻亲故交互相拉拔,都是该有的意思。”
  
  姚凤晟对这些弯弯绕也不懂,姚清词这样说,他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不对,很快就把事情丢到了脑后。
  
  只是第二天一大早,他打听到李廷恩休值后,还是跑去李家找了李廷恩,结果李廷恩不在家,倒是让他碰上了为织云锦的事情一直在李家等消息的朱瑞成。
 
  朱瑞成得知是李廷恩以后的内兄来访,十分热忱,主动提出要帮忙招待。

  李廷恩四个姐夫,朱瑞成算是李廷恩比较看重亲近的一个,从平也很放心,还给两人备了一桌酒菜。只是朱瑞成看着姚凤晟乌青着眼眶,一边吃菜一边呲牙抽气的模样,不知为何,筷子上送到嘴里的食物都觉得不香了。
  
  此时的李廷恩,却恭敬的站在一家毫不起眼的茶楼中听人说话。
  
  “李廷恩。”昭帝一身便服,一手搭在栏杆上,半倚在柱子上望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水面,声调有些沙哑的问,“朕听说你早年在河南道,曾与道士结交过?”
  
  李廷恩今日本是打算出门去果毅侯府打听些武将的事情,他在兵部的折子上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谁知在路上就被人拦下呆到了春安坊中这座小茶楼。他早就看出拦路的人身上挂着宫中侍卫的腰牌。可他最开始猜测以为的是要找自己的人是宫中的太监,或是少府那边的人。谁知竟会是昭帝本人。
  
  不过面对从他一进门开始就没有抬头的昭帝,李廷恩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此时听昭帝问起道士的事情,李廷恩也并没有隐瞒,“回皇上的话,微臣自小对道学之事有些兴趣,不过闲暇时候聊做杂学之术罢了。”
  
  在大燕,信佛的人居多,信道的人虽少却也并不是没有。在这个宣扬皇帝是上天之子,强调举头三尺有神明的时空,李廷恩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与道士相交会对自己的仕途有任何妨碍。
  
  果然昭帝听李廷恩亲口承认之后,脸上并没有动怒的神色。相反,他扭头很认真的看着李廷恩道:“你认识的道士中,可有能招魂之人?”
  
  招魂?

  感觉到昭帝语调中那种掩都掩不住的寂寥,李廷恩心中一动,躬身道:“回皇上的话,此乃神仙之术,修道修道,若能得道便不会再在人世中,若未得道,自然也不会神仙术法,故而有生死之别一言。”
  
  “生死之别。”昭帝默默将这话含在唇齿间咀嚼了两遍,忽然就笑了,“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既已是生死之别,自然今生无再见之日了。”他脸上落寞萧瑟之色刹那一收,站起身坐到了桌前,冷冷道:“朕听说你找人打听过洛水宋氏的事情。”

  昭帝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方式让李廷恩完全无迹可寻,他只得坦然的道了一声是。

  “微臣家中有一嫡亲的姑姑,早年远嫁,微臣中举游学归家时方才将人找回。姑姑出嫁后,在外生存艰难,迫于无奈将膝下两个女儿卖给了过路的官家。姑姑将两位表姐卖出去时打听过对方的名讳,得知是出自洛水宋氏。如今姑姑生活安定,便思将两位表姐赎回家中。也是因此,微臣才会着意去打听洛水宋氏的事情。”

  听见李廷恩的解释,昭帝挑了挑眉。
 
  茹卿出自洛水宋氏的事情,除了太后,就是宣丽质与杜玉楼清楚。宣丽质与太后是做贼心虚,害死了宋玉梳后见到一点与之相似的人都要去查证,茹卿正是因此露了身份。至于杜玉楼,那是自己这个天子有意让他去查的,为的是要他明白一个道理——自己与宣丽质之间姐弟之情早已无存,诚侯府上上下下绝不要妄想在投靠太后之后还能在将来凭着这一点来让自己宽恕罪过。
  
  原本自己得知李廷恩在兵部任职之后暗中翻阅洛水宋氏早年的卷宗是从石定生那里得知了消息有意追寻源头。谁知竟是误打误撞。  

  两个表姐被卖到了宋氏。可真是巧,不过巧的极好。也许这便是天意,天意要自己借李廷恩这把刀来在宣丽质身上划开第一条深可见肉的伤口!
  
  眼角余光扫到昭帝落在自己身上意味不明的笑容,李廷恩压下心底的疑惑,稳了稳心神。

  “李爱卿,在兵部这些时日如何?”
  
  李廷恩没有丝毫犹豫的道:“皇上厚恩,微臣必不负。”
  
  真是有意思,自己问他在兵部如何,他说不负皇恩。

  昭帝牵了牵唇角,淡淡道:“拔擢你的是母后,朕如今,尚未亲政。”
  
  “皇上乃是天子,万臣之主,微臣要谢皇恩,自然该谢天子。”李廷恩原本并不想此时就搀和进去王太后与昭帝的朝廷斗争之中。不过在所有人眼中,他已经站到了王太后的对面。再说所有人都清楚,王太后是座冰山。
 
  即便此时站到明确站到昭帝一边,会受许多打压,李廷恩面对昭帝,也只能早日做出一个选择了
  
  昭帝听见李廷恩的回答,笑了笑,温声道:“李爱卿如此忠心,不知可愿为朕做一件事。”

  李廷恩回答的很快,“请皇上吩咐。”

  “好。”似乎很欣赏李廷恩的态度,昭帝也没有拖泥带水,他抬了抬手,从弯腰的太监手中接过一份厚厚的卷宗放到桌子上,推到李廷恩眼皮底下,“元庆元年,太后以侵吞军饷之名将户部尚书宋林生打入天牢,令三司会审。半个月后,宜州,平州,开州数地卫所兵士因军饷之事冲击官府,一日之间,致五位刺史死在卫所兵士刀口之下。侍御史熊临弹劾宋林生与兵部侍郎宋安民,尚书省左仆射宋德康等数人一起贪污军械制造五十万两白银并侵吞二百万两北疆军饷。宋林生一案被三司在七日内审清定罪。太后下旨,宋林生三族之内,男丁尽诛,除外嫁女,女子一概充为官奴洛水宋氏,自此在大燕消失。”
  
  李廷恩在昭帝说话时,敏锐的察觉昭帝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的颤了两下。
  
  “李爱卿,朕要你查清当年宋氏一案是否属实。”昭帝目色冰凉的落在了李廷恩脸上。

  李廷恩没有被昭帝眼中的冷意吓到,他看了看桌上的卷宗,大胆的问了昭帝一句话,“皇上,微臣若查证宋氏含冤,皇上是否要为宋氏翻案?”
  
  昭帝极其意外的望着李廷恩。

  这句话里的意思太多了,也问的太大胆了,昭帝没有想到,一直谨慎小心的李廷恩竟然会这样直接的问出这么一句话。
 
  面对李廷恩不闪不避的眼神,片刻后,昭帝缓缓笑了,“你若能证明宋氏的冤屈,朕就能为宋氏伸冤!
  
  这一次,轮到李廷恩吃惊了。

  他本以为,昭帝要为宋氏翻案,是意在与太后作交换,或许就是将寿章长公主作为筹码。可最终,宋氏依旧只能继续含冤下去,昭帝是绝不会为宋氏伸冤的。

  要伸冤,就要追本溯源。宋氏冤枉,便是当年下旨的太后昏聩,太后为何昏聩,很难不提到当年寿章长公主与宋玉梳还有杜如归之间的纠葛。这种事情,说到最后,就是皇家仗势欺人,难道皇上要杀了自己的亲姐姐,再问罪自己的亲生母亲

  可面前这位皇上,居然很明确的告诉自己只要能证明,他就要为宋氏伸冤?

  李廷恩飞快的抬了抬头,正对上昭帝的眼睛。那双细长的眼底所隐藏的惊人的疯狂和冰冷让李廷恩都有一瞬间的心悸。他复又低下头,恭敬的道:“皇上,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好。”昭帝当然察觉到李廷恩方才大胆窥视的一眼,可他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要重查此案,甚为艰难,且须有告状之人。诚侯府杜如归有一幼女,名唤紫鸢。下月初九,她会前往宫门之前敲响登闻鼓。宗正寺接手此案后,自会有朝臣提议将你调往宗正寺协查此案。”
  
  听到昭帝的安排,李廷恩就知道昭帝是真想为洛水宋氏翻案。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隐忍了多年不愿意背上不孝之名的昭帝宁可与太后撕破脸也要替宋氏正名?
  
  带着深深的疑惑,李廷恩恭敬的送走了昭帝。
  
  昭帝一走,李廷恩便立时起身去找了石定生。石定生听说昭帝亲自出宫找到李廷恩要他去审理洛水宋氏的案子也不由大吃一惊,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要说:啊,独角兽,你不要这么帅啊,你这么帅让我如何码字啊,恨!又去看了一集完全听不懂的来自星星的你,o(╯□╰)o,为啥光看人都觉得好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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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无尽期。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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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皇上怎会突然想起要将宋氏的事情翻出来。”石定生手交握身后来来回回在书房里走了两圈,不仅没有想出一个答案,甚至连一点模糊的揣测都无法做出。他不由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边上的李廷恩,希望李廷恩平日不受束缚的思路这一次也能发挥作用。

  李廷恩这时候已经从昭帝突然来临的那种压力中解脱出来,神色完全恢复了清明,他想了想做出了两个石定生完全不会去想的揣测,“老师,皇上是否并非太后之子,或者,皇上后宫之中有出身洛水宋氏的心爱之人。”

  石定生闻言愕然。

  他愣了一会儿,摇头笑道:“你啊,终究是年轻些,这些事情,哪能随意揣测,再说,皇上是君。”他指了个位子让李廷恩坐下,然后慢慢解释,“宫里的规矩,别说是皇后,就是一个才人生产,也必然会有少府寺的管事嬷嬷,宫中的掌事姑姑,还有一宫首领太监守在产房门口,更别提其余伺候的宫婢太监。若是皇后生产,负责执掌宗正寺的皇室宗亲会面呈皇上,将后宫全部封禁,若要进出,必得在场的宗亲赐以腰牌。若是妃嫔生产,宗亲会请皇后懿旨,封禁临盆的妃嫔所居宫殿,想要进出,照样得需腰牌,外面还有数十名大力太监团团守候。是以,民间戏文上说的那些以男换女,假作有孕之事,在皇室中绝不可能。”

  石定生抚须戏谑的笑了笑,“当年皇上出生,乃是正宫嫡子。先帝本就爱重太后,听闻太后临盆,大喜之下一路跑到长泉宫,连龙靴都掉了。先帝一直守在产房之外等着皇上降生,亲自在在玉牒上记下了皇上的生辰八字,宫里宫外人人皆知。皇上绝对是太后亲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被石定生排除开这一个,李廷恩一点也不意外,他点了点头镇定的道:“如老师所言,那就只有第二条,皇上在后宫中有爱重的妃嫔出自洛水宋氏。”

  “你怎的还记得这个。”石定生失笑。

  对石定生而言,堂堂天子为了讨一个后宫美人的欢心去推翻生母所作出的论断,甚至要为此治罪嫡亲胞姐,这样的做法,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叫石定生难以相信。这简直就是昏君的做法!别说是一朝天子,就算是民间的凡夫俗子,要是为了自己的妻子去忤逆生母,折辱胞姐,那也是要受人唾弃的。

  以前石定生一直觉得自己的爱徒考虑问题不受约束是件好事,这会儿觉得想的太张扬也不好。可他更想明白为何李廷恩会做出这样可笑的推论,他就道:“廷恩,你如何会想到后宫上头去。”

  如何?

  难道要告诉面前的恩师,自己见到了昭帝那时的眼神就像另一个时空无数陷入爱情后变得痴狂的人?

  他想了想,对石定生说了一句大俗的话,“老师,我在民间听过一句话,觉得颇有些道理。”

  “哦,说说看。”石定生含笑鼓励弟子。

  李廷恩施了个礼,缓缓笑道:“我在民间听人说,东风,南风,西风,北风,都比不过女子的枕边之风。”

  这一句话,直接让石定生懵在了当场。半晌后他回过神,忍不住大笑出声,连连咳嗽了好几下才平了气,指着李廷恩合不拢嘴,“你啊你啊,为师怎不知你还有如此促狭的时候。”他说着喝了口茶,兀自念了一遍后嘿然道:“这话俗气倒是俗气,但也颇有些道理。”

  李廷恩笑微微的道:“老师,大俗便是大雅。”

  “有道理有道理。”石定生并不是个死板的人,他呵呵笑了两声放下手里的茶盅,“即便如此,据为师所知,皇上眼下后宫空虚,并无特别得宠的妃嫔,更别提出身宋氏的了。你这想头,不对不对。”

  李廷恩却不赞成石定生这个推论,他既然选了这一个想法,就会努力去证明,在没有明确的证据去否定之前,他都会顺着这条思路继续往下想,直到确定想法不对之后,他会再去换新的想法去验证。正是因这个习惯,他才多次能走在别人的前面。

  按着一个天子的角度去思维这件事,无疑是得不到任何答案的。只因无论怎样衡量,昭帝在为洛水宋氏翻案这件事上,都得不到任何好处,一个处理不善,还会让许多目前全力支持他亲政的文臣倒向太后一边。而且即便成功为洛水宋氏翻了案,并借此打击太后,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让太后自此还政退居后宫罢了,太后会因此收获无数朝臣与民间百姓的同情,皇上照样会落得一个骂名。算来算去,实在是对皇上没有任何好处。

  而皇上,显然又并不是一个习惯突发奇想完全不考虑后果的昏君。他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一步步蚕食太后地盘,将文官武将都慢慢拉拢到自己身边,可以牺牲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人。关键时刻,甚至能壮士断腕,在发现姚广恩这条臂膀生了病,再也无法为他撑起一方之后,就果断的将这只手砍掉了,以此换取敌人的一只手和心神大乱。

  这样的皇帝,要动宋氏之事,必然考虑良久,甚至他连苦主都找好了。让一个八岁的娇弱幼女去敲登闻鼓,以此掀开这件尘封往事的面纱。

  既然算来算去,从天子的利益出发都推断不了他做这件事的目的,那就只能换一个想法,把他当做一个男人!一个年近二十五岁,明明出身贵胄却偏偏被亲身母亲压在底下郁郁不得志的男人!

  “老师,我记得您在我第一次向您打探洛水宋氏时曾说过,洛水宋氏,最出名的不是清傲风骨,不是族中男丁人才辈出,而是族中的女子,容貌才情皆冠天下。”

  李廷恩悠然抛出的这句话让石定生愣了愣。

  “洛水宋氏,才子闻名于大燕,美人更闻名于天下。当年的宋玉梳,就是大燕第一美人与第一才女。名动天下的玉梳女下嫁世家第一公子杜如归,最后却被皇室公主毁去姻缘郁郁而终,至今仍让朝野清流扼腕不已。老师,您觉得,若宋玉梳是名粗鲁不堪的妇人,当年到如今是否还有会如此多的人为其张目?”

  李廷恩这个问题叫石定生都面色微赧,觉得有些难堪。毕竟文人一直对女子宣扬的是德言容功,德言皆在容之前,才更算不上要求。可面前的是爱徒,石定生哪怕心里有些微不舒服,也说了老实话,“不错,当年玉梳女之名的确冠绝天下。宋玉梳五岁作诗,七岁拜入朝华居士门下,十二岁已被世家勋贵们称颂为大燕第一才女,更难得举止端庄,孝贤慧宁。当年就连先帝都有意为皇长子福亲王求娶为正妃,只是最后宋玉梳亲自选定了杜如归。洛水宋氏与诚侯府这门联姻,本是天作之合,大燕人人夸赞,谁知最后会落得如此下场。”

  李廷恩没有见过宋玉梳,可石定生这样的人都如此对宋玉梳赞不绝口,他就能想象的到当年的宋玉梳会是如何的风华绝对,引得天下痴狂。然而她偏偏印证了红颜命薄这句话。

  李廷恩心中生出淡淡的惋惜之意,他继续道:“老师,当年能有一个宋玉梳引得杜如归自断双腿,为何如今不能有一个后宫美人让皇上不惜与太后反目。”他说着冷冷的笑了一笑,大胆的道了句大实话,“老师,说起来,太后与皇上之间,原本也不剩什么情分了。”

  石定生心里猛的一颤。

  “老师,为君者,毕竟亦是人非仙。皇上尚不到而立。”

  “馨妃!”被李廷恩步步提醒,石定生终于唤醒了一些以前 并不关心的记忆,他忽一拍案,沉声道:“若你所料不错,那名妃嫔,就该是馨妃。”

  “馨妃?”李廷恩只是做出个大胆的揣测,后宫之中到底有谁曾经得到过昭帝的圣宠他就完全不清楚了。

  “是馨妃。”石定生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五年前,为师当还致仕在永溪,你几位在朝中的师兄曾给为师写过信,说皇上生了一场重病,宫里有消息传出来,说是皇上死了个心爱的妃嫔,太后为安抚皇上,还有意赐了那名出身卑贱的妃嫔一个妃位,厚葬了她。为师当时斥责了你几个师兄,五年前,正是种燃他们逼迫太后还政之时,寿章长公主荐了独子杜玉楼接任左卫军都督。皇上原本与寿章长公主姐弟之情颇深,为师那时与朝臣们都推测皇上的重病是因寿章长公主让杜玉楼去任左卫军都督的缘故。至于后宫妃嫔带着腹中龙种离世,朝中无人不以为是皇上不愿承认为与太后争权而导致同胞之情破裂所放出的流言。也只有你几个师兄年岁尚轻,看重男女之情,才会将之放在心上,还特意写信告诉为师。”说着石定生叹了口气,“眼下看来,你师兄他们当年听到的消息未必是假的。空穴来风,果然有因啊。”

  五年,又是五年前。

  一切的发生,似乎又顺推到了五年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喔,带着对独角兽的幻想去睡觉了。大家晚安,感觉越补债越多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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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李廷恩回家后,朱瑞成就将姚凤晟还在家的事情告诉了他。

        姚凤晟正在跟赵安一起连拳,听说李廷恩回来了,他就大大咧咧的无视身边想要带路的从平,自己走在前头去找了李廷恩。在李廷恩身边上下打量了一圈,他道:“别的话我就不说了,这酿酒的事情,你既答应了清词,就得好好做,别让她在家里那些人面前丢了脸面。”说完,他头也不抬,转身就快步走了。

        他这样的做派,气的长福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哎,这人,少爷您瞧瞧。”长福愤愤不平的朝李廷恩抱怨,“这还没成亲呢,就想从少爷您手里挣银子了,这还端着架子摆出副舅兄的脸面上您面前吆三喝四的。少爷,要不您把……”他话没说完,被李廷恩目色冰凉的看了一眼,登时不说话了。

        李廷恩放下手里捏着的玉佩,淡淡道:“出去罢。”

        长福垂头丧气往外走,从平在门口拦住他就在后脑勺上给了一巴掌,“你说你,这门婚事又不是少爷自个儿要定的,那是石大人和姚太师定下来的。姚太师才去了没多久,喔,你倒好,一个下人,就跑到少爷面前去撺掇少爷悔婚了。”

        长福摸着后脑勺不服气的道:“从大哥,咱们这些下人都看不上姚家,让少爷再去伺候,不是委屈了少爷。您瞧瞧姚家上上下下那副样子,明明就是求着咱们少爷,倒像咱们少爷欠了他们银子一样。”

        这倒是大实话。

        说起来从平也觉得不喜欢姚家这幅做派。可没法子,谁叫这门亲事就是定着了。不过从李廷恩接到信的神色看来,从平觉得李廷恩对姚姑娘倒并非很厌恶。

        从平摸了摸下巴,告诫长福道:“这种事情你就甭管了,少爷要是乐意,将来人家就是咱们的少夫人。少爷要是不乐意,以少爷的脾气,那也没人能强的了少爷不是。”

        “得了罢,从大哥,你看那诚侯府,这事儿不还是你告诉咱的?人家还是侯爷呢,得亏姚姑娘不是个公主。”长福撇了撇嘴。

        听见长福的话,从平无奈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傻孩子,以为当年诚侯府的事情就真是市井民间那些说书的说的那样简单。杜如归被寿章长公主看上是那张脸,寿章长公主能下嫁可是冲着诚侯府世袭罔替四个字去的。要不太后何必把宋氏三族的人都给砍了。公主公主,公主是皇上的女儿,想要嫁个如诚侯府这样的好人家,也不是那么容易。要知道,当年的瑞安大长公主,嫁去平国公府的时候,还是做继室呢,只不过以前的国公夫人没能留下一个男丁罢了。就这,还是许多宗室贵女们艳羡的好亲事。

        谁叫大燕的公主郡主们名声都不太好,让世家勋贵们都不乐意尚主。

        再说了,要怪就怪宋氏还有诚侯府当年不识时务,他们要早早的站在太后那一头。以太后当年的威势,怎么也能从朝中扒拉两个出来把闺女给娶了,不是一定要杜如归不可。

        从平心里乱七八糟的腹诽了一通,拉着长福进去继续给他讲规矩。

        李廷恩就和朱瑞成说了几句织云锦的事情,然后自己关在书房里看起了昭帝给他的有关宋氏一案的卷宗。

        看完之后,李廷恩对于宋氏是否冤枉一事,又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认识。看样子,当年太后为了让宋氏一案尽快定罪,的确是花了很大的功夫,然而,有些事情,真的就是真的,假的,无论用了多厉害的高手来作假,终归是假。

        想到昭帝的吩咐,李廷恩暂且将卷宗放在一旁,把赵安叫了进来。

        李廷恩让赵安动用手下的人手去打听打听杜紫鸢的事情。

        赵安听到李廷恩的吩咐,脸上的神色就有些古怪,他犹豫了一下道:“少爷,诚侯杜如归的幼女养在咏院,从不出府的事情人人都知道,这……”

        李廷恩就诧异的看了赵安一眼,“赵叔,我的意思,是让你去门口打探打探消息。”

        赵安苦笑着摇了摇头,“少爷,我没法子。这京里,只怕还没人能在不惊动诚侯的情形下暗中打探杜紫鸢。”

        “赵叔的意思……”李廷恩这次是真的有些吃惊了。赵安的本事,他是见过的,能作为战场斥候活下来,能被石定生看重,能跟在自己身边一路辅佐。可如今却说没办法避开杜如归打探到一个小姑娘的消息。最重要的是,他用了一个京里。

        李廷恩身子往前倾了一些,看着赵安正色道:“赵叔是说,杜如归有大才?”

        “是。”赵安很郑重的给李廷恩点了头,“诚侯天生将才,十五岁的时候先帝下旨,让京中勋贵子弟于天破军,左卫军,右卫军中择选人手在御前演武。诚侯只挑选了五十左卫军精壮,便将定国公府世子率领的三百人马打得打败。演武到最后,京中十二家勋贵联手对付诚侯,结果依旧大败。如今左右两卫军中最精锐的绣衣卫,就是经由诚侯之手训练而成。”

        这段往事,李廷恩倒是没听人提起过。或许是因石定生是文臣,对绣衣卫这样暗地里监管百官的禁卫心有不满才不曾提起?6

        “赵叔是想告诉我,杜玉楼如今在左卫军坐稳都督这个位子,与杜如归有关。”

        赵安不屑的道:“少爷,您以为单凭太后与寿章长公主,就能让左卫军那些兵士们听杜玉楼的调遣?从军就是时时都提着头的买卖,上头的人能带着下面的人吃香喝辣自然是本事,更要紧的,是能带着咱们这些人保住性命。何况是左卫军这样的天子亲军,要没真本事,凭杜玉楼是谁,他也早被人掀翻了。小的早就打探过,杜玉楼是杜如归一手带出来的。”

        他说着停了停话,犹豫道:“小的也不知道那些事儿石大人是怎么跟您说的。不过小的知道,杜玉楼三岁的时候,诚侯就将人带到诚侯府在秋安坊的别院教导骑射功夫。小的以前有兄弟做过诚侯的侍卫,我那兄弟说,诚侯将杜玉楼用绳子绑在马背上,让杜玉楼适应烈马奔跑时的起伏,以此让杜玉楼能在任何时候都与坐骑合为一体。杜玉楼射箭,诚侯让人在边上燃起枯草堆,以烟雾遮盖草靶,杜玉楼习剑练枪法,诚侯从来都是选日正当中,过午便不让下人给杜玉楼吃任何东西,只在园中放养一些猎物,让杜玉楼自行找食。直到诚侯府以前那位夫人有了身孕,诚侯才将杜玉楼带到侯府就近养了一年,之后的事情,小的便不知道了。”

        “竟然是这样。”

        李廷恩从没想到这其中还别有内情。看样子,满朝上下对这桩往事的认识都太片面了些。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太后与寿章长公主如何逼迫杜玉楼休妻另娶上,所有人都在杜玉楼数次的自残中以为杜玉楼厌恶抛弃了一切。可眼下看来,也许厌恶是真的,但杜玉楼心里始终有一线清明,他依旧重视杜玉楼这个儿子。至少在只有杜玉楼这个选择之前,他为了诚侯府,丢下一切的不理智,冷酷而竭尽全力的栽培了杜玉楼这个儿子。

        这样一个即便最最癫狂的时候都保留着一线清明的男人,当初又是否意识到了洛水宋氏的大难降临?

        原本李廷恩叫赵安去打探杜紫鸢,只是为了在之后的事情中有一个准备。可此时,想到洛水宋氏卷宗上的事情,李廷恩下了一个决定,他要见一见杜如归。

        “赵叔,你多安排几个人手守在诚侯府外面。”

        没想到自己都说明了杜如归的厉害,李廷恩依旧会坚持己见。赵安十分的道:“少爷,您这是……”

        李廷恩没有隐瞒他自己的想法,坦然道:“我要见杜如归。”

        “少爷是想借此事让杜如归主动找上门。”赵安试探了一句。

        若杜如归当年对宋玉梳的感情是真的,他将杜紫鸢这个女儿藏在咏院八年是出自真心,那就会主动找上门,自己便能如愿以偿获得一个答案。若不是真的,杜如归不肯见,至少自己也能掀开迷雾的一个角落。

        李廷恩嘴角隐有笑痕,朝着赵安轻轻挥了挥手。

        这些朝廷上的弯弯绕,赵安不太懂,他叹了口气。武人最尊宠的就是比自己厉害的人物,不过李廷恩既然打定主意要跟杜如归对一对,赵安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以前最尊宠的杜如归斗一回了。

        ----------------------------------------------------------------------------

        杜大拖着一条残疾的腿手里端着花盆慢腾腾的往咏院走,半路上的时候,他不着痕迹的停了停,弯□将地上一盆花枯萎了的几片花瓣给揪掉捏在手中,继续走路。"

        看到杜大手上颜色艳丽的茶花,杜如归招招手,示意杜大将茶花放在他面前。他直起身摸了摸花瓣上还残存着的温度,朝左边爬满藤蔓的墙头上望了一眼,淡然道:“别管。”

        杜大木愣愣的眼珠子转了转,感觉到墙头边的人已经消失了后,才小声道:“侯爷,不是公主府的人。”

        “她不会再让人过来。”杜如归闭着眼倚在躺椅上,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花瓣,“你去告诉杜玉楼,让他查查是谁的人。”

        杜大正要点头,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慢蹭蹭过来到杜如归跟前跪下道:“侯爷,有人窥视姑娘。”

        在咏院中,只有一个人被称呼为姑娘,没有序齿,没有别称,仅仅是姑娘。

        杜如归眼帘瞬间张开,森冷的望着老人,“是谁?”

        “跟去打探过,说回了李家。”

        “李家?”杜如归左手撑额仔细想了想,才明白手下口中指的李家并非是京中的世家勋贵,而是新任的探花郎李廷恩府上,他面带鄙弃的笑了笑,“老了。”

        “去个人,请这位探花郎过来叙叙话。”杜如归得知是李廷恩后,眼底那股锐利很快就消失了,又像是一个老者一样重新倚在躺椅上望着天空,禁闭的双目遮住了他一切的思绪。

        李廷恩很快就接到消息,赶到了诚侯府。

        依旧是杜大来迎接,在注意到杜大的瘸腿时,李廷恩有些意外,不过等看到杜如归时候,他更意外了。

        有人曾说过,一见倾人城,再见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原来这世间,不止女人倾国倾城,男人,依旧可以拥有如此惊人心魄的面容。难怪当年的寿章长公主在杜如归受伤之后,可以忽视杜如归的腿伤,却不惜一切求来宫中圣药要将杜如归的脸伤医治好。

        他先给杜如归行了晚辈礼。

        杜如归却自始至终坐在躺椅上一动不动,许久才掀了掀唇,“李大人请坐。”

        说是请坐,也没人端凳子椅子来,李廷恩左右看了看,发现四周静谧无人得犹如坟墓,他忍不住笑了笑,泰若自然的自己坐在了院中唯一的一根石凳上。

        似乎是知道李廷恩已经坐下,杜如归再度开了口,“李大人想见我?”

        跟杜如归这种人说话李廷恩不会有任何拐弯抹角的地方,他坦率的赔罪,“还请诚侯见谅。只是诚侯闭门谢客已经多年,闻听诚侯最重幼女,晚辈实在也是别无他法。”

        杜如归不为所动,语气不升不降,“你想知道什么?”

        李廷恩能感觉到杜如归根本就没将他放在眼中。他不为杜如归这种态度生气,但显然这种态度会影响接下来的谈话,所以他笑了笑,对杜如归道:“晚辈领了一道密旨。”他扫了眼依旧禁闭双目的杜如归,缓声道:“皇上有旨,令晚辈翻查洛水宋氏一案。”

        “你说什么!”杜如归一直慵懒的神情很快消失不见,犹如一头巨虎盯着猎物一样死死的看着李廷恩。

        “皇上有旨,令晚辈重审洛水宋氏夷三族一案。洛水宋氏之事,与诚侯府敬和夫人有关。因此,晚辈才想见一见您。”李廷恩神色恭敬的看着杜如归。

        杜如归神情快速变幻,他听到敬和夫人二字后,忽然仰天长笑,语气古怪的喃喃反复念着这个词,“敬和夫人,敬和夫人,哈,敬和夫人。”

        敬和夫人是在宋玉梳被太后懿旨赐给杜如归做妾之后又被太后所封的诰命。一个敬,一个和,让太后的心思昭然与天下。然而人们提起宋玉梳时,却很少用敬和夫人称呼。如石定生这样的长辈,会直接叫一声宋玉梳。若是平辈或年岁差不多的,干脆就叫玉梳女。宁唤其名不唤其诰命封号,偏偏是敬重的意思。

        这其中含义纠葛,李廷恩自然很明白。他叫出这个尘封已久的诰命封号,也并非是为了提起杜如归的伤心事,而是想打破杜如归死水一样的心境。

        杜如归兀自笑了一会儿,看着李廷恩冷冷道:“皇上果真让你为宋氏翻案。”

        “并非翻案,只是翻查。”李廷恩谨慎的道:“洛水宋氏是否含冤,还要看翻查之后的结果。”

        杜如归哼了一声,“洛水宋氏,乃是太后下旨夷三族。未有人鸣冤,皇上如何让人重审此案?”

        单凭杜如归这一句话,李廷恩就断定昭帝安排杜紫鸢去敲登闻鼓的事情杜如归并不知情。李廷恩倒不奇怪昭帝是如何避开杜如归的耳目找到杜紫鸢,毕竟昭帝是皇上,杜如归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侯爷。诚侯府虽说闭门多年,总要吃要喝。至于如何说服杜紫鸢,那就更容易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而已。

        敲登闻鼓的过程,李廷恩已经弄清楚了。虽说对素未谋面的杜紫鸢要行此大险有些恻然,可他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杜如归。昭帝将事情交给了他,他就打定主意要办好,何必为一个不认识的杜紫鸢,去触怒昭帝?

        他想了想,很巧妙的答了一句话,“宫中有位宋容华。”

        杜如归果然顺着李廷恩这句话想了想,眼底疑惑立时消散了许多,他难得正色打量了李廷恩两眼,“你想知道什么?”"

        李廷恩听到杜如归的口气,心里出了一口长气,他开门见山的道:“侯爷,晚辈想问一问,当年宋氏灭族之前,您与敬和夫人可曾在事前得知消息?”

        杜如归闻言就寡淡的笑了,“你能如此问,便证明你也只宋氏无罪。”

        面对杜如归抓紧一切时机都要压一压自己的行为,李廷恩这次很快恭敬的垂了头。

        杜如归看着李廷恩的举动,躺会去看着天上,淡淡给出了答案,“宋氏灭族之前,宣丽质便找过我,她告诉我,宋氏倾覆大祸就在眼前,我若想保住玉梳,就搬去与她同住。”

        李廷恩很干脆的道:“敬和夫人是因难产去世。”

        “难产?”杜如归讥讽的笑道:“玉梳临盆,我一直守在屋外,玉梳她,是自己一心求死。她以为她死了,宋氏就能逃脱生天。”说着他睁眼开,一脸漠然的道:“她求我让她去死,我答应了。”

        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李廷恩看着杜如归眼底的死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杜如归这一次却并不需要李廷恩再问了,他主动的将往事一一告诉了李廷恩。

        “玉梳自从回到诚侯府便一心求死。宣丽质将宫中善调妇人身体的嬷嬷派到玉梳身边,我明知宣丽质的意思,为让玉梳抛却寻死之念故作不知。直到玉梳数次有孕都流产,我才直到宣丽质心神早已癫狂。玉梳又一次有孕在身后,我无奈之下,将杜玉楼接入诚侯府。正是从杜玉楼的口中,玉梳得知了宣丽质曾以宋氏安危要挟我搬入公主府的事情。后面的事情,你也猜出来了。”杜如归冷淡的看着李廷恩。

        李廷恩闻言默然。

        当然能猜出来。宋玉梳因这个消息执意选择自断生路,杜如归无奈之下成全,在宋玉梳死后对杜玉楼态度有了巨大的转变,并且自断双腿,禁闭于咏院之中抚育宋玉梳留下的女儿杜紫鸢。

        可李廷恩之所以问杜如归,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他要确定的,是当年太后一怒之下夷灭宋氏三族到底是为了寿章长公主还是另有缘由。

        既然杜如归说当年寿章长公主的确曾在事前以此做威胁,那么以杜如归的性情,宋玉梳死去依旧无法挽回宋氏被夷三族的命运,杜如归不会不调查真相。

        李廷恩在心中揣度了一番,温声道:“侯爷,您以为寿章长公主当年所说之言是否便是真相?”

        “宣丽质这个女人。”杜如归脸上全是不屑,“她枉为王太后之女。”他说着目色古怪的看着李廷恩,“这些年,朝臣们都说宋氏因我而亡,因玉梳而亡,因宣丽质而亡。可我查了八年,李大人,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李廷恩有预感接下来杜如归说的话会将事情截然不同的另一面呈现出来,他不动声色的道:“还请侯爷赐教。”

        “果然沉得住气。”杜如归随意的称赞了一句道:“宋林生入罪诏狱前,叫人给了我一封书信,说他发现了一件惊天秘事,此事足以将太后落罪,挽回宋氏清名。”他说着看向李廷恩,“你不知道罢,当年玉梳回到诚侯府,多少文臣一面感怜玉梳,一面又怨怪玉梳没有一死以证宋氏清名。玉梳忍辱负重,皆是为了保住宋氏,可惜,宋氏最后依旧亡了。”

        “自玉梳重回诚侯府,宋氏在朝为官之人便数次联络群臣对抗太后。宋林生一直查探王家,希望找到王家败坏朝纲的证据。他写过这封信没多久,便被太后打入诏狱,任何人不得探视。玉梳死后,宋氏依旧被太后下旨夷族。激愤之下,我数次找到宣丽质,宣丽质面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说她已为宋氏在太后面前求过情,可太后心疼她,执意不肯更改旨意。太后的话,宣丽质相信,我不信。玉梳已死,太后除去宋氏徒落朝臣口舌。太后若是为了爱女不顾一切之人,当年就会赐死玉梳。所以,我接着宋林生心中的蛛丝马迹查下去。”说到此处,杜如归再度癫狂的大笑起来,停住笑后,他狰狞的看着李廷恩,柔声道:“李大人,诸人皆夸你智谋过人,你猜一猜,我查到了什么?”

        李廷恩压住心里翻腾的思绪,恭敬的道:“还请侯爷赐教。”

        杜如归啧啧感叹了两声,摇头叹息,“你也猜不出,是啊,谁能猜出来。谁能猜出来。”他语调陡然拔高,声音尖利的丢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谁能猜出来,堂堂太后,天子亲母,居然会让苗巫给自己的亲生骨肉种下蛊毒!”

        饶是李廷恩事先做过千般揣测,万般臆想,也没想到杜如归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苗巫这个大燕上下禁忌的词语,却比第一次听到更叫他骇然。哪怕当初在三泉县从屈从云口中得知苗巫之事后加上石定生给的一些提示,他与石定生都推断苗巫之事与太后有关。可他从未想过,太后用苗巫,用蛊毒,居然是给皇上下毒。

        何况宋氏之事已经过去八年了。杜如归说宋林生为官时便已发现蛛丝马迹,岂不是说太后至少也昭帝下了八年的毒!

        李廷恩豁然站起趋近杜如归,再也无法掩饰脸上的震惊之色,他急切的追问道:“侯爷所言属实?”

        杜如归面对李廷恩惶惶的脸色,满不在乎的笑了,“李大人,你何必多此一问。”

        李廷恩颓然的坐回了石凳上。

        是啊,何必多此一问。就如同当初屈从云宁肯让屈家上下进牢狱之中走一回也不愿沾染此事一样。杜如归既然敢对自己说这话,便是有十足的把握。没有人会用这种事来编织谎言。哪怕是在别人口中已经癫狂的杜如归也不会。何况,杜如归自始至终不曾癫狂。

        李廷恩坐在石凳上出了一会儿神,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杜如归的断腿时,他忽然有些明白杜如归当年为何要在将停灵五个月的宋玉梳入土为安后选择自断双腿了。

        不仅是与宋玉梳夫妻情深,不想再看到害死宋玉梳的那些人,更是因得知了一个巨大而不能吐露于人前的秘密而心中惶惶。为了平安的守护着这个秘密,以留住性命保护心爱的女儿长大,他不得不自断双腿,以此告诉别人,他杜如归无论以前如何惊采绝艳,今后也仅仅只是一个不良于行,只能坐在咏院中怀念亡妻的废物罢了。

        他只有在人前做不了任何事,才能在背地里继续做任何事。

        李廷恩很快收拾好心绪,“侯爷可曾将此事告诉别人?”

        杜如归面对李廷恩的冷静从容,颇感兴趣的弯了弯唇,“我若告诉了别人,如何能看着紫鸢长大?你以为,凭宣丽质就能在王太后面前保住我。那个女人……”这是杜如归第二次用这种不屑的口吻提起寿章长公主,“她被王太后,被皇上玩弄于鼓掌之间。她以为王太后为了她这个女人掏心掏肺。王太后心爱长女自然是真,恋栈权位同样是真。宣丽质出身皇家却蠢笨如猪,活该被天下万人唾骂。哈,好一个世人口中权势威重的长公主!”

        对寿章长公主与杜如归之间的纠葛,李廷恩就不想去管了,他现在迫切的想知道太后对昭帝下蛊毒的事情宋林生是如何得知的。"

        杜如归同样没有隐瞒李廷恩,他连最大的隐秘都告诉了李廷恩,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原本他如此苟延残喘,也并非就是想将这个秘密带入棺材。他一早想的,就是要将此事告诉昭帝。若天下还能有一个人为他与心爱的女人报仇,那个人必然只会是昭帝。

        宣丽质杀了昭帝爱的女人不够,如此只能让昭帝对宣丽质恨之入骨,王太后依旧只是高高在上的王太后。可对一个皇帝而言,最忌讳的是什么?是有人要谋夺他的江山,还要谋夺他的性命。昭帝一直能隐忍王太后是因王太后乃其生母,朝臣都希望昭帝能早日亲政。昭帝心中清楚,只要他忍,不用背负骂名,迟早朝政还是会还到他的手中。可若昭帝得知王太后一早就打算要他这个天子的命,昭帝还会不会让王太后福寿安康的活下去?

        真是叫人期待,昭帝都忍不住要对宣丽质出手了,让李廷恩翻查宋氏一案。若李廷恩再将此事查出来,玉梳是不是能在黄泉之下快慰一番?

        杜如归眼底闪烁着疯狂之色,对李廷恩道:“这件事我原本是要告诉杜玉楼,我要让皇上相信此事,更要杜玉楼凭借此事成为太后的心腹。”他半往前倾的身子因体力不支重新倒了回去,看到李廷恩一点不意外的神色,就道:“你知道杜玉楼是皇上的人。”

        李廷恩没有回答。

        此时此刻,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杜如归忍不住赞赏的再看了看李廷恩,叹道:“可惜了,若你是杜玉楼,我会死的安心些。”他说完直奔正题,“洛水宋氏一直在洛水之畔。洛水附近,有座鼎巫山,里面便有数个苗巫部族。苗巫艺术奇诡,曾经救过宋氏祖上族老性命,高宗下令驱逐苗巫,宋氏不敢再与苗巫公然结交,暗地里,却常令人往鼎巫山送粮送衣。苗巫投桃报李,暗中帮宋氏j□j家生子学习苗人以蛊治病之道。宋林生身边,便有一名学过苗巫蛊术的家生奴仆。”

        “晚辈记得,宋大人当年是户部尚书。”重重连环的锁,一旦被解开其中最关键的一环,李廷恩被桎梏住的思路就犹如被洪水冲刷了一遍,畅通无比。

        “没错。”杜如归淡淡道:“宋林生是户部尚书,他虽不执掌少府寺,更干涉不到宫中用度采选,手里却管着银子。按大燕律,天下税赋,就算是酒税这般最后要划入少府寺的税银,也要先送往户部查验之后再拨入少府寺。宋林生手中自然会有来往的账目。宋氏誓言对付太后,当时的少府寺卿姓王名度,为太后族侄。宋林生查探少府寺账目之后,意外发现宫中用药进出有异,他原本是对着王度去的,他以为就此能斩断太后一只臂膀,谁知他带着奴仆前去清查少府寺一批新入的药材时,那奴仆竟发现药材有异。宋林生大惊之下想法从御医口中套出话,得知这些药材是治皇上的心悸所用。皇上自小体壮,并无大病,却从小就有心悸,时常不能安枕。这一点,朝中无人不知。宋林生得知药材为皇上所用之后,便疑心上了王太后,正打算接着此事查下去,一道懿旨,他便入了诏狱。”

        “后来您接着查了下去。”

        “我足足查了五个月。”杜如归神色冷清,“这是我花费时日最长,花费心里最多的一件事。太后办事着实机警,若非宋林生身边那名奴仆见势不妙,早早逃出来暗中找到我,我未必能查出实情。”他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扭头讽刺的看着李廷恩,“李大人,事情如何你已得知了,现在你告诉我,你可依旧要查宋氏一案?”他说着冷冰冰的笑了笑,“此事,无关风月啊。”

        面对杜如归眼底压抑着的刻骨仇恨,李廷恩此时反倒心如止水,“侯爷,晚辈已无路可退了。”

        “无路可退。”杜如归咀嚼了一遍这四个字,纵声道:“没错,咱们谁也退不了,既如此,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他定定的看着李廷恩,缓缓道:“馨妃,是我送入宫的。”

        自从杜如归将事情始末说出来,李廷恩就已经猜到了。

        说到底,宋氏既然被下令夷三族,哪怕馨妃是分支,也不可能顺顺利利进入后宫。至少寿章长公主与王太后便会竭力防备。可馨妃不仅入宫,还得宠了,去世之后连王太后都不得不为了皇上下旨赐妃位以做安抚。馨妃在后宫如此顺利,靠的不可能只是美色,后面必然有人相助。除了杜如归会如此煞费心机安排一个宋氏出身的女子入宫,李廷恩着实也想不到别人了。

        沉默了片刻后,李廷恩道:“侯爷是借由寿章长公主之手将馨妃送入宫的罢?”

        杜如归一怔,再次大笑出声,他看着李廷恩赞道:“真是厉害,可惜不是我杜家儿孙。”说完这句话,他面色一冷,“不错,我告诉宣丽质,我有个远亲,想要得蒙圣宠,也算为诚侯府在皇上面前寻一条退路。为了杜玉楼与杜玉华,为了讨我的欢心,宣丽质连人都没见过,就瞒着太后将馨妃送到了皇上面前。”

        李廷恩神色复杂的看着杜如归癫狂的神色,淡淡道:“诚侯府乃是世袭罔替的爵位,想在后宫让人得宠自然艰难,想让一名女子入宫,若是只做宫女,您不会没有办法。您要借寿章长公主之手,想必是让寿章长公主之后能时常想起馨妃这个人,最后才能发现馨妃出自洛水宋氏。您送馨妃入宫之时便已打算好要在最合适的时候让寿章长公主出手杀了馨妃。”

        杜如归发现自己不得不一再的抬高对面前这个少年官员的看法,他很爽快的道:“你猜的八九不离十。只是当年是馨妃找到我,她自愿入宫,自愿用一条命去换皇上对宣丽质母女的憎恶。她要当皇上心里的第一根刺。只是没想到,过了三年,她才顺利的有了身孕。”

        看到杜如归脸上竟然流露出惋惜之色,李廷恩喉头像堵了一团棉絮,他压抑着心底翻腾的感觉,“侯爷就不怕晚辈将事情告知皇上?”

        杜如归目光难辨的看了一眼李廷恩,淡笑道:“你会么?”他手在躺椅扶手上摩挲了两下,缓声道:“你已在皇上面前表明心思,再告诉皇上他受了一场天大的愚弄?李大人,你不是蠢材。”

        哪怕有所不甘,李廷恩也不得不承认杜如归手段实在狠辣准确。

        正如杜如归所言,只要自己不蠢,就绝不会向昭帝告知馨妃之死的真相。相反,若今后这件事有可能会被揭开,自己也会不顾一切的站在杜如归这一面,拼命将罪名全部扣在寿章长公主身上。

        一切,只因自己已没有了退路。

        杜如归看着李廷恩的脸色,倏尔一笑,“李大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看看我这个断腿无用之人,原本以为熬不下来,终究还是活下来了。你,日子还长的很。”

        此时此刻,李廷恩再说任何话都是多余。

        很明显,他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的确从杜如归口中知道了真相,甚至连更多意想不到的都知道了。可杜如归更占了十足的便宜。原本应该有杜玉楼去拼死承担的责任落在了自己身上,哪怕昭帝怨憎太后,可要做第一个告诉昭帝太后想要他性命的人,李廷恩不以为自己能轻轻松松全身而退。不仅如此,杜如归还为馨妃的事情拉拢到一个同盟。而自己,在重审宋氏一案的事情正式昭告天下后,还要面对太后一面的威逼。

        事到如今,似乎也只能兵来土掩了。

        杜如归将话说尽之后,杜大便出现在李廷恩面前,沉默着将李廷恩送出了诚侯府。

        一回到李家,从平便上来报消息。

        “少爷,我爹先前过来了,说石大人务必让您明日下值后去见他一面。”

        李廷恩看了看黑漆漆的夜空,就知道了石定生的用意。

        想必今日自己在多年不曾有人拜访的诚侯府一直呆到天黑已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就连老师,似乎也心急了。

        以前李廷恩有事会主动告诉石定生,可这一次,李廷恩不得不决心隐瞒。事关重大,又是昭帝亲自交待。对于一个天子而言,他交待臣下办事,臣下未曾告诉他的消息便告诉了老师,想必任何一个天子都不会舒服。

        李廷恩望着天空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疲惫的揉了揉鬓角,一声不吭的回了寝房,倒头在软枕之上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比原定时间晚了,主要是360浏览器不好使啊。待会没有了,今天元宵节,家里长辈都来了,实在没办法再写了。祝大家双节快乐,一定要开心幸福喔。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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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无尽期。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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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对石定生,李廷恩曾犹豫过是否要将杜如归告诉他的话都说出来。

        他先用馨妃的事情试探了一番石定生的态度。

        石定生得知馨妃是杜如归一手安排入宫用以挑拨寿章长公主和王太后与昭帝的关系时勃然大怒,“这个杜如归,就是个女人,就是个女人。他竟为此……”石定生气的浑身发抖,“诚侯府世沐皇恩,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见到石定生的反应,李廷恩彻底丢弃原本的打算。

        无论如何,石定生这样的三朝元老与自己对皇权的认知都是不一样的。在石定生眼中,也许对昭帝作为有所不满,他可以明哲保身,却觉不会做出任何对皇权不敬的事情。

        杜如归安排馨妃入宫,只是死了一个妃子,就让石定生勃然大怒。若让石定生得知王太后对昭帝至少下了八年的蛊毒,石定生会如何?

        石定生会不顾一切急切的就将这件事情掀开,他会赤膊上阵。然后这些都与自己的打算不符。

        石定生气结的骂了几句,看了眼李廷恩,颓然叹息,“罢了,杜如归敢将此事告诉你,就是知道咱们师徒都拿他没法子。就算当年没有此事,以太后的性子,以皇上的性子,迟早也会走到这一步。”

        见过石定生后,李廷恩就在家闭门研究昭帝给他的卷宗。

        眼前的形势,看似别人口中讲述的都是真实,换了一个人后,答案可能又会有天翻地覆的转变。他已经无法单凭对人的了解去相信任何人口中所谓的真相。也许自诩知道真相的人没有说谎,但很有可能他们本来所以为的真相并非就是真相。

        犹豫了两日之后,李廷恩最终还是派了下人去将屈从云传了个口信。

        既然冥冥之中他是从屈从云口中第一次知道苗巫重现大燕的事情,如今的事情又与苗巫有关,他只能物尽其用,屈从云当年利用他挡灾,眼下也该还掉这个债了。

        屈从云很快就要入京,朱瑞成织云锦的事情却进展的异常顺利。

        为了酿酒一事,李廷恩拉拢了果毅侯府与沐恩伯府。安原县主万孜瞳对付华麟的痴迷果然并非空穴来风,付华麟找过万孜瞳之后,少府寺很快就主动叫人去了沐恩伯府,办好了酒牌。

        李廷恩遵从石定生的嘱咐,将此事交给了朱瑞成。

        在与果毅侯府这些京城权贵的交往中,朱瑞成表现的如鱼得水一样自如,连万重文对朱瑞成在经商上的天赋都赞不绝口。不仅酿酒的事情进展顺利,朱瑞成还成功的为织云锦成为贡品找到了一条路。

        这一日,瞅准空子,满脸喜气的朱瑞成就找到李廷恩,告诉了一个消息,“酿酒的作坊已经找好,就在城郊的清泉村,我打算在那里再开一个染布作坊。若织云锦的事情进展顺利,就可以将布送到京里再染。”

        朱瑞成都已经这样说了,李廷恩当然明白织云锦成为贡品只怕已j□j不离十,他没有过多的说辞。既然将事情交给朱瑞成,就要给予信任。

        朱瑞成今日的话格外多,一点没有早前的沉稳,倒像是个絮絮叨叨的少年。说了半日口干舌燥之后,他才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的话似乎有些多了,他自嘲道:“上了年纪,人便唠叨了些。”

        织云锦成为贡品是朱家几代人的夙愿。李廷恩很能明白朱瑞成的这种心情,他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明白,很快话锋就一转,“姚家那边如何?”

        “啊……”朱瑞成愣了愣,捏着茶盖的手就停了一会儿,为难的道:“廷恩,姚家那头,只怕要的分子有些多了。”

        朱瑞成善于应酬不同的人,这些日子,连宫中的太监都被朱瑞成打点的妥妥当当。有现成的酒方子,有办好的酒牌,还有背后撑腰的权贵,朱瑞成却偏偏在提到姚家的时候就这幅模样,李廷恩约略就明白内情了。

        他心底哂笑一声,端起茶轻轻吹了吹面上的浮沫,面色不变的问,“他们要多少。”

        说起这个,朱瑞成实在觉得有些为难。在接触到诸多权贵搭建起自己一个人脉之后。说实在的,朱瑞成实在不觉得如今失去了顶梁柱姚太师后的姚家有什么地方值得让人畏惧。直白一些说,姚家眼下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姚太师留下的名声,若让别人知道姚家为点银子与自己这样的商人天天争执不下,自己倒无所谓,姚家只怕要得不偿失。

        要是别家,酿酒的生意有沐恩伯府还有果毅侯府在背后撑着,朱瑞成未必不敢用用手段,偏偏是姚家,李廷恩以后的岳家。朱瑞成面对姚家的咄咄逼人,手段不能使,言辞不能锋锐,连打发下面的管事去谈都怕姚家人误会,只得日复一日的与姚家束手束脚的磨缠,他也早就憋不住了。

        眼下李廷恩问起,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姚家的意思,他们给了最要紧的酒方子,得占一半的分子。”

        “一半?”李廷恩挑了挑眉,脸上并无怒色,只是喝了口茶淡淡道:“好大的胃口。”

        得知这酒的作用后,在自己的暗示下,连万重文都只能丢掉原先的打算,只占两成的分子,要将更多的分子挤出来去安抚别的勋贵世家。姚家如今犹如一座空中楼阁,全靠姚太师的余威撑住下面腐朽的几根大柱,随时都可能轰然倒塌,却偏偏狮子大开口的提出这样一个分润的法子。

        简直是要钱不要命了。

        朱瑞成见李廷恩说了一句话后便端着茶沉思,就主动道:“廷恩,我再试试罢。”

        说到底,这桩婚事是不能轻易毁弃的。不是万不得已,朱瑞成一点都不想与李廷恩将来的妻子发生任何误会。

        李廷恩很明白朱瑞成的意思,不过这件事在与姚家自己,姚家上下若一心固执己见,要从这件事里捞足银子,朱瑞成区区商人,是说服不了他们的。

        姚家人,还活在过去的荣耀里。

        他食指在桌案上有节奏的轻轻敲了两下,淡淡道:“我去一趟姚家罢。这些日子辛苦姐夫了,姐夫与万师兄继续料理酒坊的事情便是。”

        听见李廷恩的话,朱瑞成情不自禁的松了一口气。面对姚家从头到脚都流露出傲气的管事并不是一件松快的事情。既然李廷恩愿意接过去,朱瑞成赶紧道:“这事来的还是仓促了些,姚家那头毕竟出了酿酒方子。”

        “姐夫放心,姚家是姚家,姚清词是姚清词。”李廷恩堵住朱瑞成接下来要说的话,喊了下人进来,“告诉从平,让他备车去姚家。”

        姚大太太此时却正在和姚二太太还有姚大老爷姚二老爷说话。

        “二叔,不是我这做大嫂的说胡话,我也是为咱们清词着想。瞧瞧,李家送了点东西上门,咱们不过是想试探试探李家的意思,就是想在他的产业里入个分子,人家就拿个酿酒作坊来打发咱们。这酒和梅瓷还有玻璃的价钱能一样么?这就罢了,哦,到头来,这酿酒方子还是咱们姚家自个儿。咱们姚家又不是没人没本钱,就算公爹没了,在京里找几个会酿酒的匠人咱们还是能找得出的。就这,李家还得拿去做人情,这里送份子,那里送份子,咱们也不是不出本钱,还出了酒方子,给个五成的份子,天天就拿个在县城里经商的姐夫打发咱们,自己连个面都不露。”姚大太太说着扫了一眼面上明显压抑着怒气的姚二老爷,正色道:“二叔,我看哪,人家这位探花郎是根本没将咱们放在眼里。”

        在长兄与正室的面前被大嫂挤兑,姚二老爷这样本就是要脸面的人如何忍得住,他气的狠狠拍了几下案几,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门亲事不做了,叫人退亲去。”

        他这句话一出,姚大太太脸色立时就变了,就连一直端庄从容坐在边上的姚二太太都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姚二老爷。

        “胡闹!”从姚大太太将人叫来开始就阴沉着脸的姚大老爷听见姚二老爷说要退亲,气的将手里的茶盅往桌上一丢,叮叮当当的响声让本就心虚的姚大太太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这门亲事是爹临终前定下的,就算你是清词的亲爹,这门亲事,你也休想毁了。”姚大老爷等着姚二老爷,“石大人他们来之前爹是如何说的?”

        姚二老爷梗着脖子不吭声。

        姚大老爷没有给弟弟留脸面,冷冷道:“爹说过,若石大人答应这门亲事,哪怕李廷恩突然死了,清词也只能在家守望门寡。谁要敢悔婚,谁就滚出姚家,不许再给他老人家上一炷香。”他横着姚二老爷,逼问道:“老二,你还记得这话罢。”

        姚二老爷爱风花雪月,平生最怕的就是亲爹和这个大哥。他心中其实也明白这件亲事无论如何毁不得,方才不过是被姚大太太的话架住了,为脸面才丢出这么一句话。此时被姚大老爷一通教训,连姚太师的遗言都拿出来,他登时脊梁骨都软了半截,讷讷道:“大哥,您这话说的。清词的婚事是爹临终前做的主,我哪会,哪会真的就不做这门亲了。”

        姚大老爷脸上的神色依旧不好看,只是道:“你记得就好。”说着他不着痕迹的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往后家中再有人提悔婚的事,就自己收拾了东西滚出姚家!”

        见姚大太太与姚二老爷脸上都红了,屋里气氛陷入凝滞,闷不吭声的姚二太太赶紧插了一句话,“清词是公爹的眼珠子,又是个探花郎,年少有为的。往后清词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咱们家如何能做出悔婚的事情。老爷也就是心疼清词,这才一时说岔了嘴,大伯,您别见怪。”说着姚二太太就看着姚二老爷,柔声道:“老爷,您快给大伯陪个不是。”

        姚二老爷听到妻子的温言软语,就像喝了灵芝甘露一样。原本心里还残存着的一点不舒服一下就消失了,心道还是眼下这个夫人会说话,不像前头那个,动不动拉着张脸硬邦邦的。

        “老爷。”看到姚二老爷发愣,姚二太太又不急不缓的叫了一声。

        姚二老爷回过神,瞥到妻子嗔怪的眼神,心里一跳,赶紧照着话给姚大老爷赔了罪。

        姚大老爷对胞弟娶的这个妻子其实一直不太看得上眼。就算是继室,早前也有大把人家愿意将闺女送过来,何必挑一个娘家是做小吏的。再有,就算是小吏,嫡女出身的总要好一些,偏偏还是个庶女。

        可姚大老爷也清楚,当年姚太师答应这门亲事是没法子了。谁叫姚二老爷生来多情,在外面踏青的时候惹出了事回来就要死要活的说对方是良家女子,不能坏了名声,姚家从来不做仗势欺人的事情。这才不得已将人给娶了回来。

        人娶回来后,姚大老爷不可能跟弟媳常常接触,但对姚二太太太的看法还不坏,举止行事并不过火。只是在姚清词的婚事上,姚二太太有一个年岁与姚清词相近的女儿,就让姚大老爷无论如何信不过姚二太太了。

        姚二老爷赔罪后,他脸色也没有明显的见好,“你知道错就好。”说罢姚大老爷侧身去看着姚大太太,郑重的叮嘱道:“咱们家在守孝,家里人口又多。你是管家的人,家里上上下下要盯紧。家里的小子们不能出去胡乱惹祸,家里的姑娘更要盯紧。诗会这些,便不要去了,每日都在家为爹抄经书罢。”

        姚二太太的女儿,姚家七姑娘姚清池昨日才带着下人出门去了一场诗会。姚大老爷这话一出,姚二太太脸上的神色就变了,她在手心掐了掐,不经意的委屈着看了姚二老爷一眼。

        只是姚二老爷这时候见着姚大老爷的脸色始终不见好,一直垂着头,哪里还顾得上坐在边上的姚二太太。

        妯娌跟婆媳一样,天生就是冤家,处的好的没几个。

        姚二老爷以前的夫人元氏姚大太太不喜欢,只因元氏出身比她高贵,她在元氏跟前总觉得气虚。元氏去后,如今的姚二太太方氏,姚大太太就更瞧不起了。"

        就算她是商户出身,好歹还要脸面,懂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像这个弟媳,娘家爹是流外一等的小吏,穷就罢了,还不要脸。嫁到姚家后总端着副端庄贤淑的架子,其实姚家上下谁不知道是人是如何嫁进来的。

        姚大太太看着姚大老爷给姚二太太没脸,也没再提他先前的过错,就很脆的应了。

        姚大老爷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嗯了一声道:“这酿酒的事情,你们以为是这么简单的?说得轻巧,那酒牌你们去少府寺拿拿试试。少府寺是皇室内库,除了宫里,谁也管不到他们头上。别说爹如今不在了,就是爹还在,想让他们吐一块酒牌出来,不剥下你半身肉,休想将东西拿到手。”姚大老爷哼了哼,目光扫过沉默不语的姚大太太,怒道:“这事不是咱们光捏着张酒方子就能办成的事儿。往后就是姻亲,有事好好商量就是了,为了点银子,闹得难看,你们是想让外头人看姚家的笑话是不是。”

        屋里一时没人敢说话。就算是姚大太太,眼看丈夫动了真火,当着姚二老爷夫妻的面,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插口的。

        姚大老爷扫了屋子里的人一眼,淡淡道:“好好说就是了。五分不行就四分,四分不行就三分,总能谈下来。”

        姚大太太一听就着急了。

        她可是指着这一回能大挣一笔,才能弄点银子填填自己的私库。否则往后分家了,公中一直这么入不敷出的,到时候岂不是要过穷日子。

        她抬头张口欲言,却被姚大老爷目中的冷意给堵住了嘴。

        姚二老爷就忍不住了。

        自从姚太师死后,姚二老爷就觉得自己过得日子简直就不叫做日子。

        唱曲儿的不让买了,笔墨纸砚没人孝敬了,就是想买两只翠鸟,账上都只肯一次支个几百两。问到账房脸上,账房的人只会哭穷。他总不能逼着管家的嫂嫂用嫁妆罢。

        好不容易亲闺女掏出个酿酒方子,结果往后的女婿倒过来还要占便宜。

        一想到往后用银子还要束手束脚的,甚至可能一辈子就这么下去,姚二老爷连姚大老爷的脸色都顾不上看了,跳脚道:“大哥,哪能四分三分,方子是咱们的,大不了咱们多掏些本钱就是了。您这样让着个晚辈,将来清词嫁到他们李家,咱们姚家连个岳家的身份都立不起来。”

        姚大老爷还没开口说话,姚家的管家就低着头亲自进来回报,“大老爷,李公子来了。”

        “来的好!”姚二老爷吭吭哧哧的喘着粗气。

        姚大老爷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扫的姚二老爷不甘不愿回位置上坐下,这才道:“把人请进来。”

        姚二太太就给姚二老爷讲道理,“老爷,就是些小事。咱们做长辈的哪能跟晚辈计较,待会儿您千不看万不看的,要看在清词的脸面上,话说的软和些。”

        她不劝还好,一劝姚二老爷更觉得心里憋着火。

        姚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李家又是什么样的人家。

        李廷恩就是探花,当年他爹还是状元呢,三朝老臣。自己分明是长辈,李家那小子是晚辈,如今倒叫自己来忍让?姚二老爷憋着火一个劲儿在心里运气。姚二太太看着他的脸色,就担忧的蹙了蹙眉。

        李廷恩被管家领了进来,一看厅中的架势,姚大老爷姚二老爷还有各自夫人都在,尤其是姚二老爷一脸愤愤的样子,他觉得有点好笑。

        他先行了礼。

        姚二老爷嘿了一声别过头,姚大老爷却很热情的指了位置让李廷恩坐下,姚大太太又叫人上茶上果子点心的。

        李廷恩一一谢过,屋里一时又没人说话了。李廷恩装作没看见姚家人脸上的官司,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看着腰上的玉佩。

        姚大太太心里着急,她实在是憋不住,原本想让姚二老爷先去试试深浅,谁知姚二老爷不知怎么的竟然不吭声了,她只得自己亲自上阵,咳了两声后笑着问:“廷恩今儿来是要瞧瞧咱们?”

        “是想给几位长辈问个安。”李廷恩脸上带着很恭敬的笑意,随即话锋一转,“也是有事想要跟您商量商量。”

        说起来事情看着很复杂,实则不过就是卡在面前这位姚大太太身上罢了。

        李廷恩心里很清楚,不管菩萨一样的姚二太太心里是不是别有想法,单凭姚二太太的名声,和酿酒方子出自姚清词生母的嫁妆,姚二太太就不会在这件事上插手过多。他如今诸事缠身,也懒得跟姚大太太绕弯子。他不打算成全姚大太太贪欲,正好姚大老爷也在,他就打算一瓢试试姚家这水的深浅。

        姚大太太笑容滞了下,“什么事儿,你说来听听,大伯母要能办的都给办了。”

        李廷恩没理会姚大太太隐晦的示好,直接道:“是酿酒的事情的。我听说,大伯母坚持要在这笔买卖上占五成的分子?”

        觉得李廷恩这话就像是她贪钱不自量力一样,姚大太太笑容就僵了,没有了之前的好脸色,“廷恩,咱们虽说往后就是亲戚。不过大伯母听过一句话,买卖是买卖,人情是人情。”

        她这样说,李廷恩没回避,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大伯母说的是,亲兄弟,尚且明算账。”

        此言一出,不仅是姚大太太被噎住了,就是姚大老爷脸上都不好看了。姚二老爷更是气得指着李廷恩鼻子大骂,“你这个,你这个,你还懂不懂规矩。”

        李廷恩哑然的看着姚二老爷,“您觉得这话不对?”不等姚二老爷再说,他便愧疚的扭头看着姚大太太,忏悔道:“大伯母别见怪,我是一时口快。”

        姚大太太能说什么?

        难道要她承认她说的买卖是买卖,人情是人情那句话是在客气,是在将李廷恩。她就是认为李廷恩该看在往后的亲戚情分上让着姚家,不该去争利?

        她干干的笑了两声,直起身看着李廷恩温和的笑,“廷恩啊,你这样说,大伯母就跟你说句大实话。大伯母也去外头打听过,这按照规矩,酿酒方子一般能作价三成的分子,咱们姚家最近手里是不太活泛,不过挤一挤,几千两银子还是能抽得出来。大伯母的意思,咱们出酿酒方子,再出五千两银子,就占五成的分子。我也问过你那姐夫,这酿酒作坊整个算下来,有个两万两就差不多了,不会叫别人吃亏。”"

        发现李廷恩神色尚好,姚大老爷在边上也没说话,姚大太太赶紧再接再厉,“也不是大伯母非要多挣些银子。大伯母也是为清词着想。这五成分子里,大伯母是想匀出一份来,往后这一份的银子,就给清词办嫁妆。清词与你定了亲,家里上上下下都欢喜,公中那点银子,大伯母是觉得寒酸了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听见姚大太太一口一个嫁妆,姚二太太情不自禁就想到元氏留下来的三个库房的嫁妆,她咬了咬唇,目光落在李廷恩清俊的脸上,眼底就溢出几丝恨色。

        李廷恩沉默片刻,正色道:“大伯母,您可知道这酒酿出来会卖到哪儿?”

        姚大太太愣住了。

        她怎么知道卖到那儿。这姚家出了本钱,出了酿酒方子,剩余的事儿不该是别人去操心?姚家是书香人家,又不是做买卖的。

        李廷恩看姚家上下都是一脸迷茫的样子,就笑道:“姚姑娘这酒方子酿出来的酒是烈酒。在大燕只怕没多少人能喝的进口。”见姚家人如预料之中那样露出失望的神色,他话锋一转,“这酒另有妙用,是打算送去给军营中的人清洗伤口,防止伤口溃烂之用。”

        “你说什么?”别人还没明白李廷恩话中的含义,姚大老爷音调已经陡然拔高了,他放在案几上的手拼命发抖,“你说这酒送到军营里给士兵清洗伤口能防止伤口溃烂?”

        好在姚家看起来还有一个聪明些的人,就是可惜姚清词了,空有心智,偏偏是个晚辈。

        李廷恩心中惋惜,脸上笑的温和,“是。只是这酒酿出来不能直接用,还需用晚辈想的法子蒸过。因而晚辈才能在其中占一成份子。”

        “还要用你的法子蒸过。”姚大老爷捋了捋胡须,盯着李廷恩问,“你占一成,剩下的都给了谁?”

        李廷恩没有隐瞒,“沐恩伯府占两成的分子,果毅侯府占两成,还有平国公府占了一成,少府寺占了两成,最后的一成,分成三份给了昌侯府,全侯府,睿侯府。”

        姚大太太对着李廷恩的分子在心里凑了凑,反复算了几遍,终于忍不住惊道:“你只打算给咱们一成的份子?”

        “一成!”姚二老爷将话都落在参与这门生意的勋贵门第上了,听到一个个都是京中权势最盛的勋贵,姚二老爷都被震住了,完全忘了份子这回事情。此时听到姚大太太的声音,这才回过神,自己也算了算,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可是咱们清词的方子!”

        “是。”李廷恩温和有礼的道:“是以万师兄已应允了我,姚姑娘那半成份子,他会单独给算出来,往后每月就差人交到姚姑娘手上。”

        “交给清词。”这一次,连姚二太太都忍不住了。她没想到姚家这一成还要扣半成出来给姚清词,不是给姚大太太。

        李廷恩眉眼不动的,眼神幽深嘴角却始终含着不变的笑意,“原本是打算交给姚兄,只是姚兄说他不善理这些俗物,让直接交给姚姑娘。姚姑娘也说了,她出嫁之时,自然会将姚兄这一份给留出来。”

        姚二太太对上李廷恩笑如春风的脸,却觉得掉进了一个冰窟窿,她的心直往下沉。甚至她还没来得及欢喜这原本不被她看在眼里的酿酒一事所能带来的和京中数个勋贵结交的机会,李廷恩这一棒就狠狠的敲在了她头上,不仅如此,接着还兜头来了一盆凉水,一点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姚大太太急得不得了,她是不知道这酒酿出来到底能做什么大用。可她会看姚大老爷的脸色,会听李廷恩数出来的那些勋贵。

        既然姚大老爷这么看重,京中的勋贵们都乐意参合这门生意,这门生意就一定是能挣大银子的。最要紧的,是少府寺都要占份子!

        可姚家出方子却只能占一成,一成还要直接分办成到姚清词手里,将来就是姚清词与姚凤晟这兄妹两给分了,自己连过过手都不行,这怎么能行!

        姚大太太顾不得许多,拉了脸就要说话,谁知姚大老爷目中凶光大盛的看了她一眼,眼中的警告之意犹如实质,登时把从来没见过姚大老爷这幅模样的姚大太太给吓得打了个寒颤。

        “你说的这些,可都定下了?”

        明白姚大老爷这话的意思,李廷恩就道:“事情是万师兄与付大人出面经手的。少府寺那边,宫中的太皇太妃也帮忙说了几句话,只是万师兄私下亦打点了一番。”说着李廷恩就看装作不经意的看了看姚大太太的方向。

        姚大老爷察觉到李廷恩的举动,登时老脸一红。

        他如何会不明白的意思。

        按照姚大太太先前的算法,两万两银子弄个酿酒的作坊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两万两倒是能买地起个作坊,把匠人也给买下,把酿酒的粮食也置备齐了。可弄个酿酒作坊的本钱哪里光能这么算?别的不说,光是打点少府寺,就要不少本钱。你能让太皇太妃与安原县主出面弄个酒牌,少府寺照样能决断什么时候把酒牌给你。再有,你找地方起作坊,你得买地,买地要办地契,你要请匠人,要有熟悉门路的人给你找信得过的,有真本事的,还有收粮,要收到好粮食酿好酒,要与粮行的人打交道。桩桩件件,哪一头都不是你用身份压服就行的。阎王好见,小鬼向来难缠。

        最要紧的,酒酿出来要送到军中,不是空口白牙就能送进去的,没有军中的人出头帮忙说话,就算是王母娘娘的仙露,人家也能给你说成是废水。

        这样一算,想疏通所有的关卡,别说是两万两,就算是二十万两都不一定能打住。

        说起来,姚家如今的情形,以这酒的价值,若非李廷恩在中间转圜,单凭一张酒方子,只怕别人是连一成都不想给姚家的。酒方子已经被送出去给李廷恩看过了,他又不是记不住。有利字再前头,那些人是不会顾忌什么太师的脸面威名。能如此做,还是李廷恩有良心。

        至于要单独给姚清词与姚凤晟半成,而且还不乐意过姚大太太的手,姚大老爷本来是有些不悦,此时想想,也觉得能明白。谁叫姚家上下先弄出的事儿立不住脚。

        一想到此事成了对姚家的作用,姚大老爷就再也不考虑能挣多少银子了。此时银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姚家重新找到一个立足的根基。

        他不顾姚大太太几人难看的脸色,拍了板,“好,就照你的意思。到时候一起写了文书了,我让凤晟也去按个印。”

        “老爷!”

        “大哥!”

        姚大老爷目光跟刀子一样再姚大太太和姚二老爷脸上刮了刮,对他们的叫声置之不理,看着李廷恩道:“廷恩,你回去罢,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做主。往后姚家若还有人去找你要说法,你就差人报到这头来。”

        他此话一出,屋里顿时没人敢再呲牙。

        李廷恩见到姚二老爷脸上愤愤的神色,再看看姚大太太一脸不甘愿的样子,还有姚二太太木偶菩萨一样的神情,忍不住在心里轻轻摇了摇头。

        姚家,可惜了。

        想到姚太师历经三朝风云,最后不惜一死给儿孙求一线生路,他起身恭敬的冲姚大老爷行了礼,应下了姚大老爷的话。

        姚大老爷又要留李廷恩用饭,不过在李廷恩推辞后,看到家里人脸色的姚大老爷也没勉强,只是叹了口气,交待管家恭敬的把李廷恩送走。

        在门房的刘栓点头哈腰将李廷恩送走后,赶紧叫人去给后院的姚清词报消息。

        听说李廷恩是被管家送走的,姚清词一直捏着的心才慢慢松开了。

        看着姚清词倚在迎枕上歇神,刘栓家的一面给姚清词按着肩,一面埋怨道:“李公子也真是的,多就多给些罢,原本就是姑娘您拿出来的方子。这可倒好,弄得您还里外不是人的,大太太天天说些怪话,可叫端芷院那头如了意。”"

        就是没有这事儿,大太太也不会公然站到端芷院对面。这对大太太又有什么好处?好在李廷恩有本事,看样子,他是将家里的人给压住了。

        姚清词有些疲倦的道:“就是给的再多,到我手上也不会多多少。”

        刘栓家的也知道姚清词说的是大实话,便叹了口气。她看着姚清词已经合上眼睡着了,连忙给她盖了被子,自己在边上拿了针线做。

        一个时辰后有小丫鬟溜进来。

        刘栓家的看了看还在睡着的姚清词,想到这些日子为了份子的事情姚清词一直没有放过心,就小声的斥责小丫鬟,“做什么,姑娘睡着呢。”"

        “是敦子哥那边的消息。”小丫鬟有些委屈的嘟了嘴。

        在美人榻上歇息的姚清词本来就睡得浅,小丫鬟进来的是会她就醒了,只是闭着眼假寐,此时听见墩子哥三个字,她就睁开眼缓声道:“让她过来。”

        敦子是姚家管家的儿子。姚清词花了许多消息,才从院子里挑中了一个小丫鬟跟有些憨傻的敦子套上了交情。刘栓家的也知道耽误不得,就把小丫鬟带了过去。

        小丫鬟看着姚清词福了福身,“姑娘,敦子哥说李公子走了后,大太太和二老爷都在厅里喊了几句,大老爷还发了脾气。”她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道:“还有,敦子哥说李公子说了,给姚家的分子里要扣半成出来,叫人直接送到您手上,大老爷答应了。”

        刘栓家的顿时大喜过望。

        姚凤晟早前过来的时候就说有人找过他,要直接将份子给他,他不乐意,交代了人交到姚清词手上。可刘栓家的对姚家的情形也很清楚,她就觉得这事儿指望不大,只是心里存了几分念想。'

        没想到事情居然真的给办成了。

        这时候刘栓家的对李廷恩不肯多给姚家些份子的怨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对着姚清词欢喜道:“姑娘,您可终于熬出头了!”

        姚清词能明白刘栓家的这话里的意思,不仅是在说她手里很快能有一笔可以支配的银子,更要紧的是在说她这桩亲事没有挑错人。

        事实上,哪怕性子一向清淡,听见李廷恩居然真的将份子给到了她手上,她心里也泛起了一阵说不清的暖意。

        这个李廷恩,是真的明白她的处境。

        她望着窗外随着天气转暖而开的肆意一片锦绣斑斓,些许茶褐色的瞳孔中流转出潋滟如春水的波光。

        也许,祖父临终前定的这一门亲事,是真的为自己着想过,并不仅仅是为了姚家。

        姚家有人喜有人愁,此时的李廷恩面对着对面的杜玉华只觉得无奈。

        一样的一身男装,一样的高头骏马,一样的女兵护卫,面对一样的李廷恩,杜玉华心里却有了别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哦,今晚没了吧,我得理一理大纲,然后抓紧这两天放一个人物表出来。明天多更点,因为明天没亲戚上门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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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无尽期。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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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杜玉华带着女兵离开后,长福忙问,“少爷,这郡主……”

        “她想知道诚侯的近况。”虽是这么回答长福,李廷恩却觉得杜玉华的举止有些古怪。他并不认为方才杜玉华说的都是实话。

        杜如归虽说闭门已久,也不肯见寿章长公主与杜玉华,可杜玉楼是能见到杜如归的。杜玉楼与杜玉华是兄妹,杜玉华为何要舍近求远来找自己?

        李廷恩回家之后,继续埋首于卷宗之氏案情的蛛丝马迹。

        临近太后千秋宴的时候,屈从云从河南道赶到了京城,同时他还给李廷恩带来一个消息。

        “塔塔人退兵了,永王固守虢州,没有再往前攻城。民间传言,说永王府出了一件大事。永王世宣世泽趁永王领兵在外,斩杀了永王府的焦侧妃。焦侧妃出身襄阳大族,其父焦雄原为襄阳卫所军统领,朝廷钦封的从三品归德将军。永王起兵后,焦雄便投靠了永王。只是焦侧妃被杀的事情不知真假。”屈从云看着李廷恩道:“廷恩,关于永王府的事情,朝廷可有消息?”

        自永王作乱之后,朝廷对消息的流通监管极严。太后依旧还在摄政,既然她笃定永王与塔塔人翻不了江山,又不打算在她寿宴之前解决此事。朝堂之上,哪怕是再悍不畏死的大臣,也不会过多提起这件事。

        也许,在朝臣们眼样闹一闹也好,闹得天翻地覆,最好永王依旧不是对手,太后背负骂名,就可以安安分分的退居后宫了,总比让昭帝落得一个逼迫亲母的罪名好。

        谁都不将永王放在眼里,就连石定生,都认为永王翻不起大浪。只是李廷恩始终记得,蚂蚁尚可撼树,小瞧永王,让半壁江山置于战火之后的博弈,在李廷恩看来,大燕必会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在兵部,能探的永王谋逆之事的一鳞半爪。不过如今临近太后千秋寿宴,朝臣们不会有人再提此事。”李廷恩见屈从云有些憋闷,就道:“姐夫放心。永王既然已决定固守虢州的,连原到手的陕州都放弃了,就说明他手不足之处。塔塔人一退兵,凭永王的兵马,守住眼近三道的疆域已然困难之极,河南府,尚算安。”

        说是这么说。可只要屈从云一想到劈天盖地的流匪袭来时屈家的处境,屈从云就觉得浑身发寒。若不是李廷恩在三泉县将数万流匪诛杀,引得其余各县的零散流匪闻风而逃,河南府如今的处境,谁又能说的清楚。

        屈从云喝了一口茶,稳了稳心神才道:“我来的时候,去过一趟黑石山,你要查苗巫的事情,我外祖他们必能帮得上忙。”

        闻言李廷恩会心的笑了笑。

        他能明白屈从云的意思。就算黑石山上的马匪做事总是留一线,挑买卖也很讲究,朝廷三四十年都没有对黑石山动手的意思。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谁也无法保证黑石山何时就会被朝廷派去的大军清剿的鸡犬不留。也许以前黑石山上的人也动过心思。然而一身都染黑了,再想做良民,可不是那么容易。黑石山不缺银缺官场的人脉。屈从云如今在屈家已接手所有的生意,与黑石山的关系以前是助力,此时却成为要命的毒。

        不管是为黑石山,还是为自己,屈从云与黑石山,只怕都想将黑漆漆的身洗一洗了。

        李廷恩思索片刻后松了口,“大姐夫,你该知道,苗巫一事,不是谁想查就能查的。”

        “我知道。”屈从云很放松的靠在座椅上,“你以前对这事避之不及,此时却能叫我入京帮忙,我就猜到了,想必是京里有人要叫你查这事儿。这人的来头,必然很大。”

        “是皇上。”李廷恩一点没有隐瞒的意思,他看着屈从云神色变了一,就勾唇道:“皇上叫我查一桩旧案,这案关系到了苗巫。只是皇上如今尚不知此案与苗巫有关。”

        屈从云就明白李廷恩话里的意思了。

        这是在叫他做一个选择,确定一是不是真要在这事上插手进来。

        一想到如今的朱家,屈从云发狠道:“廷恩,你放心就是。”

        李廷恩就笑了,撇开此事问了家里的事情。

        屈家在上次的事情上损失惨重,被石定生狠狠收拾了一顿,屈从云自然弄明白了李廷恩的分量。屈家重整对李家的人都恭敬的不得了。尤其是屈从云,李廷恩息传到河南府,屈从云不仅将家安在了河南府李家的边上,还与朱瑞成几个出银请戏班唱了几天的堂会。李家出了什么事,屈从云走动的很勤快。

        此时李廷恩打听家里的事情,屈从云拣要紧的说了,忽然想到一件事,“四婶的娘家上河南府小住了一段时日,听向兄说,曾家有名哥儿,年岁与珏宁差不多,被四婶留来住了几日。”

        李廷恩眸色顿时沉了沉,“曾家人?”

        李廷恩对李珏宁的疼爱,屈从云从李翠翠口。此时见到一提有人动李珏宁的心思李廷恩脸色就变了,屈从云便心里有数,赶紧补救道:“没住两日,四婶就另外着人在外头寻了院安置娘家人。”

        曾氏最大的长处就是判断形势。否则李廷恩不会挑来挑去让曾氏在名义上掌管家业,又让崔嬷嬷把着要紧的地方。

        屈从云看李廷恩不提这件事,他就心知肚明也不再说。

        第二天,朱瑞成请少府寺的人吃酒,特意将屈从云带了过去。

        少府寺卿安德贵年过五十,胡一大把,生的干干瘦瘦,却依旧最好美人,只可惜他娶的是王家女。虽说是王家的远亲,他也没胆在京城里胡天胡地的闹腾。这一回朱瑞成在他的暗示将酒宴办在一个租来的僻静院里,请了京城名妓陪酒,安德贵兴致就高了。原有些爱理不理的态度变成了热切的推杯换盏。

        酒席间,安德贵喝醉了还透露出一个消息,“明慧郡主回了京,咱们这些人的日就不好过啊。”安德贵打了个酒嗝,“这郡主,天天吃撑了没事干,就喜欢盯着咱们这些男人。咱们抱个女人,她就说是要宠妾灭妻,啧啧,活该嫁不出去喔。弄得太后娘娘现在亲戚里头给她挑个人都没人肯应。”

        安德贵伸手挑了挑边上美人的巴,看着女人娇媚温顺的垂了头,他凑上去亲了一口道:“你们瞧瞧,这才是女人。我家那婆娘,跟一头猪还沉。还想让老儿去娶郡主,呸,老这辈受气就够了,家产也给儿攒的足足的了,还用的着我儿去受这个鸟气!”他说着提着酒壶双眼迷蒙的看着朱瑞成与屈从云,偏头想了想忽然笑呵呵道:“朱公,屈公,你们是李大人的姐夫,要不你们回去给李大人说说,让他做做好事儿,把**郡主给娶了。”

        朱瑞成进京的早,隐隐约约听到点关于这事的风声,屈从云却是才进京的人,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两人对了个眼神,朱瑞成就冲屈从云摇了摇头,又看着醉醺醺搂着美人亲的安德贵。

        屈从云会意,就上去给安德贵斟了一杯酒,打探道:“安大人,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那内弟,可已经定了亲了。”

        一听这个,安德贵似乎还真有点兴致,他松开怀里的美人,仰头将屈从云倒的酒给喝了,笑道:“这有什么。不过就是定了亲,有太后娘娘在,就是成了亲还能休妻,你们回去叫李大人退了这门亲事,将来啊娶了郡主,别说拔擢做个兵部郎兵部尚,那都是轻轻巧巧的事儿。”

        朱瑞成垂眼帘又给安德贵倒酒,笑道:“咱们那内弟定的,可是姚太师的嫡孙女。”

        “姚太师都死了,他孙女还能比郡主金贵?”安德贵嘴里喷着酒气摆了摆手,大咧咧道:“放心,这事儿只要李大人松口,一准儿能成。你们是不知道,王大人在家里可说过,太后早就有意给**郡主赐婚。明慧郡主不是一回京就先去见了李大人,太后娘娘心里指定欢喜呢。依我看,这事儿能成,能成。”安德贵说着说着也不愿意再扯这事儿耽搁时间,抱了美人进了间屋快活去了。

        留朱瑞成与屈从云在屋里,两人脸上都有些不好看。朱瑞成将陪酒的女人都叫出去,这才低声道:“这事儿只怕要早些让廷恩知道。”

        没办法,朱瑞成实在有些怕了。要是别人盯上了李廷恩,朱瑞成一点不担心。可他入京多久,就听了多久寿章长公主与明慧郡主这对母女的威风事情。尤其是当年寿章长公主将宋玉梳贬妻为妾的事情,叫朱瑞成简直大开眼界。

        屈从云还有点不明白,他就道:“不过是几句酒后胡言罢了,那明慧郡主……”

        朱瑞成冲他摇头,将听来的事情都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给他听。一听,屈从云也吓住了,忙道:“这事儿咱们不知道就罢了。既听了,不管是真是假,真要先给廷恩说一说,总不能娶个……”他很艰难的试图委婉一些,终究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说辞,最后道:“无论如何,让廷恩自己拿主意罢。”

        两人散了酒席后,不顾夜深,坚持将事情告诉了李廷恩。

        李廷恩听到这个消息并不以为意。原先他还真是怕太后抢先一步旨赐婚,如今么,就是没有姚清词在前面顶着。昭帝既然让他翻查宋氏一案,又如何会让太后插手他的婚事?

        只不过是有心人见到昨日杜玉华拦住自己后就起了别样心思罢了。

        他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此事后,就让朱瑞成与屈从云坐,说起了一件事。

        “我手头有个案,还要有劳两位姐夫帮忙。”

        李廷恩话说的很客气,但朱瑞成与屈从云没有一个将他说的话当真。朱瑞成知道李廷恩在兵部做郎到李廷恩突然提起案,有些意外,只是仍旧都笑着李廷恩尽管说就是。唯有屈从云,心里有些底,就端了盅茶故作镇静的露出副轻松的笑脸。

        似乎是察觉到屈从云的紧张,李廷恩交待两人的事情出于意料的简单。

        等两人走后,李廷恩望着屈从云的背影弯起了唇。他从不轻易信任一个人,能不能在宋氏这件事上放心屈从云,就看屈从云是不是能办好这一件‘小事’了。

        ---------------------------------------------------------------------------

        永宁宫里王太后慈爱的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外孙女,目光在杜玉华身上转了一圈,发现杜玉华确实没有明显的消瘦后,王太后这才放了心,拉着杜玉华的手安慰道:“玉华啊,这次是没法,委屈了你,你放心,外祖母一定给你出这一口气。”说罢,王太后冷笑道:“算计到哀家头上,哀家就让他们看看哀家到底老没老!”

        杜玉华却神色淡淡的抽回了手,“外祖母,这事儿是我错了,也没人算计我。”

        王太后就瞪着杜玉华,“外祖母跟你说过多少回,别跟你娘一样。要做事儿就干脆利落些,你既然把姚家得罪狠了,就别让姚家以后再能抓住你的把柄。姚广恩那群门生,天天在朝廷叫嚣,当哀家拿他们没法,哼,哀家是不想在千秋宴前见了血!”

        看到王太后又露出那副熟悉的神色,杜玉华只觉得心里空洞洞的。

        谁算计了自己呢?自己怀疑的那个人是永远不会跟外祖母说的。也许外祖母会把一切的罪过都落在姚家头上。可自己已经断了姚凤清的手,还把姚广恩这样的三朝元老给气死了。自己就是躲在骊山,似乎都能看见有朝臣要以死相谏,血染金銮殿。

        而这会儿,最疼爱自己的外祖母告诫自己说要斩草除根!

        杜玉华情不自禁的低头看了看捏在手里的马鞭。断掉的马鞭,被宫廷巧手匠人重新用金丝编织在一起,她仿佛又看见那张脸,面无表情的说她如何逾制。

        这是第一个面对自己的鞭还敢出言讽刺的男人。他似乎从来不笑,还是对着自己笑不出来?跟他定亲的人,是姚清词,姚家的女人。

        杜玉华闷了半天,就在王太后以为杜玉华是还在郁郁不快被送去骊山时,杜玉华终于开口了。

        “外祖母,姚广恩毕竟是三朝元老,他死了,我也借着您的千秋宴从骊山回来了,此事就此作罢。”

        “作罢!”王太后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的道:“哀家说过,你退一步,别人就要进三步。那些大臣,就因哀家是女人,你娘是女人,你是女人。就说哀家不该打理朝政,说你娘不该参与政事,说你不该带着女兵行军演练。哼,他们步步逼,哀家岂会步步退!说到底,若不是当初姚家不识抬举,你又怎会将姚凤清关起来!”

        见杜玉华神色黯然,王太后知道杜玉华又想到了伤心事,忙拍拍她的手道:“玉华,你放心,有外祖母在。”王太后顿了顿话,忽然笑起来,“哀家听说,你一回来,就先去见了李廷恩?”

        杜玉华心头跳了跳。见到王太后脸上戏谑的神色,急忙道:“外祖母,我是听说我爹见过李廷恩,这才。”

        一提到爹这个字,王太后脸上就有些阴沉,只是不想扫外孙女的兴,王太后将心里这股积攒了十几二十年的怒火都给压了去,打趣道:“怎的说不出来了。你这孩,外祖母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将来你要是有看告诉外祖母,外祖母准准儿的会给你做主。”

        杜玉华脑里一片乱麻。她并不认为自己就看上了李廷恩,比较起来,她只是觉得这个人十分特别罢了。她也记不起来为何一回京听到李廷恩去过诚侯府就干脆当街拦了道,但李廷恩已经定亲的事情她知道的很清楚。

        她看着王太后正色道:“外祖母,不管发生什么,李廷恩都已经定亲了。”

        王太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看了看杜玉华,端起一杯五色饮,淡淡道:“定亲了又如何,玉华,你是哀家最疼爱的外孙女。这天,只有你不想要的,没有要不到的!”

        “我不要。”杜玉华坚决的摇了摇头,很冷静的道:“外祖母,别说我没有看上李廷恩,就是看上了,只要他定了亲,我也不会去跟别人抢。”

        “这怎么是抢。”王太后嗔怪的瞪了外孙女一眼,拉着杜玉华的手柔声哄道:“傻孩,你是郡主,哀家赐婚,是对他们的恩赐。你别管那么多,你只要告诉哀家,你是不是真的看你要看另给姚家那孙女赐一门好亲事就是了。”

        “然后呢?就像娘一样,先把我爹最心爱的女人撵回娘家,再把我爹最心爱的女人从妻变做妾,最后让我爹宁肯断了自己的腿也不要再见我娘。我爹恨我娘入骨,我娘却跟个傻一样天天就坐在一座破亭里希望老天开眼能见我爹一面,成为别人口杜玉华眼波幽幽,说话的语气平平板板,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株枯死大半的老树。

        “放肆!”王太后将杜玉华看做心头肉,还从来没有对杜玉华动过怒,然而这一次,王太后是动了真火。

        永宁宫太监早就都跪了去,有嬷嬷跪在地上使劲儿劝杜玉华给太后赔罪。

        杜玉华并不理会,只是坐在那里毫无生气的看着王太后。

        见到她这幅模样,王太后又急又痛,颤着嗓恨声道:“玉华,连你都这样看你娘,外头那些人不过是群空口说白话的酸腐士,他们。”

        “外祖母。”杜玉华忽然起身,恭恭敬敬的跪在了王太后面前,“外祖母,我没有看不起我娘。不管外头的人说什么,我娘做了什么,她都是我娘。我娘错也好对也罢,在我眼里,她都是对的。可我不会像我娘,明明身份尊贵,偏偏要为了个男人成了疯傻。要么,我不会去争,要争了,我就宁肯亲手把男人的腿打断,让他哭也好,笑也好都只能在我跟前。我想见他就见他,我不想见他才能由得他在自己的院逍遥。我,不会做我娘这样的人。”说着她给王太后磕了一个头,眼底的郑重之色叫人无论如何无法忽视,“外祖母,我的婚事,您让我自择罢。”

        王太后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外孙女,半晌后,大笑了几声,伸手将杜玉华拉到怀里揉搓了几,扬声道:“好,好,这才是我的外孙女。外祖母答应你,你的婚事,就由你自己挑,这大燕天,你看你的郡马!”

        永宁宫缓和,宫女太监嬷嬷们这才能爬起来又围在边上说奉承话。

        作者有话要说:先发一章,那啥,待会儿还有一章七千字左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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