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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情蕭

[推荐书籍] [穿越┊重生] 《重生农门骄》作者:一手消息——JJ男主文  [复制链接]

第75章

        京城的回云坊很小,就在春安坊不远,比起春安坊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春安坊热热闹闹,回云坊也热热闹闹。只是春安坊的热闹是真热闹,回云坊的热闹常是因住在这里的妇人和汉子为几个铜板,几块碎步的争执。

        回云坊云集了京城下九流的人物,坊内原本宽阔的街道都被百姓盖了屋子占了道,有些干脆就在路边搭几个灶台做生意,乌黑的水流淌在许久无人清理的路面,行人一脚踩上去,不是溅到东家的墙上就是弄脏了西家晾在外头的裤子,常常又会因此引来一通吵闹。

        这一日,几个在码头做活的脚夫回来,看到常常出现在回云坊的四人抬的蓝布轿子,互相指指点点,看着轿子进了一座不大但依旧在回云坊很显眼的宅子后,有个脚夫就往宅子大门上吐了一口唾沫。

        “呸,这是那骚娘们又有客上门了。”

        另一个脚夫就哈哈笑,“你眼珠子红了不是。没法子,人家那娘们,细皮嫩肉的,哪看得上咱们这些糙汉子。人家啊,要搂着滚的是这些坐轿子的白脸读书人。”

        有脚夫就哈哈笑,笑过后低声对凑过来的几个人道:“听说这娘们不是接客的,是有个做官的把人给养在了这儿。你们说,这京里哪个做官的连个娘们都不敢接回家,非要出银子养在这种地方,啧啧,过个七八天就来一回。”

        几人围成一圈在那儿笑,忽然听见后面传来马车的声音,就一起扭头去看,这一看不得了,几人的眼睛都亮了。

        见着银子,那还能不亲?

        赵安打听完消息回来,隔着车门对里面的李廷恩道:“少爷,都打听清楚了。这宅子里是住了个女人,家里有个上了年纪的哑仆,还有个四五十岁的老妈子出门买菜做饭。那女人只出过两次门,年纪二十上下,因生的好看,招惹了回云坊不少人,只是这宅子门口常有衙役巡视,还抓了两回上门找事的混子,自此以后,便没人敢打这里头女人的主意了。”

        一切都和朱瑞成打听来的消息并不不同,李廷恩对朱瑞成办事的本事又增添了几分放心。

        朱瑞成一心一意要将织云锦列为贡品,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叫朱瑞成来盯着户部内给事张和德这样能影响织云锦是否可成为贡品的官员,朱瑞成还能尽心尽力,李廷恩倒算是有些出乎意料。

        他敲了敲车壁,吩咐道:“去敲门罢。”

        赵安就冲跟着来的护卫使了个眼色,让对方上去敲开了门,顺便扫视了一圈周围窥探的目光,直到将这些看热闹的人都吓得缩了回去,这才目光平平的看着前头。

        一个老头过来开了门,一看到外面停着一辆马车,周围还有侍卫护着,吓得一跳,想都不想就要重新把门关上,被护卫一把推开后,他就颤颤巍巍朝里跑,边跑边嘶哑的喊,“大人,夫人来了。”

        “什么!”不大的宅子先是响起一声惊慌的叫声,接着声音就没了,只是能听见屋子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

        这院子很小,一跨入大门,绕过一道影壁,就能看到传出声音的那间屋子正紧紧的关着门,还有个妇人缩手缩脚的站在门口。

        不过一看到进门的李廷恩还有身后跟着的护卫,那妇人脸上担忧的神色却不见了,松了一口气样的拍着门道:“大人,大人,不是夫人,是个男的。”

        “男的?”里头有人大喘了一口气,屋里原本杂乱的响声也不见了。

        李廷恩双手负在身后,目光平静的看着屋子,对那仆妇道:“请张大人出来一见罢。”他笑了笑,又添了一句,“你告诉张大人,李廷恩求见。”

        那仆妇是被张和德买来看着这里的外室的,平素被张和德反复交待的就是一定不能让这外室随便出门勾搭男人,有人上门打听,不能说认识他,有女人打上门,更要机灵些,赶紧叫人去告诉。这时候是个模样一看就不简单的男人上门,仆妇就有些弄不清楚了。

        她不敢得罪李廷恩,就叫哑仆进来先把人领到隔壁的屋子去喝茶,自个儿敲了房门将李廷恩的话说了一遍。

        “李廷恩?”听到这个名字,张和德正在穿衣服的手就顿了顿。很快就哼了一声,骂道:“吃撑了肚子,他一个兵部的,跑到这儿来抓本官的把柄!”说罢他气哼哼的理了理衣裳,搂住床上腹部微微隆起的妇人亲了一口,摸着她的脸柔声道:“大人待会儿再陪你,赶紧起来,来的这人是个不好打发的,虽说年轻,大人也不好得罪。家里没个像样的下人,你起来,给大人上几杯茶。”

        那妇人一双桃花眼一扫,就让张和德的魂儿都去了一半,她伸出玉膏一样柔嫩的手指戳了戳张和德的心口,娇声埋怨,“您是不是有意把人弄到这儿来的,这是嫌弃我了,想把我给送出去?”

        张和德搂着人就亲了一口,嘿嘿笑道:“心肝儿,老爷花了上万两银子才把你给弄出来,哪舍得把你送人。”他手不规矩的在妇人胸口抹了一把,谄笑道:“再说了,你肚子里还有老爷的儿子,老爷就指着你给张家传宗接代。”

        妇人嗔了一眼张和德,起身理了理衣裳,坐在妆台前委屈的道:“还说呢,天天说要把我接回去,这肚子都起来了,还让我在这儿呆着,连多添个丫鬟都不肯,还要我去给别人上茶。你啊,就等着往后你们张家的根苗在这回云坊长大,跟外头那些人一样讨饭吃罢。”

        “就接就接,再耽搁两日。”张和德忙搂着妇人一通安慰,心里愁得厉害。

        自己那是不想接啊。以前么,是被这女人给勾住了,这才花了上万两银子将人从教坊司给买了出来。谁知这女人虽说是从教坊司出来的,却一直呆在教坊司管习的手下学舞,身子居然还没被人破过。既然是个清白的,又有了身孕,请了好几个大夫来都说是儿子,自己也就不能照着原来的打算玩个几年再转手或是卖或是拿去做人情了。

        家里那个母老虎,成亲到如今十四年了,倒不是不能生,而是跟母猪一样生的都是闺女,都快把十二生肖给凑齐了。她这把年纪也不能生了,又不肯让自己纳妾,肯给自己睡的通房丫鬟一个个生的比她还丑。好不容易外头这个肚子争气,可要如何告诉家里那个女人,真是叫人一想想都憋屈。

        那妇人显然也知道不能逼张和德太紧,掉了两滴眼泪被张和德哄了两句,梳妆打扮好后就温顺的跟着张和德出来去烧水泡茶。

        一见到李廷恩,张和德先前脸上的怒色都没有了,满脸都是笑的冲着李廷恩拱手,“李大人,真是稀客稀客。”

        他官职不高,却也是个老油子。虽说心里早前恨李廷恩年纪轻轻就跟自己官职一样还受重用,这会儿又恨李廷恩悄悄遣人跟着自己找上门,一脸的热忱却是谁都比不上。

        至少张和德很清楚,面前这人的前程,绝不是他比得上的。差一点就是六首,有三朝元老做恩师,将来还有三朝元老做祖父,就算姚太师死了,姚太师的门生还在。再有朝廷的看重,自己这种人,无论如何是比不上的。

        李廷恩看得出张和德的意思,十分给脸面的起身还了礼,温声道:“张大人。”

        看李廷恩如此行事,张和德心里就舒服了。不过他再一瞅李廷恩边上目不斜视的赵安,还有院子里站着的十来个虎背熊腰的护卫,心里就叹了声不能比。

        他也知道李廷恩不会无缘无故的上门,既然人都到这儿了,他干脆主动开口,“李大人这急着找本官是……”

        李廷恩笑道:“是有事请张大人帮忙。”

        “李大人尽管说,尽管说。”张和德说着一拍脑门,懊恼道:“瞧我,瞧我,素兰,快给李大人上茶。”

        “哎……”很快屋子里就飘起一阵香风,素兰摇曳着腰肢笑盈盈的走了进来,手上端着茶水。只是她看到李廷恩的时候,很明显的愣了下,继而察觉到边上的张和德脸上露出了不满的目光,她赶紧重新低下头,先给李廷恩上了茶水,又给张和德倒了茶。倒过茶后,她就低眉顺目的站到了张和德边上,没有再看李廷恩一眼。* B( S9 e2 \2 Y. K- }

        原本心里有些不舒服的张和德这才放下了心,对素兰的懂规矩十分满意,给李廷恩解释道:“李大人,这是本官的姬妾。”

        李廷恩当然不会不识趣的问张和德为何他的姬妾会养在回云坊。何况张和德说姬妾,而不是妾,不是丫鬟,李廷恩就明白张和德的意思。

        姬妾之流,是可以拿来宴客的。

        只是看着素兰很明显鼓起的腹部,李廷恩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想到方才素兰望过来时他顺势的惊鸿一瞥,心里沉了沉,他端起茶喝了一口,赞道:“好茶。”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玻璃宝瓶,放到桌上淡淡道:“有劳姑娘为本官泡茶,这宝瓶,姑娘拿去打发时间罢。”

        素兰愣住了,张和德看着桌上的玻璃宝瓶,也半天回不过神。

        这东西,值多少银子,张和德心里可清楚的很。别说是给个姬妾,就是家里那个母老虎还有十个闺女,天天缠磨,自己可都舍不得买一个。

        这李廷恩为何出手这么大方,竟然拿这东西打赏一个姬妾?张和德想着就看了看素兰娇艳欲滴的脸,心里有些为难。

        要早些时候罢,自己是不愿意为了一个姬妾就和李廷恩别劲儿,李廷恩漏漏口风,一个女人送就送了。虽说花了上万两银子,但自己也玩了几年了。再说李廷恩在河南府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金童子,要了自己的女人,李廷恩总不会不懂事的一点银子都不舍得给罢。

        要不把素兰肚子里的孩子打了,再找个女人生儿子?

        张和德看看桌上的宝瓶,又看看李廷恩,再看看素兰的肚子,满脸都是为难。

        看到迟迟没人去动桌上的宝瓶,李廷恩眼底泛起一丝冷意,略微不悦的道:“张大人这是嫌弃礼轻了?”

        被这么一问,张和德吓了一跳,急忙吩咐素兰,“李大人赏的东西,你赶紧给收了。”

        素兰只好低眉顺目的出来将宝瓶捏在手心,又过去福了福身子谢李廷恩的赏。

        因她垂着头,李廷恩只能见到她半边侧脸,可就是这半边侧脸,也叫李廷恩心里一动,他沉声道:“你抬起头来。”

        素兰吓了一跳,赶紧去看边上的张和德。

        张和德却出乎预料的没动怒,而是催她,“李大人叫你抬头你就赶紧抬头。”

        素兰只好忐忑不安的将头抬了起来。

        这一次,李廷恩终于完全看清楚了她的眉目,心里有个念头呼之欲出,正要开口的时候,忽然看见素兰鼓起的腹部,他神色漠然的问了一句,“你姓什么?”

        素兰完全愣住了。

        张和德也搞不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他原先以为李廷恩是看中了素兰。年轻人么,再如何还是重美色的,虽说素兰并不是国色天香,好歹经过教坊司那些人的手,浑身的风情可不是一般人能抵得住。他都打算就把孩子给打了把人送出去了,谁知这会儿又问姓氏。

        这是什么怪癖好,难不成姓不好的女人还不睡了?

        张和德心里腹诽了几句,还是答道:“李大人,素兰是本官从教坊司花重金买出来的。她是罪官家的奴婢,后头放到了教坊司。以前跟着的主家是姓宋,本官就给她取了名字叫宋素兰。”

        “姓宋。”李廷恩眼神有些恍惚,他一一检视过宋素兰的五官,有些怅然的道:“你以前,是姓胡罢。”

        宋素兰原本正惴惴不安,听到李廷恩的话,诧异的抬头,脱口而出道:“大人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

        李廷恩心里无奈,面上只能苦笑。

        今日来这里原本是想借着张和德在外养外室的事情迫使张和德开口,谁知张和德的外室竟然是自己的表姐,李桃儿的亲女儿。若面前这位表姐没有身孕就罢了,看张和德方才的态度,自己只要暗示一番,就能把人接走。可她偏偏有了身孕,难道要让张和德把她肚子的孩子给打了再送到自己手上?

        面前这位表姐,又是否愿意做这样的选择?

        李廷恩顿了顿,有些漫不经心的道:“若我没猜错,你该是我远房表姑的女儿。”

        此言一出,宋素兰与张和德都惊住了。旁边的赵安却玩味的看了李廷恩一眼,很快移开视线,没有开口。

        “本官中举后,多有亲族前来投靠。有一快要出五服的表姑,听说本官中举的事情,便带着家人找上了门。本官生母与表姑素来投缘,曾嘱咐本官,若有闲暇,要为表姑寻一寻当年卖到洛水宋氏的两个女儿,将人赎回去。”李廷恩说着将捧在手中的茶盅丢下,神色不喜不怒的看着面前已然满眼泪花的宋素兰,“你可曾是洛水宋氏的奴婢?”

        “是是是。”宋素兰一叠声的点头,泪水纷纷而下。进了教坊司成了别人的外室后,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前景就是让张和德这个男人把自己接回张家,有一个正经的身份,哪怕是给张和德的妻子做牛做马,也比年老色衰之后被张和德送出,辗转在不同男人的身下要好。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还能再听到娘的消息,有了一个做官的亲戚。哪怕这个亲戚是远亲!

        宋素兰经过诸多波折,早就不是原先那个要被亲爹卖却只能躲在娘身后哭的女娃了。她看得出张和德很忌讳面前这个亲戚,这个李大人虽说对她颜色冷淡,却有心认她,否则根本便不会提起。对这位李大人来说,这就是抬抬手讨亲娘欢心的事情,对自己来说,却能将自己一辈子的命都给改了。

        想到这里,宋素兰不再犹豫,赶紧道:“奴婢以前是姓胡,亲娘姓李,还有一个妹妹,下头有两个弟弟。爹以前是行商。”

        “这就没错了。”李廷恩扭头,目光犹如实质的落在还恍恍惚惚的张和德脸上,“张大人,本官想求您一件事。”

        张和德还没弄明白,为什么自己花大银子从教坊司弄出来的外室一转眼就成了李廷恩的亲戚,这会儿听见李廷恩的问话,心里却有点打鼓。

        不管是多远的远亲,既然能答应寻人,想必这素兰的亲娘必然是个十分会奉承人的,能说的动李廷恩的亲娘出面叫李廷恩帮忙寻人。李廷恩一看到素兰这张脸,就主动问了,肯定是个孝子。这种事情说来以前也不少,家里以前贫苦的,出了个做官的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亲朋好友拖儿带女的来投靠,也有早前被卖出去了的,后面就要找回来。可这种事儿,你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想的,有些人会跟你做好友,趁机拉起关系,有些人会觉得是羞辱。家里的亲戚做了你家的下人,你家的小妾,自此以后便不想再看见你这个人了。

        张和德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拿不准李廷恩是哪种人,赶紧道:“李大人有话便吩咐。”

        “谈不上吩咐。”李廷恩脸上的神色始终不露端倪,看不出是喜是怒,让张和德提着心吊着胆,“张大人,既然这是我亲戚,有家母之命在前,在下只能请您割爱了。你出了多少银子,在下双倍偿还,您看是不是能将她的卖身契交给在下。”

        “啊?”张和德愣了一下,忽然眼珠一转,露出愧疚的神色,“李大人,原本这是小事。只是素兰是本官心爱之人,肚子里又有了本官的骨肉。这,这……”他看李廷恩脸色不好,就道:“李大人放心。这素兰原本入教坊司的时候,是官奴,本官在户部还有些脸面,这花了银子,给素兰转了奴籍。这事儿也没人会去追究,本官将素兰暂且放在这回云坊,就是想让事情先过去。既然素兰是李大人的远亲,本官就更不用担心了。挑个好日子,本官就将素兰接回家,正式下了纳妾的文书。”

        李廷恩看了眼宋素兰,发现她面上虽有喜色,摸着肚子的手却一直在发颤,他就冷冷的哼了一声。

        张和德被这一声哼的心惊胆颤的,急忙又道:“素兰有了身孕,一直就惦记着家里人,若是方便,还请李大人给家里那位远亲稍个口信,也好上京来探望探望素兰。要是乐意,本官还能在京里给素兰娘家找门营生,往后也能走动走动。”

        按规矩,以宋素兰的身份,娘家是不可能和张家走动的。可张和德这样漏了口风,李廷恩就明白张和德的决心了。

        看样子,张和德是一定要将宋素兰拿在手里,跟自己套上这一层关系。

        李廷恩心里着实有些为难。

        张和德,在自己原先的计划里,可是要下牢狱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打算再写点,谁知药到十二点了,郁闷,算了吧,唉。好歹有一万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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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无尽期。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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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张大人这样说,就照着张大人的意思办罢。”
  
  看到张和德脸上那些许忐忑,李廷恩笑了笑,吩咐身边的赵安,“赵叔,这事,你记一记。”
  
  轻描淡写的交待了一句,李廷恩便起身告辞。
  
  见此情形,张和德愣住了。他原本看着李廷恩当场就透露了与素兰的关系,想趁机与李廷恩给套个近乎,谁知反倒得罪了人,他急忙要解释,李廷恩却不肯给他机会。
  
  “张大人留步。”李廷恩客气了两句,连宋素兰都没有再看一眼,带着赵安和几个护卫一刻都没有停顿的上了外面的马车。
  
  “李大人,李大人。”张和德追了两步,到马车前辈赵安拦住了。
  
  “张大人留步。”
  
  拦下张和德后,赵安领着护卫护着李廷恩的车出了回云坊。拐弯的时候,赵安远远的朝张和德方向望了一眼,见张和德跺了跺脚垂头丧气的回了院子,这才让人停下马车。
  
  “少爷,表姑娘那儿……”
  
  “你找两个人在外头守着,等张和德走了,把人悄悄带出来。”
  
  张和德这桩宅子统共只有一个垂垂老矣的哑仆和一个上了年岁的妇人。想要将宋素兰带出来暗地里见李廷恩一面对赵安来说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赵安也有些犹豫的地方。
  
  “少爷,表姑娘的身孕……”
  
  李廷恩慵懒的道:“不必担心。我在张和德面前认了这门亲戚,他就不敢随意动那孩子。待我见过人再说罢。”
  
  赵安这才明白李廷恩为何当时既要认下宋素兰,又要谎称是远亲,神色十分冷淡的样子。只是转念一想到张和德在听说事情之后的态度,他有点担心,“少爷,若表姑娘要留在张家。”
  
  “那就看张和德了。”
  
  李廷恩并不觉得这件事很棘手。说起来,他对宋素兰只是陌生人罢了。他顾忌的,是李桃儿。若宋素兰因肚子里的孩子一心一意要贴着张和德过日子,这也没什么,就让宋素兰一直挂着个远亲的名分呆在张家就是了,李桃儿愿意与这个女儿常来常往,他也可以提供方便,可李桃儿要过了火,就请李桃儿搬到京城照顾女儿,远离李家的人罢。若宋素兰不要孩子肯离开张和德,那他当然会帮宋素兰重新换个环境生活。
  
  他肯为宋素兰着想一二分,已是仁至义尽,张和德的盘算,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李廷恩犹豫了一会儿问,“赵叔,宋素兰方才说她们姐妹两?”
  
  李桃儿的事情,赵安听长福念叨过。此时听李廷恩问的古怪,一直没说过表姐二字,回过神道:“是,少爷。她说是姐妹两。可胡威那是三女二子。”
  
  “看样子,也只能找到两个了。”这么长的时间,会发生的变化,实在让人很难预料估计。李廷恩说不出什么别的话。
  
  李廷恩去过回云坊之后,张和德就一直提心吊胆。
  
  他先前一心想着巴上李廷恩这层关系,不用再忌讳家里面那母老虎。谁知李廷恩连宋素兰这亲戚都不要了,他这两天都跟困兽一样就在家里没事便团团转瞎捉摸。
  
  张和德的夫人方氏得知张和德下值后直接回家,大感惊奇,赶紧打发人去盯着张和德。张和德原本就心慌气短的,事情过去两三天,这会儿他已经回过神了。李廷恩原本是去找他的,结果意外把素兰给撞见了,到头来真的有什么事反而没说。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找自己?
  
  张和德这几日反复在回想。未知的恐惧跟块大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压在了他心上。这会儿一见方氏身边的婆子还来探头探脑的,登时大怒,顺手抄起手边的茶壶就给那婆子砸了过去。
  
  婆子哎呦一声,跟兔子一样往外头跑。张和德见了更是大怒,主子打下人,下人扭头就跑,这是什么规矩,是没把他放在眼里的规矩!
  
  张和德气的扬声喊管家进来,要管家去把那婆子给抓回来。
  
  管家为难的道:“老爷,那是夫人身边的人。”
  
  “夫人怎么了,这是老爷的家!”张和德声音还未落地,他夫人方氏就气势汹汹的带着一干下人冲了进来。
  
  一进门,方氏一巴掌就扇到了张和德脸上。
  
  “你个疯婆子!”张和德脸色铁青,想都没想就还手给了方氏一个耳光。
  
  平日拦着他睡女人就罢了。好色的名声也不好听,横竖他还能去外头找,更自在些。让这女人一些,叫她娘家没难听话出来,让她管着银子,反正家里进项总是一年比一年多。可今日居然敢在下人面前打自己这个一家之主的耳光,简直是要翻天!
  
  张和德打了方氏一巴掌不算,看方氏张牙舞爪的又要扑上来,怒火上头,想也不想,扯着方氏后脑勺的发髻,啪啪几下就将方氏整张脸都给扇肿了。直到看见方氏呜呜呜的说不出话,被几个仆妇拉着在那儿抹眼泪,这才气咻咻的坐到了椅子上瞪着方氏运气。
  
  “我不活了。张和德,你不是人,你竟敢背着我在外头养女人,你……”
  
  “是啊,我是在外头养了女人。”张和德望着撒泼的方氏冷笑一声,重重拍了下案几,高声道:“去几个人到回云坊,把宋姨娘给接回来。”
  
  “老爷,这……”管家看见方氏与张和德动手时就缩到了角落里,恨不能叫所有人都没看见自己这个人。这会儿张和德一开口,他看着跟要吃人一样的方氏,就束手束脚的不愿意动弹。
  
  毕竟这个家,以往都是夫人在做主。
  
  “叫你去就去!”张和德抄起边上的茶盅给管家扔了过去。管家被砸的头破血流,反而如释重负的应了一声就朝外头跑。
  
  方氏指着张和德浑身发颤,气的说不出话。
  
  张和德怒气腾腾的看着方氏,沉声道:“你进门这么多年都没给张家生一个儿子。我这才在外头收了个外室,已经有了身孕,大夫都看过了,她肚子里的是个儿子。我明日就去衙门将纳妾的文书给办了。你后头这几个月要好好照顾素兰,她生下儿子,我就抱到你名下养活。”
  
  方氏捂着自己肿痛的脸,眼神跟淬了毒一样,“呸,张和德,你以为老娘是外头那些念书念傻了的女人。老娘告诉你,三从四德对老娘来说就是狗屁,你要敢把那女人接回来,老娘就敢把人给你弄死!有本事,你就为了个外室把老娘送到官府去。”
  
  “你……”张和德没想到方氏如此泼辣。这会儿是真有些后悔早前为了仕途娶了这么个六品武官家的闺女回来。他在屋子里饶了几圈,指着方氏怒道:“好,有本事你就把人给弄死了。我告诉你,你别以为素兰就是没根基的。她虽说是教坊司出身,今年新科的探花郎李廷恩却是他表弟,如今李廷恩已经找上门把素兰给认了亲。你也不用等着我把人抬回来再弄死,这会儿你就叫人跟着,像往常那样给人灌口药下去。你信不信,你前脚把人给收拾了,后脚李廷恩就能抹了你爹他们的差事!”
  
  方氏立起眉梢瞪着张和德,根本不信他这番话,“张和德,你吓唬谁。探花郎又咋了,老娘的亲爹哥哥都在天破军,他一个文官还能管到天破军去?”
  
  “你不信?”张和德嘿嘿冷笑了两声,“李廷恩的恩师是大学士石定生,石大人的夫人出身果毅侯府,李廷恩随着石大人的几个儿子叫果毅侯做舅舅,果毅侯的孙子是谁,你不用我说了罢?”
  
  一听这话,方氏就卡了壳。她很想大骂张和德又在骗她,可看着张和德冷着脸坐在椅子上的模样,她就知道,张和德这话不是胡说的。
  
  毕竟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别的不敢说,张和德是不是在虚张声势,方氏自问还是能看得出来。
  
  一直以为方氏很清楚,她的模样,她的品性,以前能被张和德这个面目出挑的男人看重,后来又能管住在仕途上立稳脚跟的张和德,凭的都不是她自己,而是背后的娘家。哪怕后来张和德官职还比自己娘家的父兄更高,可说到底,娘家父兄是天破军世袭的百户,一站出去,就比别的人都多几分底气了。要不以前为何张和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抓着点蛛丝马迹,就把他的那些女人都给灌了药卖到私窑子去?
  
  可谁知道如何张和德养个外室,竟然养了个有拿捏着自己娘家人前途的亲戚做靠山的狐狸精!
  
  方氏想到自己生的九个闺女,再想想自己给张和德前后安排了四个身强体壮的丫鬟,一个都没能生下个儿子,白添了几张吃饭的嘴不说,到头来自己这些年兢兢业业料理的家业反倒要被外头女人拿到手里,她就觉得心口跟有人拿刀戳了几下一样,痛的她哇一声就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眼看震住方氏,张和德还没来得及得意,就听见方氏震耳欲聋的哭声,他先是愣了愣,很快心里又浮起一丝愧意。
  
  无论如何,这个女人在贫贱的时候跟随了自己,这些年除了凶悍些,又没能生出个儿子,旁的,实在也说不出什么了。说起来,要不是被逼的紧,家里这些丫鬟又一个塞一个的难看,他不会老想在外头找个女人养起来,更不会逼着要在外头找女人生儿子。
  
  张和德叹了一口气,过去将方氏拉起来,好言好语的哄了几句,看方氏哭声低了些,这才道:“夫人,这回素兰是非接回来不可了。为夫原先也打算等她生了孩子就将她远远的送走。谁知昨日李廷恩找到回云坊,把素兰给认出来了。李廷恩年纪轻轻的就跟为夫的官职一样了,他手段也厉害,在京里没多久,就结交了许多权贵,背后还有石大人撑着,为夫着实得罪不起啊。不过你放心,李廷恩不是个不讲规矩的人,素兰也就是他远亲,为夫就是把人接回来,生了儿子,那位置也越不过你去。将来儿子抱到你名下养活,你想让素兰立规矩就立规矩,只是别把人折腾出个好歹就是,省的将来见了李廷恩,不好说话。”
  
  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张和德话,方氏亦明白这件事无力回天了,她呜呜咽咽的抽泣了两声,瞪着张和德道:“要这小蹄子接回来不听话……”
  
  “生了儿子,你只管管教就是了。”张和德连连给方氏保证,又是允诺给要出嫁的四女儿五女儿再添嫁妆,又是答应将来宋素兰进门后他绝不偏疼,最后终于哄的方氏低了头。
  
  张和德心里长出了一口气。他忍住心里的雀跃,叫人备礼去见了李廷恩。
  
  一见到李廷恩,他就将把宋素兰接回家的事情给说了。
  
  李廷恩应了一声,没有多言,冷冷淡淡的请张和德喝茶。
  
  这幅情景,叫张和德心里七上八下的,坐在椅子上都跟有刺扎到肉里一样。他反复扭了几回腰,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问起李廷恩那天过去回云坊找他的真正用意。
  
  “李大人,您上回到回云坊,因素兰的事给耽搁了,这本官还不知道您到底是有何事?”
  
  “哦。”李廷恩放下手里的茶盅,神色有些清冷的说了一句与张和德的问话完全不相干的话。
  
  “张大人不知道罢,本官今日刚接了圣旨,本官自今日起调往大理寺,任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张和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前头从一个空头探花被太后破格拔擢为兵部郎中也就罢了,如今居然又被皇上给升了官,成了大理寺少卿。饶是张和德向来自诩文人,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
  
  有靠山就是好。
  
  年不过十六,就成了正四品,即便是大燕开国以来头一个差一点就成了六首最后被太后逼着皇上点成探花,可这委屈,一个兵部郎中就该够了,偏偏皇上还要给提拔,叫个十六岁的骑到自己这头发都熬白了的人头上,真是……
  
  好在大理寺少卿也不是什么好差事,这里可是京城,落一片瓦,能砸到四五个高门大户的子弟。
  
  大理寺,哼!
  
  张和德心里酸了片刻,才能挤出一副笑脸,“恭喜李大人,恭喜李大人,李大人平步青云。”
  
  “全是皇上厚爱。”李廷恩冲着虚处抱了抱拳,放下手就道:“皇上既然如此看重,本官自然要尽心竭力位皇上尽忠。”
  
  “对对对,要尽忠,要尽忠。”张和德连忙附和。
  
  李廷恩就笑了,“既然如此,还请张大人告知本官,当年户部尚书宋林生被打入天牢后,户部的几本账册去了何方罢。”
  
  “账,账册……”张和德嘴唇哆嗦了几下,眼底满是惧意的望着李廷恩。这一瞬间,他有些不敢相信的耳朵。
  
  李廷恩再度笑了笑,他的笑意很温和,落在张和德眼中却跟恶鬼没什么两样,“没错,本官翻阅了宋林生贪墨一案的卷宗,却发现三司会审时作为物证的三本帐册之后便不翼而飞了。卷宗上记载,这三本账册是宋林生贪墨军饷的证据,上面的有宋林生与边疆数名大将联手贪墨军饷的记录,只是本官仔细比对过卷宗与刑部的记录,发现事情有些出入。再去找这三本账册,却已找不到了。”
  
  他食指在案上敲了两下,屋里能清楚的听到咚咚的空鸣,伴随着的还有张和德一下比一下更重的喘息声。看到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张和德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又安抚的笑了笑,“张大人不必惊慌。说句大实话,本官那日去回云坊,原本便是要将你落罪。不过如今么,虽说宋素兰只是远亲,本官也愿意给你几分颜面。当年宋林生的案子,以你那时的官职,你未必知道详情。只是那几本账册,你必然是见过的。”
  
  张和德双腿颤颤,他哆嗦道:“李李,李大人,账册,账册。”
  
  “哦。”李廷恩恍然大悟一般抚了抚额,“本官忘了,账册已经丢了。”
  
  “对,对,账册丢了,丢了,这么多年都过了,这,这……”张和德就哀求的看着李廷恩,“求李大人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李廷恩怜悯的看着跟条狗一样摇尾乞怜的张和德,淡淡道:“张大人,本官实话告诉你,宋林生的案子,是皇上有意要本官翻查的。”他见张和德被一句话就吓得软到了椅子上成了一滩烂泥,勾了勾唇,“张大人,账册本官相信的确没到你手里。不过本官听人说过,张大人长于记数,亦有将经手的要紧账册都选最紧要的誊抄下来的习惯。”
  
  说着李廷恩拉长语调,戏谑道:“张大人,原原本本的账册你拿不出来,誊抄的账册你总要给本官一份。若都拿不出来……”他笑了一声,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了一句叫张和德差点尿裤子的话,“那本官只能瞧瞧张大人是不是真有传说中的好记性了。”他说着就盯着张和德的心口看了几眼。
  
  张和德只觉得这一眼看的他整个心口都跟被冻住了一样,好像立马就能有人来将他的心给挖出来。他情不自禁的又想起这两年都没有再做过的噩梦。没有再听见以前的上官宋林生站在一个深不可测的洞底用各种恶毒的话语来诅咒他。
  
  不到半盏茶功夫,张和德浑身就变得给脱水一样,他有气无力的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自嘲的笑了,“李大人,我将账册给您。”
  
  “张大人果然识时务。”李廷恩干脆的起身,喊了赵安进来,“赵叔,你随着张大人去把东西拿回来,要好好保护张大人。”
  
  赵安看了跟死狗一样的张和德一眼,沉声道:“少爷放心。”说罢过去抓住张和德胳膊,轻轻松松的就将人给架了起来把张和德带了出去。
  
  他们一走,从平就笑呵呵的从后头出来,“少爷,这张大人可真不经吓唬,您还没说什么,他就先给漏了底。”
  
  “拖了三日才去找他,他又担心本官为了宋素兰的事情记恨于他,难免先怯了几分,再告诉他我调往大理寺。他自然会吓的张了口。”
  
  这其实是一个心理战术,让人在过度的自我猜疑中度过一段时光,先自己把自己给吓破胆,再从外力施加影响,最后道出真实目的,往往能起到出人意料的效果。
  
  不过这样的招数只能拿来对付本身意志就不坚定的人,就像张和德这样做了亏心事后曾经长久夜不安枕的人。说起来,还多亏宋素兰向自己透露了张和德习惯和说梦话时的惶惶模样。
  
  想到宋素兰,李廷恩揉了揉鬓角,“宋素兰那如何了?”
  
  “回云坊那边来的消息,说张和德的确派了人过去接表姑娘。表姑娘悄悄留了消息给护卫,说她把去接人的张家下人给拖住了。去张家前,表姑娘想再见您一面。”从平说着就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李廷恩的神色,“少爷您瞧是趁着今晚赵叔回来就把表姑娘接过了见一回,还是……”
  
  李廷恩顿了顿,仍然吩咐道:“晚上让赵安把她接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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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晚上李廷恩还没开是翻阅赵安带回来的几本账册,宋素兰便带着风帽出现在了李家的书房。
  
  看到李廷恩,宋素兰小心翼翼的俯身给李廷恩行了礼。她的动作流畅,一举一动都能看出经过了严格的教导。只是无论她穿着打扮的如何素雅,都掩盖不住身上的妩媚气息。
  
  “坐罢。”李廷恩将桌案上的东西随手就收拾了面前的抽屉里,指了个位子让宋素兰坐下,看到宋素兰坐好后,他才开了口,“表姐要见我,可是为姑母的事情?”
  
  虽说不是第一回听见李廷恩称呼自己为表姐,可宋素兰心里很清楚,在李廷恩心里,自己这个表姐,只怕仅仅比坊市里的路人要熟悉一些。
  
  哪怕她已经弄清楚,自己跟面前这位少年探花不仅仅是什么快要出五服的远亲的关系,而是实打实的表姐弟。可那又如何,亲爹能为了赌债要卖自己,亲妹妹能为了过好日子让自己去死,亲姐姐是被自己在最要紧的时候设计退出去做了替罪羊,又怎能指望半路认识的表弟为自己掏心掏肺。
  
  宋素兰心底苦笑一声,对李廷恩道:“李大人,我想求您一件事。”
  
  她的态度很恭敬,恭敬的自行划出一段距离。李廷恩眼底微微掀起一丝波澜,缓声道:“你说罢。”
  
  宋素兰深吸了一口气,“李大人,您能不能先别告诉我娘您在京里找到了我?”
  
  “这是为何?”李廷恩挑了挑眉。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宋素兰在经过如此多的波折后,居然不想看见李桃儿。就算这么多年过去,对李桃儿情分变淡了,到底李桃儿是曾经豁出去一切护着她的生母。再说,宋素兰是个聪明人,难道会不明白自己之所以肯护着她几分全是看在李桃儿的份上?
  
  宋素兰脸上神情连连变幻,却一直没有开口回答李廷恩。
  
  察言观色是李廷恩的强项,他稍稍一想,心念电转间就明白了宋素兰的顾忌。他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宋素兰,“表姐是担心姑母问起另两位表姐的神情。”
  
  听到这一句,宋素兰脸上血色顿失。
  
  她怕,她当然怕。她要怎么告诉娘,三个相亲相爱的姐妹,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在京城做了人家的外室,过上了好日子,剩下的一个死,一个生不如死。
  
  “纸包不住火。”李廷恩说了这一句,见宋素兰两只手交叠成一团,就道:“不过既然表姐如此想,就如此做罢。何时表姐想要见姑母,就叫人来我这里说一说。”
  
  说起来,自己现在也不想让李桃儿来京,毕竟张和德还有一些用处,宋素兰又决定去张家。李桃儿一来,反而给自己添了麻烦。
  
  宋素兰脸色苍白的发了一会儿呆,又对李廷恩道:“有一件事,我想来想去,得对您说一说。”她咬了咬唇,紧张的道:“当年宋氏被灭族的时候,我在七太太身边服侍。七太太与七老爷性子合不来,常年在乡下的庄子里养病。朝廷派兵到宋氏的祖宅的消息传出来,七太太就叫人将膝下的五个孩子都送了出去。有两个是男孩,三个是女孩。大姐就是换了其中一位姑娘的衣服,被人当做了宋氏的姑娘。”
  
  她说到这里,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李廷恩,发现李廷恩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之后,这才松了口气,语气平缓了些,“七太太给了我二百两银子,我用一百两银子买通来抄家的人,这才被送到了教坊司。教坊司的吴嬷嬷收了我剩下的一百两银子,一直很关照我,让我好好学舞,不让我出去接客。后来张和德来教坊看中了我,出银子把我给赎了出来。我换了户籍后,就出来逛了一次坊市,在坊市里撞见了一个人,像极了七太太的嫡次子,可我一打听,别人说那人是宫里的。后来我又出来寻了一次,却再没见到人了。之后张和德听说我出过两次宅子,就让人把我看住。”说完话,她抬起头忐忑不安的打量着李廷恩。
  
  李廷恩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无缘无故告诉自己宋氏的事情是什么目的,自己可并没有吐露过为宋氏翻查案情的事。
  
  宋素兰弄不明白李廷恩的意思,只能小心翼翼的说了实话,“张和德知道我以前在宋家做奴婢,说起过他在宋大人手下的事情。您问我张和德秉性,我给您说了张和德晚上做梦说梦话,您就没再让我想了,我就猜着您怕是对宋家的事情有些上心。”
  
  说直白些,宋素兰的确是不知道李廷恩的目的和正在进行的事情。她只是将一些蛛丝马迹重叠起来,任何一点都不放过的将自己所知道的告诉李廷恩,以此来换取李廷恩的好感和庇护罢了。
  
  即便如此,李廷恩对宋素兰也有了些新看法。难怪三个女子,最后能能到教坊司又到张和德身边还顺利立稳脚跟的只有一个宋素兰,剩下的两个,一个零落成泥,一个此时只怕连泥都不如了。李廷恩甚至都能想得到,就算面前的宋素兰没有自己,最后照样能如愿以偿的进入张家。事实上,宋素兰原本也只是差那临门一脚了。
  
  这样一个女人,留在张和德身边,哪怕是顶着个自己远亲的身份,眼下看起来,倒是利大于弊了。
  
  李廷恩沉默片刻,正色道:“三件事。头一条,表姐既然愿意回张家,就谨守为妾的分寸。你要记得,妻便是妻,妾便是妾。”他就像是没见到宋素兰一瞬间面如金纸的模样,继续冷酷的说出原本就要说的话,“张和德已允诺给你正经的纳妾文书,他扎根户部多年,这件事对别人兴许艰难,对他不过是小道。张和德之妻方氏,娘家父兄皆在果毅侯府付华麟麾下,果毅侯是我恩师的内兄,若你谨守本分,方氏不会为难你。”
  
  对上李廷恩清冷的目光,宋素兰顾不得心里那一点不甘,讷讷应道:“我记得了。”
  
  看到宋素兰点头,李廷恩又道:“第二件事,你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后若为女,你可养在自己名下,若为男,就交给方氏。”
  
  一听这话,宋素兰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李廷恩,头一次失去分寸的喊了一声表弟。
  
  李廷恩目色如箭射在她身上,语气不容置疑,“若为女,养在方氏名下,亦不是真正的嫡女,我尚可经张和德之手为孩子选两个宫中嬷嬷送去张家教养。若为男,便是张和德长子,方氏已不能有孕,养在方氏名下,这孩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宋素兰呆呆的看着肚子发怔。
  
  “要嫡长子的身份还是孩子对你这生母的惦念,你自选罢。”李廷恩没有给宋素兰考虑的余地,直接将选择抛了出来。他很明白宋素兰的打算,舍不得孩子是真,借孩子立足也是真。然而世事从来不能两全,他是探花,他的恩师是石定生,张和德也不会为了巴结自己就做出有违名声的事情。既然选择做妾,就不能指望有一门亲戚之后便能公然践踏礼教。
  
  “让,让孩子跟在夫人身边罢。”宋素兰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说这句话。话音刚落,眼中就有泪水簌簌而落。
  
  “好。”李廷恩点了点头,“表姐放心,若你今后再有身孕,我会想法子,让孩子留在你身边。”
  
  再有孩子?
  
  哪有这么容易,自己在教坊司呆了几年,喝下去那么多的药。能有这个孩子已经是自己后来看了无数大夫,求神拜佛才能得到的恩赐。宋素兰一下下摸着自己的肚子,泪水好半晌都停不了。
  
  “还有一件事,表姐想必一直都记在心里。”李廷恩说完冷冷淡淡的目光就落在宋素兰身上。
  
  宋素兰怔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正色道:“您放心。只消张和德那里有动静,我必然会赶紧告诉您。”
  
  闻言李廷恩就道:“表姐到了张家,我会给你送去两张下人的身契。”
  
  这话里的含义宋素兰当然明白,她笑着谢过了李廷恩。
  
  见过李廷恩后的第三天,宋素兰便坐着轿子如愿以偿的进了张家的门。
  
  -----------------------------------------------------------------------
  
  “姑娘,您真的想清楚了?”
  
  辛嬷嬷始终觉得事情不太对,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可她又不能劝说杜紫鸢改主意,更不愿去告诉杜如归。说到底,她心里总是存着一线希望,觉得杜紫鸢或许真的能如愿以偿为宋氏翻案。
  
  杜紫鸢拉着辛嬷嬷的手安抚她,“嬷嬷放心罢。你不是也瞧见那人送进来的东西,你还说上面就是外祖他们的徽记。”
  
  “这倒是。”辛嬷嬷心慌意乱的接了一句,有抓着杜紫鸢的手道:“可姑娘,那是登闻鼓,是登闻鼓啊。”
  
  就算是心里有再多的恨,对皇权天生的畏惧始终是如影随形。一想到要去敲登闻鼓,辛嬷嬷的胆气就情不自禁给泄了几分。
  
  “就是要敲登闻鼓。”杜紫鸢咬了咬唇,目光沉静的看着辛嬷嬷,“除了登闻鼓,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人给外祖他们翻案?”
  
  辛嬷嬷抓着杜紫鸢的手劲儿一下就松了。想到悄悄回去洛水时看着的那些场景,门上比红漆颜色还深的血迹,她心尖儿一个哆嗦,咬牙骂了一句,“这群畜生!”
  
  外面有小丫鬟敲了敲门。
  
  辛嬷嬷打开门口,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了一个散发着熟悉香味的小香囊,赶紧袖了进去,关上门后拿出剪子,在杜紫鸢面前小心翼翼把香囊拆开,将藏在香料里的纸条抽了出来。
  
  “姑娘,这,这无缘无故叫您见这么个人做什么?”辛嬷嬷看着纸条上面杜玉楼三个字,一脸的不甘愿,“姑娘,他们跟杜玉楼连在了一块儿,指定就是骗咱们的,正好您也不用去敲登闻鼓了。”
  
  “嬷嬷别着急。”杜紫鸢反复将纸条上的字看了几遍后道:“我们眼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可那人的确该是宋氏的人不假。今晚我们就先照着他的意思,去见一见大哥。”
  
  “不成不成。”辛嬷嬷连连摇头,“要真是姓宋的,就不会跟那女人的儿子扯在一处。说不定这就是想试试姑娘您对那女人的心思,您要真出去,杜玉楼知道您是真想要去敲登闻鼓,您才是真的回不来了。”
  
  “他不会的。”杜紫鸢默然片刻,将纸条在烛台上烧了,又重复了一边方才的话,“我们晚上去见他。”不等辛嬷嬷再次开口,便抢先堵住了她,“无论如何,大哥不会想要我的命。大不了,再被继续关在这里什么事也不能做就是了。”
  
  辛嬷嬷也知道杜紫鸢话里的意思。不管怎样,辛嬷嬷骗不了自己,杜玉楼,说起来对杜紫鸢这个妹妹,并不算坏。
  
  她叹了一口气,摸着杜紫鸢的发髻道:“嬷嬷说不过你。好罢,晚上嬷嬷就陪你去一趟。”
  
  杜紫鸢拉着辛嬷嬷满是老茧的手,亲昵的将脸靠上去蹭了蹭。
  
  细嫩的肌肤被粗糙的掌心摩擦着,触感并不舒服。但那种温暖的感觉却让杜紫鸢觉得此时她是被亲生母亲温柔溺爱的抱在了怀里。她想象着那种情景,觉得整个人好像欢喜的都要飞了起来,她情不自禁的喃喃喊了一声娘。
  
  细弱蚊蚋的一声呼喊落在辛嬷嬷耳中,辛嬷嬷差点就将泪水落在了杜紫鸢头上,她赶紧别过头用空着的一只手抹了抹眼,望着窗外好半晌没说话。
  
  晚上杜紫鸢陪杜如归用过饭后,回到自己的屋子关了门装作要睡觉的模样把其余的下人都打发出去,这才跟辛嬷嬷一起搬开床脚的一个柜子,掀开铺好的被子,将床上一个凸起的核桃浮雕按了按,床板打开,现出一条黑黢黢的通道。
  
  辛嬷嬷看了看杜紫鸢,提起灯笼走在了前面。
  
  这条暗道还是两年前有人莫名其妙闯入杜紫鸢的屋子时主仆两才从对方的口中得知的。
  
  那人说诚侯府和京中其余十几个世袭罔替的侯府国公府的宅子都是太祖时所建,被太祖赐给了功勋世家。修建的时候,便留下了暗道。京中的功勋世家无人知道,图纸只存在宫中。而他是宋氏的人,宋氏被夷三族之后,他逃了出来与其余宋氏分支的人在京城一道试图为宋氏翻案,偶然从出宫的太监手里得到这一分图纸。又知道杜紫鸢的生母姓宋,这才偷偷从密道进来找她。
  
  杜紫鸢与辛嬷嬷起初也不信,可后来见到来人身上的信物,辛嬷嬷又认出那人有一张=与宋氏的人相仿佛的脸,这才慢慢与对方接触起来。
  
  说起来,这条密道,辛嬷嬷已经走了两年了,杜紫鸢却还是头一回。
  
  密道很长,更十分安静,时不时还能听到轻微的风声打着旋在耳边悉悉索索的响起,就像是有人在唱歌一样,让即便走过许多次的辛嬷嬷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杜紫鸢却出乎意料的镇定。
  
  主仆两拉着手一前一后的走了小半个时辰。辛嬷嬷终于见到一间燃着烛火的熟悉的石室出现的面前,她停住脚步,将杜紫鸢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提着灯笼上前看了几眼,迎面就见到石室中端坐着的杜玉楼。
  
  杜玉楼没有见过杜紫鸢,却见过这个每一次见到自己都流露出刻骨仇恨的辛嬷嬷,他淡淡一笑,起身唤了一声辛嬷嬷。
  
  辛嬷嬷没有应他。
  
  杜玉楼也不以为意,他目光越过辛嬷嬷,落在了慢慢走近的杜紫鸢身上。看到那一张脸,他不由有些微的恍惚,记忆里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又出现在眼前,仿佛是那个妇人在冲着自己温和的笑。
  
  可那个妇人分明已经死了,被自己的母亲寿章长公主杀了,用宋氏族人性命这把刀给杀了。
  
  “紫鸢。”他低低的喊了一声。
  
  杜紫鸢仔细打量了杜玉楼一眼,福了福身,露出个笑容,“大哥。”
  
  杜玉楼被她喊得一个恍惚,回过神后自嘲的笑,“我没想到你会叫我大哥。”
  
  “为何不叫?”杜紫鸢笑嘻嘻的歪着头打量他,“你和爹长得真像。”
  
  看到她的笑容,杜玉楼仿佛被蛊惑了一般,伸出手在她发髻上温柔的抚了抚,“你和你娘,生的也很像。”这句话,几乎像是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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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情蕭寻得一处温泉,邀好友共沐,获得6点福缘。
第78章

  见到杜紫鸢脸上的好奇之色,杜玉楼轻笑道:“你出世之前,我被父亲带到咏院与宋姨相处过一段时日。”
  
  杜玉楼这么一说,杜紫鸢就想起来了,“大哥还记得这事?”
  
  说起来,杜紫鸢并不认为这对杜玉楼算是美好的回忆。
  
  看到杜紫鸢的模样,杜玉楼摸了摸杜紫鸢的发髻,温声道:
  “紫鸢,这世上的事情,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听到的亦未必是真。”他收回手负在身后,寂落的看着黑黝黝的密道,“人们都以为我恨宋姨……”
  
  然而,自己这一生,唯一最快乐最满足的时光就只有在咏院与宋姨和父亲朝夕相处的那一段时光。即便时时背负着对母亲的愧疚,那种温暖的感觉依旧在午夜梦回之时萦绕入怀。
  
  在咏院的时光,在别人看来,或许是一场噩梦。对自己而言,却是期盼已久的美梦。梦里睁开眼就能看到父亲,父亲会温和的对自己说话,而不是冷酷的告诫自己应该如何才能每一箭都必中靶心;梦里会有温婉的母亲慈坐在床头慈爱的看着自己,给自己用玉骨苏绣做成的扇子一下一下的扇着凉风,哼唱着不知名的俚曲,而不是那些围绕在身边处处可见的嬷嬷和宫女太监。
  
  可梦终究是梦,梦是会醒的。
  
  醒过来之后,便是生母憔悴癫狂的脸庞,心就被巨大的愧意狠狠的击中了,无措的自己却在母亲脱口而出把另一个女人同样喊做了母亲。
  
  思绪至此,杜玉楼痛楚的闭了闭眼,时至今日,他依然无法解释当初为何会在寿章长公主面前称呼宋玉梳为母,更忘不了寿章长公主那时堪比厉鬼的形容。有时候杜玉楼也会想,那个时时刻刻对任何人都带着一份慈悲之心的宋姨会死,自己那一声母亲是不是也有一份功劳。
  
  “大哥。”
  
  杜紫鸢的喊声让杜玉楼终于从痛楚中抽身而出,他回过神笑了笑,拉住杜紫鸢走到石室里的石凳上坐下,“紫鸢,大哥有话要告诉你。”
  
  杜紫鸢犹豫的看了看杜玉楼,小声道:“大哥,你认识我外祖父家的人?”
  
  “是。”杜玉楼微微一笑,目光掠过面色大变的辛嬷嬷,柔声道:“紫鸢,与你们联系的宋氏后人,是我找到的。”
  
  “姑娘!”
  
  不等杜紫鸢有反应,辛嬷嬷就跟一头母狮子一样窜上来将杜紫鸢一把拉起来藏在身后,她抽出早前悄悄藏在袖子的一柄匕首,将刀尖指着杜玉楼的心口,哆哆嗦嗦的问,“你,你把姑娘骗来,想做什么?”
  
  看辛嬷嬷一脸惶恐,一手压着后面的杜紫鸢,一手还将匕首在空中胡乱的飞舞着。杜玉楼苦笑一声,落寞道:“辛嬷嬷,你当年还给我做过一碗莲子羹,我一直都记得那股味道。没人再能做出一样的滋味。”
  
  辛嬷嬷在半空挥舞的手就停下了,眼前一阵恍惚,记忆好像飞回到了那段时光。
  
  侯爷在院子里守着杜玉楼这个世子学武,夫人坐在屋子里,跟自己一起将下人新送上来的莲子小心翼翼的用针把莲心给挑出来。主仆两就在屋子里用小炉子熬起了莲子羹,屋子的角落里摆着两个冰盆,中间却放着熬莲子羹的火炉,侯爷有时扭头回来看见了,就会冲着夫人无奈的笑一笑。
  
  “辛嬷嬷。”有些记忆,杜玉楼知道,不仅是他一个人没有忘记。
  
  “您为什么要是她的儿子!”辛嬷嬷看着杜玉楼那张与杜如归相似的脸,忽然丢掉手中的匕首,搂住身后的杜紫鸢放声痛哭,“夫人那么心痛您,侯爷把您抱回来,夫人看着您就说您天生就应该是杜家的孩子,她把您当亲生骨肉一样照顾。夫人认命了,她认命了……”辛嬷嬷满眼都是血丝的望着默不作声的杜玉楼嘶喊,“为了侯爷,为了您,夫人说愿意一辈子做妾,她原本打算把姑娘好好生下来就搬到庄子上,让侯爷隔三岔五的去看看她就行。可夫人没想到,连宋氏都没有保住,老爷太太都死了,夫人也不想活了。”
  
  杜玉楼漠然无声的听着辛嬷嬷的话,弯下腰将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匕首刀柄上一朵小小的玉梳花印着两道深深的十字刮痕,他喉头一梗,察觉到泪水在眼眶里转了转,他很快的抬了头把一切心酸痛楚都咽回了肚子里。
  
  八年过去,他早就学会不在任何人面前流泪了。若上天注定赋予你刻骨铭心的伤悲,哪怕倾尽天河之水,痛苦亦不会因此减少一分一毫。
  
  他将匕首揣到袖中,站着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哭的不能自抑的辛嬷嬷,“辛嬷嬷,我找到宋氏的人,不是想害紫鸢。”
  
  无论过去有一段时光如何想要将面前这个人当做是夫人的儿子,事到如今,辛嬷嬷已经不会再相信杜玉楼了。就像她知道杜玉楼会是杜紫鸢的依靠的,却同样告诫杜紫鸢防备杜玉楼一样。她抹了抹泪恨声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宋氏翻案。”杜玉楼面无表情的吐出句话。
  
  “你说什么?”
  
  不仅是辛嬷嬷,就连杜紫鸢都诧异的看着杜玉楼。然而杜玉楼眼底脸上都是死寂一片,叫人看不出一点端倪。
  
  杜紫鸢沉默了一会儿,不顾辛嬷嬷的阻拦,走到杜玉楼的面前,“大哥,是爹叫你这么做的?”
  
  “就算是老爷,他也不会这么做!”辛嬷嬷在后头扬声喊了一句,冲杜紫鸢道:“姑娘,那个女人终究是他的生母,他不会这么做,您别信他。”
  
  杜紫鸢拉着辛嬷嬷的手安抚一样的摇了两下,扭头看着杜玉楼,清澈见底的瞳孔里深深的映出了杜玉楼黯然的面庞。看到杜玉楼别过视线,她缓声道:“大哥,您为何要这么做?”
  
  为什么?
  
  杜玉楼苍白的唇弯出一个薄凉的笑容,他垂了头,一字一顿,“因为父亲将我教导成了诚侯府世子。”
  
  辛嬷嬷听不明白这句话,就轻轻嗤笑了一声。杜紫鸢却明白了杜玉楼的意思。为了保住性命,她从小就被关在永远之中养大,几乎是遍览群书,也许是天分,也许是失去其它之后老天垂怜,她四五岁的时候就能从书中洞察出无数道理。
  
  此时杜玉楼话中的意思,杜紫鸢稍稍一想诚侯府的处境,便明白了,明白过后,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走过去用双手将杜玉楼的左手手心包起来。她能察觉到,上面有许多细细密密的枯皮。
  
  杜玉楼垂眸看着那小小的一双手,嗓子有些发涩,“紫鸢。”
  
  他想要疼爱这个妹妹,然而他是诚侯府世子,因此他不仅要背弃一母同胞的玉华,面前的紫鸢也可能被他一手推上绝路。
  
  到时候父亲会如何呢?
  
  父亲将自己教导成出色的侯府世子,要让自己摒弃一切私情投靠皇上,也许最终希望的还是皇上能为宋氏翻案。然而如今皇上真的要为宋氏翻案了,选中的人,却是紫鸢。
  
  杜玉楼俯下身,按住杜紫鸢的肩头,瘦瘦小小的肩头那么轻,仿佛他一使劲,就会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他不由自主的再度放松了手劲,仔仔细细的叮嘱杜紫鸢,“七日后,你就要去敲登闻鼓,紫鸢,大哥有些话要你记住。”
  
  紫鸢对上杜玉楼眼底那一似焦虑,乖巧的点了点头。
  
  “按规矩,有人敲登闻鼓,会由麒麟卫的人负责廷杖。大哥不熟悉麒麟卫,可大哥会尽力找到他们。你要记住,挨廷杖的时候,把全身的力气都放在腰上,这一口气,一定不能松!”杜玉楼看着杜紫鸢细嫩的面庞,压下心底的不忍,继续道:“你要先过天路。大哥会想法子让铺路的炭不那么热,你过去的时候要慢慢走,一定不能跑,否则炭火会把你脚底的皮给扯下来,你会受不了的。至于刀山……”杜玉楼深吸了一口气,“若你能过,刀山这一关,大哥便能真的完全插手了。”
  
  “不去了不去了。”一边的辛嬷嬷听到这一段话,抢上前将杜紫鸢搂在怀里,泪水滚滚而下拼命摇头,“姑娘,姑娘,咱们不去了不去了,您哪受的住啊。”
  
  “奶娘。”杜紫鸢平静的喊了一声辛嬷嬷,推开她的手含笑道:“奶娘,您怎么了。您忘了,您一直在说娘临死前最惦记的事情是什么,就是外祖父他们的死。您还告诉过我宋氏的祖训,您说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只要身上流着宋氏的血,就要照着祖训做。”
  
  辛嬷嬷看着神色坚毅的杜紫鸢,含泪将从小就记在心里的话背出来,“洛水宋氏之人,宁可断骨,绝不折腰,生不辱清名,死不愧天下。”
  
  “生不辱清名,死不愧天下。”杜紫鸢傲然昂首,“我身上不仅有宋氏的血,还有诚侯府的血!爹说过,诚侯府百年沙场征伐,只有站着死的先祖,没有跪着活的儿孙。我在咏院呆了八年,我不会做女红,没有读过女则。可我记得宋氏的祖训,记得诚侯府的家令。我是玉梳女和如归公子的女儿,我要天下人都知道,宋氏后人,从未辱没过先人清名,我杜紫鸢,是嫡非庶!”
  
  “姑娘……”
  
  看到杜紫鸢脸上的决然,亲耳听到这一番话,辛嬷嬷情不自禁跪到在地,搂着杜紫鸢泣不成声。
  
  “紫鸢……”杜玉楼向前迈了一步,却很快又停下。看着面前这双比烛火更明亮的眼睛,杜玉楼心里一痛,他摸着杜紫鸢的脸,喃喃道:“紫鸢,你不该如此天赋出众。”
  
  承袭了与众不同的聪慧,承袭了超越常人的美貌,承袭了那份温婉中却比一般女子更坚韧的性情,最终会不会走上一样的命运。
  
  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杜玉楼手指停留在杜紫鸢的脸上,缓缓合上眼帘,眼底涌起一片无法阻挡的潮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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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练了多久。”奉命带着人在张家外面监视张和德的赵安,一得到手下回报的消息,就赶紧过来回报李廷恩,却撞上李廷恩正在练剑,只能问了问在边上捧着手帕的从平。
  
  从平睃了眼李廷恩,小声道:“快三个时辰了。”
  
  赵安蹙了蹙眉,“这么久,少爷平日顶多只练两个时辰。”三个时辰,不是快半个白日了。
  
  “赵叔有急事?”从平犹豫了下,察觉到一阵剑风袭来,下意识的偏了偏脖子,龇牙咧嘴道:“赵叔,若不是要紧的事儿,先等等罢,少爷今儿心里不太痛快。”
  
  在赵安心里,李廷恩是个比许多久经官场起伏的人都更能控制情绪的人,李廷恩的理智,似乎是与生俱来,已经融入到骨子里了。这还是头一回,赵安看到李廷恩有事需要用练剑发泄。
  
  他不由起了好奇之心,打探道:“少爷出什么事了?”
  
  看了看李廷恩,发现距离尚远,赵安这才小声道:“河南府的消息,闹流匪那会儿少爷从李家村带回来的那丫鬟,投缳了。”
  
  “丫鬟?”赵安凝神想了片刻,这才想起来,眉峰蹙起,“是那个毁了容的丫鬟?”
  
  “就是那丫鬟。”从平点了点头,“说是二太太打算给这丫鬟订一门好亲事,谁知看中了几个家里的管事,都找人去二太太面前说清。你也知道二太太那性子,这不别人不乐意,二太太就都答应了。一来二去的,消息传出来,那丫鬟受不住,就投缳了。”
  
  赵安登时没了好脸色,“崔嬷嬷在做什么?主子赐亲,敢推拒就都打出去。丫鬟卖了身,还敢投缳!”他哼了一声,冷冷问,“死了没有?”
  
  “没死。”从平其实也觉得这事不对。下人有下人的规矩,主子有主子的威风。主子要给下人赐亲,还挑三拣四的,一个不如意,还跑去上吊,这成什么体统。只是这事儿是林氏办出来的,从平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打哈哈,“这不河南府有人送东西来,少爷问了两句那人顺嘴就给说了。少爷听了后脸上就不好看,拿了一张素罗帕出来看了许久就奔这儿练剑来了。”
  
  一听到罗帕,赵安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作为一起经历过那件事的人,赵安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此事在李廷恩心中留下的后患与心结。这种事,对久经沙场,十四岁就琢磨着要多砍几个蛮族人的脑袋好换军功的他来说根本不算事儿。
  
  可对李廷恩……
  
  赵安心里有些忧虑,又有点欣慰。
  
  两人一起在武场又守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天色擦黑,从平都想叫下人送火把来了,李廷恩终于缓缓收住了剑式。
  
  “少爷。”从平赶紧上去递了帕子给李廷恩擦汗。
  
  李廷恩没有应声,只是接过帕子随便擦了几下,目光停在赵安脸上,淡淡道:“张和德有动静了?”
  
  “是。”赵安跟上李廷恩的步子,小声回报,“张和德先后让人送了五封信,都是当年给跟他一起在户部仓部记账的人,已经叫人查过,这些人里,在宋林生一案后,除了一个得急症死了,其余的四个,在这几年少说都升了一品。得急症死的那一个,家中妻儿搬回乡下后,突然买了几个大庄子,还在折阳县买了几个铺子。”
  
  “折阳县?”李廷恩躺在椅上,冷笑道:“折阳县就在关内道,离京城不过数百里,折阳县的地价,仅凭一个从八品的仓部员外郎可买不起铺子和庄子。”他顿了顿,沉声嘱咐,“让人跟着他们,先跟折阳县那一家。”
  
  既然是得病死的,又留下一大笔银子,事前必会为妻儿留下活路的保证。比较起来,这些年升了官的几个,反倒不好动手。
  
  赵安也是老手,当然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他犹豫了下问,“少爷,那人姓孙,膝下只有一个独子。他妻子溺爱这个独子,您看是不是要……”
  
  李廷恩沉默了片刻,“先等一等,若别的地方没有进展,你就去找大姐夫,他手下有能办这事的人手。”
  
  找屈从云?
  
  赵安虽有些不明白李廷恩的打算,不过他还是恭敬的应下了。
  
  说完事情,从平就看准时机叫人进来服侍李廷恩梳洗。李廷恩换过衣服用过饭披散着头发在屋中翻阅大理寺历年旧案之时,长福忽然在门外叫了一声,“少爷,少爷,出事了出事了。”
  
  李廷恩无奈的放下手中的卷宗,亲自去开了门,“出什么事了?”
  
  长福一头一脸的汗,身后还拽着气喘吁吁的从平,一看到李廷恩,两个人都急的厉害。
  
  “少爷,石大人晕过去了。”
  
  “怎么回事!”李廷恩一听此言,折身便拿了衣服披上,随手将仍湿漉漉的头发自腰间一束便往外走。
  
  从平早就去去叫人备车,只有长福答李廷恩的话,“说是那位十五少爷,昨晚就私下跑出府。服侍的下人不敢回话,瞒到石大人今儿下值后找十五少爷过去书房的时候才瞒不住说了老实话。石大人赶紧叫人去找,一直找到这个时候,街面上都宵禁了,还没消息,石大人撑不住就晕了。”
  
  “晖徵不见了?”李廷恩约略也知道石晖徵的性子。悄悄跑出门这种事石晖徵必然做得出来,他蹙了蹙眉道:“先去石府看老师。”
  
  赶到石家的时候石家灯火通明一片,下人们乱成一团,从管家听说李廷恩过来了,一脸焦急的迎出来领着李廷恩往里走,“李公子,您来了就好了。”
  
  “廷恩。”石定生的屋门前,李廷恩就撞上了万重文还有付华麟。两人在院子里各站一方,不约而同的划开了距离。
  
  不过这会儿,万重文与付华麟也顾不得彼此心里的一点小事,,万重文先道:“已经叫了太医,只是师父毕竟上了年纪,这……”
  
  “这是心病。”李廷恩脸色阴沉,冷声道:“就算此时老师醒过来,晖徵不在,这病这样好不了。”
  
  “唉……”万重文比李廷恩给更早拜入石定生门下,对石晖徵,万重文是很清楚的。只是石晖徵自诩聪明,对万重文还不太看得上眼,万重文身为沐恩伯府世子,当然也不会去巴结一个小孩子,因而万重文也不算太了解石晖徵的脾性,只是偶尔听下人说过几次罢了,此时忍不住埋怨了几句,“这孩子,着实不懂事了些。师父已有了春秋的人,此事过后,你还是与师父说一说,将人送回永溪罢。”
  
  “出了错就要将人送走?”不等李廷恩开口,站在一边一直沉默的付华麟忽然冷笑一声,嘲讽道:“世子莫非生来就会从商?”
  
  “你……”万重文没想到付华麟居然会不阴不阳的给这么一句,话中还大有讥讽万家世代从商的意思,他顿时忍不住拔脚往前行了两步,手就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谢谢各位给我投雷投手榴弹的朋友,待会还有一章大的,具体有多大看我手速和灵感了。另外请不要觉得杜紫鸢很苏,古有缇萦救父,有甘罗为相,天才是与众不同的。说起来,家庭残缺的孩子,如果不心理出现问题,他们成熟的速度和程度,往往叫人心惊更心痛。我身边有现实例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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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无尽期。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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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世子要与本官比剑。”

        付华麟声音很轻的一句话却让万重文气炸了肺。他热血上头,气的伸手就去拔剑。

        “师兄。”李廷恩上前一步,将万重文的手牢牢按在了剑柄之上,他盯着万重文,冷冷道:“师兄,老师尚在病榻之上!”

        兜头一盆凉水泼下来,万重文愤愤的看了一眼付华麟,将拔出半截的剑收了回去,冲着付华麟冷哼一声后,背过了身。

        付华麟见到万重文的举动,目光移在李廷恩脸上停了一会儿,同样转了身。

        望着两人的举动,李廷恩只能无奈的揉了揉鬓角,挨个询问万重文与付华麟。

        两人都说得知消息后,已经把手中的人都派出去寻找,只是此时更深露重,已经宵禁,就算付华麟与万重文还有石家手上都有御赐令牌,能让下人在宵禁后依旧在京城中穿行,可要想大张旗鼓的找人,显然是不行的。

        然而石晖徵昨天就已经不见了。

        李廷恩心里也有些担忧,这毕竟是京城,又是在这样的时候。他正担忧,太医从石定生屋里出来。

        一见到三人围上来,太医不等问就开了口,“石大人只是气急攻心,吃几幅安神药便可,并无大碍。只是石大人毕竟上了年岁,再这样折腾,只怕下次就有中风之兆。”

        听到太医前面的话,几人还松了一口气。没想太医话锋一转,三人就捏了把汗。

        担心石定生还会犯病,从管家就吩咐人将太医带去就近的客房歇息,自己满面愁容的望着李廷恩。原本付华麟与石定生的关系显然更亲近,可从管家知道,在石定生心中,更看重的是李廷恩这个关门弟子。对李廷恩,他一直是当正经主子看待的,此时未免就将希望都落到了李廷恩身上。

        被从管家眼巴巴的看着,李廷恩也有点为难,他想了想问,“晖徵近日与谁走的近些?”

        这话先前万重文他们问过,从管家想都不想就道:“近日老爷都拘了十五少爷在家看书,十五少爷那帮玩伴许久不曾登门了。”

        看书?

        李廷恩一下察觉到其中的不对。

        石晖徵天赋出众不假。然而石晖徵却并不是一个肯老实听话的孩子。再有李廷恩也记得石定生曾与他提起过,说石晖徵的性子,不宜将人整日拘在书本之中,常常让他出去动一动,说不定更能领略到书本中的道理。

        石定生注重因材施教,这一点李廷恩深有体会。即便早前石晖徵寻了人过来在他会试前挑衅,石定生也只是严令石晖徵在那些时日不得再来打搅,并未让石晖徵禁足。

        为何会突然把石晖徵拘在家里?

        “从管家,老师为何让晖徵在家念书?”

        听到李廷恩的问话,万重文诧异极了,“廷恩,晖徵不该在家念书,难不成要出门戏耍?”

        “不是。”李廷恩缓缓摇头,并未解释,问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从管家,“老师此前可曾训斥过晖徵?”

        “训斥。”从管家喃喃自语了一会儿,脑子里拼命回忆着近几日的蛛丝马迹,忽然他一拍脑门,大声道:“李公子,您上次来过后,老爷就把十五少爷叫去书房,就是那一天,十五少爷从书房出来回屋就关了门,连晚饭都没出来用。老爷还让咱们给十五少爷炖了燕窝羹送去,结果十五少爷把丫鬟给砸出来了。老爷动了气,吩咐咱们都不许再给十五少爷送吃的。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十五少爷撑不住,这才自己出了屋子用了饭。”

        自从见过杜如归后,李廷恩忙于宋氏一案,也是为了避嫌的意思,一直没有再来看过石定生。

        从管家这样说,李廷恩将他所知的石晖徵的朋友都拿出来放在心里过了过,又把日子联系起来,就问:“老师是不是不让晖徵再见宋祁澜?”

        “是是是。”从管家拼命点头,“那日老奴在书房门口伺候,就听到十五少爷喊了一声宋公子的名字。”

        李廷恩看着石定生的屋子在心里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宋祁澜,这,这又是谁?”万重文从来与同好之人打交道,平素除了风光雪月,只关心沐恩伯府的生意。京中的闲事轶闻,他从来不听不问不看。乍然间听到个宋祁澜,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付华麟瞥了一眼万重文,沉声道:“宋祁澜是宋容华的胞弟。”

        “宋容华。”万重文琢磨了一下,也想起来了,“孜瞳出宫时曾说过宋容华,晖徵怎会跟这样的人扯在一起。这孩子实在太不懂事了些。”

        宋祁澜这样身份尴尬的人,岂能轻易结交?

        李廷恩平静的道:“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将人找回来要紧。”十一二岁的孩子认识了朋友,从小又过的天之骄子的日子,你越不是让他与朋友来往,他越会拼尽全力去维护这个朋友。他看着付华麟,缓声道:“华麟,有劳你了。”

        付华麟明白李廷恩的意思。在这种时候,又是要去宋家要人,天破军的确最合适,他身为石定生侄孙的身份也合适。他就沉默的点了点头,龙行虎步的出了院子——

        夜凉如水,京中到处都是静悄悄的,石晖徵摸着黑跟做贼一样歪七扭八的在小巷子里走了半天的,又累又饿,他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甩着胳膊腿撒泼,“不走了不走了,你杀了我罢。”

        “嘿,你这臭小子,老道跟你说过多少回,老道是山上的仙师,又不是开黑店的,你老说老道要杀你做什么?”一个穿着一一身黑色道袍的头发乌黑的道士蹲在了石晖徵面前。

        石晖徵斜着眼看他,只是天色黑了,也看不清楚,但依然能闻到那股冲鼻的汗臭味。他嫌弃的捏住鼻子,一手在空中挥了挥,屁股往后挪了两步道:“你离我远些,臭死了。”

        老道士自己抬起胳膊凑到鼻下闻了闻,不好意思的嘿嘿笑,“这不赶路,一个多月没洗了。你放心,等老道把人给找着,一准儿让你爷好好洗洗。”

        “我还用得着你?”石晖徵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怒道:“都是你,还说认得路,结果呆我在绕了一整天,要不是你,我早回家了。”

        老道没好气的一巴掌就打到石晖徵脸上,“瞎说啥呢。你瞧你昨晚那腿,要不是老道把你腿骨给接上,你这腿拖着就得废。还有京里这拍花子的,瞧你这白白嫩嫩的模样,人家就把你拖去做包子!”

        石晖徵吓得一个哆嗦,看着周围的树影婆娑都有些怕了,他慢慢挪到老道身边,小声问,“你到底要找谁啊,要不咱们先去我家,我让我二伯帮你找?”他说着眼睛就亮了,“我说的是真的,我二伯是京里的大官,他手下有许多学生,那些人都要听他的。”

        “你说的厉害,你这小子,不也不认识路?”老道倒不介意先去哪儿,反正他身上的银子也用完了,今早在城门口附近捡到这孩子,周围还有几个混子围着这孩子转悠。看这孩子细皮嫩肉的,还有身上的穿做打扮,也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孩子,要不他不能顺手把人给捡了。只是没想到自己不认路,这看着挺精灵的一个孩子也不认路。戒心还重,开始嘴里没一句实话,一直到晚上宵禁心里着慌了,这才开始要吐露来历了。

        石晖徵也有点为难。他慢慢能看出来这老道不像是坏人,可他起初也是不愿意回去,好不容易跑出来,打探到宋大哥在城外的庄子里,难不成又要灰溜溜的回去。人没见到不说,还得挨一顿家法,多划不来。

        可这会儿天上黑漆漆的,再跟着个方向都认不清楚的臭道士。

        石晖徵抓耳挠腮的想了一会儿,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冲坐在边上盘腿养神的老道士道:“你去找个巡夜的兵来,让他把我们送到朱雀坊的石府,你就说我是一品大学士石大人的亲侄子。”

        “石定生?”老道士一听就从地上窜了起来,跑到石晖徵的面前,抻着脖子雀跃的问,“你是石定生的孙子?”

        石晖徵被他吓了一跳,又闻到那股臭味,一把将人推开没好气的道:“怎么了,你认识我二伯?”

        老道听到肯定的答案,笑嘻嘻的搓了搓手,“不认识,可我认识你二伯的弟子李廷恩。”

        “你认识李廷恩?”石晖徵张大了嘴看着面前道袍破烂,胡子头发都跟野草一样杂乱还浑身臭味一裂开嘴就是一排大黄牙的老道。看了半天,他始终无法将这人跟李廷恩联系起来。就算石晖徵嘴上再如何,心里对李廷恩是服气的。他就撇着嘴看道士,“你瞎说罢。”

        “没瞎说没瞎说。”老道士脸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老道进京就是为了要他……”他话说到一半赶紧收回去,露出个真诚的笑容,“老道跟他是故交,这回进京就是为了探望探望他。”当然,更要顺便探望探望李廷恩的银子,观里几位师兄师弟还等着这位李财神的银子回去才能继续开炉研究炼丹呢。

        石晖徵依旧不相信老道,不过他也不认识老道是坏人,就道:“你先去找人过来。我都不见快两天了,我二伯必然已经知道消息,李廷恩是要过来的。你把我送回家,就能见到李廷恩。”

        “好,老道这就去找人,你在这儿等着。”老道士眉开眼笑,他不能不得意。虽说在路上迷迷糊糊耽搁了一段时日,连路费都用光了。不过他运气真不坏,一进京顺手捡个孩子都能捡到财神师父的侄子。看样子祖师爷已经在天上看着自己了,这趟来京城必然能将大把银子弄回去。

        这世上,可没有再比李财神出手更大方的人了。

        老道看上去糊里糊涂的,身手却不弱,很快就带了两个巡城的士兵回来。

        这两个士兵已经得到消息,巡城的时候要注意查找石晖徵。一见老道士挑出来说有石晖徵的消息,自然赶紧跟过来找人。确认是石晖徵后,没有片刻耽搁,他们就将老道士与石晖徵送回了石府。

        看到石晖徵平安回来,只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从管家赶紧在心里给各路知道的神仙都拜了几拜。

        石晖徵却怏怏的站在屋子里不敢动弹。他不怕万重文这个早就离开石定生身边的人,也不怕付华麟这个看起来面色冷峻的晚辈,唯独怕坐在那里喝茶一言不发甚至还面带笑意的李廷恩。

        “师兄。”他头一次不用人催促就老老实实的喊了一声。

        李廷恩扫了一眼坐在边上翘着腿不顾边上丫鬟们嫌弃的模样反而狼吞虎咽的老道士,目光落在石晖徵身上,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只是告诉了他石定生生病的事情。

        石晖徵闻言先是愕然,很快眼圈就红了,泪水吧嗒吧嗒的打在了地上。

        “你先去洗漱一番,见过老师后,咱们再来说话。”李廷恩挥了挥手,看着石晖徵一句话都没说,低着头无精打采的跟着从管家走了,这才将注意力都放到老道身上。

        老道依然吃的兴高采烈,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吃到兴起的时候,他还用手把道袍给散开了。

        万重文与人结交,尚且注重容貌,平日食不厌精,日换三衣。此时见着老道的模样,实在忍无可忍。碍于李廷恩先前对老道并不陌生的样子,他起身道:“我去看看师父。”便带着隐忍之色匆匆出了屋子。

        付华麟在军营中呆过的人,对老道身上的臭气与衣衫褴褛的装扮倒不觉得碍眼。只是他也不是爱打听事情的人,既然石晖徵已经找到,石定生也并无大碍,他与李廷恩客气了两句,便离开了石府回了果毅侯府。

        看到人都走了,老道这才将手里一个盘子舔了舔,打个饱嗝又伸了懒腰,看着李廷恩道:“李公子,许久不见啊。”

        李廷恩笑着放下手里的茶盅,颔首还礼,“钟道长。”

        钟道长看着李廷恩,就跟看着个金元宝一样,他眼睛直发亮,“李大人,这,这原本我也不想来找您,这不咱观里都快没米下锅了。咱们去找向公子,他又非说您给那印信是假的,不让咱们提银子。”

        对钟道长的到来,李廷恩一点都不意外。事实上,他是有意在离开河南道之前派人送了一枚木制的印信去给这几个道士。

        这几个道士日夜琢磨炼丹,玩的都是火,道观环境乱七八糟,以这些道士的秉性,一枚木制的印信,不到要用银子的时候,他们是绝不会放在心上的。看样子,果然印信是坏了,向尚也听从了自己的嘱咐,以印信为假不将分成的银子给他们。

        这样才好。这几个道士早就被自己用银子惯坏了,以前研究其炼丹来扣扣索索,恨不能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如今么……尝到放开用银子的滋味,由奢入俭,难啊。

        否则这种习惯隐居在山间不与外人打交道的高人怎肯出山入京来寻自己。

        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还会正好遇上石晖徵。

        李廷恩笑了笑道:“钟道长,印信可否给我一看?”

        “印信,这……”钟道长脸上有点尴尬,支支吾吾的望着李廷恩讨好的笑。直到看见李廷恩的坚决之意,他只好不甘不愿的在袖子里掏了几下,好一会儿才扭扭捏捏的攥着个东西递给了李廷恩。

        李廷恩将东西拿在手里,看了一眼,随即便放在了右边案桌上。

        原本四四方方的印信现在成了个锥形,搁在桌上的那一面还缺个两个角,面上浮着一层烧焦的痕迹。钟道长自己看了都觉得脸红,他冲面无表情的李廷恩嘿嘿笑了笑,“这,李公子,你看咱们是老交情。”

        “钟道长。”李廷恩抬了抬手,阻断钟道长要说的话,他正色道:“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咱们早前约定过,你们凭印信拿银子,认印不认人。如今印信毁了,你找到京来让我给银子,我实在为难。”他说着笑了笑,和气道:“钟道长,我要你们帮忙制出玻璃时,你们要的银子,我可并未有一日拖欠。钟道长也是重信守诺之人,想必明白这个道理。”

        钟道长脸上就有点不好看了。

        他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也找不出辩解的话。事到如今,他也有些回过神来了,明白李廷恩为何要特意送一枚木头印信过来。只是他们这些道士虽说一直隐居深山是出家人,却也不是背信忘义的人。不管这回是不是被算计,的确是他们自己出了岔子。

        想到观里的师兄师弟还在等消息,钟道长叹了口气,看着李廷恩收拾起先前嬉皮笑脸的模样,无奈道:“李公子上回说过,想要老道几个再您身边跟几年?”

        李廷恩就笑了,“道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乃不世出的奇人,几位道长若愿委屈在我身边做几年幕僚,我必有重谢。”

        果然就是冲着这来的。

        钟道长此时对李廷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也有些明白了。说实在话,能有这样出色的人物花这么长时间布局就为让自己几个师兄弟出山,他心里也有点快意。

        不过,他能做自己的主,别人的主他可不敢做。

        他想了想就道:“我师兄师弟他们只怕不乐意。要不老道先在你身边跟个一年半载的,让他们瞧瞧老道尝到的甜头?”

        这话颇有试探之意,李廷恩本也没想一蹴而就。再说山上的那几个道士在深山呆久了,性情古怪之处颇多,一时让人都下山来,李廷恩也担心反会惹出乱子。比较起来,这为钟道长时不时会出山购置一些东西,尚算通晓人情世故。

        也罢,目下来说,身边有一个钟道长,已然足够了。至于其它的,正如钟道长所说,叫这些痴迷炼丹的人看到钟道长在自己身边同样能炼丹,还有更好的条件炼丹,他们迟早会自己找上门的。

        思及此,李廷恩就含笑道:“既是老交情,这印信便也不用了。道长方外之人,如何会在俗世金银上做手脚。”他说着,手掌轻轻拿起印信一捏,原本就被火烧的有些炭化的印信一下就成了两截。

        “钟道长,明日便会有人快马传信回河南府,给几位道长将这两月的银子送去。”

        听到李廷恩这样说,钟道长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这会儿就是老交情了,就是方外之人了。果然是官字两张口,以前这小子没做官还没这么油滑,眼下做了官,说起谎来面不改色的,真是可惜了那张脸。

        钟道长腹诽了两句,跟着李廷恩起身一起上了从平派人来接的马车,回了李家的宅子。

        把钟道长安置好后,赵安就急匆匆的进来了,“少爷,杜玉楼今日去见了沈闻香。”

        正在更衣洗漱的李廷恩眼中瞬时光芒大盛。

        “沈闻香,一品大将军,世袭麒麟卫都督沈闻香。”李廷恩垂下眼眸,唇角弯出一个惬意的弧度,“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条大鱼。”

        麒麟卫世代护卫天子。

        京中左卫军,右卫军,天破军都有卫护京城,戍守皇宫之权。然而只有三千人,却个个可以一当百的麒麟卫,名义上是一样的守卫宫禁,实则他们守护的,只有天子一人。

        并且麒麟卫俱是世袭,三千麒麟卫,每一个士兵代代相传,,麒麟卫都督也从不换人,乃是太祖义子——勇王沈苍狼的后人。传至如今到了沈闻香,不仅是勇国公,更是一品大将军,麒麟卫都督。

        沈家从不联姻,娶的都是平民良家之女,亦从不结交朝臣勋贵,连各家红白喜事都很少送上一份薄礼,更别提与皇族宗室之人来往。

        而杜玉楼,却在这个微妙的时候悄悄找了沈闻香,并且顺利进了沈家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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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无尽期。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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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情蕭在集市中卖艺,收到39两纹银的打赏。
第80章

  “少爷,咱们的人靠不近勇国公府,只能跟到净土街门口。”
  
  说起这个,赵安脸上有些愧疚。
  
  勇国公府地位特殊,别说沈闻香的本事,就算是勇国公府将大门敞开,只怕也没人敢轻易去查探。窥视勇国公府,落在别人眼中,与窥视帝踪无异。
  
  李廷恩道:“不必。”他手指在卷宗上抚了抚,吩咐赵安,“张和德那儿,继续盯着。”
  
  提起张和德,赵安才想起差点被自己遗忘的事情,“少爷,按着宋……”想到宋素兰的身份,赵安觉得有点不好称呼。叫姑娘,已是许了人,叫表姑奶奶,又是妾室。
  
  李廷恩看了一眼赵安,淡淡道:“往后你们都叫宋姨娘罢。”
  
  赵安就迟疑道:“少爷真不打算为宋姨娘做主?”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李廷恩神色寡淡。
  
  赵安就不说话了,从善如流的道:“宋姨娘那边有消息过来,说是张和德的夫人方氏宴请客人,找了门路花重金请了教坊司的人过去。宋姨娘把其中一名舞姬给认出来了。”
  
  “是宋氏的人?”李廷恩扬了扬眉。
  
  赵安摇头,“不是宋氏的子孙,只是宋氏以前买下的奴仆。宋姨娘叫人将消息稍出来,小的就叫人跟着去打探过。只是那奴仆,昨日就被人给买走了。派出去的人还得到消息,这奴仆是在宫里犯了错,从宫婢没入的教坊司,人也是这几天才送过去的,因相貌出众被方氏选中,这才会去张家跳了回舞。”
  
  “宫婢。”李廷恩食指在案上敲了两下,玩味的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能从犯官家奴变成宫婢,却又从宫婢没入教坊司,送到教坊司,就被方氏看中了,恰好被宋素兰这个故人撞见。”
  
  赵安听得心里一跳,“少爷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让她去宋姨娘面前露了脸。”
  
  “这不是什么大事。”李廷恩朝赵安摆了摆手,示意赵安不必担忧。
  
  在这个京城里,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人瞩目。他突然从兵部调往大理寺做少卿,自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这个节骨眼上张和德发现宋素兰是自己的远亲,张和德既然选择将宋素兰大张旗鼓的接回去,就不会将这个消息隐瞒。再说就算是隐瞒,又能隐瞒多久?
  
  事情一连起来,自然会有有心人将心思动到宋素兰身上。
  
  “赵叔,你让宋素兰身边的人把宋素兰看好了。”李廷恩才交待出这一句话,脑海中灵光一闪,莫名的就笑了笑,慨叹道:“真是个聪明人。”
  
  --------------------------------------------------------------------
  
  宋素兰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哎哟哎呦的直叫唤,急的给她诊脉的医婆一头一脸的汗。
  
  方氏坐在花厅里,与内室只隔着一道帘子。
  
  听见里屋一声长一声短传出来的叫声,再看到张和德在面前背着手一脸急色的走来走去,方氏就觉得似乎连下人看着自己的目光都透出点不对劲,她目光凶狠的在屋里下人身上一一掠过,直到所有下人都低眉顺眼的垂下头,她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端起手边上的一杯梅子饮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勉强下了下心火。
  
  “陈医婆,我这小妾如何了?”看到医婆掀帘子出来,张和德急忙凑了上去,方氏也应声而起,做出一脸焦急的模样。
  
  陈医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疲惫的道:“张大人,宋姨娘没什么大碍,就是动了胎气,她原本身子骨就弱,前几年又吃了不少寒药,这胎得的艰难,往后还是让她静卧歇息罢,不要再折腾了。”
  
  “一定一定。”张和德冲着陈医婆点头哈腰的赔笑。
  
  虽说面前这个婆子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医婆,可人家是少府寺下头的人,治病她们兴许是不行,要给有身孕的妇人安胎这些是最擅长的了,太医院的太医都未必比得过。张和德一心指望着宋素兰这一胎给他添个儿子,哪里敢得罪。
  
  再说陈医婆不是他请来的,是李家听说宋素兰动了胎气的消息后出面从少府寺卿那里要的人。就算是给李家脸面,张和德也不敢怠慢。
  
  陈医婆嗯了一声,开了副滋补的方子,拿着张和德给的诊费,这才欢欢喜喜的坐上了回去的轿子。
  
  亲手喂宋素兰喝了汤药,看着人睡了,张和德与方氏这才放心离开。
  
  一回去正院,张和德就大发雷霆。
  
  “我早就告诉过你,她肚子里的儿子就是替你生的,你是非要折腾我断后是不是!”
  
  看张和德气的跟要吃人一样,方氏就觉得委屈,以前张和德可是连在她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敢,如今拍桌子骂人简直就成了常事。偏偏娘家人还叫她忍着,她使劲憋住火气,低声道:“我哪里折腾了。这不是想着她才进咱们张家的门,肚子里又揣着张家的独苗,好歹要给孩子做做脸。这才请了亲朋好友上门来热闹几天,让她出来见见人。你出去打听打听,哪家小妾平素有这种见亲戚的时候?”
  
  张和德叫方氏堵的没话说,他吸了几回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叹气道:“她身子骨自来就不好,你当谁都……”他看了看方氏壮硕的身材,很明智的没有往下说,只是道:“你也瞧见了,她身边有两个是李家送给她的下人,一出事儿,就回李家报信去了。你老爷我的官帽子还被人捏着呢,你就大度些,别给我找事儿了。”
  
  说到宋素兰身边的下人,方氏简直一肚子火。此时听张和德主动提起来,方氏趁机提议,“老爷,这做人妾的,哪有还带着亲戚送的下人进门的道理。他李廷恩再如何,也不能管到咱们张家头上,就算石大人,都不敢如此蛮横。要不咱们把那两下人给送回去?”
  
  “送啥送,人家管你啥事了,人家就是给远房表姐两个下人使唤,连她的卖身契,都捏在你手里,她动了胎气,李家只是送了个陈医婆过来,连个下人都没上门询问。”张和德越说越火大,心里一个劲儿骂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他如今整天提心吊胆的,偏偏家里还不清净。
  
  张和德动了真火,方氏就怕了,毕竟如今娘家没办法给她撑腰,她膝下还有九个闺女指望着她这个当娘的。
  
  方氏只能告诉自己一定要忍,忍到孩子生下来养的跟自己亲了,将来才能有好日子过。
  
  张和德看着方氏的模样,就道:“这段日子你小心些,等她生了孩子就好了。”
  
  方氏不情不愿的应了,转头就叫人去给宋素兰炖了滋补的汤药送过去。
  
  宋素兰看到是方氏身边的心腹过来送药,一直吊在半空的心这才落了地,她叮嘱身边的人,“方家要是过来人,你赶紧过来告诉我。”
  
  -------------------------------------------------------------------
  
  王太后一手撑在迎枕上,一手捂着嘴唇打了个哈欠。
  
  见到王太后这幅厌倦的模样,王兴邦就没法子,他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太后娘娘,玉楼的事情……”
  
  他话没说完,王太后就不耐的睁开眼望着眼。那双眼角布满鱼尾纹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却依旧锋锐异常,王兴邦被吓得心里咚咚直跳。
  
  王太后看他这幅没出息的模样就来气,哼道:“你还知道心虚?”
  
  王兴邦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也不称太后了,只喊大姐,“大姐,我这不是担心您。这杜玉楼,他终归是姓杜的,眼下这外头的风声可不怎么好,他偏偏这时候找上沈闻香。沈闻香,可是皇上的人。”
  
  “这天下,不都是皇上的人。”王太后懒洋洋的一晒过。
  
  王兴邦顿时就急了。那天王太后所说的话,他也想明白了,太后终究是太后,无论如何,皇上不敢把生母给杀了偿命,可王家。这历朝历代,就没缺过把亲舅舅全家都给杀了的皇帝。
  
  “大姐,沈闻香手上有麒麟卫,眼看大臣们一天比一天闹腾的厉害,您说要是……”王兴邦有些话不敢直接说出来,王太后却一听就懂了。
  
  王太后冷笑道:“就凭三千麒麟卫?尽管让他们来试试罢,哀家在永宁宫等着!”她话锋一转,吩咐王兴邦,“这些事你不用担心,你们若能把哀家交待下去的事办好,王家上下性命总无关碍。江南道的事情如何了?”
  
  没想到王太后突然问起这个,王兴邦就垂了头。
  
  一看这幅模样,王太后就知道事情没有进展,对娘家人失望过太多次,王太后连气都懒得生。再动怒又如何,她总不能把娘家这些嫡亲的兄弟子侄给斩杀了。偏偏不用这些娘家人,外头那些能干的士子们端着气节,谁都不肯投效在她这个女人麾下,就算肯投效,被人逼着还政这么多年,她也不敢信了。
  
  王太后抚了抚额,耐下性子谆谆嘱咐,“这两年朝廷制出来的银锭成色都不好,江南道这几座银矿是意外之喜,哀家花了大力气,把后宫权柄一破为二交给宸妃,又答应皇上将石定生召入京中。皇上才在江南道的事情上松了手,一旦朝堂得知江南道的银矿如此易于开采,只怕王家就保不住这件差事。事到如今,你们要想法子赶紧多开些银矿出来制成银锭,待明年对永王兴兵,国库空虚,哀家手中握着银子才说得上话。”
  
  一说起银矿的事,王兴邦也有一些担忧,“大姐,这几年银价跟水一样往下头走。三年前一两银还能换九百文,如今一两银只得六百多文。以我的意思,咱们不如多收些铜钱,或是让人兑成金锭。”
  
  “你懂什么!”王太后看着王兴邦肥头大耳的模样就觉得厌恶,她憋不住火气使劲儿拍了拍扶手,“户部和兵部都不是哀家的亲信,来年对永王用兵,他们必会借机调换各地卫所驻军的将领,哀家费了多少的力气,才能撤换数道的卫所将军,这些都是能在哀家去世后保住王家人性命的根基。朝廷用兵,一向以白银与各家往来,用铜钱,用金子,亏你想得出来!铜钱民间多仿制,金锭若成色稍有插翅,价值便有千差万别。那些与户部兵部做生意的商户那个不是油锅里都能打滚的人物,背后又藏着多少勋贵世家。为了一点银子,你要把这京里的勋贵文武都得罪光是不是!”
  
  被王太后狠狠的骂了一顿,王兴邦本想偃旗息鼓,可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王兴邦还是硬着头皮道:“大姐,咱们如今可都是按着一两银七百文在给那些矿工和匠人付工钱,还有各处官员吃到肚子里的,若明年一两银只能兑五百文,咱们王家接下江南道这几座银矿,只怕要把大半个家底都给折进去。”
  
  王太后对这番话不为所动,“银子没了还能再挣,命没了,王家上下就等着逢年过节在地底享几柱香火罢。”
  
  王兴邦愣了一愣,回过神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兴许是王太后也知道娘家人都爱财如命,见王兴邦不说话了,王太后不免安抚他,“放心罢,此时白银不值钱,不过是近些年银矿的成色都不好,民间信不过罢了。待这几座银矿炼出来银锭一入百姓手中,一两银换八百文亦是便宜的事情。”
  
  王兴邦也不知道王太后说的是真是假,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王太后说的话准能成真。
  
  他又给王太后说起了杜玉楼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对杜玉楼有些不放心。也许是因寿章长公主待王家亲近,杜玉楼却从不与王家上下接触的缘故。
  
  “大姐,玉楼的事情。”
  
  王太后看王兴邦还没忘记这事,无奈道:“你放心罢,哀家心里有分寸,玉楼这孩子,虽说当年做这左卫军都督做得不情不愿,不过他既然站到哀家这头,皇上那边他便不用想了,再说……”她眼底浮现一丝恍惚,“丽质和皇上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
  
  说到这个,王兴邦心里一直就存着疑问,今儿看王太后似乎并不像以往动不动就暴跳如雷,王兴邦壮着胆子道:“大姐,五年前那事儿我琢磨了一下,总觉得心里有那么点不自在。您说皇上那么稀罕馨妃,明明知道馨妃是宋……”看到王太后一眼扫过来,他咳了一声,缩了缩脖子,“馨妃是犯官之后,如何还会让丽质那孩子跟馨妃撞到一处?丽质前脚进宫,皇上后脚便出了宫。我家那爱妾,我素来是不放心留下她跟甄氏一道的,但凡出门,我都找人看着,要出远门,就把人待在身边,总要叫甄氏摸不到她一根头发才好。”
  
  说着说着,王兴邦也察觉到自己不该在王太后面前说这些,连忙打住话头。不过他等了一会儿,却意外的发现王太后并未勃然大怒。他不由诧异的抬了头,正好就看到王太后出神的样子。
  
  “出宫,入宫,入宫,出宫。”王太后喃喃念了几遍,心底浮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身子晃了晃,手撑在扶手上,眼前一黑,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大姐。”
  
  王兴邦见状大惊,顾不得规矩,抢上去扶住王太后,扬声喊守在外头的下人进来,“来人,快传太医!”
  
  厉德安一进来看到王太后的模样,又不敢张扬,叮嘱了去传太医的小太监几句,这才上前招呼着宫婢们将王太后搀扶到床上躺下。
  
  王太后一双手直发抖,脚底发软的几乎是被宫婢们抬到了床上。躺到床上后,王太后嘴张开好几次,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王兴邦与厉德安见此情形不由大骇,王太后可是他们最牢固的靠山。虽说近些年时常犯些症候,却从无如今这样的情形出现过。
  
  摄政的太后若不能开口说话,还如何摄政!摄政过的太后不能摄政了,又会有什么下场?
  
  厉德安心里打了个秃噜,把站在床边望着王太后的模样吓得双腿发软的王兴邦拉倒一边低声道:“国舅爷,奴婢有件事要商量您。”
  
  王兴邦一贯是看不起厉德安这些人的,可此时此刻他简直心乱如麻,吸了吸鼻子点头道:“厉公公请说。”
  
  “待会儿太医来了,不拘是哪一个,奴婢的意思,得将人给稳住心才是,奴婢在宫里拖着他,您得赶紧出宫,把那太医的家里人给找着。”厉德安就冲着王兴邦使了个眼色。
  
  王兴邦吃了一惊,“给太后诊病的一直是吴荟针啊。”原本就是太后的心腹,还用得着特意去叮嘱?
  
  “吴荟针半月前就被流放了。”厉德安看着王兴邦也有点无奈。王家上下只知道靠着太后享受荣华富贵,太后身边的动静一概不上心。若非是娘家人,只怕王家上下早都被砍了头。
  
  “这,这怎会被流放?”王兴邦听了大惊失色,急忙追问。
  
  问到这个,厉德安就不说话了。事关王太后的身子,别说他这个永宁宫太监首领太监不清楚,就是清楚,他也不会对别人吐露一个字。
  
  见厉德安嘴巴闭的比蚌壳还紧,王兴邦心里直骂娘,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敢逼着厉德安开口,他心里很清楚,他没那个本事。自从永宁宫有厉德安这个人起,厉德安的嘴就没人能撬开。他就道:“那太后还点了谁没?”
  
  就是没点人,自个儿才为难,拿不准待会儿会是谁过来。
  
  厉德安苦笑道:“太后娘娘身子一贯康健,正打算这些时日慢慢寻人添补上。”永宁宫用太医,岂能随心所欲就找一个人来。
  
  王兴邦急的厉害,“不是还有几个也给太后诊过脉的?”
  
  “不在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把王兴邦后辈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由扭头看了看床上虚弱的依旧说不出话的王太后,惊恐的对上了厉德安的眼睛。静默许久后才颤着嗓子道:“要不,要不我去外头找找寿章?”
  
  虽说在厉德安心里,寿章长公主也并非如何值得相信,可到底比王兴邦要好得多。厉德安就琢磨了一下道:“国舅爷这就出宫罢,先到公主府,待太医过来,奴婢自会叫人往公主府送消息。”
  
  “好好。”王兴邦也不愿意呆在永宁宫,万一王太后真的出了大事,他这个国舅又恰好在这里,岂不是将现成的把柄往那些朝臣手中送。
  
  他抹了抹汗,赶紧出宫直奔寿章长公主府而去。
  
  床上躺着的王太后看着王兴邦迫不及待离去的背影,胸口急促的喘了几下后闭上眼帘,也不再试图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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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王兴邦赶到寿章长公主府,却得知寿章长公主一早就启程前往京郊的西山赏猎。
  
  西山距离京城虽说不远,却也要走三四个时辰。寿章长公主一早起身,此时分明已赶到西山,叫人去找,一来一回,哪里还来得及。
  
  王兴邦急的在长公主府门口跺脚。
  
  公主府的长史看到王兴邦的模样,忙叫人请王兴邦进去,自己找人去告诉了杜玉华。原本他是想找杜玉楼,然而杜玉楼去了左卫军中,没有大事,长史不敢派人去打搅。至于王兴邦口中的大事,京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位国舅爷口中的小事兴许会是大事,大事么……
  
  王兴邦与杜玉楼关系不睦,和杜玉华却还算亲近,见杜玉华出来,反倒比杜玉楼更放心些。
  
  杜玉华得知王太后生病,二话不说就让人备马,一边随着王兴邦往外走,一面追问,“外祖母出什么事了?”
  
  王兴邦想了想当时的情景,猜不明白,哪里敢告诉面前的杜玉华王太后是跟他说着话的时候倒下去的。面前这位明慧郡主的脾气,王兴邦可清楚的很。
  
  他故作为难的皱眉道:“玉华,你先别进宫,就在外头等着。待会儿宫里有人出来,你就让几个人去……”他说着放低了声音,小声交代了几句。
  
  杜玉华听完就道:“我知道了。”她也不叫平日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兵,而是找了寿章长公主身边最信任,这次留在公主府的护卫悄悄去办这件事。
  
  护卫领命而去,外头长史却忽然闯了进来。
  
  “郡主,郡主,这,沈大人,沈大人……”
  
  长史的话没说完,一列银甲护卫手按腰刀,从外面长驱而入。为首一名男子身形瘦削,面容清秀,尤其眉心一点朱砂妖异似血。眯起眼看人的时候瞳孔微微透出一点碧绿,莹透如玉石散发出诱人的波光,
  
  明明是美的雌雄难辨之人,所有人看到却犹如见到恶鬼一般,浑身直打颤,就连杜玉华的心口都缩了缩。
  
  “沈,沈闻香。”王兴邦面对着沈闻香,嘴角哆嗦了两下才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沈,沈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沈闻香勾唇一笑,眼尾自然的就流露出一抹轻佻的味道,“本官奉旨办事。”声如其人,一开口便如泉击玉瓮,勾魂摄魄。
  
  王兴邦对上沈闻香的笑容,眼前一花,他本就腿软,这一恍惚,差点栽到地上。
  
  “舅公。”杜玉华一把抓住神魂颠倒的王兴邦,让人把他搀扶到一边坐下,自己走上前阴沉着脸问沈闻香,“沈大人,这是长公主府。”
  
  “本官知道。”沈闻香目光在杜玉华身上流连一圈,含笑道:“本官奉的是圣旨。”他手一挥,原来漾在脸上的笑意倏忽不见,身后的麒麟卫整齐划一的往前一迈,屋里顿时陷入了凝滞之中。
  
  “明慧郡主,皇上有旨,要你前往宗正寺。”
  
  没想到沈闻香居然是来抓自己的,杜玉华不由一惊,她紧紧捏着挂在腰间的长鞭,厉声道:“本郡主犯了何事要前往宗正寺。”
  
  “长公主府女兵亲卫百户马英,夏莲尸身已在京郊姚家别院不远处密林中被人发现,三日前,姚凤清曾被人刺杀。”沈闻香看着目瞪口呆的杜玉华,柔声道:“明慧郡主,还须沈某再接着说下去不成?”
  
  杜玉华踉跄两步,对着沈闻香面带讥讽的脸,她嘶声道:“马英,夏莲早就不见了,我曾让人找过她们。”
  
  “宗正寺与兵部都已着人清查过,并无长公主府差人回报二人失踪的记录。”
  
  按规矩,京中公主府,亲王府等宗室府邸的亲卫由宗正寺与兵部共同监管,尤其是公主府的女兵亲卫,一旦失踪或有罪行,必得及时上报宗正寺,由宗正寺遣人核实记录后,交由兵部过档,再发往刑部专人处置。
  
  杜玉华当然明白沈闻香话中的意思,可马英,夏莲跟随她多年,在她去骊山的路上失去踪影,当时她又得知姚家似乎有人对自己动过心思,还以为马英夏莲是糟了姚家人的暗手。她回京后一直调查此事,又怕马英夏莲还活着,一旦上报,按宗正寺的规矩只怕性命难办,又想自己亲手了解跟姚家这场恩怨,谁知事情竟会落得如此地步。
  
  她思来想去,再想到沈闻香说的姚凤清说他几日前被刺杀的话,怒火窜上心头,捏紧马鞭怒道:“姚家,姚家!”
  
  沈闻香始终脸带笑意,看着杜玉华脸色变化,他意味深长的望了眼缩在边上的王兴邦,温声道:“明慧郡主,请罢。”
  
  上一次姚广恩死后所引发的事情杜玉华也是亲眼所见。那一次,连王太后都不得不让她离开京城去往骊山以避锋芒,否则她不会拖了这么就在一直找不到证据的情况下就不对姚家动手。这一次昭帝动用麒麟卫,虽说沈闻香自始至终态度温和有礼,可杜玉华很清楚,沈闻香不用手段则以,一用手段,即便王太后如今尚康健,这个男人也会给以雷霆还击,何况王太后如今兀自病重。
  
  三千麒麟卫,眼中从来只有一个主子。
  
  杜玉华深吸了口气,对沈闻香道:“我跟你走。”
  
  沈闻香笑了笑,示意杜玉华先走,杜玉华看了他一眼,昂首挺胸走在了前面。
  
  “郡主,郡主……”长史一看杜玉华真的被是沈闻香带走,还是前往宗正寺,急的三魂五魄都不见了,拼命在跺脚,“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世子不在,长公主又在西山。”他抓了抓头,赶紧吩咐身边的下人去找杜玉楼和寿章长公主。
  
  一通忙乱,他又目光落在=同样抓耳挠腮的王兴邦身上,跟遇到救星一样道:“国舅爷国舅爷,您赶紧进宫去让太后娘娘下懿旨把郡主给放出来,这郡主要是出了事儿,小人可连命都保不住了啊。”
  
  王兴邦哪里愿意管这种事情,反正杜玉华已经安排人去办太医的事情了,他打了两下哈哈,安慰长史,“别担心,别担心,玉华是什么身份,就算送到宗正寺,那些老家话也不敢对玉华下手。”
  
  谁说不能下手,这回可是麒麟卫的沈闻香送进去的。想到与沈闻香有关的那些传言,长史简直恨不能脊梁骨都断三截,他哭丧着脸拉着王兴邦的袖子不让他走,“国舅爷,郡主可是咱们公主的眼珠子,就是太后娘娘,那也是把咱们郡主捧在手心上。您别怪小人说话难听,要是长公主和太后娘娘知道沈大人是在咱们面前把郡主带走的,小人自然活不了,您也讨不了好啊。”
  
  “你,你……”王兴邦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长史都敢威胁他,气的一脚就给踹了过去。
  
  长史被一脚踹的心口剧痛,却连吭都不吭一声,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又过去把王兴邦给拽住了,“国舅爷,您开开恩,发发慈悲,小人这条命往后就是您的了。”一个劲儿给王兴邦赔罪求饶,就是不松手。
  
  王兴邦没法子了,颓丧的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太后病着,这……明日寿章他们也就回来了,你何必为难本官。”
  
  哪里是有心为难。
  
  长史在心里苦笑一声,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国舅爷,非是小人为难您,实在是郡主不能取宗正寺了。”
  
  王兴邦就困惑的看着长史,长史不得不提醒他,“您忘了,如今的宗正寺卿是荣王爷,少卿是瑞安大长公主。”
  
  王兴邦心里一下就打了个突。
  
  荣王爷是先帝的叔叔,辈分自然不用说,在皇室中德高望重,连王太后都要给几分颜面。荣王爷有位侧妃,十分宠爱,在荣王爷六十大寿那天给荣王爷生了个儿子。按大燕律,亲王庶子不得袭爵,为了这个儿子,荣王爷当初还特意舍下脸皮在先帝面前为幼子求了个侯爵之位。也正是这位被荣王爷溺爱长大的幼子,两年前在酒楼中与原配争执之时被杜玉华撞见,杜玉华将人抓住,直接从酒楼二楼扔了下来,脑袋撞上一个摊贩的摊子,右眼被划破了。
  
  为了这个幼子,荣王爷入宫与王太后狠狠闹了一通,寿章长公主亲自上荣王府赔罪,给那位侧妃送了不少东西,王太后又从王家挑了一名容貌出众的庶女送给荣王爷这幼子做了侧室,并答应让再给那侧妃生的大儿子赐一伯爵位,事情才就此了结。然而荣王爷对杜玉华的厌恶之情,是京中人人都知道的。
  
  至于瑞安大长公主,岑子健如今已回京,又有前不久的事情,自然人人都明白当初亲上宫中拒绝婚事的瑞安大长公主对杜玉华也不会如何喜欢亲近。
  
  这样的两个人身份高,辈分高的人坐镇宗正寺,原本与杜玉华无关,毕竟井水不犯河水,可一旦杜玉华因故入了宗正寺,事情便大不一样了。
  
  此时王兴邦也明白过来了,人好进去,再想弄出来,只怕连寿章长公主与杜玉楼回来也完全没有法子。一想到人是在自己面前被弄走的,再想到王太后与寿章长公主的护短之处,王兴邦蹭的一声从位置上跳起来,大声道:“我这就进宫,这就进宫。”
  
  太后不病也病了,这事儿要是瞒着她,杜玉华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指定要遭殃,告诉了太后,好歹让她先开口把人接出来,至于往后如何,就与自己无关了。
  
  王兴邦想的很清楚,匆匆交待了长史要注意宫里来人的事情,就着急忙慌的又进了宫。
  
  永宁宫里乱成一团,太医正在给王太后诊脉,一看到王兴邦,厉德安就凑上来道:“事情办妥了?”
  
  王兴邦魂不守舍的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问,“皇上呢?”
  
  厉德安小声道:“皇上在偏殿问了几句,先说了是风寒,太后交待了不见皇上,省的过了病气。正巧前头有事,皇上听过就又赶去处理政事了。”
  
  一听说昭帝来过又走了,王兴邦越发觉得杜玉华这回在劫难逃,恍恍惚惚的看到太医诊脉万被厉德安叫到一边,周围只有几个宫婢在簇拥着王太后,他赶紧上去喊了两声:“大姐,大姐。”
  
  王太后被太医施过针,此时已好转许多,勉强能坐起身,听见王兴邦的声音,就睁开眼疲惫的应了一声。
  
  见王太后能开口了,王兴邦更是大喜。他担心事情耽搁杜玉华出事他被连累,立时就一脸急色道:“大姐,您的想想法子,玉华被沈闻香带人抓到宗正寺去了。”
  
  “你说什么?”王太后顾不得心口的绞痛,厉声追问,“玉华怎么了?”
  
  王兴邦还怕太后不重视此事,忽略了自己辛苦进宫报信的功劳,赶紧加了把火,“大姐,沈闻香带着几十个麒麟卫,口口声声说玉华犯了重罪,闯到寿章府上,把玉华给硬逼着押走了,我这拦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您想想法子,如今的宗正寺可在荣王爷和瑞安大长公主手里,您说玉华落在他们手里还能……”
  
  他还在滔滔不绝,却没有注意到王太后脸色已然由青转白,嘴角边的肉连连抖动。
  
  王太后闷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丽质呢?”
  
  王兴邦道:“丽质昨日去了西山,玉楼去了左卫军军营练兵,两人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再说他们也没法从宗正寺救人,大姐,还得你出手才行。”
  
  王兴邦后面的絮絮叨叨王太后已经全都听不见了,她只记住了一个西山,一个左卫军军营。
  
  一股腥甜从心口急速涌到喉管,王太后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仰面朝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嚎,“宣明澈!”
  
  “太后,太后。”
  
  “大姐,大姐。”
  
  屋里的宫婢听到王太后喊出昭帝的名字,俱都死死的垂了头,谁知转眼就听到咚的一声响,抬头一看,所有人吓得半死,只见王太后已然全身无力的晕倒在了床上,床边一滩血迹触目惊心。
  
  王兴邦傻了眼,他没想到王太后居然被他带来的气的吐了血,又晕了过去,他赶紧跪倒在床边哭喊道:“大姐,大姐。”
  
  厉德安急的厉害,顾不得许多上去就把王兴邦抓开,任由他失魂落魄的在边上哭,把在偏殿的太医又给抓了过来,一面还要警告宫婢太监们,不许在外头乱说,谁要敢报消息,就要谁的命。
  
  好在这些能进内殿伺候的都是王太后精挑细选的心腹,这些人也知道身家性命都跟王太后拴在一起,自然无人敢乱说一句话,乱走一步路。
  
  可永宁宫的人来来往往,自然瞒不住昭帝的耳目。昭帝虽说不知道内殿的消息,却也能判断出些蛛丝马迹。
  
  听见太监回报说王兴邦又进宫后永宁宫就有些忙乱,昭帝含笑运足气势,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了一个偌大的忍字,提笔之后,昭帝望着这个这些年头一次写的如此顺畅的忍字,眼底满是意气风发。
  
  他将笔放在一旁,用白虎玉镇纸将宣纸压好,问身边的太监,“姚凤清可已入城?”
  
  太监弯腰谄笑,“回皇上的话,姚公子尚需半个时辰才能进城。”
  
  昭帝点了点头,“甚好,入城的时辰,不得早也不能迟。”
  
  “皇上放心,奴才早便安排好了,姚公子也是精明人。”
  
  昭帝微微一笑,举目望着远方,目光似乎已透过层层宫墙,窥见这大燕天下的未来。
  
  ----------------------------------------------------------------
  
  “祖母。”
  
  瑞安大长公主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声音,没有睁眼,便先笑了,“是壮哥儿啊,你怎的来了。”说着瑞安大长公主摇了摇头,“壮哥儿,宗正寺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更不该在这时候来。”
  
  岑子健当然明白瑞安大长公主的意思,他上前一步,低声道:“祖母,您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按律便是。”瑞安大长公主笑了笑,“壮哥儿,你回去罢,此事祖母心中自有打算。”
  
  岑子健有些着急,“祖母,明慧郡主是沈闻香带进来的,可太后……”
  
  “壮哥儿。”瑞安大长公主脸上失去了慈和的笑意,她摆了摆手,看着岑子健正色道:“祖母告诉过你,平国公府立身之道便在忠君,你只管记住这两个字便是。至于祖母,出身皇室,自有祖母处事的道理。”
  
  “可是……”岑子健当然明白瑞安大长公主的意思,是要将自己大长公主与平国公府老夫人的身份拆开。在平国公府府中是老夫人,在宗正寺,便是大长公主。然而若真能如此简单的分开,事情便简单多了。他忍不住张口又要说话。
  
  瑞安大长公主及时阻止了他,“不必说了,你听祖母的话,赶紧回去,还有……”瑞安大长公主顿了顿话,沉声道:“凤清那孩子,你不要再与他来往了。”
  
  岑子健听到这句话,悚然一惊,“祖母是以为?”
  
  瑞安大长公主淡然一笑,“祖母什么都没说,事情,总会明白的。”
  
  岑子健心念顿闪,默不作声对瑞安大长公主行了礼,退了出去。
  
  他一出宗正寺,并未直接回国公府,而是叫人去打听了姚凤清的动向。
  
  得知姚凤清此时依旧尚未在京时,他心里就对先前的念头有了怀疑之意。可他又十分了解瑞安大长公主说话从来言之有物,想了想,他脑海中忽然窜过一个人,他立时勒住缰绳,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少爷,咱们这是往哪儿去?”身边跟着的小厮见这条路从未走过,不由多了一句嘴。
  
  岑子健道:“去找李廷恩。”
  
  “李廷恩?”小厮喃喃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才明白过来,“是那位探花郎。”
  
  岑子健点了点头,看到路上行人疏落,扬了扬鞭,往李家飞驰而去。
  
  此时的李廷恩,也正在听从平打探回来的消息。
  
  “少爷,是真的,沈大人真的带着麒麟卫去长公主府亲自带了明慧郡主前往宗正寺。小的打听过,听说荣王爷与瑞安大长公主已接到圣旨,此时都在宗正寺,只等着宗正寺少判一到,便要开始问话。”
  
  李廷恩听完这个消息就沉默了。
  
  还有三两日便是王太后的千秋寿宴,昭帝为何要选在此时动手?这么多年都忍了,明慧郡主以非能够左右政局的人,昭帝偏偏要选中她,这件事实在太不寻常。
  
  他想了想问,“寿章长公主与杜玉楼可在府中?”
  
  从平摇头,“不在,小的得知这消息便探查过寿章长公主与杜世子的行踪。寿章长公主昨日去了西山,杜世子去了左卫军军营。城门口有守卫亲眼看见他们带着护卫出城的。”
  
  听到从平的话,李廷恩心里的疑惑之意更添了些许。
  
  在这个时候动手,寿章长公主与杜玉楼却都不在京城。然而杜玉楼在离开之前拜访过沈闻香,今日又是沈闻香带着麒麟卫奉圣旨抓了明慧郡主。
  
  在太后即将寿宴的时候,在杜紫鸢即将敲登闻鼓的时候。杜玉楼是明慧郡主的嫡亲兄长,是太后钦点的左卫军都督,却是皇上暗中重用的人。
  
  这条隐秘的暗线联系起来,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难道真是昭帝一手安排?可即便如此,只要王太后尚在,又能把明慧郡主如何?杜玉楼真的肯为昭帝连明慧郡主的性命都不顾了?
  
  心中繁杂,李廷恩下意识的用手指有节奏的在案桌上敲击起来。
  
  外面传来丫鬟禀告的声音。
  
  从平过去开了门回来道:“少爷,岑世子来了。”
  
  “岑子健!”李廷恩冷淡的笑了笑,起身道:“请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请大家不要嘲笑的我取名水平,我觉得沈闻香很好听,人家是美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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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看文愉快,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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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宗正寺为太祖所设,除了正中高挂一面太祖亲书的明光匾,就只有正中一张案桌,案桌后一张大椅,宗正寺少判义郡王坐在的椅上,见到杜玉华自从进门之后便手握长鞭,一脸不逊,只觉得头痛。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坐在左右两边的荣王爷与瑞安大长公主。
  
  荣王爷抖了抖胡须,冷哼道:“此乃明光堂,明慧,你胆敢不跪!”
  
  杜玉不屑的看了一眼高堂上坐着的三人,“为何要跪?”
  
  “你……”荣王爷没想到杜玉华竟敢在宗正寺顶撞他,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想到临出门前爱妾的哭诉,气的狠狠捋了捋胡须,怒道:“来人啊,让她跪下。”
  
  林立在两边的宗正寺衙役不敢犹豫,哪怕有些畏惧杜玉华,依旧三两个上来,欲要将杜玉华压着跪到地上。
  
  “谁敢上来!”杜玉华长鞭甩动几下,登时将不敢与她动手的护卫抽的倒在地上痛哭的呻吟。
  
  “反了反了!”荣王爷气的须发皆张,指着杜玉华骂道:“管他是皇亲还是国戚,就算是皇子,自太祖立宗正寺以来,还没有人敢在明光堂动手,来人啊,把寺兵叫进来,上杖刑!”
  
  “荣皇叔。”一直沉默着静静坐在位子上泥偶木雕的瑞安大长公主忽然开了口。
  
  荣王爷虽说辈分比瑞安大长公主更高,实则两人年岁相差并不大,交情素来不错,此时见瑞安大长公主开了口,即便动了真火,荣王爷也依旧愿意给瑞安大长公主几分颜面,他有些不悦的道:“瑞安,这孩子太过张狂,是非的教训不可了。”
  
  瑞安大长公主含笑点头,“皇叔说的是。”她看了看依旧站在下方毫无屈服之色的杜玉华,笑道:“皇叔,孩子是要管教,只是还得让她心服口服才是。”
  
  “这孩子讲不通道理。”一看到杜玉华那张桀骜的脸,尤其是那对于王太后年轻时相似的飞扬入鬓的长眉,荣王爷就不由想到往事,他苦笑着摆摆手,“罢了,瑞安,你若要与她说几句,便说罢。”
  
  “多谢皇叔。”瑞安大长公主客客气气的谢过荣王爷,拄着沉香木凤头拐杖起身望着下面的杜玉华,沉声道:“你随本宫过来。”
  
  杜玉华虽说不明所以,有早年的事情在,却也不会以为瑞安大长公主在荣王爷面前保住她就是喜欢她。她挺直背脊跟在瑞安大长公主身后来到明光堂后院寻了一间净室。
  
  瑞安大长公主坐在蒲团上,静静打量着杜玉华防备的神色,忽然笑了,“你果然是她的外孙女。当年她入宫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杜玉华先是不明所以,很快就明白过来瑞安大长公主说的是王太后,她动了动身子,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一种困惑的目光望着瑞安大长公主。
  
  “你是不是以为,本宫不喜欢你?”
  
  面对瑞安大长公主的询问,杜玉华的回答只是无声又不屑的撇了撇唇。
  
  瑞安大长公主并未被她的神情激怒,平静的道:“你的这性子,性烈如火,与你外祖母别无二致。可你不及你外祖母识时务。”
  
  杜玉华登时愤怒的看着瑞安大长公主,冷笑道:“您昔日是皇女,我外祖母如今却是您的皇嫂,到底谁更尊贵,您在我面前如此说话,此时又是谁不识时务。”
  
  听到这番话,瑞安大长公主只是冷淡的看着杜玉华,“本宫身上流着宣家的血,你说谁更尊贵!后宫上至皇后,下至妃嫔,但有难产之兆,悉令保小不保大。妃嫔流产,皇后有责,妃嫔落罪,明慧郡主,凡此种种,你说谁更尊贵!”
  
  杜玉华被问的说不出话,她没法反驳这些道理,只能用更愤怒的目光死死的瞪着瑞安大长公主。
  
  “旻和七年,慧文太子妃崩逝,皇兄挑选继妃。你外祖母出身不彰,父皇本欲为其则高门贵女为后,偏偏皇兄看重了你外祖母,一意孤行要立你外祖母为继妃。父皇早便说过,‘王家女性如野马,吾儿善似雏鹿,此女,当禁于后宫。’”瑞安大长公主看着杜玉华吃惊的神色,缓缓道:“你不知道此事罢,这天下,除了本宫,还记得这句话的,想必只有你外祖母了。”她叹息一声,继续道:“当年皇兄病重,无心处理朝政,曾嘱托本宫,本宫为了平国公府,一意推拒了。为了替宣家后人守住这天下,皇兄将政事悉数托付与你外祖母。可自寿章之事后,皇兄忆及父皇当年说过的话,早便后悔了,奈何权柄交出去易,收回来难。再有皇上年岁当时年岁尚小,皇兄病体一日不如一日,无奈之下,才留下诏书让你外祖母摄政。时至今日,你外祖母重用外戚,搅乱我宣家江山,实乃祸国之人,论罪当诛!”
  
  诛字一出口,便如滚滚浪涛,重重击打在杜玉华心口之上,她被瑞安大长公主杀气腾腾的眼神逼迫的连连后退几步。直到身体撞上紧闭的木门,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才让她回过神来。
  
  发现自己被瑞安大长公主一番话吓到的杜玉华面色涨红,恼羞成怒之下抢上几步,指着瑞安大长公主怒道:“文宗皇帝说过什么,谁也不知道,当然由得你说。你一个大长公主,竟敢放言诛杀太后,到底谁改论罪。正好,你我如今皆在宗正寺,我们这便出去明光堂,我倒要瞧瞧,谁的罪更该跪!”她说着,便毫不客气的上去要抓瑞安大长公主出去。
  
  瑞安大长公主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手中凤头拐杖轻轻一敲,就将杜玉华伸出来的手臂打得脱了臼,“明慧,你常年习武,就学了这些本事?”
  
  杜玉华闻言怒不可遏,她不是不清楚公主府那些武学师傅都是在奉承她。那些人顾忌她的身份,唯恐她受伤,从来不肯教她真本事,可这些年,她从未有一日懈怠,就算只学到皮毛,她也费百倍千倍的功夫去琢磨。
  
  看到瑞安大长公主眼底的讽刺,她不顾手上的伤势,再度朝瑞安大长公主挥鞭而去。
  
  瑞安大长公主依旧身子不动,轻轻巧巧就将她的左手同样给敲的脱了臼。
  
  “本宫常听人说,寿章之女明慧郡主乃是女中豪杰,即便围猎也讲究行军布阵之道,武勇之处更胜男儿,如今瞧来,连本宫这个垂垂老矣的老太婆都打不过,想来不过如此。”
  
  事实就在面前,哪怕瑞安大长公主话难听的就像一把把钢刀插在心口上,杜玉华也只能尽力的将背脊挺的更直一些,绝不低头。
  
  瑞安大长公主望着杜玉华拙劣的回击方式,忽然收起讽刺,神色端肃的道:“你可知本宫当初为何亲上永宁宫拒绝婚事?”
  
  杜玉华没想到瑞安大长公主突的又提到这件事。哪怕她在人前从来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然而接连被人拒绝,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哪有不觉得难堪的,背地里亦流下过无数眼泪。此时瑞安大长公主说这个,她更觉得是种羞辱,她神情傲然的别过了头。
  
  这样稚气的举动让瑞安大长公主微微一笑,随即沉声道:“本宫不喜你,非是因你走马驯鹰,更不是为你整日带女兵钻研行军之道,亦不为你的张扬跋扈。你是郡主,你的品性,尚不如本宫早年十之一二。”
  
  杜玉华愕然的看着瑞安大长公主。
  
  “你不知道罢。”瑞安大长公主笑了笑,脸上挂着一丝缅怀的神色轻声道:“本宫当年的亲事,还是自己定的。宫中马球赛场,本宫带着一群宗室贵女,与岑烈带的勋贵子弟打得难解难分,最后本宫输了三球,一怒之下,便用球棍击破了岑烈的头。父皇大怒,要本宫前往普慈庵禁闭三月,谁知第二日,他就入宫求父皇赐婚。本宫与他比过骑术,比过剑术,比过枪法,三场皆输,这才答应下嫁。”话到此处,瑞安大长公主弯了弯眼角,近乎是柔和的呢喃起来,“本宫后来的一身本事都是在他手上学的,琼峡谷一战,他被敌军围在谷中,身负重伤,本宫带着三千兵马,在谷口与敌军杀了七个来回,才将他救出来。没有他手把手的教本宫沙场之道,本宫第一次闯阵,便已经死了。”
  
  琼峡谷之战。
  
  杜玉华一听到这几个字,终于彻底想起关于瑞安大长公主的那些传言。
  
  文宗时威风赫赫的瑞安公主,为了夫婿岑烈,不惜违抗圣旨,擅自调兵三千前往琼峡谷救援被围困的岑烈。两万靺鞨人守在琼峡谷外,瑞安公主带着文宗赐给她的一千女兵还有岑烈帐下剩余的两千兵马,七日七夜内冲了一次严阵以待的琼峡谷,最终杀出一条血路,将身受重伤的老平国公岑烈救了出来。
  
  兵戈平息后,靺鞨部首领佐鸣蟾王派人入京签订国书,使臣曾奉命在宴席上宣读了佐鸣蟾王的书信,信中佐鸣蟾王对瑞安公主赞不绝口,颇为尊崇。也正是这一战,让瑞安公主膝盖骨碎裂,长时行走便有剧痛之患,文宗因此赐爱女以凤头杖。
  
  杜玉华与瑞安大长公主对视片刻,忽然道:“娘当初说要嫁给岑子健,我知道他是您的孙子,我曾满心期盼。”不是为了岑子健乃世袭罔替的国公府世子,而是因岑子健是瑞安大长公主的孙子。
  
  瑞安大长公主愣了愣,神色复杂的叹息,“你本该是个好孩子,可惜,偏偏是她的外孙女。你身上本也留着宣家的女,奈何你娘当年走错了路。”她说着眼底显出一抹锐利,淡淡道:“这十来日,你便留在这里罢。十日过后,这天,是月是日,就该清楚了。”
  
  杜玉华本来有些松动的心神重新绷紧,她扬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瑞安大长公主没有理会她的虚张声势,只是站起身,怜悯的看着她道:“本宫的意思,你明白的很。与本宫出去之后,荣王叫你如何做,你便如何做,本宫自会让你在宗正寺平平安安的呆着。”
  
  “连姚凤清都尚未过来,你们便要将我关押在宗正寺。”
  
  瑞安大长公主依旧是那副怜悯的神色,却看得杜玉华头皮绷紧,“事到如今,事情早已与姚凤清无关了。”她说完不再看神色怔忡的杜玉华,扬声道:“进来。”
  
  不知何时到了门外的两个女兵便推开门进屋恭恭敬敬的冲瑞安大长公主行礼。
  
  瑞安大长公主拄了拄拐杖,看着杜玉华,眼神冰冷如刀,“把她的肩膀都给本宫卸了。”
  
  两个女兵二话不说,静默着上去神色利落的就将杜玉华的两只肩膀给卸了。
  
  静谧的屋中只听到咔嚓两声连响,而杜玉华,却一直如木偶人一般,任凭人摆弄完毕,又被两个女兵架着随瑞安大长公主走了出去。
  
  -------------------------------------------------------------------------
  
  公主府的长史得知宗正寺传回来的消息,说姚凤清已奉旨赶回京城为杜玉华一事做人证之后,急的三魂不见了气魄。
  
  屋漏偏逢连夜雨,派原本以为派去西山报信的人快马加鞭几个时辰能赶到,寿章长公主会连夜赶回来,谁知偏偏出来消息,说从京城去西山的路上前些时日下过大雨,土质松动,下午的时候山上滚下巨石,将去西山的官道给堵了。去送信的人不得已乘着夜色去走山路,只怕又要耽搁不少时候。没过多久,宫里又传来消息,说是王太后病了,正将太医院的太医全都诏到永宁宫去。
  
  眼看连王兴邦那里都指望不上了,长史急的团团转,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去了诚侯府,然后不出意料的吃了闭门羹。
  
  长史一头一脸的汗,连连掏了四五个银锭塞到诚侯府的门房手上,平日这些不给公主府脸面的粗汉子,长史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今日却不得不低头。
  
  门房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抠了抠鼻孔,指尖一弹,莽声莽气的道:“等着罢。”随后收了屁股底下的长凳,将府门一关,自己朝咏院去报信。
  
  杜大听到门房的消息后,就去告诉了杜如归。
  
  “侯爷,公主府来人了。”
  
  杜如归正坐在屋中用细布小心翼翼的擦拭一面铜镜,他听到杜大的话,连头也没抬,“为了杜玉华?”
  
  杜大没有吭声。
  
  铜镜被擦拭的干净如新后,杜如归看着里面依旧乌发如故,眉目如画的脸眼底涌上汹涌的憎恨之意,他反手重重一按,将铜镜反扣在桌上。听到那声巨响,他心里一慌,随即又将铜镜翻过来仔细的检视了两遍,发现铜镜没有任何损伤后,才缓缓将铜镜小心翼翼的收到了一个木箱里。
  
  散发着幽幽香气的木箱中一层层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女子的钗环首饰,每一样,都能看出长久被人精心养护的痕迹。
  
  杜如归将木箱交给杜大,亲眼看着他将木箱仔仔细细的摆放到床头原来的位置上,这才分出些心思,“让人紧闭大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杜大迟疑了一下,少见的犹豫道:“侯爷,毕竟是您……”
  
  “我只有一个女儿!”不待杜大说完,杜如归便冷冷的拒绝让他继续说下去。
  
  杜大没有吭声,沉默的一瘸一拐往外走,在即将跨出门槛的时候,又被杜如归叫住了。
  
  “你找个人,送封信去给李廷恩。”
  
  ----------------------------------------------------------
  
  信送到李廷恩手中的时候,已是夜深。
  
  李廷恩坐在书房里,思索着这一日的剧变,再看着面前杜如归这封字字力透纸背的信,眼神变幻莫测。
  
  “来人。”
  
  屋外从平应声而入。
  
  “去请钟道长过来。”
  
  听了李廷恩的吩咐,从平赶紧叫人去将那个自到了李家起就不停吃吃喝喝的钟道长叫了来。
  
  一到李廷恩的书房,钟道长原本在路上还与从平嘻嘻哈哈的神色就不见了,他撩起道袍往李廷恩面前一坐,正色道:“李公子有用得着老道的地方了?”
  
  李廷恩从头至尾就不想掩饰自己的心思,他道:“钟道长,在下有事要托付与您。”
  
  端谁的饭碗就给谁办事。钟道长虽说是道人,这点规矩还是知道的,他坐直身子,很认真的道:“公子吩咐就是。”
  
  “在下知道钟道长上通天文,下知地理。”
  
  面对李廷恩的夸赞,钟道长没有一点得意之色,反而心里有些戒备起来,他可不敢小看李廷恩,这位被人称作文曲星下凡的少年探花,要让他诚心夸赞一个人,可不容易。
  
  钟道长打了个哈哈,“李公子谬赞,谬赞了。”
  
  对钟道长的提防,李廷恩不以为意,他需要的只是钟道长的尽心和忠心,至于对自己一点防备之意,倒并无大碍,“钟道长,在下想问问,京中十日之内,可俱是晴天?”
  
  “这个。”钟道长即便想破了头,也没想到李廷恩是要问这个,他想了想道:“老道这些日子也曾观望过天时,别说十日,只怕一月之内,京中想要有雨都不太容易。”
  
  李廷恩闻言挑了挑眉,笑道:“如此,便有劳钟道长了。”
  
  “有劳,有劳什么?”钟道长听见这句话,完全摸不着头脑,“李公子,您方才问天时,老道可都已经说过了。”
  
  “非也。”李廷恩摇了摇头,看着钟道长戒惧的模样,缓声道:“在下是想请道长求一场雨。”
  
  “求,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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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情蕭在集市中卖艺,收到27两纹银的打赏。
第83章

  饶是钟道长心里琢磨过千万件事,他也没想到李廷恩竟然是叫他求雨。
  
  他登时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拼命摇头,“李公子,老道又不是神仙,这,这老道还在与诸位师兄师弟研究成仙之道呢。”
  
  要是别人,钟道长觉得自个儿还敢壮着胆子坑蒙拐骗一番,拿一笔丰厚的求雨银子,反正最后说是神仙不满意祭祀的献礼,不乐意下雨不就结了,谁还敢去真的追究不成?
  
  可面对李廷恩,钟道长觉得自己又不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
  
  被钟道长一口拒绝,李廷恩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不见了,他目色幽深的望着钟道长一言不发。
  
  钟道长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动了动身子小声解释,“李公子,真不是老道推脱,这实在是……老道要能求雨,早些年观里缺银子何苦与几个师兄弟窝在一起挨着,各处年年都有闹旱的地方。”
  
  他望着李廷恩嘿嘿笑,深信后面的话就是不说李廷恩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李廷恩向后轻轻一靠,摆出放松的架势,他这样一动,钟道长紧绷的神色也跟着放缓了。
  
  “钟道长,在下并非要你求一场将全京城罩进去的雨。”李廷恩手指在桌案上敲了两下,沉声道:“在下只要你在看好的日子看好的地方下一场雨。”
  
  看好的地方看好的雨?
  
  钟道长惊讶的望着李廷恩,“你的意思是……”
  
  李廷恩端了面前的茶,用盖子一下下别着面上的茶沫,笑道:“钟道长,当初在下与几位道长在山中弈棋,苗道长曾与在下谈论过一件事。苗道长说,钟道长昔年炼丹,曾意外得到一样东西,此物在天有阴云之时大量点燃,浓烟上升,原本的阴云便会化作大雨从天上倾泻而下。苗道长说,钟道长曾借此物赢了他一株珍藏的灵芝。”
  
  此话一出,钟道长愣了愣,冲着李廷恩嘿嘿傻笑,心里气的骂起了师兄苗天机的祖宗。
  
  这东西,可是他好不容易才能得到的神仙之物,哪能随便告诉别人,眼下就被人给盯上了。
  
  钟道长一直以为这东西是他多年诚心向道天上的神仙查知他的诚意才赐给他的,哪肯李廷恩上下两瓣唇一张一合就乖乖把东西拿出来,他就冲着李廷恩嘿嘿笑,“李公子,这,您也说这东西是老道意外才炼出来的,您说这,这老道好不容易得了天上神仙的指点得了这么一样东西,那指定少啊,您要是就给用了,老道……”
  
  “两万两。”李廷恩轻飘飘的两个字就让钟道长肉痛的神情僵在脸上。
  
  钟道长咽了口唾沫,“李公子,这东西得来不易,用一些少一些。”
  
  “五万两。”
  
  “李公子……”
  
  “十万两。”李廷恩见钟道长惊讶的连下巴都合不上了,将茶盅往桌案一放,笑道:“钟道长,此物即便乃神仙所赐,您也留之无用。饶是炼制艰难,以您的本事,既炼出一回,就能炼出第二回,您所缺的,是炼制东西的材料。您说,是不是?”
  
  对啊,自己留着这东西只能充个门面,告诉别人,神仙眷顾过自己,给了自己这具有神仙之力的东西。可说到底,能求雨有屁用,又不能让自己真的成仙。还是拿着银子去炼丹更划算。
  
  钟道长心里转了转,他看到李廷恩的脸色,也知道李廷恩不会再在十万两之上出价钱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大义凛然道:“李公子与老道是老交情,东西虽重,也不值李公子这个人。老道明日就把东西送到你手上。”
  
  李廷恩摆了摆手,“钟道长,这十万两银子含着您亲手用神物求雨的银子。”
  
  钟道长一下傻眼了,试探道:“李公子的意思是让老道到时候亲自去把雨给求下来?”
  
  “不错,时日一到,在下自会告诉钟道长在何处求雨,大雨一至,十万两银子在下丁当双手奉上。”李廷恩唇角的笑容温和之极,落在钟道长眼中却觉得着实碍眼。
  
  钟道长虽说不知道李廷恩求雨做何用,要在何处求雨,然而李廷恩肯出十万两银子,又是个向来不会吃亏的人,想也知道只怕求雨这件事不简单。可李廷恩先前没说让他亲自去求雨,这会儿他心思又被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给勾住了,真让他放掉,实在是舍不得。他只得在心里发了狠,横竖都上了这条船,干脆一做到底了。
  
  饶是自我安慰一番,钟道长心里依旧有些不安稳,他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李公子出十万两银子求一场雨,可是朝廷……”钟道长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伸出食指冲天上指了指。
  
  李廷恩笑道:“这十万两银子,非在下所出。”他说完这云掩雾遮的一句话就不肯再说,而是端了茶翻开面前一卷案宗,垂眸细细看了起来。
  
  见此情景,钟道长自然识趣,自己悄悄出去又仔细的掩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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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短短一晚上,厉德安就熬的眼睛都窝进去了,他从小太监手上接过装辣粉的小碟子,伸出尾指去沾了点放到鼻下使劲儿吸了一口气,顿时连打了几个喷嚏,脸色涨红不说,眼眶还滚出几颗泪。
  
  折腾是折腾,好在一直迷迷糊糊的脑子终究是清醒了。
  
  接过宫婢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他问身边的小太监,“宫外头可有消息进来?”
  
  小太监弯着腰,小声道:“卯时正就派了人出去,这会儿还没回话。”
  
  厉德安就觉得不对了,这会儿可都巳时三刻了,他拉下脸道:“宗正寺就在丽正门外头,是不是那些小崽子又趁机出去耍钱了?”
  
  “公公,这节骨眼儿上,就是他们再不懂事儿,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指不定是在哪儿耽搁了。”小太监喊了两句冤,凑到厉德安耳边上道:“厉公公,您说是不是宗正寺那头连消息都不肯漏。”
  
  “闭嘴!”厉德安叫小太监说的心里咚咚直跳,扭脸就呵斥了小太监一句,看小太监紧紧的闭上嘴不说话了,怒道:“去,赶紧儿再叫两个人出去看看,把太后娘娘赐给我的那块玉牌带上。”
  
  厉德安连王太后赐下的玉牌都拿出来,小太监就知道厉德安虽说嘴上不认,心里其实也觉得事情不好了。只是小太监看着厉德安的脸色,不敢再问,点头哈腰的应下,恭恭敬敬的捧着厉德安拿出来的玉牌,急忙又出去找两个靠得住的小太监。
  
  厉德安望着小太监匆忙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扭头进去王太后的内殿,见几个太医依旧在那里忙碌,一步不敢离开王太后的床榻,越看越觉得心烦,扭脸又出来,却发现偌大的永宁宫,个个脸上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简直就没有一块能叫人松松气的地方。
  
  他招招手喊了一个宫婢过来,“神安殿那头有话没?”
  
  宫婢惶惶然的摇头,“今日是大朝,说是前头还没下朝。临上朝前,皇上身边的贾公公倒是过来问了两句。”
  
  厉德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就一直没来个人瞧一瞧?”
  
  宫婢哭丧着脸摇了摇头。
  
  “得了得了,去罢去罢。”厉德安一见她的模样就觉得晦气,挥挥手把人打发走了,就一个人在那里一下下的转圈。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叫王家的人进来,叫进来只会坏事,至于别的人,说是靠拢这永宁宫,只看今日一个命妇的的折子都没送来,就知道也是群见风使舵的家伙,指不定这会儿都在欢天喜地的上第一个没有太后娘娘的早朝。
  
  厉德安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浑身窝火,全身发冷,最后忍不住跑到殿外狠狠啐了几口,指天喊地的骂了几句,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
  
  他刚觉得舒服,内殿就跑出来一个小宫女,蹦着过来喊道:“厉公公,厉公公,太后娘娘醒了。”
  
  “醒了。”厉德安脸上一瞬间笑开了花,他飞快的将各方知道的神仙都给拜了一遍,歪歪扭扭的奔进了内殿。
  
  果然一直晕厥着的王太后已经睁开眼,靠在迎枕上正与太医说着话。
  
  王太后脸色并不好,唇色发白,眼底是深深的阴影,说两句话便会喘一阵歇一歇,可精神头却很旺,在坚持自己询问过太医后,王太后示意太医退下,把厉德安叫到跟前。
  
  “皇上上朝了?”
  
  厉德安有些为难,可看到王太后眼底的厉色,他不敢隐瞒,老实道:“今日是大朝,皇上担心政事,一早叫人来问过娘娘的病情便上了朝,兴许是前朝有事,这会儿朝会还没散。”
  
  王太后哼了一声,撑着手拒绝宫婢的搀扶,自己倔强的又往上靠了靠,闭着眼问道:“玉华呢?”
  
  厉德安更为难了,只能硬着头皮答太后的话,“一直就在宗正寺里头,奴婢今早又叫了几个小太监去传消息,只是这会儿还没回话。”
  
  “不用了。”王太后没有睁开眼,更没有动怒,淡淡道:“让人都回来,这个时候,永宁宫的脸面可不好用。”
  
  听王太后这样说,厉德安就觉得头皮发麻,谄笑道:“过两日就是您的千秋宴,到时郡主就出来了。您……”
  
  “丽质和玉楼回京没有?”王太后没有理会厉德安的马屁,直接问了一句。
  
  厉德安瞅了瞅王太后的神色,低声道:“去西山的路上有巨石落下堵了道,公主府的下人走的是山路,只怕还要耽搁些时候。昨夜快马去左卫军军营找世子的人回来说世子爷带了兵马去广县的岛上头练兵,广县多岛,世子爷事前也没交代,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这段话一出,内殿中便陷入了诡异的宁静里头。所有伺候的太监宫婢都恨不能屏住气,就连厉德安也垂了头不敢再坑一声。
  
  好半晌后,殿里才响起王太后气急的咳嗽声。
  
  “太后,太后。”厉德安见王太后仍是动了怒,急忙叫宫婢端药来,又要去宣太医。
  
  “不必了。”王太后倚在宫婢怀中,冷笑道:“哀家若是再宣太医,只怕这天底下的人都要以为哀家已经去见了先帝!”
  
  殿中的奴才们,除了被王太后靠住的宫婢,全都跪到了地上头死死抵着地面,身子拼命发抖。
  
  “厉德安。”
  
  一听到王太后虚弱的叫声,厉德安急忙膝行几步,凑到王太后跟前。
  
  “你去,让人传哀家的旨意,让傅鹏飞,吴振威速速进宫。”
  
  傅鹏飞是绣衣卫都督,吴振威是右卫军都督,也是王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这两个人以前俱郁郁不得志,后来王太后摄政,才将他们重用,论起对王太后的忠心,只怕远胜许多王家人。
  
  然而绣衣卫负责监察百官,右卫军与左卫军负责京城巡防守卫宫禁之余还有互相监督防范之责。即便是厉德安不懂朝政,也知道王太后轻易不会动这两名心腹,一动便是雷霆剧变。
  
  他不由傻了眼,“太后,这这……”
  
  “还不去!”王太后森冷的看着厉德安,话语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你也以为哀家老了是不是!”
  
  厉德安吓得魂飞魄散,在地上咚咚磕了几个头,飞快的爬起来出去照着王太后的吩咐办事去了。
  
  王太后看厉德安走了,又令身边的宫婢为她更衣。
  
  宫婢们亲眼见到方才的情景,不敢耽搁,十来人齐齐使力,好不容易才给王太后收拾妥当。
  
  此时厉德安已经回来,见到王太后的样子,虽说担心王太后的身体,也不敢再开口劝说。
  
  王太后对着铜镜中馒头华发的女子看了看,冷笑一声,“厉德安,摆驾勤政殿。”
  
  厉德安硬着头皮照着王太后的吩咐去办了事。
  
  大庆宫的朝会行到一半,端坐在龙座上的昭帝听到太监附耳说出的话后,就蹙了蹙眉,旋即又笑了起来。他目光在底下议政议的热火朝天的朝臣们扫视一遍,淡淡道:“诸位爱卿,母后病体已有好转,散朝后,对朝事尚有争论的爱卿便随朕前往勤政殿聆听母后训诫罢。”
  
  为是否提高商税一事正争论的面红耳赤的上官睿与毛文涛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声音。朝堂之上的朝臣也纷纷变色。
  
  昭帝听到底下传来细细碎碎的议论声,见到朝中数人脸色变幻不住,忍不住愉悦的笑了。
  
  散朝后,数十位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对龙座上的昭帝,终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要随着昭帝去勤政殿。对这样的情景,昭帝似乎早有所料,他并未勉强,只是起身去了勤政殿。有不少朝臣望着昭帝远去的背影,心里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龙辇还在宫道上,昭帝便远远的看见勤政殿外来来往往林立的宫婢,他一手撑在下巴上看着这幅情景笑了笑,问身边的小太监,“母后传了哪位大臣入宫?”
  
  小太监窥见昭帝脸上的笑意,不由提了心,“是绣衣卫都督傅大人,还有右卫军都督吴大人。”
  
  “哦,是他们啊。”昭帝并未动怒,只是玩味的勾了勾唇,轻轻拍了拍龙辇道:“既然母后在见大臣,朕便先避一避,回神安殿。”
  
  昭帝这样一说,抬轿子的几个大力太监也不敢抗旨,又折身朝神安殿而去。
  
  站在勤政殿外台阶上的厉德安早就看到昭帝的仪仗,都打算跪下接驾了,谁知昭帝又走了。他心里觉得奇怪,赶紧进去告诉了王太后。
  
  “太后,皇上走到前头的宫道上,又折了回去,看样子是回神安殿。”
  
  正在说话的王太后停了停,随即道:“哀家知道了。”她收回心思看着面前的傅,吴二人,冷声道:“事情哀家就交给你们,若办不好,就不必再来见哀家了。”
  
  傅,吴二人齐声道:“微臣谨遵懿旨。”
  
  “嗯。”王太后点了点头,抬手道:“去罢。”
  
  两位武臣便领命而去。王太后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锐色大盛,冷冷自语,“皇上,哀家倒要瞧瞧,到底是文官的脖子更硬,还是哀家的刀口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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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石定生这些日子一直卧床养病,没人敢轻易拿事情去打搅他,直到万重文去看他的时候说漏了嘴,石定生才得知京中居然发生了如此剧变,他急的立时就要下床。
  
  吓得从管家与万重文急忙去拦。
  
  石定生一把推开他们,气喘吁吁的道:“快,快给老夫备车,老夫要入宫面圣。”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何况石定生这样的老人。从管家一直记得太医的话,说石定生以前看着身子健旺,实则内里都掏空了,一次病倒更将老年人那些毛病都给带了出来,须得好好养护,否则必有大患。
  
  从管家从小就伺候在石定生身份,忠心耿耿,如何肯看着石定生糟蹋自己的身子骨,当即哀求道:“老爷,您还病着呢,有什么事儿就交给别人去做罢。”
  
  “你懂什么!”石定生不悦的斥责,“老夫一日在朝为官,一日就不能独善其身。”他固执的叫了人进来伺候他梳洗。
  
  眼见从管家都劝不住,自知失言的万重文怏怏的走到边上,趁石定生去换衣裳,就对从管家道:“从管家,我去叫小师弟过来,你先想法子拖一拖。”
  
  虽说从管家也很了解石定生的固执,然而这已经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从管家就无奈的点了点头。万重文赶紧跑去李家找李廷恩。
  
  熟料李廷恩听完后并没有如万重文意料之中的那样立即起身去石府,而是静静坐在那里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万重文催促道:“师弟,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过去劝劝师父,他平日是最偏疼你的。”
  
  “让老师去罢。”
  
  “你说什么!”万重文万万没想到李廷恩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一口气梗在那里差点没憋过去。他背着手在屋中来来回回走了两圈,停住脚步看着李廷恩怒道:“太医说的话你都忘了,师父如今的状况,怎能再进宫去折腾。再说……”他似乎是有些顾忌,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下人,这才走到李廷恩面前,压低声音道:“太后重病,连前日的大朝都未上,虽说事后宫里有消息出来,说太后硬撑着去了勤政殿,后头却又将太医院大半的太医都给拘了过去,事前还叫过傅鹏飞与吴振威入宫,他们二人是干什么的,你不知道不清楚。这种情形,众人避之唯恐不及,你为何坐视师父自己搅进去。”
  
  对万重文话中的愤怒之意,李廷恩完全能够明白,他只是反问了一句话,就让万重文当即语塞,“师兄以为有人阻拦,老师就不会入宫?”
  
  当然不会!
  
  身为三朝老臣,能够历经三位皇帝而屹立不倒,不仅仅需要圆滑的手腕,更需要性格上的坚韧。这样的人,一旦打定主意,不是别人随随便便说两句话就能打动的。
  
  万重文憋了一口气,半晌才讷讷道:“那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明慧郡主可还在宗正寺!”他意有所指的目光就落在李廷恩身上,“廷恩,这个节骨眼,师父入宫,这……”
  
  “师兄是担心太后为了明慧郡主迁怒与老师?”李廷恩笑看万重文尴尬的神色,淡淡道:“师兄放心,太后此时,尚且顾不得老师。”
  
  王太后此时,多半的心力都放到对付昭帝身上去了。
  
  万重文无力的随意坐下往后一仰,伸手按了按胀痛的鬓角,失神的看着头顶几根木架,喃喃道:“廷恩,到底出了什么事。明慧郡主以前如何的张扬跋扈,连打伤宗室子孙,皇上也不曾下旨,宗正寺之人更不敢插手。如今不过是死了两个寿章长公主手下的女兵,竟就把人扣在了宗正寺。朝里朝外传言纷纷,都说太后这场病是因明慧郡主入了宗正寺,明日便是太后的六十千秋寿宴,少府寺依旧在热热闹闹的给太后筹备寿宴,皇上却十几年来头一次撇开太后上了朝,没过多久,太后又在勤政殿理政。弄得大伙儿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番既是抱怨又带着点试探之意的话李廷恩当然听得出来,他看了看万重文满是血丝的双眼,就知道他这两日必然睡的不好,今日去石府必然也是摸不清动向,这才病急乱投医的去石府打听,没想反而把消息漏了出去。
  
  他想了想,就告诫了万重文一句,“师兄,这几日,闭门谢客罢。”
  
  只听到这么一句话,万重文有点失望,他苦笑道:“廷恩,你以为师兄不愿闭门谢客,只是沐恩伯府虽不涉朝政,多年来,姻亲故交却也不少,否则即便是太祖御赐世代皇商,这生意也不能顺顺当当的做下去。再说,此回宫中动向不明,牵连甚广,太皇太妃还在后宫,若太后就此病倒……”
  
  不用万重文说,李廷恩就明白了。
  
  看样子,王太后一会儿病的不能上朝,一会儿又宣心腹入宫觐见坚持在勤政殿理事的虚实做法已经完全达到了目的,至少成功稳住了许多朝臣的心思,不至于让他们仓促间就投靠到昭帝一面。
  
  然而这个做法,只怕是治标不治本,就像此时,那些人拿不准王太后是不是真的病重不起,又不敢贸贸然投效到昭帝一边,干脆就找到后宫辈分最尊的太皇太妃那里,表示一番心意。太皇太妃不理政事,沐恩伯府不理政事,就算与之结交,也无关大事,运气好些却说不定能打听到一点风声。只是这些仓促靠上来的人事后脱身容易,沐恩伯府的车如流水马如龙落在昭帝与王太后眼中,只怕都会让两人心中生出不悦之情。
  
  李廷恩沉思片刻,点了一句万重文,“师兄近日为酿酒之事常与少府寺之人打交道,师兄觉得,少府寺上下情形如何?”
  
  万重文心头灵光一闪,抚掌大笑,“廷恩啊廷恩,难怪师父看重你。”
  
  李廷恩浅淡一笑,并不接话,只是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才道:“师兄心中有数了?”
  
  当然有数,要说宫里的动静,没人会比少府寺的人更清楚了。即便是后宫妃嫔,只怕也不如少府寺那些人更清楚宫中如今到底哪一边占了上风。谁叫少府寺手里掌管着宫中的用度。
  
  就是太后的病情秘而不宣,只见宣太医进永宁宫,不见让太医出永宁宫,少府寺都能通过永宁宫去药库取药的动静摸到一点蛛丝马迹。
  
  万重文笑了一会儿,与李廷恩客套两句,便迫不及待的去找少府寺的人叙旧。他也没隐瞒,还有意问了问李廷恩,要不要让朱瑞成与屈从云一道过去。
  
  织云锦成为贡品的事情已成了大半,只差明日太后千秋寿宴将织云锦送上。说起来,什么东西能成为贡品,其实不在宫中的主子手里捏着,而在少府寺手里把着。
  
  主子觉得这样东西好,少府寺却在献上去的东西里做做手脚,好就成了不好。主子觉得不好的,少府寺精心挑选一番后再大肆夸赞一番,不好也好了。想要让自己的东西成为贡品,不能走通少府寺,将上上下下的牛鬼蛇神都打理妥当,不仅得不到荣耀和利益,还会将身家性命都送进去。
  
  然而织云锦将少府寺走通了,王太后却病了。这几日,李廷恩看着朱瑞成急的跟热锅上的蚂一般,过往的风度全无,此时听到万重文的提议,就点了头。
  
  没过多久,得知消息的朱瑞成与屈从于就出来和万重文一起趁着昏沉的天色悄悄分开从后门接了几个少府寺的主食到朱瑞成买下的偏僻宅子里喝酒。
  
  李廷恩则去见了钟道长。
  
  钟道长正在自个儿的院子里折腾能求雨的神仙之物,见到李廷恩过来,先是看了看天上的乌云,才肉痛的道:“李公子,此时天色正好,要不咱们找个山上去试一试?”
  
  李廷恩看了看钟道长手里拿着的大包东西,沉凝不语。
  
  钟道长以为他炼制出来的这东西是神仙所赐,李廷恩却很明白,这或许应该是类似以前在现代时候所用的干冰一类的化学药剂,在天有乌云的时候在高处点燃,烟雾冲天撞上云块,就有很大的可能形成大雨。他不懂这些东西,但一直知道古代的道士为了炼丹常常炼出这一类的物品,这的确算是误打误撞。
  
  只是现代人工降雨尚且会有失误的时候,在古代用这一套,到底能不能行,李廷恩心中实在有些没底。好在,即便不行,与他而言,也不是非要这场雨不可。
  
  他想了想问,“钟道长以往可用过此物?”
  
  钟道长很干脆的道:“用过三次。”说着他翘了翘乱蓬蓬的胡须,得意的道:“三次老天爷都给了脸面。”
  
  “既如此,就不必试了。”李廷恩含笑道:“此物来之不易,当用在刀口上才是。道长的本事,在下一贯是信得过的。”
  
  再说,京城里如今动向不明,多少人睁大眼睛四面八方放下探子,就为了把握住任何一点可能会牵涉到大事的动静。此时让老道士去求雨,很难找到一个完全杜绝别人察知的地方。一旦老道士能求雨的事情泄露出去,原先的打算,便不成了。
  
  既如此,何必冒险。
  
  钟道长听见李廷恩的话,扭了扭身子,有些不自在的。
  
  他没想到李廷恩居然会如此信任他,其实以前那三次求雨,他事先都算过了,就算他不用神仙所赐之物,那雨也会下,就是晚半天或一天的事情罢了。可这收了人家十万两银子,京城这一个月又顶多只是阴天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到时候真没雨,可是亏心啊。
  
  钟道长抓耳捞腮半天,最后只得忍痛道:“以前你说过那火药,老道后头在山里闲来无事,与他们琢磨了几回,倒弄出些东西来,你要不要瞧瞧?”
  
  一听是火药,李廷恩眼睛就亮了。
  
  这个时空里,不会有人比他更明白火药发展之后所带来的意义。哪怕只是一小步,然而对于这些依旧信奉一切冷兵器的人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他疾走了两步,毫不掩饰脸上的迫切之色,“道长可曾将东西带出山?”
  
  “带了带了。”
  
  原本就是打算带出来找你换银子,能不带么?
  
  钟道长腹诽了一句,虽说有些疑惑李廷恩对火药这不能吃不能喝,寻常人无人会买的东西如此感兴趣,依旧很欢喜的进屋拿出了一个包裹。那包裹就是他穿到京城那身道袍,依旧散发着浓浓的馊臭味。
  
  见李廷恩不以为意,钟道长尴尬的笑了两声,将包裹打开,“这不从平给老道送来了两身新衣裳,这身旧的就给换下来包东西。”他快手快脚的将包袱打开,取出里面一个纸包递给李廷恩,“喏,这就是老道弄出来的火药,老道试过了,要比之前用的厉害些。你家祖宅那山上的矿洞,以前得两三桶才能炸开一个半人高的洞子,用老道这个,半桶就成。”
  
  钟道长所能想到的李廷恩要火药的用途,也就是炸矿洞了。实在是火药这玩意早便有了,除了朝廷有时候修官道修河道要用一用牢牢保持在军械库外,其余的真没大用。以前朝廷还动过心思用火药杀敌,谁知反倒把自己人炸的断手断脚的。且这玩意儿押送不易,一不小心就把边上的军粮给一起烧没了,民间有些人偷偷用来做爆竹,炸不死人带出的火星子却能把一片房子都给烧了。若非如此,朝廷不会如此严格管制民间的火药。
  
  李廷恩接过钟道长手里的纸包,轻轻凑到鼻尖嗅了嗅味道,果然与以前的火药气息大不相同,他不由大喜。
  
  钟道长这些人李廷恩很清楚,虽是爱财,口中却不会有谎话,既然钟道长能说他试过,那么这改良过的火药就必然如他所说的那样,威力上有巨大的进步。
  
  只是火药依旧是朝廷管制的东西,即便自己有心用它另作妙用,就眼前来说,只怕也不容易。
  
  他沉默了一会儿,实在无法丢开这个巨大的诱惑,将东西拱手让人,就与钟道长立了个约定,“道长,这火药你替在下留着,不用多久,在下便会用重金向您求取制作之法。”
  
  钟道长闻言脸上笑开了花。
  
  面前这位李公子口中所说的重金,那可是真的重金啊。
  
  他忙不迭点头,“好好好,老道给你留着留着,你放心,老道没事再琢磨琢磨,把这威力再弄大些,让你一包火药就能开一个矿洞出来。”
  
  对于钟道长的误会,李廷恩只是笑了笑,任由他继续顺着这思路猜想下去。
  
  从平此时匆匆从外头进来,过去小声道:“少爷,寿章长公主回京了。”
  
  李廷恩目色一厉,转头看着从平。
  
  “派去的人一直在城门口守着,说是寿章长公主领着麾下的护卫一入城便直往宫中去了。”从平顿了顿话,“少爷,石大人还在宫里头,这……”
  
  李廷恩也没想到事情如此凑巧。他对王太后控制怒火的能力有信心,对寿章长公主可没有。想到杜如归信上所书,李廷恩不由蹙了蹙眉,他沉声吩咐了一句,“备车,进宫!”
  
  从平见到李廷恩阴沉的神色,不敢耽搁,急忙三步并作两步的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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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母后……”寿章长公主一跨入永宁宫,两眼看都不看周围纷纷跪下的宫婢太监,直直就奔向了内殿。

        就在内殿门口,得知寿章长公主入宫的厉德安险险将人给拦住了。

        望着点头哈腰赔罪却坚决拦着路的厉德安,寿章长公主脸上再没有平日的三分客气,一双凤目像是淬了毒,“厉德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本宫的路!”

        听到这明显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厉德安心里直叫苦。他如何愿意招惹寿章长公主这尊煞星,可若就这么让人直直闯了进去,再说点像上回那比猪还蠢的国舅爷说的话,太后被气出个好歹,这永宁宫上下,就都不用活了。

        厉德安拼命给寿章长公主赔笑告饶,“殿下,殿下,您息怒,奴婢实在是没法子了,太后娘娘这都宣了四五回太医了,一直吃着药。奴婢自然不敢拦你的路,只是殿下您才回京,奴婢是怕你不知道消息,在太后娘娘面前再说错了话。”

        寿章长公主闻言大吃一惊。

        王兴邦去长公主府的时候王太后病情并不十分坏,王兴邦去就是为了能顺利隐瞒下王太后的病情,自然不会将王太后病了一事告诉长公主府的长史,长史派下人去告诉寿章长公主杜玉华被带往宗正寺的时候自然就更不会说了。寿章长公主一回京便直入永宁宫,片刻不曾停留,谁又敢在这节骨眼上来说出这个消息。因而寿章长公主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此时听到厉德安说王太后病重,寿章长公主心就往下沉了。她是深知厉德安的人,若不是王太后的确病的很重,她相信就算厉德安向天借了胆子都不敢拦住她的路。

        “本宫知道了。”寿章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燥意,放缓步子进了内殿。

        看寿章长公主并未失去理智,自觉刚闯过鬼门关的厉德安情不自禁出了一口长气,轻手轻脚的跟在后面。

        “母后……”等看到倚在床头,一手撑在小案桌上,一手颤巍巍在批阅奏折的王太后时,寿章长公主泪水一下夺眶而出,奔到床边伏在王太后怀中痛苦。

        王太后搁下手中的奏折,抬抬手示意宫婢们将小案桌搬走,这才伸手抚了抚寿章长公主的头顶,“是丽质啊,你府里的下人找到你了。”

        “就算没找到,儿臣今日本也是要回京的。”寿章长公主愤愤道:“这群没出息的,到西山竟然走了十几个时辰。明日便是母后您的千秋宴,儿臣原就打算今日回京,要他们有何用!”

        王太后笑了,溺爱的道:“既然没用,等过几日,哀家就让少府寺再给你送人过去,你重新挑一挑就是了。”

        寿章长公主此时不在乎这个,她关心的,是自己的杜玉华。

        见到寿章长公主一脸为难之色却始终没有提起杜玉华,王太后略想一想就明白了,“厉德安跟你说了哀家的病。”

        寿章长公主唯恐王太后再有个差错,一见到王太后脸色变了,不用看边上拼命弯腰使眼色的厉德安就勉强笑道:“母后身体康健的很,哪来的病。”

        王太后哼道:“那你为何不与哀家说把玉华接出来?”

        不提还好,王太后主动一提,寿章长公主泪水就夺眶而出,她伏到王太后怀中痛哭不止,“母后,皇弟为何如此狠心,当年纵是我对不起他,这些年我也过得不畅快,我是真的后悔了。早知道皇弟这般看重馨妃,我怎会……”

        我又怎会一怒之下杀了馨妃。

        五年来,寿章长公主心中很清楚,虽说她从未说过一句后悔的话,但她着实后悔了。馨妃生的再像宋玉梳又如何,她已经是后宫妃嫔,宋玉梳也死了。这一生这一世,不会再有一个叫宋玉梳的女人陪在他的身边!

        不,不止是这一生这一世,宋玉梳的尸骨一直被自己聘请的高人用法器压着,下辈子,下下辈子,他先遇见的人会是自己,宋玉梳会在阴曹地府永世沉沦,绝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丽质!”王太后见到眼神放空的女儿,就知道她又意识恍惚到了别的地方,不由心头一痛,她摸了摸宣丽质的头顶,冷声道:“厉德安,带着人去外头守着。”

        厉德安哈腰应了是,把还在伺候的宫婢们都带了出去。

        “丽质……”王太后在寿章长公主手背上掐了一下。

        手背一痛,寿章长公主瞬间回过神,对上王太后端肃的神情,她有些畏惧的喊了一声母后。

        王太后仔仔细细打量过女儿的面庞,低声嘱咐道:“丽质,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发生的事情?”

        “二十年前?”寿章长公主不明所以的看了看王太后,使劲在脑中回想二十年前发生过什么大事,很快她就惊叫一声看着王太后惊慌道:“母后,您是在说六皇弟?”

        “没错,哀家在说明肃。”王太后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底就无法控制的流露出一抹慈爱之色。

        听到明肃二字,寿章长公主神色有些古怪,她小心翼翼的拉了王太后的手,怯怯的提醒,“母后,明肃一出生就夭折了,您……”

        端宗第六子宣明肃,犹在当年还是皇后的王太后腹中时,因王太后在查出有身孕之前做了一个胎梦,梦到天上有白龙自东而来,王太后将胎梦告诉端宗后,端宗大喜,当即叫了太医前来为宠爱的皇后诊脉,果然是有了身孕。消息传出去,不仅端宗以为是吉兆,就连朝中大臣,俱都以为这是天降祥瑞,大燕之福。彼时太子宣明澈承袭了宣氏皇族自高宗以后就病弱的身体,虽说比之端宗要好些,但也算不上十分康健,故而这个有着美好寓意又是在皇后腹中的孩子,端宗与朝臣都寄予了无限厚望。孩子尚在腹中,端宗便为孩子取了名字,并不避讳的将自己名字中的肃字赐予了这个孩子。

        可谁知,传的沸沸扬扬的白龙降世之子,甫一出生就夭折了。

        端宗大失所望之下,将为这位六皇子准备的奶嬷嬷与伺候的宫婢全都下旨处死。这是仁厚的端宗第一次如此大开杀戒,从此宫里宫外无人敢再提此事。宣明肃既然一出生就夭折,自然不能记上皇家玉牒,连一个序齿都没有。唯有王太后,依旧固执的让身边的人称呼宣明肃为六皇子,每每思念,便口称明肃。

        此事王太后又提到这个名字,寿章长公主不知为何,只觉得胆寒,她见自己说了那番话后王太后神色怔忡,不由又道:“母后,您若思念六弟,不弱让人去皇陵外祭祀一番。”

        “那不是你六弟。”王太后听到这话,冷冷一笑,她看着寿章长公主哑然的脸,就在她手上轻轻拍了一拍,温声道:“傻孩子,若那真是明肃,母后怎会让他孤零零的呆在皇陵之外,叫人随随便便就安葬了事。”

        “不是六弟。”寿章长公主被这样一个消息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她连杜玉华的事情都忘了。就算再如何,她也能看出王太后说话的神色不是在玩笑,她立时追问,“母后,您到底在说什么,六弟早就夭折了,早就夭折了,天下人都知道,母后您醒一醒!”

        见到寿章长公主脸上急切的模样,王太后觉得有些安慰,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女儿,“你觉得母后是被朝中一连串的事情气糊涂了?”

        寿章长公主没有说话,但咬紧的嘴唇分明泄露了她的心思。

        王太后深吸一口气,恍惚的笑了笑,“二十年了,哀家将这件事瞒了二十年。”

        “母后,您到底在说什么?”

        “丽质,你还不明白?”王太后逼迫女儿将回避的视线移回来面对现实,“母后在告诉你,你六皇弟还活着,没有死。”

        “这,这不可能。”寿章长公主忽的从地上窜了起来,她竭力压抑着心里的惊慌,却无论如何压不住那种铺天盖地涌过来要将她整个人压垮的感觉,她崩溃的低吼了起来,“母后,二十年前,儿臣都已嫁入诚侯府生下如归了,六皇弟的事情传出来,儿臣还亲自进宫服侍过您一段时日,父皇原本都好了许多,正是为了六皇弟的事情才会病逝沉重。若六皇弟没事,父皇怎会成日神色郁郁,没两年就病逝了,父皇驾崩前还在叫着六皇弟。”

        “你父皇……”王太后痴痴的念了一句,忽然仰天大笑,癫狂的怒吼道:“你父皇,他抛弃了自己的亲身骨肉,这是报应,报应!”

        “母后!”寿章长公主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王太后,失望的道:“母后,您怎能这样说,父皇不顾皇祖父临终遗命让您参政,驾崩前写下遗诏让您摄政,父皇如此恩宠,您怎能如此!”

        “你知道什么!”王太后嘴唇剧烈的哆嗦着,她心里的恨意几乎要将她仅剩的理智都冲垮了,“他让我参政,让我摄政,全是为了补偿我。他是怕我一辈子都记得他要将明肃赐死!”

        “母后……”寿章长公主整个人呆呆愣愣的,她慢腾腾走上去跪在王太后床前的脚踏上,喃喃问,“母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到底在说什么?”

        王太后看着犹如傻子一般的女儿,被满腔恨意支撑着的身子忽然往后一倒,靠在厚厚的迎枕上,她开始慢慢告诉自己的女儿那段最让她痛楚的往事。

        “二十一年前,母后做了胎梦,之后便查出有了身孕,你父皇欢天喜地,你是知道的。母后这辈子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管它何方神圣,都休想母后诚心诚意的给他上一炷香。这个胎梦,母后是不信的,可后来你要嫁给杜如归,你父皇严令拒绝,母后看着你的模样,心痛至极。那时母后已学着为你父皇打理些政事,不过都是琐碎的事情,事后你父皇还会叫人查验一边,做不了真正的主。直到你要投缳自尽,母后怕了,与你父皇闹了个天翻地覆,有一日,还动了胎气,你父皇心痛你又担心这个孩子,这才无奈的默许母后暗中下密旨让杜家休了宋玉梳。这个孩子,尚未出生,便庇护了一次他的大姐,让母后最疼爱的女儿得偿所愿。顺便狠狠教训了一回那些整日拿着母后参政的事情上书的世家,母后这才信了,这个孩子,兴许真是天上的白龙转生。”

        王太后笑了笑,眼神忽然冷的可以结冰,“天元五年,你父皇四十大寿,诏令各地藩王都进京贺寿。母后为了筹办宴席,操劳了不少时日,正是在你父皇大寿的那一晚上,行将临盆,你父皇大喜过望,说这孩子与他有缘。母后在后宫痛足一日一夜,终于把你六皇弟生了出来。”

        寿章长公主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抓着王太后的手急切的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王太后哈的一笑,癫狂的冷笑,“后来,后来按着规矩,太医来给新出生的皇子诊脉检查身子,却发现你六皇弟右手缺了缺了一个拇指!”

        寿章长公主如遭雷击,整个人软在了脚踏上。

        后面的事情,不用王太后再说她也明白了。从小生在皇家,她又有什么不明白?

        王太后却犹如多年关在塘中的水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出口,她愤恨的摇摆着身子,“原本是祥瑞,结果却少了一根拇指。右手没有拇指的孩子,没办法握笔,没办法拉弓,什么都做不了。偏偏母后是在你父皇的寿宴之上动了胎气,众目睽睽,各路藩王熬了一夜,还在大庆宫中等着这好消息,哈,白龙降世的龙子却成了这副模样,岂不让皇室丢尽颜面,让你父皇被藩王嘲笑!”

        “母后,别说了。”寿章长公主泪落如雨的去拉了王太后的手,却被王太后一把拂开。

        王太后吃力的趴在床榻上,面目扭曲压抑着声音形如鬼魅一样的道:“你父皇要杀了明肃,要杀了自己的亲身骨肉,母后护不住明肃,护不住他,母后只能把他送出去,让他去做别人的儿子,二十年不去见他,日日夜夜躲在这宫里像千刀万剐受刑一样的想。丽质,母后的心痛啊,母后的心好痛。”

        “母后……”已为人母,寿章长公主只要一想到当年杜玉楼被抱走时的痛苦,她就能明白王太后的感觉,她紧紧的将王太后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孩子一样柔声道:“母后,母后,没事了,您现在是太后,您可以把明肃接回来,您好好疼他!”

        “没错,母后要好好疼他,要把明肃该得的都还给他,包括这天下!”王太后忽然一把推开寿章长公主,低声道:“要都还给他!”

        寿章长公主惊住了,“母后,您,您说什么?”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亲生母亲,居然想要将这天下当做弥补弟弟的礼物。

        可这天下,又要如何来送,说到底,天下,是宣家的天下。

        王太后眼底的疯狂已然慢慢消失,化作一片平静从容,见女儿被吓到了,王太后摸了摸她的脸,怜惜的道:“丽质,你不必担心,母后筹划这件事筹划了五年,再有永王起兵,简直是天祝母后,不会出差错的。”

        寿章长公主几乎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这与永王有何关系?”她说完这一句,忽然脸色就变得苍白起来,“母后,六皇弟,六皇弟在永王府?”

        “不错。”王太后淡淡的笑了笑,“当年你父皇大寿,各地藩王入京贺寿。永王原本欲带宠爱的侧妃入京,后来得知有身孕的永王妃娘家与你舅舅家连了宗,这才带着有近七个月身孕的永王妃入京。入京之后,永王妃入宫见过母后几次,母后与她颇为投契。后来你父皇大寿,母后都了胎气要临盆,她不顾身孕坚持到后宫陪着母后生产,谁知她也早产了。你六皇弟出生就少了一根指头,她的孩子,还在肚子里就没了气。你父皇说要赐死你六皇弟,母后为了保住你六皇弟的性命,就祈求你父皇隐瞒下永王妃腹中王子已死消息,把你六皇弟交给了永王妃,对外告诉朝臣你六皇弟夭折了。正因那是你六皇弟,你父皇才在永王离京之前便封了他为永王府世子。永王妃经此一事已不能有孕,母后并不担心她会待你六皇弟不好,即便是永王,就算对你六皇弟缺了根指头不满,你六皇弟是在宫中降生,永王妃又是因服侍母后才早产,再有你父皇的看重,他便不敢不善待这个儿子。”

        话到此处,寿章长公主这才终于明白了一切,原来王太后那些看似她都不能理解的做法,此时终于有了答案。

        “是以您得知永王起兵的消息后,将各道精锐兵马都诏入关内道关西道。是您授意舅舅他们,以要为您办好千秋寿宴的名义,放纵永王攻城略地。”

        “不错。”王太后森冷笑了笑,“丽质,你以为母后摄政多年,真的就是个空架子?母后早在永王与塔塔人书信往来之前,就知道永王派了使者前去与塔塔人勾结,那时母后便知道,时机终于到了,这么多年让那焦侧妃在永王鼓动,终于没有白费一番心思,否则母后还得另想法子叫永王生出谋逆之心。”

        寿章长公主几乎是颤抖了,“您在永王起兵之前将各道驻军都督撤换也是有意的?”

        王太后看着女儿,没有否认的笑了一笑。

        “母后!”寿章长公主忿然站起,厉声道:“您怎能如此行事,您这样做,可有想过,若永王真与塔塔人联手攻入京城,皇弟该如何自处?若永王保不住性命,六弟身为永王府世子,又要如何保住性命?”

        “若永王胜了,这天下自然如母后所愿,最后落到你六弟手中,该是他的,就都还了给他,至于皇上,他这做哥哥的,在宫中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好日子过够了,也该让让亲弟弟了,只是你放心,到底是亲母子,母后不会不管他,母后这些年一直与永王妃往来,明肃三年前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答应过母后,若能攻入京城,不会对皇上下手。若是永王攻不下,母后还在摄政,自有法子压下朝臣,削弱兵力,叫明肃能与皇上各占大燕半边江山!”

        听完王太后这番话,寿章长公主忍不住怒道:“您简直是胡思乱想。别说六弟与皇弟从未见过,就算日日相对,他若登基为帝,如何会肯留下皇弟的性命?再有您也说过,永王当年就对世子之位不满,您如何能断定永王得了天下,就会乖乖将皇位传给六弟,他膝下,可不止一个儿子!”

        王太后自负一笑,“他膝下,很快就会只有你六弟一个儿子了,至于皇上……”她脸上的冷酷之色一闪而过,“若是你六弟到时不肯罢手,那便是他的命数了。”

        “母后……”寿章长公主震惊的看着王太后,见王太后眼底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回避与退缩,她终于不再对王太后报以希望,她转身就要往外走。

        “丽质!”王太后形容冰冷的喊了一声。

        寿章长公主没有停留,继续往外踉跄的奔去。

        “你尽管去告诉皇上,看看皇上会不会为此就放过玉华,放过玉楼,忘了馨妃的死!”

        寿章长公主仓皇的步伐骤然停下,摔倒在地。

        看着女儿的背影,王太后叹息一声,柔声安抚道:“丽质,听母后的话,你们三个,都是母后的亲骨肉,母后总会想法将你们都保全下来。只是母后亏欠你六弟太多,你放心,待你六弟登基,馨妃也罢,宋玉梳也罢,都是过眼云烟,不会再有人提起,至于明澈,到时母后哪怕拼了性命,自会让他有个王位。”王太后顿了顿,继续道:“母后将一直压在心里的事情告诉你,就是想让你帮帮母后,将事情料理妥当。这些日,你要看着玉楼。”

        王太后这番话化作云烟在寿章长公主耳边缭绕了几圈,却一直没能滚到她的心里。她怔怔的坐在殿中,明明身后是至亲的生母,却觉得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人,没有儿女,没有丈夫,如今,连母亲也失去了。

        她举目四望,依旧是熟悉的永宁宫,头顶依旧是描金的九凤,一切都一样,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她望着望着忽然泪流如海,再也无法阻止心口破掉的地方不停窜进来的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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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无尽期。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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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情蕭误食神秘果实,增加6点阅历点数。
第86章

  “石定生还在外头?”昭帝批完一本奏折,随之丢下,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石大人一直跪在外头,奴婢让宫女去请石大人进来,可石大人就是不肯。”新任的御前太监总管冒姜以前是在万和宫伺候的,还拿捏不清楚昭帝的语气。昭帝每说一句话,他都在心里捏着心掂量了又掂量才敢回答。
  
  昭帝一手捏着玉勺,一手端着碧玉碗,轻轻搅动了两下碗中的汤汁,旋即笑道:“既如此,就让他跪着罢。”
  
  若是别人,冒姜听闻昭帝这话,自然不敢多言。可外面跪的是石定生,不仅是三朝元老,更是帝师。若真有个万一,朝堂喧哗起来,他这个在御前伺候的太监只怕也讨不了好。
  
  他察言观色,发现昭帝脸上并无动怒的神情,就小心翼翼提了一句,“皇上,您瞧瞧这天色,虽说快入夏了,可还有些凉意,要不奴婢给石大人送件衣裳?”
  
  昭帝唔了一声。
  
  冒姜如闻大赦,赶紧弯腰退出去殿外。
  
  一看到跪在殿门汉白玉石道上的石定生,冒姜就哎哟一声,上前低声劝道:“石大人,您这是何苦,皇上正在气头上,要不您隔两日再来?”
  
  冒姜试探的一句话并没有得到石定生的应和,石定生眉眼都不曾抬一下,冷冷道:“不必了,皇上若不肯听纳老夫的谏言,老夫便在这里跪死就是。”
  
  冒姜一下就苦了脸。
  
  你跪死了倒是小事。横竖风光也风光过了,家里子侄都安排好了,皇上就是再置气,该给的赐封还得给。可怜我这才上来的总管太监,只怕到时候站出去就给那些大臣一人一脚踹在地上踩个稀巴烂。
  
  文臣就是瞎折腾,明明就是人家母子的事情,偏偏要来闹腾的欢,也不看自个儿多大岁数了。
  
  冒姜又说了两句好话,始终不见石定生松口,无奈只得叫了个小太监把件外衣给石定生加上,他自己又没精打采的折回神安殿。
  
  方要进殿,一个小太监就匆匆过来小声道:“冒公公,李大人求见。”说完生怕冒姜不知道一样,加了一句,“就是石大人的那个关门弟子,大理寺少卿李大人。”
  
  “李廷恩?”冒姜心里一喜。
  
  这个李大人可不一般,前头被太后娘娘破例弄去兵部,后头皇上就为了他跟太后别了一回,没多久便生生将人又放到大理寺。
  
  他嘴一歪,吩咐小太监,“把石大人给公公看仔细了,要有个插翅,公公剥了你的皮。”
  
  “您放心,您放心。”小太监点头哈腰急忙应下。
  
  冒姜嗯了一声,没再看小太监,快步进了神安殿,在昭帝依旧在喝汤汁,就慢慢上前小声回禀,“启禀皇上,大理寺少卿李大人递了面圣的牌子。”
  
  “李廷恩进宫了?”昭帝感兴趣的挑了挑眉,玉勺落在玉碗中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他看了看殿外,感慨道:“石定生门生遍天下,在京中的便不下十人,唯有一个李廷恩入了宫。”
  
  冒姜就在边上垂着头。
  
  “传旨,让李廷恩来神安殿见驾。”
  
  听见昭帝这一句话,冒姜如闻大赦,赶紧应下了找人去宣李廷恩过来。
  
  李廷恩才一走上去往神安殿的廊道,远远的就看见石定生跪在殿门外的石道上,他蹙了蹙眉,递了个绣袋给前面领路的小太监,小太监颠了颠分量,脚下的步子便不着痕迹的加快了。
  
  “老师……”
  
  “廷恩,你如何来了!”石定生见到李廷恩,先是一愣,继而脸上就浮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你这孩子,赶紧回去。”
  
  李廷恩打量了一眼石定生身上批的半旧外衣,一看便不是御赐,倒有些像是宫中太监们平日出宫时所穿。
  
  “老师……”他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的太监与护卫都自发站得远远的,也没有催促,心里就有了底,他弯腰低声道:“老师,您入宫是不是要劝皇上?”他没说说劝什么,但他知道石定生必然明白意思。
  
  人都来了,看李廷恩的神情石定生也知道他不会轻易出宫。能有这样一个门生,石定生心里也觉得慰藉,又觉得有些失落,他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唉,为师已见过皇上,只是皇上不肯听为师的谏言。你既已入宫,便尽尽臣子的职责,面圣时想法子再劝一劝。”他说着顿了顿话,叮嘱道:“若事情不成,你便不用说了。为师一把年纪不打紧,你却不同。”
  
  李廷恩轻轻点了点头,道:“老师放心,我有分寸。”
  
  有小太监就过来催促了一句,“李大人,您快进去罢,皇上宣了。”
  
  李廷恩冲石定生使了个眼色,大步去了殿中。
  
  昭帝一看到李廷恩,就露出舒心的笑容,叫了免礼,随手值了个位置,“赐坐。”
  
  冒姜赶紧亲自去端了小凳子让李廷恩坐下。
  
  “李爱卿今日入宫,可是朕交付给你的事情已有眉目?”
  
  李廷恩恭敬的道:“回皇上的话,皇上旨意,微臣片刻不敢相忘,事情的确已有进展。”
  
  “大善!”昭帝夸赞了一句,笑道:“既如此,以如今的情势,想必不等多久,朕便能听到爱卿的好消息了。”
  
  “微臣必不负皇上厚望。”
  
  见到李廷恩没有如其他人一样诚惶诚恐的谦辞,而是一副颇有自信的样子干脆利落的应下了,昭帝忍不住又是一笑,“看样子,朕得多用一用新科的进士们,那些老臣子,坐在位置上太久,浑身的骨头都坐硬了,在朕面前,只会满嘴的虚词。”他说着看向李廷恩,眼神幽深,“李爱卿以为,朕说的可对?”
  
  面对昭帝如此明显的试探,李廷恩就没法再沉默了,他默了默,起身道:“启禀皇上,微臣有话。”
  
  昭帝看着他,淡淡道:“有话就说罢。”
  
  “还请皇上屏退左右。”李廷恩没有直言,而是提出了个请求。
  
  “都下去。”
  
  冒姜早就不想呆在这儿受池鱼之殃了,他赶紧弯腰将殿中的宫人们都带了出去,还贴心的让人合上了殿门。至于宫中的规矩,昭帝的安危,冒姜一点都不担心,在他心中,遵旨办事才是最要紧的。
  
  前殿内一时陷入一片静谧。
  
  昭帝打量沉默不语的李廷恩片刻,道:“说罢。”
  
  李廷恩起身拱了拱手,“皇上,微臣以为,老臣虽老,心意却忠。”
  
  “呵。”昭帝冷笑道:“你是在为石定生说话?”
  
  李廷恩没有辩解,很干脆的应了一声是。
  
  “你可知石定生入宫说了什么?”昭帝神色有些微妙的问了一句。
  
  即便没有亲耳听到石定生所说,可李廷恩大致都能猜到石定生会说什么。
  
  “此次老师入宫,只怕是为了劝皇上与太后暂止干戈。”
  
  昭帝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你认为石定生说的是对的?”没等李廷恩答话,昭帝就嘲讽的笑了笑,“李爱卿,自你答应朕接下宋氏一案,你便已无退路。”
  
  当然没有退路。这一点李廷恩不用人提醒都很明白,所以他同样很希望王太后早些放还朝政。可这一次,他入宫是为了保住石定生这个恩师。
  
  李廷恩静默了片刻,直到昭帝都要再次讽刺出声,他才开了口,“回皇上的话,微臣以为,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皇上既已行冠礼,便早该亲政。”他旋即话锋一转,“只是太后娘娘明日便是千秋寿宴,近日又病势沉沉,政务归还,事情繁杂,大可由钦天监选个好日子再行定夺。”
  
  “又是这一番话。”昭帝眼底冰凉,脸上挂着不屑的笑意,淡淡道:“若朕不想等了又如何?朕已经等了十六年,八年前,朕这个天子,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年号都没有!”
  
  谁能相信,大燕天子,堂堂万民之主,被亲生母亲以怀念先帝的借口整整八年没有属于自己的年号,每一次朝臣上奏,看着还在沿用先帝时的年号,昭帝就能感觉是一个巴掌重重的打到自己的脸上,他挨了八年的巴掌。然后他他的亲生母亲,继续用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让他立后,把后宫和前朝一起死死的把持在了手中。
  
  民间的男人有了十两银子还能娶一个满意的妻子,他只能凭借着生母的怜惜,从一群出身卑贱的宫女里挑两个出来发泄,甚至这些宫女,他都得必须最宠爱出自永宁宫的!
  
  日光从木格窗上的琉璃射进来,落在昭帝的脸上,让他狰狞的神情显得分外清晰,他阴狠的目光准确落在李廷恩身上,平静的质问,“李爱卿,你告诉朕,若朕不想再等,又当如何。”
  
  李廷恩面无表情的直起身子,在昭帝面前长长一稽,“那便请皇上下旨,令太后退居西山行宫。”
  
  原以为李廷恩会继续想出一篇道理来说服自己的昭帝愣住了,他定定的看了看李廷恩,忽然笑了,“李爱卿,你果真不同啊。”
  
  自己这个天子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对太后的愤怒,他就敢在自己面前提出一个更容易叫士子清流们斥责的做法。不仅要借太后病重虚弱的时候彻底亲政,还要把太后远远的赶到西山去,连后宫斗不让太后住了。
  
  昭帝玩味的笑了笑道:“李爱卿可知此言一出,传到朝臣耳中,只怕连石定生都会痛责与你。”
  
  李廷恩当然知道。
  
  这么多年,为何王太后能一直稳稳摄政,甚至在以前王太后手中还没有掌控住兵权的时候都能如此?
  
  不可否认,王太后前面几年执掌朝政的时候,除去重用外戚与洛水宋氏之事,王太后算得上是一个颇有见识的女子。至少王太后重视吏治清明。也许是因朝臣世家清流反对王太后的人太多,王太后为了铲除异己,所以王太后不像大燕历任皇帝,对世家颇为容忍纵容,但凡出自世家的官员,在任上若有罪行,在别的皇帝手中会轻拿轻放,在王太后手中,却敢于挥起屠刀。贪官污吏,因此闻风丧胆。
  
  大燕水路最重的运河,是在王太后的手中彻底将南北贯通。年年泛滥年年遣工部重新修筑堤坝依旧无法约束的泾河,是王太后在连斩了五名工部官员之后才有了有了牢固的堤坝,泾河至今,已然七年没有发过大水了。
  
  王太后,以前在民间其实颇有一番威名。就算是宋氏之事,若不是牵涉到寿章长公主,成为皇室与世家对敌的典范,王太后所受到的非议不会至此。
  
  说到底,王太后以女人之身掌管朝政,就算做出无数成就,大燕上下依旧不会将王太后放在眼中。尤其是那些最重规矩的世家望族,他们传承百年千年,所拥有的底气便在于世俗的旧规,而旧规,更多是约束女人的。因此世家反对王太后,王太后只能用更血腥的手段来镇压,最后世家受到重创,更加愤恨王太后,由世家掌控的文臣清流士子一派,便会整日作诗写文讽刺王太后以月凌日。士子作为喉舌,民间那些许多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的信息都来与他们,百姓信任他们,在百姓眼里,慢慢王太后便成了一个祸国的妖妇,天理不容。
  
  说到底,这是一个女人和整个制度的争斗,不在后宫,不在前朝,王太后,挑战的是历史!
  
  也许,一个倔强的女人,发现无论如何走都是走到陌路之后,就选择了最疯狂的做法。
  
  绝不还政,玉石俱焚。
  
  这似乎又是每一个曾经杰出又有着非同一般的固执品性的人会走的道路。只是士子文人们痛恨王太后以女人之身压在头顶,让他们这些七尺男儿必须低下头颅,对一个女人折腰屈服,又讲究根深蒂固的道德礼仪。
  
  若是别人乱政,别的女人乱政,他们可以不惜死谏逼迫皇帝亲政,偏偏这个女人是皇帝的母亲,不是皇帝的妃嫔,不是皇后。在以孝道治天下的大燕,天子身为天下人的表率,如何能够使出威逼生母的做法让天下人唾弃,如此一来,民间有样学样,岂非礼乐崩坏,天下大乱?
  
  也正是因此,朝臣们总是一面在朝堂上竭尽全力给王太后压力,不让王太后掌控住一切,坚定的站在昭帝一面,一面又始终对王太后手下留情,并且阻拦昭帝使用更极端更无情的做法。他们似乎一直相信,王太后终会垂垂老矣,而昭帝,才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并且如日方中。
  
  就连石定生,亦是如此。
  
  李廷恩觉得自己很能明白石定生的心态。
  
  作为永溪石氏出身,一个传承千年的世家子弟,礼教二字已然和自己这位恩师的骨血混合在一起,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剥离。所以恩师入宫劝说昭帝,一面是不能接受天子用这样冷酷无情的做法,趁着生母病危,用亲外甥女要挟生母,这完全违背了孝道。一面就是为了忠君,不愿意隐忍了近二十年的昭帝在此事传出后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可李廷恩的看法却决然不同,孝这个观念,在他心中有不同的灵活用法。
  
  这一次,若能劝说昭帝将步骤放缓顺利救下石定生也可。若不能,那么就要劝说昭帝一击即中,让王太后彻底远离朝政,甚至不能留在京中,继续保有暗中的威信。当然,如若可以,李廷恩很想劝昭帝送王太后去陪伴先帝。这样才是杜绝后患最完美的做法。
  
  一个本就病重的老人,还不肯放下朝政,多方操劳,在这个关头,王太后出现任何事情,几乎都是顺理成章的。一旦王太后崩逝,不会有人去胆大包天的猜想是昭帝动的手,朝臣们的只会静静的一边守上国孝,一边恭贺昭帝亲政。
  
  可惜,终究不行。
  
  这番心里话,李廷恩很清楚无论如何不能在昭帝面前说出来,他躬身放缓语速,“回皇上的话,微臣一直以为,胜者为王。”
  
  “胜者为王……”昭帝咂摸了一下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忽然纵声大笑,“李爱卿,朕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他虚点着李廷恩,笑道:“你是只苍鹰,朕很庆幸,你是出自石定生门下。”说着他有些古怪的笑了笑,“石定生有诸般顾忌,忠君这一条,朕倒是不担心的。”
  
  李廷恩心里一沉,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道:“未知皇上可有定夺。”
  
  听见李廷恩的话,昭帝哼了一声,淡淡道:“还是那句话,朕等不了了。”他就盯着李廷恩,目光发沉,“太后去不去西山,朕自由定夺。至于李爱卿,想法子让石定生回去罢。”
  
  话说到此处,加上李廷恩原本就不想劝昭帝放手。说到底,史书是胜者书写,昭帝胜了,又有多少士子清流会去为王太后喊冤,又有几个史官能够以为自己的脖子比刀口更硬,坚持将天子恶事如实记录在史书之上。一心坚持的,也只有永溪石氏,洛水宋氏这样的世家了。
  
  只是李廷恩此时已经看出来昭帝对石定生的态度似乎有些不耐,偏偏一时半会儿他没办法改变石定生的态度。无奈之下,李廷恩决定暂且移开昭帝的心思,他迫不得己将原本不到时机的王太后与苗巫有旧,并且在八年前就有迹象显示王太后用苗巫对昭帝下药的事情说了出来。
  
  当然,他绝不会告诉昭帝,此事他是从杜如归口中得知的。任何一个天子,性命受到别人长达八年的威胁,而手下却隐而不报,不管手下的人有何苦衷,天子都会将下毒的人喝隐瞒的人一起恨之入骨。
  
  而杜如归,就眼前来说,李廷恩以为留下比不留好处要多得多。至少,杜如归绝对愿意做一把捅穿王太后的钢刀。
  
  在听到李廷恩的话后,昭帝脸上失去了任何表情,长久没有说一句话,但李廷恩能从昭帝渐渐加快的呼吸中判断出昭帝此时的愤怒。
  
  “母后!”
  
  长长久久的静默之后,昭帝才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的眼神已经化为了冰刃,“你何时查到此事?”
  
  李廷恩垂首道:“微臣家中有一姐夫做药材生意,两年前,家中曾经被牵连入一宗人命官司。微臣那时便是从姐夫口中得知,大燕又有了苗巫的动向。只是事关重大,事后那苗巫便失去了踪迹,微臣将此事告知过老师,老师也查不出,只是隐约有迹象显示苗巫与京中有关。后皇上将宋氏一案交予微臣,微臣多日察理卷宗,才得知其中亦有苗巫的痕迹。苗巫已在大燕境内消失多年,微臣便将两事连了起来,故而得知。”
  
  说完这番话,李廷恩又将屈家的事情与后来杜如归告诉他的话半真半假说给了昭帝听,最后才道:“此事臣尚未查清,只是事关重大,故不敢再隐瞒皇上。”
  
  “只怕是朕今日流露了必然要动手的心思才不再隐瞒的罢。”昭帝讽刺的哂笑一声,却没有再为难李廷恩。李廷恩最近才接手宋氏一案,就算瞒又能瞒多久,能在此时上奏,已算不错。换了别的大臣,说不定会将事情一辈子咽下去嚼碎了绝不吐出来。
  
  昭帝看着刻满九爪金龙,处处是君威,遍地是明黄的神安殿,忽然觉得身体里一阵刺骨的冰冷。
  
  八年,就在他刚得到属于自己的年号,作为一个天子能真正留名史册的时候,他的生母给他下了毒。
  
  “这么说来,当年宋林生,是为了查证朕中毒的事情才会被夷灭三族?”昭帝倚在龙座上,看上去神色镇定,实则手指一直在微微的颤抖着。
  
  李廷恩没有丝毫犹豫的道:“以微臣目前所知,宋大人当年,应当并未有吞没军饷之事。”
  
  没有直接回答,但这已经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昭帝泄气一般重重往后一倒,忽然像一座火山一般的爆发了,他将面前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和奏折全部推到了地上,像受伤的野兽一样焦躁不安的走了几个来回。他气的浑身发抖,双眼赤红,然而却始终谨记着他是在神安殿的前殿,并没有发出一点怒吼的声音。
  
  看着困兽一样的昭帝,李廷恩不知为何,心里忽生出一丝复杂的怜悯。
  
  这样一个天子!      
            
  作者有话要说:纠结了很久,还是决定短暂的写一下王太后以前的事情,不然感觉这个角色写的太单一了,希望大家不要觉得我注水,皇家的事情其实就是朝政的事情,李廷恩要刷过这个副本才能更往前一步,跟他后面要走的路也是有关联的,你们看我以前埋的线后面都有用对不对。另外今天没了,昨天没更,今天本来准备多写点,但是大姨妈提前来了,一脸血啊我,等过两天那啥没那么厉害了我再多更点吧。女人就是麻烦啊,下辈子一定要做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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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残月如钩,夜凉如水,回廊下盆松上有些寥落的枝干歪歪斜斜的倒映在斑驳的墙壁上,来来去去捧着东西的下人不时经过,将他们的影子刺的支离破碎。

        李廷恩挺直身躯默默跪在院中,看着时不时关闭又时不时打开的木门。

        从平与长福一左一右站在李廷恩的边上,一脸急色的不停搓手。

        一看到从管家出来,从平急忙迎上去小声道:“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瞧瞧咱们少爷。”

        从管家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垂在李廷恩鬓边的露水,叹了口气,“老爷当初把你给李公子的时候,爹就跟你说过了,往后,你服侍的是一个主子,爹服侍的是一个主子,心里要分清楚。老爷正在气头上,爹是不会去说话的,你让你主子赶紧回去罢。”说完转身就走,又去吩咐一团忙乱的下人。

        从平望着从管家的背影傻了眼,跺跺脚回来面对长福的打探,翻了个白眼,“咋样,咋样你没瞧见?”

        没想到从管家居然直接把从平给撅回来了,长福在脑袋上锤了两下,小声嘟哝道:“这可咋办,从大哥你瞧瞧少爷也不肯回去。石大人也真是的,咱们少爷赶着进宫把他从宫里背出来,又是请太医又是叫人煮参汤的,一睁开眼就让咱们少爷滚出去。”

        从平呲牙,却没说话。

        要说什么,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家少爷是被石大人最看重的,那个上心劲儿简直连亲儿子亲孙子都不过如此了。亲儿子亲孙子还未必有这样呵护呢。没想到这回居然会直接喊了滚。少爷也奇怪,一声不吭就直接到院子里跪下了。

        屋子里的石定生倚在床头,裹着厚厚的棉被,青黑发肿的双腿自膝盖以下都泡在药汤里,灌了两碗药汤才缓缓道:“还在外头呢?”

        虽说石定生没有说出是谁,围在边上的幕僚还是明白石定生的意思,互看一眼后,姓秦的幕僚就道:“大人,李公子一直在院里跪着,这更深露重的,虽说年轻人身子骨健旺,明日却是太后的千秋寿,如今的形势,以在下说,还是先让李公子回去罢。”

        “唉……”石定生疲惫的叹息一声,无力的抬了抬手,“告诉他,回去罢,过几日再来说话。”

        从管家听到这话,如闻大赦,急忙欢欢喜喜的出去到李廷恩面前,“李少爷,老爷让您回去,您啊,赶紧回去歇一歇,有什么话,过两日再来与老爷说就是了。”

        李廷恩抬头平静的看着从管家,“有劳从管家去告诉老师一声,就说老师昔日教导,李廷恩一直谨记在心,片刻不忘。”

        从管家愣了愣,随即立时点头笑道:“您放心,您放心。”扭脸就呵斥边上傻愣愣的从平和长福,“还不赶紧过来把李少爷搀回去。”

        从平与长福回过神,这才过来一人一边将李廷恩搀起来。

        跪了三个时辰,饶是年轻体壮,李廷恩被架起来时身子也止不住一个踉跄,吓得从平与长福急忙把全身力气都给用在了胳膊上。

        一回到李家,见到李廷恩这幅狼狈的模样,朱瑞成与屈从云都大惊失色,连钟道长都惊动了。好在钟道长给李廷恩看过后,发现并无大事,丢下两瓶药膏便自己又去歇息,留下朱瑞成与屈从云在屋子里看着李廷恩欲言又止。

        李廷恩早就察觉了两人的心思,先开了口,“两位姐夫有话便说罢。”

        朱瑞成坐在李廷恩对面,谨慎的问,“廷恩,你可是触怒了皇上?”

        由不得朱瑞成不多想,毕竟外界一直传言李廷恩算是颇得圣宠,既如此,李廷恩这趟进宫就该顺顺利利,偏偏如此形容回来。李家朱家屈家的利益已经紧紧的连在一起,李廷恩触怒天子,绝不仅仅是李家的事情。

        李廷恩笑了笑,打量了下朱瑞成与屈从云紧张的神色,这才否认道:“不,是与老师起了几句争执。”

        先前的否认让朱瑞成与屈从云松了一口气,转眼李廷恩说和石定生起了争执,二人立时又大惊失色。

        天地君亲师,绝不仅仅是简单的五个字,代表的是所有人必须遵守的一种秩序,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他超越了律法的地位。

        李廷恩一路行来,能够披荆斩棘,登上别人所走不了的通天之路,绝不仅仅是因他的案首,解元,会元的身份,直白一些说哪怕如何才高八斗,若没有秦先生最开始在县中的地位,李廷恩可能一早就会在县试中折戟。后来秦先生让李廷恩去拜石定生为师,也是因秦先生意识到,后面的路,他再也无法搀扶李廷恩了,所以他为爱徒找了一株参天大树。而石定生收了这个关门弟子,多方护持,竭尽全力为爱徒铲除前进路上一切不该有的拦路石,才能让李廷恩名动天下,成为大燕开国以来第一个只差一步便是六首的士子。

        事实上,李廷恩在士子眼中,不是六首,胜似六首。只因探花是太后点的,士子们便都以为李廷恩受了委屈。若非如此,李廷恩何以能简简单单一跃从五品,又至大理寺少卿。

        在天下人眼中,李廷恩应该对石定生以命相报,然而这段师徒佳话才过多久的时间,李廷恩就与石定生有了分歧,这简直比李廷恩触怒天子更加可怕!

        朱瑞成与屈从云都急了,屈从云更是蹙眉直言,“廷恩,你一贯尊崇石大人,何以如此?”

        朱瑞成看了看李廷恩的膝盖,试探道:“你是在石府跪了几个时辰?”

        “不错。”

        简简单单二字,让两人的心直往下坠。

        朱瑞成实在弄不明白平日相得的师徒会有何心结,“廷恩,石大人一贯重你如亲孙,你为何……”

        李廷恩神色一直都很平静,从他选择坦然的将与昭帝的约定告诉石定生起,他就知道石定生不会接受他的做法。面对石定生,他心意坚决,面对朱瑞成和屈从云的追问,他就更不会惊慌了。

        “皇上有意亲政了。”

        朱瑞成和屈从云脸上的急色就像被突来的风雪冻住了一样。就算两人不曾出仕,可俱是家族中难得一见的人才,这几年又因李廷恩之故打听了不少朝廷上的事情,如今还在京中,他们怎会听不明白李廷恩此话包含的意思以及可能引起的震动。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抑制住内心的震动,坐回了位上。

        “老师以为,皇上多年忍让,如今太后年老病衰,自可耐心等待,顺水推舟拿回政务,不伤天家母子情分。可皇上,决意立即拿回朝政,并将明慧郡主压入宗正寺,以牵制寿章长公主与太后。太后因此大为动怒,在永宁宫中病势沉重。老师得知消息,入宫请皇上收回成命。我入宫后,得知皇上心意,奏请皇上,千秋寿宴之后,便请太后移居西山行宫。”李廷恩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一番话,却将朱瑞成与屈从云吓得张口结舌。

        朱瑞成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他怔怔的看着面前的李廷恩。

        面容清俊,眼底经常是波澜不掀,然而他从未小看过面前这个几乎尚未束冠的妹夫。从第一次在李家村见面,他就知道这个妹夫的手段与心性都实非常人。有些人,天生注定就要比天上的日头更耀眼。

        可他从没想过,李廷恩的胆子会如此之大,手段如此之狠。

        屈从云却比朱瑞成冷静一些,昔日的李廷恩,就连苗巫的事情都吓不倒了,如今的李廷恩,哪怕明知天家纠葛风云变幻莫测,可一旦跨进去,照样不会退缩,哪怕与自己恩师的看法背道而驰。

        屈从云沉默片刻后道:“你将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诉石大人了?”

        说到石定生,李廷恩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哂笑道:“我在神安殿前将老师气晕过去,这才能将人从宫中背回来。”否则,只怕以昭帝在骤闻王太后对他下毒之事后的心性,石定生依旧执意不走,此时必然已经打入天牢了。

        朱瑞成与屈从云都陷入默然之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廷恩先出声打破了沉默,“上回交托的事情,有劳两位姐夫继续打听。”他看着两人有点担忧的神色淡淡一笑,“皇上既已下定决心,此事万无退路,成,则海清何晏,败,则天翻地覆。”

        两人对上李廷恩黑的不见底的瞳孔,犹如一块重石压在心头上,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很坚定的冲李廷恩点了头。

        两人转身出去后,李廷恩闭上眼休息片刻,在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叫人进来洗漱更衣,然后直接去了宗正寺。

        自从杜玉华被送入宗正寺后,瑞安大长公主一直就住在宗正寺中,亲自看守杜玉华,听到李廷恩前来宗正寺的消息,瑞安大长公主就令婢女伺候更衣。

        等见到李廷恩时,瑞安大长公主仔细的打量两眼,叹道:“如此年少的大理寺少卿。”

        李廷恩恭恭敬敬的给瑞安大长公主行过礼,从袖中掏出一面金牌,“下官奉圣旨,前来审问明慧郡主。”

        瑞安大长公主一扫金牌,并没有多此一举的让身边的婢女去查验金牌的真假,只是看了看屋外朦胧隐现的日光,道:“再有两个时辰,便是千秋寿宴,李大人即便奉了圣旨,此时来拿问明慧那孩子,只怕亦有些为难罢。”

        李廷恩躬身行了一礼,“下官奉旨办事。”

        瑞安大长公主听到此言便笑了,吩咐身边的婢女,“去把明慧郡主带出来。”

        身边的婢女应声而去,瑞安大长公主目光继续落在李廷恩身上,“本宫听说李大人与姚太师的孙女定了亲?”

        李廷恩不知瑞安大长公主为何忽然要提起这个,但依旧答了声是。

        瑞安大长公主就摇了摇头,惋惜道:“可惜了,你不该定这门亲事。姚家,已是日薄西山,再无复起之力。姚广恩一生堂堂正正,却有行鬼蜮之道的儿孙。”

        瑞安长公主冷笑一声道:“明慧乃郡主,她的事情原该在宗正寺处置,皇上既叫你来帮着查案,你就在宗正寺内问话罢。”

        当年瑞安大长公主亲上皇宫拒婚的事情人人皆知,然而此时却流露出要保住明慧郡主的意思,李廷恩一时之间不由有些微的诧异。不过他依旧很坚决的道:“殿下,下官要审问明慧郡主,非为亲卫女兵一事。”

        瑞安大长公主连眉梢都不曾动一下,淡淡道:“不管何事,大燕律便是大燕律。皇室宗亲,但有罪行,比由宗正寺审问,即便你要插手,也该皇上颁下圣旨,令宗正寺,大理寺,刑部联手查案。本宫如今只见一面金牌便肯让明慧出来见你,已是给了你三面颜面。李大人……”瑞安大长眉梢轻轻一挑,握紧了手中的凤头杖,缓声道:“切记分寸二字。”

        面对瑞安大长公主的阻拦,李廷恩静默后道:“既如此,下官便去宫中求请圣旨罢。”说罢他对瑞安大长公主深施一礼,转身离去。

        望着李廷恩离开的背影,一直在瑞安大长公主身边伺候了四十年的管嬷嬷担忧道:“殿下,他手里拿的,可是皇上的金牌令箭。”

        大燕天下的金牌令箭,见牌如见人。若非瑞安大长公主身份尊贵,手中有凤头杖,见到金牌,便该先下跪请安了。可至少,李廷恩手握金牌令箭而来,想要带走杜玉华,本该可以。

        瑞安大长公主抬手阻止管嬷嬷继续说下去,神色凝重的道:“你忘了本宫说过的话,明慧那孩子,本是个好苗子,只是投错了胎。无论如何,她身上流着一半宣家的血,本宫只要尚有余力,总要保住她一条性命。说到底,她有今日,本宫亦有重责。”

        管嬷嬷闻言急忙安慰瑞安大长公主,“这怎能怪到您头上,您只有世子爷这么一个嫡孙,再说明慧郡主当初就已名声在外,又有那些事情,您入宫拒了婚事也是不得已。”

        瑞安大长公主没有接话,半晌才叹道:“让人把她带回去仔细看着。事到如今,本宫能保一日便是一日。若事有可为,再为她寻一门靠得住的亲事,她娘……”瑞安大长公主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怕是保不住了。”
)
        管嬷嬷听到这话就跟着也沉默了。

        皇家的事情是最说不清楚的。今日金枝玉叶,明日便可能性命不保。呼风唤雨到任人践踏也许不过顷刻之间。说到底,许多事情还是上天注定。

        ------------------------------------------------------------------------

        寿章长公主神色恍惚的坐在妆台前亲手给王太后梳发,有好几次不小心都将梳齿刮到了王太后脸上。

        王太后叹息一声,冲边上的厉德安使了个眼色,拉着寿章长公主的手让她在一边坐下,换上了平日服侍的梳头宫女。

        “丽质,你放心,今日哀家就将玉华那孩子接出来。”

        寿章长公主早已得知杜玉华在宗正寺虽说被软禁起来,却一直好好的不曾被审问过,她此时并不如何担心自己的女儿,她担心的,是王太后将要做的事情。

        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阻止。

        说起来,她一直很清楚,这么多年她能在京中呼风唤雨,甚至有朝臣为了升官给她奉上重礼,一切的依靠,都是身后的王太后。失去王太后,她什么都不是。

        大燕的公主又如何?没有依仗不受宠爱的公主,也许还比不上这宫里的一个首领太监。

        她勉强的冲王太后露出一个笑容。

        王太后很清楚寿章长公主并不赞同她的计划,然而事到如今,早就没有了往后走的路,她溺爱的摸了摸女儿的头,站起身来沉声道:“起驾。”

        甘泉宫的千秋寿宴开始之时,诚侯府中的杜紫鸢正坐在妆台前平静的等着辛嬷嬷含泪给她梳理着一头长发。

        其实没有可以打理的地方,辛嬷嬷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将头发梳通,然后系上了一根白色的发带。接着,便是捧上早就备下的通体不带一丝纹绣的白衣服侍杜紫鸢穿上。

        等一切打理妥当,看着面前刚过腰间一身孝服眉目清婉的杜紫鸢,辛嬷嬷泪水夺眶而出。

        杜紫鸢走过去轻轻擦掉辛嬷嬷眼角的泪珠,笑道:“奶娘,你别担心。”

        辛嬷嬷泣不成声,“姑娘,原本是要过两日的,咱们过两日再去罢,今日可是千秋寿宴,您纵有万般委屈,只怕也……”

        在太后的千秋寿宴上去敲登闻鼓,别说是大燕,就是历朝历代,也没有敢这样做的人。

        “奶娘,他们既说今日打点好了,我便早些去。他们说得对,太后千秋寿宴去敲登闻鼓,虽说风险更大,可如此一来,这案子,他们不想重审也不行了。”

        “可您……”辛嬷嬷声音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说服杜紫鸢,就抹了把泪道:“侯爷那儿已经打点妥当了,您亲自做得点心,侯爷一气吃了好几个,还赏了杜大三个,您,您要不要再去给侯爷磕几个头。”话一说出来,辛嬷嬷自己先觉得不祥,“横竖您晚上回来时候侯爷也醒了,要不……”

        “好。”

        杜紫鸢含笑的一个好字让辛嬷嬷剩下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她看着杜紫鸢自己开了门,穿过走廊,到了杜如归的屋中。

        杜如归静静的躺在他的竹椅上,面色红润一如酣睡,他苍白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平日不可见的笑意。

        杜紫鸢在他面前缓缓跪下,轻声道:“爹,您梦见娘了是不是。紫鸢知道,您总在看见娘的时候才会这样笑。”

        杜如归没有回应。

        杜紫鸢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杜如归,俯身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回到屋中,对着依旧泣不成声的辛嬷嬷点了点头。

        辛嬷嬷含泪去打开了床上的暗道。
        
        望着这条幽深的暗道,杜紫鸢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踏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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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繁华的坊市,喧闹的场景,十步一戏台,五步一说书台。杜紫鸢坐在马车上,听到外面的动静,却只觉心如止水般平静。八年来为了保住性命,她从未踏出过诚侯府一步,如今终于缓缓行走在外面这个幻想过无数次的坊市,她只觉得,原来都是一样的。

  一日杜紫鸢,终身杜紫鸢,无论在哪儿,只要她还背负着杜紫鸢这个身份,她始终还是被束缚在那一方天地里。

  宋祁澜看着面前的女孩,自己的表妹,心里浮上一种奇异的感觉,他问,“你不怕?”

  杜紫鸢笑了笑,直视他道:“我说怕了,你还会不会让我去?”

  宋祁澜默然片刻,很利落的道:“若你此时后悔,我会让人把刀架在辛嬷嬷的脖子上。”

  听及此言,杜紫鸢没有动怒,她只是移开视线,小心翼翼的挑起车帘,望着外面那个鲜活的世界。

  外面有挑着担子的脚夫,有站在门口招揽生意的店小二,还有在做糖画的小贩,一切都跟她看过的书中描绘的一样。这些人穿着粗布陋衫,脸上的生动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哪怕是与边上的人争执,看起来也格外引人瞩目。

  宋祁澜见杜紫鸢看外面的情景似乎看的津津有味,凑过去坐在了杜紫鸢边上,他的目光落在外面,忽然低声道:“以前,我也这样让下人驾着马车,自己坐在车里看外面的人。”

  杜紫鸢没有接话。

  宋祁澜似乎也并不需要她接话,“族中规矩森严,每一日早上,族中嫡枝的子孙起来头一件事情,便是背九十九遍祖训,背过之后,十岁以下的孩子,男丁在洛水旁诵读时文,女孩,则要前往慧妍堂学诗经女则。直到日落时分,一日功课完毕,回屋之后,就要开始完成先生交待下来的功课,五日一考,十日一比。洛水宋氏用这样的方法,在洛水之畔屹立五百载不倒,不论男女,洛水宋氏,从不允许有无才无德之辈。”

  洛水宋氏,对杜紫鸢只是一个不断被人反复在耳边提起的名字,可她的母亲,出自洛水宋氏,是名满天下的美人,才女。她望着宋祁澜低声问,“你们是不是恨我娘?”

  宋祁澜哈的一笑,“当然恨过。后来却想明白了,你娘身负骂名,却未必就该是罪名,洛水宋氏,不愿折腰,便只能断头了。”

  宋祁澜闭了闭眼,他脑海中又回荡起永生难忘的一幕。

  即便是身在乡下别庄,自己依旧能站在院中看到宋氏祖居之地上空盘绕的青烟,母亲含泪在慌乱中将自己与兄长们分开交到几个忠仆手中,往自己怀里塞了两个新做出来的桂花糕。在被仆人艰难趁着混乱抱走的时候,自己能清楚从颤动的门缝中看见几双晃荡在半空的绣花鞋。

  缀着明珠的连枝牡丹鞋像是秋千一样在空中荡过来又荡过去,带走的还有母亲和婶婶堂姐她们的性命。

  逃亡的路上,为了保住性命,自己和兄长他们分开了,辗转掏到西疆的沙登府,这才找到一个愿意收留自己人。他们祖上曾是宋氏的奴仆,被宋氏放出身契后有子孙中了科举,做了官却又被流放,自己顶替了他们一个儿子的身份在沙登府艰难的活下来,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京城。

  宋祁澜低头看了看杜紫鸢,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这个孩子,哪怕只有宋氏一半的血脉,可她身上流露出的气韵,与宋氏如此相像。

  洛水宋氏的女儿,从来有似水的气韵,更有水滴石穿的坚韧。

  马车缓缓前行,穿过热闹的人群,终于到了皇宫北门,穿过一座汉白玉九龙桥,另一头就是大燕宗正寺。往日百姓止步的地方此时正搭着一座座戏台,来自四面八方的江湖杂耍艺人在这里尽展所长,看的百姓不断往地上的铜盘里丢着银角子和铜板,欢快的叫好声似乎能冲破天际。

  宋祁澜先下了马车,站在下面将杜紫鸢抱了下来。

  望着一身素衣的杜紫鸢,他扭头看了看宗正寺三个烫金的大字,闭了闭眼,猛的扭头,淡淡道:“你要活着。”

  杜紫鸢定定的看了他片刻,轻轻一笑,俯□给宋祁澜行了个家礼。

  宋祁澜感觉心口那块巨石压得越来越紧,他移开目光,轻声道:“去罢。”

  杜紫鸢没有犹豫,她平静的抱着胸前一个被白色绢布覆盖的东西,毅然转身往宗正寺的方向而去。

  宋祁澜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骤然爆出汹涌的潮意,他脚下一动往前走了一步,随即眼前便回荡起无数次回荡在梦中的几双绣花鞋。

  那么精致,那么刺目!

  杜紫鸢,你得活着,活着才能看到一切,看到报应,看到公道!

  “少爷,人到了。”赵安目力极好,即便站在宫墙上的门楼里,他也一眼就看到了底下的杜紫鸢。

  在一片喜气洋洋的多彩中,一身不染尘埃的素色,对赵安来说,辨认起来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李廷恩没有说话,高坐在门楼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那个原就单薄的女孩子,他才发现,原来想象中的八岁小姑娘,居然是真的只有八岁。他不由侧身望了望宗正寺。

  大燕太祖亲笔手书的三个大字底下,是一面巨大的鼓,上面饱经风尘,似乎早就成了这大燕天下的一个摆设。而这道宫墙之后,此时正欢天喜地的大宴宗亲。

  白色越来越近,过了九龙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那个小姑娘的步子沉稳的就想是在坊市中随意而行。

  看到杜紫鸢快要走到宗正寺面前时,李廷恩按住了腰间的剑柄,“赵叔,动手罢。”

  赵安躬了躬身子,顺着宫墙走到另一座门楼里,对严阵以待的沈闻香道:“沈大人。”

  沈闻香看着赵安,轻轻一笑,眼波如飘洒了桃花的江水,缓声道:“李大人以为时机到了。”

  赵安对沈闻香有着天然的戒惧之意,他很简单的点了头。

  沈闻香舔了舔唇,手腕轻抬,眼神森冷如冰,低呵道:“去给杜姑娘开路。”

  “是!”五十名麒麟卫齐齐一应,按紧腰间战刀,顺着城墙上的楼梯而下,与守在宗正寺门口的两百名右卫军护卫战在了一起。

  不过一盏茶的光景,王太后特意派在宗正寺门口守护杜玉华的两百名右卫军就被麒麟卫斩于刀下。

  沈闻香在城楼之上看着这一幕,啧啧叹息,“慢了些。”他冲赵安一笑,“赵护卫,你瞧瞧。”

  赵安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随沈闻香的话往城楼下一望,正好撞见杜紫鸢面不改色的踏过被鲜血浸湿的地面,仔细放下手中的东西,敲响了登闻鼓。

  三十年未响的登闻鼓,在这一刻穿透一切阻挡的力量,传遍天下!

  沈闻香听着如在耳边的鼓声,闭上眼叹道:“她选了个好日子,可惜,该受的还是逃不了。”

  赵安望着底下不停敲打着巨鼓的杜紫鸢,想到杜紫鸢将要经受的,饶是心如铁石,也禁不住不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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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这,这是……”

  自从李廷恩拜访过后,瑞安大长公主便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管嬷嬷数次劝说瑞安大长公主去歇息,瑞安大长公主都坚辞不肯。管嬷嬷以为是因今日王太后的寿宴,又有李廷恩的造访,故而瑞安大长公主心中不悦,便不敢再劝,谁知此时却听到了登闻鼓的响声。

  就算管嬷嬷早就跟在瑞安大长公主身边见惯风雨,此时也被吓住了,她目瞪口呆的看着瑞安大长公主,好半晌都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殿下,这,登闻鼓怎会响了,怎会响了。”

  瑞安大长公主沉默许久,听着鼓声一下比一下更重,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后便骤然起身,用力拄了拄凤头杖,呵道:“慌什么!”

  管嬷嬷被这一声呵斥回了神智,垂首不再说话。

  瑞安大长公主眉梢一扬,厉声道:“来人!”

  女兵应声而入。

  “请荣王,翼王,瑞王,安王速至大庆宫。另着宗正寺亲兵护卫持本宫的凤头杖,前往昶安阁将郡主押回宗正寺关押。”瑞安大长公主将手中凤头杖递给女兵后,对管嬷嬷道:“阿喜,服侍本宫更衣!”

  杜玉华半个时辰前才被王太后遣人节奏去昶安阁听戏,管嬷嬷此时见瑞安大长公主连从不离身的凤头杖都拿出去了,就知道事情是真的有些不对,她不敢多言,强压下心中的无措,叫侍女来服侍瑞安大长公主梳洗过后按品级大妆。

  此时的昶安阁,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静里。

  命妇王妃们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人在王太后寿宴这一日,敲响了登闻鼓。而且,这人挑了个好时候,不仅坏掉了王太后千秋寿宴的兴致,还因宗正寺无人,避过了一开始的杖刑。可说到底,登闻鼓一敲,宗正寺的少卿正卿一回,该受的刑罚一样逃不过,甚至因搅乱了王太后的寿宴,这刑罚会更重更狠。

  王太后还盛满笑意的脸一瞬间就被冻结住了,她端着酒杯的手在半空颤了两下,忽然将玉杯往地上一掷,冷笑道:“好啊,哀家这个千秋寿果真是好。前有皇上关了哀家的亲外孙女,后头就有人敲了登闻鼓,好,好,好!”

  王太后虽是在笑,但没有一个人会不明白王太后的雷霆震怒。先前还喜气洋洋的昶安阁瞬间就换做一片狂风骤雨,围坐四周看戏的命妇们闷不吭声就随着宫婢太监们跪到了地上,口称太后息怒。

  “息怒,息怒,哀家息什么怒!”王太后狠狠用力一拂,面前条案上御厨精心烹制的美食顿时就化作地上的狼藉。

  “母后……”坐在王太后左侧的寿章长公主赶紧起身劝道:“母后息怒,今日是您的千秋寿宴,些许愚民不懂规矩,您何必放在心上。”她过去拉了王太后的手,低声道:“母后,您放心,想必这会儿宗正寺已有人前去料理了,今日皇室宗亲勋贵皆在此处,您先前不还说要赏安王妃一根簪子?”说着她不着痕迹的看了王太后一眼,内中大有深意。

  看到女儿的目光,王太后胸口萦绕的怒气稍稍减弱了些。

  是啊,她非要过这个千秋寿宴果真就是为了这群命妇宗室女眷们来宫中给自己送送礼,奉承讨好自己一番不成?

  不,她撑着要过这个千秋寿宴是要告诉这些人,别急着就靠到皇上那头,她这个太后,还没倒。何况,她今日最重要的是要拉拢这些人,否则,即便自己的幼子夺了皇位,又如何能让这些宗室亲贵们信服?

  王太后胸口急促的动了两下,这才勉强压抑住暴动的怒火,沉声道:“厉德安,叫个人去御花园问问皇上,哀家这千秋寿宴,到底是过还是不过了。”

  厉德安心头暗暗叫苦,却不敢违背王太后的懿旨,点头哈腰的应下后,转身去找了两个平时不太看得上眼的小太监去御花园。

  见小太监离去,王太后哼了一声,扫视了一遍跪在下方战战兢兢的女眷们,发现个个都噤若寒蝉的模样,心里就有淡淡的满意。她拉长了语调道:“都起来罢,寿章说的是,既有人敲登闻鼓,自是百姓有冤屈,这是宗正寺的事,与哀家的千秋寿宴无关。”

  女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后有人眼尖的看到寿章长公主先起来还叫厉德安让人换了王太后面前的案桌,这才跟着缓缓起身,又看起了戏,仿佛从未听到过鼓声一样。

  望着眼前的情景,杜玉华坐在位置上猛灌了一口酒,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旋即她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王太后见到杜玉华的动作,没有吭声,只是面不改色的小声叮嘱寿章长公主,“去瞧瞧玉华,这孩子受了委屈。”

  寿章长公主正担心女儿,立时就要起身去追杜玉华。

  有小太监忽然匆匆闯了进来跑到厉德安耳边说了几句话,厉德安一听脸色都变了,硬着头皮跪到了王太后脚底下。

  王太后鬓角的青筋跳了两下,隐忍道:“说罢。”

  “瑞安大长公主遣了宗正寺亲卫来,带着凤头杖,说要将郡主带回宗正寺去。”

  “放肆!”王太后两腮松弛的皮肉剧烈的颤抖着,鼻翼一张一翕,脸色涨红却目如冷冰。

  这一声爆喝让戏台子上的戏再也唱不下去了,女眷们面面相觑,很快又跪到了地上。

  “末将参见太后。”

  王太后看着不经通传就长驱直入昶安阁的十几名女兵和宗正寺亲卫,眯了眯眼,眼神如刀一般落在为首之人身上,“苏将军。”

  苏葳蕤双手捧着凤头杖,神色不卑不亢,沉声道:“太后,末将奉宗正寺少卿瑞安大长公主之令,前来羁押郡主。”说罢她冷冷的抬首看着正停在昶安阁与御花园连通的廊道上的杜玉华,“去请郡主过来。”

  两个护卫应声而出。

  眼看杜玉华就要被带走,寿章长公主大惊失色,想到女儿才回来不过半个时辰,就又要被带回去,寿章长公主惊慌失措的冲过去拦住了亲卫的路,怒道:“此乃太后千秋寿宴,岂容你们这些人放肆。”

  苏葳蕤望了眼寿章长公主,不为所动的将手中的凤头杖抬高,警告道:“殿下,请勿阻挠宗正寺办差。”

  “滚!”寿章长公主护女心切,一怒之下拔出了一名亲卫腰间的战刀,“再敢上前一步,今日本宫就要了你们的性命。”

  昶安阁中的女眷们见此情景,俱都一声惊呼,再也忍不住的下面窃窃私语起来。

  王太后扫视一圈,视线落在苏葳蕤身上,她看着那柄凤头杖,眼底的怨恨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就是这柄凤头杖,文宗宠溺爱女,赐以凤头杖,瑞安大长公主得以见帝不跪,见后平座。当年自己这个皇后,多少次被瑞安大长公主折辱,后来摄政,想要赐一桩婚事,都不被这凤头杖的主人看在眼里。

  盘踞在木杖顶端,引颈啼鸣的凤凰,那双惟妙惟肖的眼珠,每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都是在嘲笑自己。

  王太后深吸了一口气,盯着苏葳蕤道:“苏将军,你非要毁了哀家的千秋寿宴是不是?”

  苏葳蕤手捧凤头杖,对王太后的话连腰都没弯一下,只是垂首冷静的道:“太后,宗正寺处理宗亲之事,此乃太祖所定,还请太后勿要因小情坏大燕铁律。”

  王太后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泉州苏氏,世镇泉州,一门七将,苏将军是其中唯一被文宗皇帝钦赐的女将军,瑞安大长公主的心腹之人,琼峡谷一战的女功臣。”王太后呵呵笑了笑,看着苏葳蕤始终波澜不兴的面容,平静的道:“哀家怎敢为难你!”她一扭头瞪着寿章长公主,“丽质,让玉华随苏将军去宗正寺。”

  “母后!”寿章长公主不敢置信的看着王太后。

  “让玉华去。”王太后冷笑道:“瑞安大长公主乃公正之人,姚家之事尚未查明,想来不至让玉华又伤了胳膊。”

  面对王太后隐含其中的讥讽,苏葳蕤没有吭声,只是冲左右的人使了个眼色,让人小心翼翼的越过被永宁宫中的宫婢们拉扯住的寿章长公主,按住了杜玉华的胳膊,把她带走了。

  “母后……”寿章长公主看着女儿在眼前被带走,再也顾不得这是王太后的寿宴以及下面的女眷了,扑在王太后跟前哭道:“母后,您怎能让他们带走玉华,玉华她……”

  “别着急。”王太后拉住女儿的手,目中恨色涌现,低语道:“丽质,你放心,总有一日,哀家会把这些人在你面前千刀万剐。宗正寺门外有三百右卫军,玉华若再有差池,哀家就让他们立时进去将玉华带出来。”

  寿章长公主心知无力回天,只能无力的伏在案上痛哭。

  这一次,好端端的千秋宴无论如何也进行不下去了,女眷们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要向王太后告退。王太后此时亦无心再费力去拉拢去这些人,就让厉德安将早就备好的东西拿出来,按着品级身份一一把东西赏赐下去。

  去御花园打探消息的小太监此时却回来了一个,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到了厉德安面前,跪下后顾不得收声就喊道:“厉公公,不好了不好,敲登闻鼓的是驸马爷的女儿。”

  一时如惊雷炸响,女眷们的目光齐齐的落在寿章长公主身上,大燕京城,驸马不少,可永宁宫中太监口称的驸马,又如此惊慌失措,真是叫人连猜都不用猜,便知道是谁了。

  居然是如归公子的女儿,而且如归公子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是郡主,一个便是当年宋玉梳之女。这个女儿,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在杜如归禁闭咏院中后,就在咏院中从未见过外人。

  可如今,这个女儿出来敲响了登闻鼓!

  这一次,这些命妇们终于忍不住了,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厉德安也傻了眼,无论怎么猜是谁嫌弃脖子硬了选中今日去敲登闻鼓,他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诚侯府的人啊。他看了眼脸上阴云密布死死搂住早就傻呆呆的王太后,踹了跟前的小太监一脚,也不叫他噤声了,直接道:“赶紧说清楚。”又示意他看着王太后的方向。

  小太监吓得不轻,结结巴巴的道:“奴婢去了御花园,才得知皇上听到登闻鼓响,早就责问了荣王爷几人,此时正有瑞安大长公主叫人前来传信,皇上就将掌管宗正寺的几位宗亲都叫到了大庆宫议事。冒公公见了奴婢,说是奉皇上口谕,唯恐太后娘娘担心,让奴婢回来传声消息,敲登闻鼓的人自称是诚侯嫡女——杜紫鸢。”小太监说完,就将头死死的抵在了地上,再也不敢抬起来。

  王太后许久都没有出声,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昶安阁,此时落针可闻。

  只有厉德安看到王太后的神色,头皮发麻的挑了个角落,也跪了下去。

  “她说她是嫡女。”半晌,王太后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却叫所有人都觉得从骨子里有一种被冻住的感觉。

  小太监壮着胆子解释,“回太后的话,冒公公说她自称嫡女。”

  “自称嫡女。哈!”王太后神色莫名的笑了声,忽然一把掐住寿章长公主下巴,抬起巴掌就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将浑浑噩噩的寿章长公主打醒了,却将其它的人打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王太后望着眼眶通红的寿章长公主大骂,“你还敢在哀家面前做出如此模样,给哀家直起腰来,你争了一辈子,要在此时拱手相让不成。”

  寿章长公主面色慌张的拼命摇头,底下的女眷门只是一个劲儿在心中叫苦。

  怎能想到,好端端的来给太后贺寿,不仅撞上郡主被带去宗正寺,又碰到有人敲登闻鼓,敲登闻鼓的还是宋玉梳的女儿。今日太后不顾避讳在自己这些人面前说了这番话,日后只怕与寿章长公主心中都难免会有心结。看样子,往后还是少进后宫请安为妙,见着寿章长公主也要避着走。

  厉德安见到情形不妙,膝行两步,低声道:“太后娘娘,奴婢斗胆,请您先回永宁宫罢。”

  王太后没有说话,只是一把将寿章长公主拽在胸前,霍然起身,不等宫婢太监们摆开仪仗,就昂首离去。厉德安赶紧起身跟在后头。

  等到永宁宫中的宫婢都走的看不见了,昶安阁才仿佛活了过来。入宫贺寿的女眷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互相探听着对方所知道的消息,发现彼此都十分茫然后,就一个个闭紧了嘴,赶紧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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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帝看着下面一个个互有试探执意的皇室宗亲们,随意挑拣了一个,“荣王,你乃宗正寺正卿,你先说罢。”

  荣王早前虽与王太后不和,又愤与王太后摄政这些年提拔外戚,可说到底,他的辈分立在那里,不到万不得已,谁主政都得敬着他,他并不愿意过分得罪王太后。然而此事偏偏是登闻鼓被敲响了,又被昭帝点了出来,荣王再如何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回皇上,微臣以为这规矩是祖宗定的,不管杜紫鸢状告何人,是否合律,她既要敲登闻鼓,就得先按照祖宗定下的成律办事。”

  安王赶紧附和,“对对对,按规矩,要敲登闻鼓,那得先挨三十廷杖,过了天路再说。人还活着,宗正寺才能接下状纸。今日乃太后千秋寿宴,宗亲们都在宫中为太后贺寿,宫外有皇上恩旨,与民同乐,这杜紫鸢挑拣今日,一关未闯便到了登闻鼓前,敲响登闻鼓,递了状纸,与律法不合。”

  边上的翼王等人见有人先发话,就急忙也闻风附和。

  无论如何,在他们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个小姑娘,去敲登闻鼓,十有j□j是凶多吉少,要是人死了,自然皆大欢喜,至于传说中宠爱庶女的杜如归,他们这些王爷可不看在眼里。要是人活着,那就是老天爷都要宗正寺接下这官司,拿到王太后跟前,也不怕没话说。再说,即便面前这皇上与太后再有不睦,总是亲母子,难道还真希望有人给亲娘脸上一巴掌不成。

  几位王爷心里揣度着昭帝的心思,昭帝却冷淡的端起茶盅喝了口茶,“姑母以为如何?”

  一直坐在昭帝右侧下首的瑞安大长公主目光在荣王等人身上轻轻一掠,淡淡道:“皇上,依律办事罢。”

  昭帝凝望了一眼瑞安大长公主,嘴角一晒,放下茶盅往后一靠,轻声道:“既如此,朕便将此事交予宗正寺了。不过……”他随即话锋一转,“杜紫鸢状纸中究竟涉及政事。按律,朕会从大理寺与刑部挑拣官吏经办此案。几位皇叔与姑母便负责案情中与皇室宗亲有关的事情罢。”

  荣王几人满心不愿牵涉到此事里,闻言大喜,连声称颂皇上圣明。

  昭帝拍了拍手,就有小太监捧了一卷早就写好的圣旨出来,昭帝看了一眼圣旨,又看看荣王几人,玩味的勾了勾唇,“传旨,令大理寺少卿李廷恩,刑部侍郎关流觞前往宗正寺查验杜紫鸢一案,李廷恩为正判。”

  对李廷恩,关流觞这两个名字,荣王等人倒不陌生,毕竟都是年轻有为新提拔不久的大臣。

  荣王捋了捋胡须,还道:“朝廷简拔出如此多俊杰之才,此乃大燕之福。”可很快,荣王就笑不出来了。他惊慌的看着去传旨的小太监的背影,想到那卷早就写好的圣旨,就骇然的看着昭帝,正对上昭帝微笑的神情,荣王心中一颤,双腿发抖的垂了头。

  坐在荣王边上的翼王喝茶的时候不经意见到了荣王颤抖的双腿,还在心里嘲讽了两句荣王的胆怯。平日说起来如何和,真到了头上,还是对永宁宫有几分畏惧。

  待出了大庆宫,翼王就特意走在荣王边上不阴不阳的笑道:“王叔,您这可真是叫永宁宫吓破了胆。”见荣王没有吭声,他自得的挺了胸口,“不是侄儿说您。您再如何,可是先帝的亲叔叔,文宗爷的兄弟,咱们都是姓宣的,这天下终归是姓宣的天下,她也就能拿朝堂上个几个大臣出出气罢了,她能拿咱们这些人如何?”

  不过是个嫁进来的女人!

  翼王心里这一句骂还没过去,就被荣王把唾沫星子喷到了脸上,荣王心中此时又惊又怒,还要被晚辈奚落,顾不得犹在宫中,就劈头盖脸的骂了翼王一顿,“你懂个屁,你看明白没有,皇上那圣旨是何时写的,难怪你老子当年就不想把王位给你,空占了你们翼王府嫡长子的位子。”

  被这样教训,翼王脸上有些不好看,不过很快他脸上也血色顿时,不敢置信的看着荣王,结巴道:“这,这,皇上,皇上……”他手胡乱的指了指大庆宫的宫门,又指着永宁宫的方向,心里那个呼之欲出的猜测却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来。

  荣王嘿嘿冷笑,“懂了罢,到时候都机灵些,别在廷杖天路一节上动手脚。你也说了,咱们都是姓宣的。”

  “知道了,知道了,多谢王叔提点。”翼王咽了口唾沫,脸上青白的拼命点头。

  荣王看了他一眼,也知道他不成事儿,干脆紧走两步,追上了一直默默走在前头的瑞安大长公主。

  “瑞安……”

  瑞安大长公主仿佛有先见之明一般先开了口,“王叔不必说了,此事瑞安的确早已知晓了七八分。”

  荣王闻言愣了愣,先是一怒,随即便只能怅然。他道:“那孩子,是真要按规矩来。”

  瑞安大长公主很冷静的点了点头。

  荣王愁眉苦脸的捋了捋胡须,“本王记得,当年你对那玉梳女颇为看重,曾私下说过要将人收做义女。”

  瑞安大长公主脚下的步子停了停,随即又继续往前走,“那孩子临死之前,已是侄女的义女了。”

  “你……这……”荣王本是随口一提,没想竟会听到瑞安大长公主这个回答,他左右看了看,跺脚道:“既如此,你还在皇上跟前,你糊涂啊,这种事情,就是咱们松松手的事儿,既是皇上的心意,你何必如此。”

  瑞安大长公主许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才看着荣王说了两句话“大燕律法,太后要守,我这大长公主,照样要守。如此,方能天下太平,各复其位!”

  荣王神色恍惚的看着瑞安大长公主脚步有些踉跄的上了轿子,又是一声长叹。

  李廷恩在家中接了圣旨后,一直等到关流觞过来。

  关流觞年过三十,乃是五年前中的进士,自中进士后便在昭帝身边坐了三年的承旨,才放到刑部,两年来累查数宗陈年旧案,声名大显,这才被拔擢为刑部侍郎。比较起来,他的品级虽说照样比许多人升的都快,可跟李廷恩就是天上地下了。

  然而,他此时看着李廷恩并无半丝嫉恨之色,哪怕是被昭帝点为副判,他依旧从从容容的与李廷恩相处。

  李廷恩就明白了昭帝为何要让关流觞来配合自己。这是一个能完全按照昭帝心意办事不会逾越半分的臣子。他客气的请关流觞稍待片刻,回房换上官服。

  赵安匆匆进来小声报了消息,“少爷,宗正寺那边安排好了。杜姑娘先要过廷杖。沈大人说请少爷半个时辰内就过去。”

  李廷恩,脑海中浮现出那道看不清面目却浑身毅然的小身影,孤独而倔强的一步步走在宫门前的大道上,身后一切繁华锦绣都抛在脑后,绝不回头。

  他推开窗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吩咐边上的从平,“去请钟道长过来。”

  钟道长很快就过来了,一见到李廷恩,就苦着脸道:“李公子,今日这老天爷可不开眼啊。”

  李廷恩没有理会钟道长的叫苦,“钟道长,在下就要前往宗正寺,时机一到,赵叔会将您带到安排好的地方,剩下的,便要看您的了。”

  见李廷恩不接话,只是说自己的事情,钟道长就知道李廷恩是不接受他的推诿,他抓了抓头,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咬牙道:“行罢,你放心,老道就是把东西全给用了,也给你求一场雨出来。”

  李廷恩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您了。”

  “少爷,时辰差不多了。”从平看了看日晷,对李廷恩道。

  李廷恩理了理衣袖,将昭帝御赐的金牌令箭挂在腰间,出去与关流觞汇合,两人一道前往宗正寺。

  宗正寺前,早已严阵以待,无数百姓就在九龙桥外隔着一条皇宫的护城河,遥遥远望着宗正寺门前一直跪着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几百字感觉跟明天的章节更搭配,于是断在这里了,明天继续大章,依旧差不多这个时候,我得睡了,一天昏昏沉沉,留言过了这几天再回复。这几天更新不给力,委屈大家了。实在是姨妈威力太大,又不敢吃止痛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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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无尽期。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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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沈闻香望着面前的小姑娘,见她对面前一列杀气腾腾的麒麟卫始终不为所动,蹲下了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睛问,“你不怕?”

  杜紫鸢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大名鼎鼎的麒麟卫都督,大燕唯一一支世袭军队的首领。

  她对上沈闻香的眼睛,很认真的摇了摇头。

  沈闻香笑了,他解下腰间的长剑扔到一边,右手在背后一撑,就坐在了地上,正对着杜紫鸢,完全将身后正在布置天路的宗正寺之人都抛在了脑后。

  不过那些人也只敢朝这边好奇的望几眼,一看到沈闻香周围那些杀气腾腾的麒麟卫,就都很明智的移开了视线。

  杜紫鸢有些发愣,“你是沈大人?”

  一身铠甲坐在地上,可沈闻香却像是坐在画舫之上流连于美人之间,他眉眼舒展的笑了,“我是沈闻香,不久就会让手下那帮莽夫对你用杖刑的沈闻香。”他忽然冲着杜紫鸢眨了眨眼,“还是你的另一个表兄。”

  杜紫鸢不敢置信的望着他。沈闻香的话比杜玉楼当初告诉她他会支持她去宗正寺敲登闻鼓还让她震惊。

  见到杜紫鸢的震惊,沈闻香得意的笑了,“这个秘密,除了皇上,朝中无人知道。我娘,当年是被我爹绑在京城的。”

  杜紫鸢眨了眨眼。

  “我娘是你娘的堂妹,当年你娘嫁到京城,我娘一路陪着送亲到京城,在外面被我爹撞上了,老头子把人绑回了家。沈家的男人想要藏一个女人,别说是宋氏,就算是天子,也要费一番心力。宋氏的人找了几天,也不愿意再找了。我爹就多了一个妻子,还有了我这个儿子。不过对外一直说娶了个远房的表妹,沈家的男人,从不联姻,京里也不会对沈家多动心思,这么多年,没人知道这件事。”沈闻香说起往事,脸上半点尴尬之色都没有,“看看我这张脸,我娘说过,我若生在洛水,是个女儿,必然又是一个玉梳女。”

  听到玉梳女这三个字,杜紫鸢沉默了一瞬,很快小声的问,“姨母……”

  “八年前,她让老头子出面保住宋氏,老头子不肯,她便自尽了。”沈闻香依旧在笑,可笑意却变了味道。

  杜紫鸢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她愣了愣,喊了一声表兄。

  沈闻香却冲她摆了摆手,“我答应过老头子,永远记得沈家的家训,忠于龙座上的人。你此时叫我一声表兄,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杜紫鸢盯着他的脸打量了半天,忽然笑了,“可你依旧希望我活着。”

  这一句话让沈闻香愣住了,他打量着面前这个八岁的小姑娘,一跃起身,转身前丢下了两个字,“不错。”

  看着沈闻香大步离开的背影,杜紫鸢眼底浮现出深深的笑意。

  屹立在洛水之畔五百年不倒的宋氏,哪怕看上去被人拦腰斩断,可它的根已经四通八达,将大燕无数地方,无数人家都牵连了进去。当初试图断了宋氏根脉的人,说到底,从未成功过。

  宗正寺里,翼王看了看安王,安王就看着荣王,荣王却下意识的将木头投向重新拿回了凤头杖的瑞安大长公主。

  瑞安大长公主视线一移,落在宗正寺明光堂门前右边巨大的日晷上,她冲荣王轻轻点了点头。

  荣王咳嗽了两声,却觉得嗓子依旧有些发干,他道:“去请李大人他们出来。”

  李廷恩与关流觞很快就从后堂出来,对荣王等人行过礼后。李廷恩坐在了正中太祖亲书的明光堂匾额之下,关流觞坐在了李廷恩左面稍退一步的案桌后。

  明光堂前,一切障碍都被去除,正对宗正寺的大门,笔直的长道让所有的景象都一览无遗的呈现在坐在明光堂中的众人面前,同样包括了跪在宗正寺门前的杜紫鸢。

  李廷恩遥望了一眼那个始终未曾清楚看见过眉目的小女孩,抬起面前的惊堂木用力一拍,“用杖。”

  简简单单两个字,经由站在明光堂门前的吏员的口传到宗正寺门外,再传入沈闻香耳中。

  沈闻香朝杜紫鸢那边望了一眼,目光掠过早就严阵以待在道旁两边的手下,右手用力往下一挥,“用杖!”

  “是。”

  应声轰然,两名离杜紫鸢不过十步开外的麒麟卫抬起巴掌宽四指厚,一人长的红色木杖走到了杜紫鸢面前,杜紫鸢平静的在身边始终覆盖着白色绢布的东西上摸了摸,往前膝行两步,趴在了地上。

  两名足以以一当十的麒麟卫面无表情的挥起了木杖。

  第一下板子落在杜紫鸢身上的时候,她额头上就冒出了冷汗,她咬紧了牙关,牢牢记住杜玉楼的话,将所有的力量都放在了腰上,然后眼神放空,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宗正寺的门前,门前那条长道上,还有一条看似短却很长的天路等着她踏过去。

  外面的击打声不绝于耳的闯进来,让身娇肉贵的翼王等人哪怕是看着都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唯有瑞安大长公主和李廷恩还有关流觞脸上始终是一脸平静。

  麒麟卫的杖刑,一直都不紧不慢,用来行杖刑的木杖二十斤重,加上麒麟卫手臂上的巨力,曾经倒在这杖刑之下的人不计其数。高宗时,大燕国力蒸蒸日上,宗室子弟每日闯出无数祸事,高宗一怒之下,便将所有犯错的宗室子弟押往宗正寺,让人加厚宗正寺行杖刑的木杖,再让麒麟卫亲自动手。短短两年,被麒麟卫打废的宗室子弟就有十三人,其中一人,永远只能躺在了床上,自此,宗室子弟的气焰才彻底被打了下去。

  高宗朝之事说近不近,说远却也不远。至少,翼王这些人还从父辈口中听说过,幼时也见过那从此只能躺在床上的王叔。对麒麟卫,他们一直心有余悸。

  此时看到杜紫鸢在杖刑之下居然一声不吭,麒麟卫用杖的人也没见手下留情,那一声声响动,全无半点虚假。

  安王数到十板子的时候忽然就捅了捅边上的翼王,“这才八岁,要不咱就抬抬手,到底是宋玉梳的女儿。”

  翼王没好气的瞪了安王一眼,看着故意不朝自己这边看的荣王,低声道:“要说你说去,当年是你要跟先帝争儿媳妇回去做侧妃,又不是我。”

  安王气的吹胡子瞪眼,“你没看上人家,那人家嫁了杜如归,你气的连叔王藏了二十年的好酒都给挖出来喝了,还把咱们这些人拉到西山去打了三天的猎,西山的猎物都给你祸害完了,还说要回来找杜如归拼命。”

  “唉……”两人互相瞪视了一会儿,最后都无可奈何的垂了头。

  安王慨叹道:“当年的宋玉梳啊。”

  洛水宋氏出美人,出才子。而宋玉梳,才色兼备,是洛水宋氏五百载都只有一个的宋玉梳。为了探望生病的姑母,第一次到京城就让见过的人神魂颠倒。然而,宋玉梳不仅有美貌,有才情,还能纵马,她一身翠衣骑在马背上,带领着一群世族女儿与宗室贵女们挥杆击球,面对贵女们招招狠戾,照样不落下风,被当初的瑞安长公主盛赞不绝,并在先帝面前引荐。先帝闻知此事,将宋玉梳诏入宫中见过后,京中人曾一度传言,宋玉梳会入宫为妃,让圣宠的王皇后自此落入冷宫。更有人说,先帝有意易储,将太子位给皇长子,皇长子母族衰微,妻族不显,先帝这是要将宋玉梳先赐给皇长子为侧妃,最后让皇长子继位后钦封宋玉梳为元后。

  消息传出,京中多少宗室子弟心下黯然,直到宋玉梳平安无事的回了洛水,又有多少人重新生出绮念,追到洛水向宋氏提亲。

  然而宋玉梳最终嫁入了诚侯府,成为侯府夫人,那时多少人盛赞这是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又有多少人暗自心痛垂泪。

  可谁能想到,世事兜兜转转,叫人一入眼便入心的宋玉梳,最终会成了别人的妾室,她的女儿,要趴伏在众人脚下熬过一道道难关,只为了递上一张状纸。

  翼王朝外面望了一眼,年少轻狂为一个女人情思昏昏的岁月已经远去,刻在心上的烙痕却无论如何消不掉。他想起二十一年前得知宋玉梳被贬妻为妾时候的愤怒,那时候,他还是翼王世子,那时候王位并不一定就属于他这个嫡长子。

  翼王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侧身对安王瓮声瓮气道:“她若熬过来,这一回,咱们要秉公行事。”

  安王惊诧的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翼王突然愤怒的抓住了他的衣领,“宣曦驼,你他娘的混蛋,你忘了当年说过的话,你拉着老子喝酒,你说总有一天要为她讨个公道,咱们宣家的人,决不让一个女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尿!”

  尽管翼王的声音可以压得很低,可荣王他们就坐在边上,怎会听不到他的话。

  荣王告诫的瞪了他们一眼,看了看坐在对面不动如山的瑞安大长公主,又看了看似乎将全副心里都放在外面杜紫鸢身上的李廷恩与关流觞,终究隐忍住了没有说话。

  安王趁机挥退了翼王放在他脖子上的手,愤怒的低语,“老子没忘,可那是寿章,先帝的女儿。”

  一旦秉公行事,就代表皇家要向天下人认错,要给宋玉梳恢复名分,就要先将寿章的名分夺了。堂堂公主,怎能最后落得个为妾的下场。

  翼王嘴角剧烈的颤动了两下,在与安王的对视中败下阵来。

  李廷恩眼角余光察觉到两人的动静,心下一晒。

  看样子,昭帝果然早有准备了。难怪从五年前开始,昭帝就一个个轮换掉了原本宗正寺的宗老们。王太后一直对宗正寺便不在意,昭帝插手的事情不涉及政事,王太后自然也会给颜面。

  到了如今,昭帝选择用宗正寺做最先往王太后抬起的一柄利刃,正是享受五年精心耕耘收获的时候。

  看看这些宗老们,若自己这些日子打听来的消息没错,这些人被昭帝换上的宗老,不是与宋玉梳有纠葛,便是与王太后有嫌隙。如今还只是撕开一个口,待会儿杜紫鸢的情形越惨,这个裂口就会飞速的扩大,成为一条深渊。

  哪怕是要维护皇家尊严,这些高高在上的,只要人性未泯,终究喜欢心向弱者。八岁的小姑娘,无辜成为庶女的杜紫鸢,恰好是最能引人怜惜的弱者。

  当然,首先得要这弱者不会死在半道上。

  李廷恩望着宗正寺外那趴伏在地的身影,眼角微微上提。

  “多少板子了?”

  听见李廷恩的问话,边上的书吏急忙讨好的放了笔道:“大人,还有三杖。”

  书吏话音刚落,外头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一时间,明光堂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外面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上。直到行刑的麒麟卫抬手朝众人示意,人还活着。紧绷着的人们才能吐出一口浊气。

  李廷恩朝关流觞看去,“关大人,按规矩,得先问问杜姑娘是否还要接着告。”

  关流觞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地位,他点了点头。

  站在李廷恩边上的书吏收到李廷恩的示意,就快步朝外头走去,很快就回来了,有些为难又有些叹息的道:“大人,杜姑娘要接着过天路。”

  李廷恩目光落在慢慢从地上起身的杜紫鸢身上。

  五十杖刑,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早就有人安排好,又能安排多少。一个八岁的看起来不堪一击的小姑娘,居然真的能熬下来,不仅熬下来了,她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连哭声都没有。

  李廷恩收回目光,望了望那条早就被宗正寺的人烧的通红的炭路,上面散发着一阵阵白烟,看起来毫无威胁,实则滚烫的炭火,每走一步,都可能会把你的脚连肉带皮的留下来。

  按着宗正寺的旧例,这些炭,原本应该是尖利的堪比石子,瞬间就能划破脚底那些纵横交错犹若河流的血管,让你哪怕不被烧死,也会在刚受过杖刑血流加快运行的时候失血过多而亡。可今日,应该是仔细换过了的,炭的温度也会有所降低。

  可李廷恩不觉得这段平日不到半盏茶时间就能走过去的路会让杜紫鸢轻松的过去,也许这一关,这个小姑娘就要丢掉性命了。

  李廷恩眸光一沉,起身道:“本官先去更衣。”

  书吏本以为李廷恩会立时就让杜紫鸢过天路,闻言就愣住了。可心念电转间,他忽然想起这一回敲登闻鼓之事的流言,不少人猜测,皇上会借此事逼迫王太后还政,要保住寿章长公主,要抹去冤枉宋氏的事情,还有什么比还政更好的?

  想到李廷恩是被昭帝钦点过来审案的人,书吏就自觉已经明白李廷恩为何要拖延时间让杜紫鸢能够喘息一会儿了,他看了看荣王几人俱未出声反对,赶紧躬身道:“您请,您请。”

  李廷恩冲荣王等人行了礼,退到了宗正寺的后院。

  “赵叔,去请钟道长。”

  赵安立时起身,按照原本安排好的将钟道长带去了皇宫一个隐蔽的城楼之上。在这里,能够清晰的看到宗正寺,当然,在这个求雨,也能让宗正寺跟着来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且,有沈闻香的麒麟卫在,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宫墙一角隐秘的地方来了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

  赵安出去后,为掩人耳目,李廷恩照样换了一身衣裳。他要回到明光堂的时候,碰到了杜玉华。

  杜玉华坐在一个小天井中的石凳上,神色恍惚的望着外面。这一次,她并未穿着男装,而是一身红色绣着大片大片青鸾鸟的宫装,手里也没有握着鞭子,不仅如此,她的身旁,还站着四名亦步亦趋的女兵。

  看到李廷恩的那一刹那,杜玉华就回过了神,她的目光落在李廷恩身上,久久都没有说话。

  李廷恩冲她行了礼,转身欲走。

  “李廷恩。”

  在眼前来说,杜玉华依旧是**郡主,况且,被杜玉华叫住,在李廷恩看来,是一个光明正大能多拖延一些时间的好办法,至少,能让王太后最后挑不出刺来,因此他很顺从的挺住了脚步,望着杜玉华微微一笑,“郡主。”

  杜玉华愣了愣,对李廷恩这样善意的笑容,她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她很快就醒转过来,脸上有些冷意的问,“外面的人是杜紫鸢?”

  李廷恩并不觉得杜玉华的口气有只得诧异的地方,他痛快的点了头,“在下以为郡主应当知道了。”

  杜玉华冷冷的笑了,“他居然舍得将人放出来敲登闻鼓。”

  李廷恩心思一转就知道杜玉华是在说谁,他顿了顿道:“也许未必知道。”

  杜玉华闻言一滞,低头道:“对,她是他唯一的女儿,他若知道,必然不会放他出来。”

  他唯恐杜紫鸢少一根头发,小心翼翼的把人护在咏院里。而自己,哪怕十岁的时候骑马故意将腿给摔断了,也没有盼到他在自己面前出现骂自己一句。

  记忆中唯一一次见到那个人的冷眼时的怒火窜上心头,杜玉华攥了攥拳头,瞪视着李廷恩问,“你要帮她?”

  对杜玉华突然爆发出来的凶意李廷恩并不放在心上,他自然的答了一句,“在下奉旨办事,秉公处置。”

  “你也会说这样的话了,果然做了官,便大不相同。”杜玉华眸子里都结了冰,不屑的道:“当初夺我鞭子不向权势折腰的士子去了哪儿,一旦入了朝堂,你便成了一条狗。秉公办事,你不是被舅舅钦点来的?”

  李廷恩当然明白杜玉华的意思,可他觉得这话讽刺的有点好笑,他毫不客气的直接对上了杜玉华的目光,眼中的嘲讽比杜玉华更甚,“无论秉公办事还是在下愿做一条狗,当年的玉梳女,的确本为原配,这一节,天下皆知。至于洛水宋氏一案,若有舞弊贪墨军饷,想必不管是谁,都容不下,若乃存冤,为江山社稷,天下万民,在下就当一次忠犬罢。”

  “你……”这不是杜玉华第一次领教李廷恩的口舌了。然而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毫不留情的告诉她,你就是你娘抢了别人的夫婿生下的女儿,你的外祖母,就是为了一己之私给朝臣定了冤案。若不是,你何必心虚,何必指责?

  杜玉华愤怒的与李廷恩对望半天,脑子里忽然回荡起瑞安大长公主告诉她的话,她强行压住怒火,转身拂袖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李廷恩估量了会时辰,也毫不留恋的回到了明光堂。

  书吏看到李廷恩回来,迎上去道:“李大人,您一时半刻没回来,后头有人来说是您与**郡主说了两句话,咱们就……”

  他嘿嘿直笑,露出个心知肚明的意思,同时暗暗佩服李廷恩,能被皇上看重,转头又搭上**郡主。到头来不管那一边起来了,终究都有条退路。做官做到别人这份上才算是本事,哪像是自己这些人,一把年纪花了不少银子打点才熬成了个宗正寺书吏。

  李廷恩心里有些明白书吏是误解了,不过当他看到陆陆续续从后堂出来的荣王等人复杂的目光时,便并未解释。

  眼前来说,他需要这份误解。

  明光堂重回肃穆的时刻。

  李廷恩望了望外面已经重新跪下的杜紫鸢,沉声下令,“开天路!”

  书吏立时跑到明光堂门外,冲外面扬声高喊,“开天路……”

  一名麒麟卫走到杜紫鸢身边,面无表情道:“杜姑娘,请。”

  杜紫鸢脸上露出柔善的笑容,哪怕她知道面前的麒麟卫绝不会有丝毫回应,可她依旧笑道:“好。”

  她开始一点一点艰难的挪动着身子,每一次轻微的动作,哪怕是指尖,她都会觉得像是浑身碎掉的骨头都被重新凑合在了一起。痛楚如惊涛拍岸,不断的侵袭在身上。等她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犹如水洗,汗水让她的头发纠成了一束一束的,一阵清风吹过来,原该飘扬的发丝一动不动。

  她慢慢走到了天路面前,鬓边的汗水滑落一滴到了炭火上,眨眼间就发出滋的一声,化为了一层烟雾飘散。

  杜紫鸢扭头望了望面前二十步左右的天路,轻轻的抬起了光裸的右脚。

  明光堂中的翼王,在看到杜紫鸢脚踏上去的时候,立时别过了头。他难以承受拥有一张会越来越像宋玉梳脸的小姑娘,会慢慢走在一片火海之上。此时此刻,他不仅看到了人肉被烧灼所冒出的蒸腾的烟雾,甚至仿佛闻到了那股叫人愤慨的气息。

  安王望着外面的情景,却无声的叹了口气,然后垂了头,像是老僧入定一样。荣王几人最后纷纷受了他的影响,闭了眼装睡。

  李廷恩扫了一眼始终正襟危坐的瑞安大长公主,眼神落在了门外看起来有些阴沉沉的天空上。

  走完这段短短的路,按宗正寺的规矩,若不能疾行,一步步慢走,按杜紫鸢的模样,至少也得两刻,不知道这场雨,能否如期而至。

  木炭没有很多的棱角,踩上去很平,似乎温度并不高,可每走一步,对杜紫鸢来说,那种痛楚依旧噬心蚀骨。当脚底又一片皮肉随着火泡的破裂而被木炭粘连住刮了下来时,她望着前面似乎走不到头的这段路,泪水终于滚滚而落。

  信念积聚起来很艰难,失去却很容易,一个失神,她身子就往前一扑,眼看整张脸都要贴到滚烫的炭火之上,她的双手及时撑住了。

  炭火上的热气扑面而来,她望着近在眼前的通红,眨了眨眼,眼尾余光忽然扫到了身后一直静静留在原地的被白色绢布遮挡住的东西身上,一阵清风吹来,一块木牌无声的露出了它原本的面目。

  那是娘的灵位。

  她偷偷将它带了出来,她想让娘亲自看着她走完这所有的一切,她要娘知道,玉梳女的女儿,今日会亲自为她讨还一个公道!

  杜紫鸢忽然间忘记了所有的疼痛,不管是热气炙烤脸上的痛楚,脚底和手心血肉燃烧的痛楚,她都忘记了。她唯一记得的,是自己在灵位面前立下的誓言。

  “洛水宋氏,宁可断骨,绝不折腰,生不辱清名,死不愧天下!诚侯杜家,只有站着死的先祖,没有跪着活的儿孙。杜紫鸢,你是洛水玉梳女和京师如归公子的女儿,你是嫡女,不是庶女!”

  “姑娘,您的名字,可是侯爷想了好几个月才想出来的,原本侯爷要叫您朱鸾。可那母女两不答应,侯爷就说紫能夺朱,鸢能制鸾,给您起了紫鸢这个名儿,弄得那女人再也不肯让自己的女儿叫朱鸾了,生生给改作了玉华。哈,玉色清华,那是咱们宋氏的姑娘才能有的,她的女儿,那是做梦!”

  杜紫鸢脑海中一遍遍回荡交错着回荡心中的誓言和听过的话语,痛楚渐渐远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意念在这个时候传遍了她的全身,让她手上猛然一个使力,稳稳的站了起来。

  看到杜紫鸢摔下去的时候,李廷恩就觉得心口骤然一紧。

  走在这样的路上,一旦卸去那股气,后果不堪设想。

  直到看见杜紫鸢爬起来,李廷恩才觉得心头一松。这一松一紧之间,让他不得不抬头望了望外面阴云密布却迟迟未有雨水降下的天气。

  若这场雨不能及时下来,即便杜紫鸢走过这条路,原本的安排怕也要更难几分了。想到这里,李廷恩蹙了蹙眉,将视线移到了翼王几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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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无尽期。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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