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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情蕭

[推荐书籍] [穿越┊重生] 《重生农门骄》作者:一手消息——JJ男主文  [复制链接]

发帖际遇:情蕭误食神秘果实,增加6点阅历点数。
第90章 雨

  大燕的京城每年七八月就是十足的雨季,淅淅沥沥的小雨会不断从乌沉沉的天空中倾泻而下,潮湿的环境让人倍感压抑。到了九月,便是一直不停的暴雨。大燕各地,会十分注意洪涝的出现。而今年大燕的七月中,天气似乎更诡异些。

  永宁宫守门的两个宫人一看又下起了雨,头一件事,就是找到了厉德安。

  “厉公公,您瞧瞧这天,要不奴婢们先去把窗户都给关了?”

  厉德安看了看缠绵的雨丝,啐了一口,“这鬼天,下起来没完了,往年也不这样。”

  一说完这句话,厉德安就跟想起了什么一样,自己突然的打了个寒颤。想到过几天就是七月半,他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巴掌。

  一个月前那场雨,真是将所有人都给吓住了。大燕开国那么多年,还没有出过这种事。虽说这让敲登闻鼓的人走天路说的就是看老天爷让不让你活命的的意思,看你是不是真的有冤屈。可说到底,大家都清楚里面的意思。就是不像让那么多不讲规矩的人动不动就来冒犯皇室宗亲们,你要敢来,先就盘算好把命撂下罢。

  可老天爷,一个月前真的显灵了。

  明明一直看着都是晴空万里的,那也不能不晴啊,太后娘娘的千秋宴,虽说就是那一天,可宫里的钦天监们是算了又算,就唯恐老天爷不作美。结果一直都没事儿,那杜紫鸢走天路走到最后,眼看跪在那儿腿上的肉都给黏在炭上起不来也活不了了,老天爷下雨了。下雨也奇怪,就宗正寺那一块儿下了那么一刻钟的雨,把天路上滚烫的炭火彻底给弄得冰凉了,这雨就停了。

  消息一传出来,不仅是太后娘娘大发雷霆,朝里朝外还有民间议论纷纷,就是自己这些在永宁宫伺候的人,那也心虚啊。

  心虚啥,那可真是天知道了。

  厉德安心里嘀咕了一圈儿,瞪着围在身边的宫人,“瞎出啥主意,永宁宫的窗户,是你们想关就关的?”

  宫人们闭了嘴没有应声。

  他们倒是不想关窗户,谁叫太后自打一个月前那出子事情以后就见不得老天爷往下掉几滴泪珠了?

  厉德安哪不知道这些宫人们的盘算。要在以前,这些宫人就算是天天挨骂,那也不敢就想这样的法子躲清闲躲骂,这是看着太后娘娘要撑不住了啊。

  都是些跟着风走的王八岛!

  厉德安心里骂了一句,呵斥了宫人们几句,自个儿进了内殿。

  一进去看到王太后倚在榻上看折子,身边还坐着寿章长公主,他脸上就一苦,转而又换上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上前道:“太后。”

  “回来了?”王太后扫了他一眼,问他,“见到人了?”

  厉德安陪着笑脸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去了宗正寺,这李大人说没有皇上的圣旨,不能让人见那杜紫鸢。”

  “又是李廷恩。”王太后冷冷的笑了一声,哼道:“自打皇上亲了政,哀家这懿旨,是没有人放在眼里了。不过这李廷恩,从头到尾也没将哀家放在眼里过。白费哀家当初拔擢他去了兵部。”

  厉德安没有吭声。

  其实王太后当初将李廷恩一下弄成个从五品,别人都猜不透王太后的用意,只有厉德安这个一直在王太后身边伺候的人才知道真相。

  王太后娘家有一族侄是在李廷恩之前做的兵部郎中,不过只是个光会嘴上功夫的软货。没有真本事不说他还老爱嘴上弄些空口大话出来,后来就闯了一件大祸。把在南疆与西疆阵亡抚恤的名册给弄错了。眼看户部就要把银子给拨下来经兵部的手交到南疆和西疆那些镇守的将领手中,这个时候弄错了名册,很有可能会引起边疆军营士兵的哗变。

  好男不当兵,军户可不是一个好行当,边疆尤其凶险。这些人辛辛苦苦豁出去性命不单是为了卫国,更是为了保家。人死了,一条普通兵士的性命大燕也就给五两的抚恤银子。军营的将领吃空饷,私吞军饷粮草的事情都很普遍,可这抚恤银子,只要一个将领还想要手底下的兵跟着自己,踏踏实实听自己的话,那是绝不会去吞的,相反,手下的兵死了,这些将领会豁出去把该要的抚恤银子帮手底下的兵士要到手。

  为的,就是兵士们的衷心效忠。在这上头弄出差错的结果,比永王谋逆和塔塔人攻入大燕还要可怕。

  王太后得知此事后大怒不已,但名册已经从兵部送到了户部,户部多文臣,一贯不是王太后的心腹执掌。王太后无奈之下,只得让人寻了个罪名把族侄贬谪到一个小县城中做县令,尔后意欲在京官中挑拣出一个顶罪的人,选来选去,就选中了李廷恩。

  王太后本想一箭双雕,托个十来日,待户部将银两拨下来李廷恩无力回天后再捅破此事,谁知李廷恩虽然完全弄不清楚事情的始末,却一坐上兵部郎中的位置就没有半分松懈的将前任经手过的卷宗文书都翻阅了遍,将事情给清查了出来,然后李廷恩直接找到了户部。户部掌管此事的孙芳德不理会王太后一系的官员,却对李廷恩这个新晋探花赞赏的很。孙德芳便是一路从寒门考出来的人,他看重李廷恩的才情,又得知李廷恩是受王太后族侄连累,二话不说,就做主重新按着李廷恩新制出来的名册重新拨了银子,平息了这场祸患。

  这还不算,第二日,就有御史风闻奏事,将王太后的族侄给弹劾了。到头来,这名王太后有心保住的侄子即便躲到了偏远的县城,依旧被刑部抓回京中待审。

  如今,又是李廷恩将杜紫鸢以j□j之名牢牢护在了宗正寺中,一个哪怕王太后搬出了天子之母的身份都无法插手的地方,王太后对李廷恩的痛恨,简直倾尽运河之水也难以冲刷干净。

  尤其,一个月前那连续三日的朝变……在王太后心里,固执而且清楚的明白,她被迫还政,退居永宁宫,若非最后被太医诊出重症就要迁居西山,这一切的一切,全是因一个人,一个年仅十六,尚未束冠的新科探花。与别人口中的三朝元老石定生无关,与什么上官睿这样的重臣更没有关系。

  她这个大燕太后,败在了李廷恩手里!

  厉德安觑了眼王太后的神色,不意外的又看到了王太后脸上那种深切的痛恨之意,他把腰弯的更低了。

  寿章长公主这时候没有心情理会杜紫鸢是不是还关在宗正寺,她更想知道她连续困在永宁宫的这一月里,诚侯府的情形如何了?

  “玉楼住在哪儿,是不是还在公主府,还是回了侯府?”

  厉德安看了看寿章长公主,又看了看王太后,这才道:“殿下放心,世子一直住在侯府。诚侯……”他犹豫了下,见王太后脸色铁青却始终没有说话,就道:“侯府请过一次太医,如今已没有大夫进出了。”

  寿章长公主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其实她原本想问的就是杜如归的情况,只是担心自己的母后动怒,才拐了个弯问起了儿子。听到杜如归一切尚好,她便放心了。

  王太后对女儿的不争气满心愤怒,可是看到她形容憔悴的模样又不忍心再说什么。这一个月的变故,快的让她都几乎失去分寸了,至于女儿……

  想到如今的情势,王太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也许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先牺牲女儿一回,只盼她能体谅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苦心,大不了等事成之后,再将诚侯夫人这个名分还给她就是——

  杜紫鸢仔仔细细的看着面前的李廷恩,眼神里满是好奇的意味,见到李廷恩下了一步棋,她才用缠着纱布的手指了指棋盘上的一个位置,示意李廷恩帮自己将棋子放到位置上。

  李廷恩没有按照她的意思做,而是丢掉手中的棋子,笑道,“你有话要与我说?”

  杜紫鸢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李廷恩淡淡一笑,抚了抚她的额头,轻声道:“说罢。”

  杜紫鸢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她是不是就在我隔壁的院子里?”

  李廷恩愕然片刻,随即很快就反应过来杜紫鸢说的她是谁,他道:“你想不想见她?”

  杜紫鸢眼神有些复杂,“我不知道。”

  李廷恩怜惜的看着这个小姑娘,温声道:“那就再想想罢。待你想明白了,我可以让你们见一见。”

  “要是你,会不会见她?”

  听到杜紫鸢这么问,李廷恩笑了,“不会。”

  他说的如此果断坚决,让杜紫鸢吃了一惊。

  见到杜紫鸢惊愕的神情,李廷恩笑容更盛了一些,可他却没有解释。他想这个聪明的小姑娘其实一定明白的。他不仅是在告诉她自己的选择,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他在是劝说她不见杜玉华。

  见了又如何,如果注定不能改变最终对立的结果,见了其实比不见会更加痛苦。然而血缘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哪怕中间隔着深仇大恨,甚至尸山血海,依旧不能像毫无瓜葛的普通人一样干脆利落的了断。

  为了移开杜紫鸢的心神,李廷恩给她讲起了宋氏一案的进展。

  “人证已找的差不多了,再有物证,你外祖一家,便可恢复名望。”

  杜紫鸢笑盈盈的看着李廷恩,“我知道你能行。”

  李廷恩哈的一笑,“只因我给你请了个好大夫?”

  杜紫鸢摇了摇头,清亮的眸子一闪一闪的,她满是纱布的手合在一起指着天上,神秘的笑道:“你是他挑的人。”

  李廷恩愣住了,随着杜紫鸢的手势朝天上看了看,忽然朗声大笑,慨叹道:“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才回到家,oo。本来想回来写文的,奈何坐了车么灵感,只好写这么多废话了。以后不会在作者有话说里说这些了,这两天实在是心有感触,大家不想看的就忽略过去。

  这是前天写的了,本来没打算耽搁这么久。我觉得我还是对大家解释一下吧,虽然解释是掩饰,-_-|||。

  老公是当兵的人,以前本来一直在部队前线,跟我结婚后为了履行当初对我和我家人的承诺,为了家庭,他从前线退下来转作文职一类的工作,虽然他工资待遇没有降低,在家的时间更多了,但我知道他离开了战友,心里其实是不快乐的,为了这个事,我心里一直很内疚。

  我是大学毕业就结婚了的,没有在外面工作过,家庭条件尚算宽裕。以前一直看文,这个文是文荒实在无聊才写的,后来意外的受到了大家的喜欢,于是签约了决定写下去,水平心态一直都处于很不稳定的状态,有时候卡文还会很暴躁,老公一直都很包容支持,他觉得我找到自己喜欢合适的工作了,于是他尽量早下班带儿子,我一小时顺利只能打两千字,为了更一万,一天坐六七个小时是常事。经常半夜熬夜两三点写文,老公还得负责给我煮宵夜。当然我不矫情的说什么一千字几分钱多辛苦,事实上我觉得虽然我不靠着这个养活家庭,但我的收入比一般白领高多了,付出是有回报的,不愿意坐几个小时就别拿钱。我自己很享受这种自己挣钱的感觉,真的。

  我就是觉得对不起老公,然后他有个战友跟他一样转行了,跟我们住到了一个城市,只是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城市的两端啊。他很激动,前天跟战友喝酒,一直回忆当初,眼睛都红了。我本来满心焦急要回来赶文,突然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我放了大家的鸽子,然后昨天继续任凭老公跟战友畅谈聊天露天烧烤喝啤酒,一直到他主动说要回家。他可能也知道我惦记着更文,于是谢绝了朋友挽留再住一晚的话,晚上还是开车带我回来了。

  今天凌晨就只有这么点了,明天我会尽量多更的,真的对大家很抱歉,不过我觉得我得宠我老公一回,于是请大家原谅我罢。

  今天是三月一号,新的一个月,我的目标是这个月能够拿每天9000字的全勤奖,也对得起编辑和大家的鼓励和支持。

  自己给自己加油一个。3月1日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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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无尽期。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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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情蕭在集市中卖艺,收到44两纹银的打赏。
本帖最后由 情蕭 于 2014-3-3 18:56 编辑

第91章 真相

  临近黄昏的时候,钟道长过来给杜紫鸢换药。

  拆开纱布,黑乎乎的药膏和错杂的伤痕就出现在众人眼前,钟道长眼里闪现出一丝惊讶,嘴上却笑呵呵的安慰杜紫鸢,“放心罢,小姑娘,老道虽说一直在深山里,不过老道这身本事,要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一准儿把你的手治的白白嫩嫩的。”

  杜紫鸢冲他精气神十足的点了头。

  不过一转身,钟道长就对李廷恩为难的道:“伤口太深了,只怕老道是没法子。”

  要是一般的伤,钟道长觉得有李廷恩给的好药,他用这些好药精心调配的药膏,治个外伤不留疤简直就是寻常事。可这小姑娘手上的伤口每一处都深可见骨。一个月前,他亲眼看着这个小姑娘从火海中活出来,又爬向了刀山。

  真的是爬。

  哪怕天公作美,老天爷开眼,浇熄了那火海,最后两步这小姑娘照样已经爬不起来了,她是用一双血肉模糊简直看不出原样的手拖着浑身血泡的身体爬向了刀山,然后抓着最底下

  的那把刀,用自己的血肉做楔子嵌到刀口里面,一把刀一把刀做了她的梯子,然后爬到顶峰。

  就算是一个不问尘世,一心想追求成仙的道士,在见到这样一个小姑娘几乎把全身的血都流尽了却依旧活了下来,也不能不动容。

  宗正寺的人把这小姑娘从刀山上接下来的时候她用一双满是骨头的手敲响登闻鼓后终于走进明光堂时候说的什么?

  “我叫杜紫鸢,诚侯嫡女,今日代亡母而敲登闻鼓!”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这一个月的日子里,却几乎翻了大燕天下。

  钟道长脸上犹有惋惜,“宫中圣药九莲膏兴许能行。九莲膏是太宗时咱们道家的葛道长所制。只是这九莲膏宫中也只余三瓶,杜姑娘又伤得重,需要的药不少,只怕宫里不会答应。”

  不是不会答应,是绝不会答应。

  宫中圣药,要拿来医治一个仇人,王太后怎会答应?就算这位太后已经退居后宫,可李廷恩知道,王太后不会甘心的。

  面对钟道长的扼腕,李廷恩倒有些不以为然,他当然也明白一双满是疤痕比老妇人更加苍老的手对一个女孩子而言会有什么重大的影响。可杜紫鸢能够保住一条命,已然是侥幸。她身上那些伤痕,又算得上什么?

  只是李廷恩依旧想为这个小姑娘尽一番心力,他想了想道:“九莲膏的药方,道长可有?”

  钟道长愣了一下,随即道:“有道是有,不过这药材不易寻啊。就算找到,这药性,差别大了药效自然也不同。”

  要是容易找到,宫里不会只剩下三瓶九莲膏了。

  “寻药的事情交给在下,道长只管钻研药方就是。”李廷恩给钟道长吃了一个颗定心丸。实在不行,他只能用一用空间了。

  李廷恩这样说钟道长就没二话了,他点头应下,正想再跟李廷恩说两句闲话,忽然看到不远处站了一个人,他赶紧识趣的给李廷恩告了辞。

  杜玉华身后照旧跟着瑞安大长公主的两个女兵,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在宗正寺呆了一个多月,她脾气变了许多,至少眉眼间飞扬的那股无所畏惧的英气再也没有了。见到钟道长离开,她才慢慢的走了过来。

  李廷恩冲她行了礼,“郡主。”

  杜玉华漠然道:“你还叫我郡主?”

  李廷恩直起身,“郡主封号未撤,自然是郡主。”

  “大燕天下,多得是郡主,关在宗正寺的郡主,只有我一个。”杜玉华走近李廷恩,问道:“你来看她的?”

  李廷恩点头,“宋氏一案尚未查明,杜姑娘是重要的人证。”

  “人证。”杜玉华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李廷恩,不会有人再小看你的本事。再不用多久,也许你便不用称呼我做郡主了。”她说罢没看李廷恩的神色,吩咐身后的女兵退远一些,这才欺近李廷恩,低声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户部的七百万两白银是假的?”

  李廷恩目光定定的落在杜玉华的脸上,发现杜玉华是真的迫切想知道一个答案后,他摇头失笑,“郡主,你为何以为在下会告诉你实话?”

  杜玉华一下怔住了,很快她就咬住唇愤怒的看着李廷恩。

  “你已借此事让外祖母退居后宫,我不过要你一句实话?同样是杜家的女儿,你为何如此待我?”

  听到杜玉华愤怒的指责,李廷恩大感讶异。他不告诉杜玉华此事是因她乃王太后的外孙女,哪怕此时无人,哪怕杜玉华被关在宗正寺,但他怎会将把柄送到别人手里,这与杜紫鸢有何关系,与杜家又有何关?

  听说一直住在宗正寺的瑞安大长公主一直将面前这位明慧郡主拘在身边严加管教。看样子,也许杜玉华能在瑞安大长公主身边学到许多东西,唯独学不会的,便是政治上的智慧。

  这与才智无关,与性情相关。

  李廷恩无心再与杜玉华纠缠下去,见杜玉华神色愤愤,干脆转身告辞了。

  一回家,才得知石定生育万重文,付华麟等人已经等了他许久。他赶紧更衣去了书房。

  石定生看到爱徒,露出个笑,“你去看那小姑娘了?”

  李廷恩没有否认,他对杜紫鸢,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怜惜。这样的怜惜,来自于杜紫鸢的年纪,来自于杜紫鸢的性格,或许更多的是因杜紫鸢独自拼搏的情景与他前世孤身鏖战商场的处境有那么一些微弱的相似罢。

  说起来,他们都是为了目标孤独前行的人。

  李廷恩一落座,石定生就说起了要紧的事情,“廷恩,那笔银子,你查的如何了?”

  杜玉华问起,李廷恩不会说实话,石定生问,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他没有犹豫的道:“事情过去太久,兵部与户部的文书有些都已腐朽了,查证起来实在不利。当年户部那些人,这些年出京的出京,病逝的病逝。”

  “唉……”一说到这个,石定生就叹了口气,“当年宋林生最重的罪名便是贪墨军饷,宋氏一族也是因此而亡。我们这些人,当初是拼了力气想为宋林生求情,大家都知道宋林生的为人,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户部的账册确实出现了插翅,几百万两银子不翼而飞,虽说后来把这笔银子找回来回了国库,帐也平了。可宋林生的罪已经定下,大伙儿都去看重夷三族的事情,谁会想到找回来的银子居然是假的。”说到后面,石定生脸上颇有痛楚之色,“七百万两银子,在国库里躺了整整九年,居然没人知道是假的!如今天下藩王不稳,正是要用银子的时候,这可如何是好!”

  一说到这个,一贯沉默的付华麟神色严峻的道:“李大人,你得尽快想法子,再有两月便是往各道驻军发放军饷的日子。”

  他只有简简单单的这一句话,可在座之人都能听明白付华麟的意思。

  大燕国库一贯并不空虚,甚至颇为富庶。以前往各道发军饷,各道卫所军营并不担心,是以为了饷银能有序的发下去,大燕是分成数次发的。这两个月发几处,再两个月又发几处,中间会有各地的税银源源不断的收上来填充国库。是以,九年前就出了差错的七百万两银子能一直躺在角落里,从未被人发现是假银。

  而如今,国库中有七百万两银子是假银,这个消息,必然已经传遍天下。到了发放军饷的日子,各道驻军必然一拥而上,争先恐后要先将饷银拿在手里。国库必会告急,何况如今永王作乱,许多地方的税银无法及时收上来。

  想到这个后果,万重文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骇然道:“若这七百万两银子找不回来。”他没有往下说,似乎是已经不敢再说下去了。

  “找不回来,那就是真的天下大乱了。”石定生苦笑一声,说出万重文不敢说的话,他看了看李廷恩,没有责怪,“廷恩,此事你尽力罢。”

  原本石定生是有些怪责李廷恩为了将王太后逼退在朝堂之上公然戳穿此事,造成大燕的危局。可冷静下来细细一想,想到永王作乱后大燕无法及时征收税银的后果,他就出了一身冷汗。

  若自己的关门弟子不将此事及早戳穿,待到发饷银的时候,收不上税银,就必然要动用国库原本的存银,那七百万两银子,少说也要拿出三四百万两,这些假银,一旦发到驻军手中,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若是如此,不如及早戳穿此事,想法子将银子找回来也好,想法子凑银子也罢,都比把假银发下去好得多。

  眼睁睁看着大燕天下随时会因七百万两银子陷入危局,石定生这些日子简直夜夜无法安枕,他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恨道:“难怪太后要还政,她不还政,便是大燕的罪人!”

  一直沉默的李廷恩听了这话却摇头笑了,“老师以为太后果真是怕此事无法收场才退居后宫?”

  “这……”万重文犹豫了一会儿道:“师弟你的意思是……这宋林生下狱后,太后安置的便是王家的王博文去暂掌户部,负责清查这笔银子的就是王博文,虽说王博文七年前就重病死了。可此事正该太后担起重责来,此时又有人敲了登闻鼓,太后若不是为此还政,还能为了什么?”

  李廷恩依旧摇头,他笑道:“师兄,我以为,太后的确是为这失去的七百万两银子退居后宫,可她却不是怕为此事担下重责?”

  这一席话,说的所有人都不明白了,就连石定生都在云里雾里。

  李廷恩见此,笑容越发深了些,“自接手宋氏一案后,我将宋氏一案的卷宗与文书都翻了个遍。我听了许多人的话,见过不少与宋氏一案有关的官员勋贵。这些人说的话,看起来都极有道理,让我以为,宋氏一案的真相便是如此。老师告诉我,宋氏一案始于寿章长公主对诚侯之情,甚至朝里朝外皆以为如此,我初始也信了,直到我见了诚侯,诚侯告诉我另一番真相。然则此时我却不信诚侯的话了。天下人以为的真相都为假,诚侯以为的真相又如何必然是真?我把所有人告诉我的话都丢在脑后,将宋氏一案当做最普通的案子来查。直到我查到一个人头上——张和德。”

  “张和德?”付华麟听到这个名字,立时想起来,“你借用果毅侯府的人去看住的张和德。”

  “不错。”李廷恩微微一笑,“宋林生一案,始于户部账目不清。我翻查当年的账册,的确有些云遮雾掩的地方,这样的糊里糊涂,看起来正如老师所言,太后当年正是因私情一心要置宋林生与死地。可若撇去这些,张和德其人十分要紧。他当年在宋林生手下,不过是个卑微的官吏,却做着一件要紧的事情,他誊抄账册!他做不出账册,却是誊抄比对账册的人。说起来,账册最后如何,他最清楚。他见过我后种种举动,让我确信,账册的确做了假。”

  万家世代行商,万重文听到这里便有些不明白了,“廷恩,账册有假,你又怎会断定银子有假。”

  李廷恩哈哈大笑,“正是因账册做得太假,所以我才将心思动到了库银头上。”

  他这一句话说的三个人完全不明白了。

  就连付华麟都有些隐忍不住的直接问,“你是从账册推断出银子是假的?”

  “王博文本领平平,连账册都做得如此之假,又有何本事能在短短数日之内将库银找回来?”

  “宋林生没有贪墨军饷,库银本就未丢,自然能找的回来。”万重文禁不住插了一句。

  “是啊,本就未丢。”李廷恩意味深长的笑道:“既然未丢,宋林生一案之时,户部的账册与国库中的银子数目却无论如何对不上,银子就是被人藏了。上百万两银子,谁有这个本事在短短时日藏起来,藏的在满朝文武都在找这笔银子时还找不出来。”

  在当时的境况,只有一个人能如此做!

  石定生三人心中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名字。可他们依旧不明白,既然李廷恩说银子没丢,为何又说账册做得假的王博文没本事找回这笔银子。王博文是王家的人,他找回银子难道不该是顺利成章的事情?这本就是为了陷害宋林生,让众人以为宋林生贪墨了这笔饷银,尔后王博文接管户部,将这笔银子找回来了,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这是明明白白的一石二鸟之计,又为何能想到库银是假的头上?

  三人心乱如麻,直到听见李廷恩接下来的一句话。

  李廷恩见到他们面上迷茫的神色,淡淡一笑,提起茶壶挨着给他们倒了一杯茶水,“账册做得假的人却能将库银找回来,能把库银找回来的人偏偏把账册做得如此之假,让人一看便漏洞百出。我反复思量这其中的矛盾之处,后来我才想明白,也许,账册如此糊涂,原本就是做给别人看的,也许有人有意要天下人都以为他的目的就是在置宋林生,置宋氏一族与死地之上。这样一想之后,我便开始摸到了关窍。若在宋氏一案中,还有别的看重的地方,就只剩下那笔饷银。可饷银偏偏叫王博文找回来了。我再细想一番,敢藏库银以除掉宋林生,为何就不敢在众目睽睽中调换库银?”他见石定生三人都吓住了,悠然道:“如此一想,再去户部一查,事情便都清清楚楚。”

  见石定生脸色铁青,手脚颤抖,李廷恩明智的没有将接下来的话说下去。

  事实上,王太后做得这番手脚不仅是一石三鸟,若杜如归查到的事情是真的,当初宋林生一案,王太后应该是一石四鸟。用贪墨军饷的罪名灭掉洛水宋氏,除去宋林生,提拔了王博文,并且掩盖下她勾结苗巫对昭帝下药的事情,还趁机得到了一笔数目庞大的军饷。七百万两银子,也许不够大燕全部兵马的开销,可若这笔军饷用作招兵买马,可以应付五万人的兵马四年的开支。换句话说,足以在乱世时让一个枭雄逐鹿天下了。

  石定生沉默了半晌,忽然暴怒的抬起手边的茶壶就砸了下去,瓷片四分五裂,将石定生的手腕上割出了一个长长的口子,然而他却浑不在意,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妖妇祸国,妖妇祸国啊!”

  万重文与付华麟两人都垂着头,听见石定生的骂声后只能沉默。

  “老夫一直以为这笔饷银只怕是经过宋林生一案后一直放在国库里被人慢慢掏空了,老夫以为自王博文之后户部根子上烂了一些,是这些人胆大包天,老夫甚至想过宋林生当年并非冤枉,谁想,谁想……”石定生恨恨道:“老夫千想万猜,独未想到,这笔银子,竟然从当年找回来就被换了!”

  石定生完全没有怀疑李廷恩的推测。

  事实上,石定生并非愚蠢,只是这个时代的人,哪怕才智再高,总会不自禁的受到许多限制。而李廷恩骨血里刻着的却是前世利益至上的本性。他在任何时候,从不高看人性,他习惯将人的品性踩到最底去看事情。然而,李廷恩解开了谜底,石定生顺着去想也想明白了。

  是啊,当年寿章长公主与杜如归和宋玉梳之间的事情把所有人的眼睛都遮住了。洛水宋氏誓言绝不向太后低头,为此推拒数十个官位与诰命,宋林生在朝上数次让太后愤怒不已。宋玉梳后来还成了杜如归的妾室,如此奇耻大辱,宋氏不肯低头,太后自然不会放过宋氏。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因情而生的纠葛,朝臣们当年为宋林生求情都是在此事上下功夫,为了救宋林生的性命,甚至默许太后在宋林生下狱后将王家的王博文派去暂管户部。王博文这个不学无术的人很快把库银找了回来,说这就是被宋林生贪墨的军饷,账目做得糊涂不堪。谁会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掩盖国库七百万两银子!甚至如今太后的还政,都并非是为当初任用娘家人后出差错的心虚,她是故意示之以弱,要让朝臣们这样想,才能掩盖当年的真相。

  而自己这些人,果然就顺着这样想了,甚至以为太后已还政,到底是天子生母,如今暮年退居后宫威风不在,还有劝皇上为孝道就此罢手的意思。

  糊涂啊糊涂!

  石定生心中此时简直是说不出的懊悔。

  可李廷恩很快就让他从懊悔中脱离出来,“老师,我以为,这七百万两银子不是在京中调换。”

  此言一出,万重文惊得合不拢嘴,就连最镇定的付华麟都露出一副震惊的神色。石定生更是呆在了当场,他指着李廷恩不敢置信的道:“你的意思……”

  虽说不愿石定生再连遭打击,李廷恩依旧冷静的点头道:“我去存放库银的地方查看过。一个四周甚至地上都浇筑了铁水的地方,每日两千左卫军右卫军轮流把守,当年户部又是宋林生掌管,我实在想不到有何办法,能让人不知不觉将七百万两银子调换。所以,这银子,只怕在送入京中国库之前便被换了。”

  石定生闻言愕然,许久没有说话,他全身的精气神仿佛都随着李廷恩这番话消失了。

  万重文却不赞成的道:“廷恩,这银子送入国库,可要经过户部查验,你也说了,当初的宋林生可是户部尚书,他怎会让人蒙混过去?”

  “我查过文书,这批库银送入京城之时,正是宋玉梳被太后下旨赐予诚侯为妾之时。”李廷恩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自禁的将视线投向了石定生。

  石定生此时只剩下苦笑,喃喃道:“宋玉梳做了妾,京中的宋林生勃然大怒,整日勾连御史朝臣,意欲上书弹劾王家人。”末了,他怅然道:“好一招妙棋啊。”

  一段儿女j□j,将所有人玩弄与鼓掌之间。

  李廷恩看了看石定生的神色,低声道:“我找过张和德之后,张和德惶惶如惊弓之鸟,我将手下之人尽数派出,为此动用了我两位姐夫手下的人马。他们从商,手底下有布庄有药铺,更有常年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之人。很快他们就查出张和德和当年看守国库的户部司库洪安民等人来往甚密。洪安民只是个小吏,如今早已在家赋闲,当年在户部的位置却十分要紧。只是看情形,他们只怕不知库银是假,只以为当年的那些银子成色不足,中间是有差池的。”

  该说的都已说完,剩下昭帝身重苗巫蛊毒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李廷恩不再开口,屋里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万重文手里端着茶盅,却任凭茶盅不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沉默了许久,才试探的看着李廷恩,“廷恩,你可有把握将这笔银子找回来?”

  此言一出,石定生仿佛瞬间就有了力气,他充满希望的目光落在李廷恩身上。此时此刻,他也只能将希望都放在李廷恩身上了。

  若不是这个弟子,这笔银子会藏在迷雾之中,不会有人知道它们是假的,户部会将银子迷迷糊糊都发到兵士的手里,然后就会引起军队哗乱。若世上还有人能找回这笔银子,除了自己这个关门弟子,石定生觉得,自己实在是想不出还能有谁了。

  果然李廷恩没有辜负石定生的希望,他淡淡笑道:“老师放心,这笔银子,我已有眉目。只是此时尚未十足把握,待赵叔回来,想必就有七八成的准数。”

  “好,好,好!”石定生是知道李廷恩性情的,既能如此说,就该是有准了。就像这笔库银,在接手宋氏一案的时候,他就告知了自己,可库银是假的这件事,他却从头到尾并未说过。直到杜紫鸢敲响登闻鼓,天降大雨,杜紫鸢成功递上状纸,宗正寺接下此案后,朝臣以天意绵绵不绝弹劾寿章长公主,剑指太后,他都始终沉默。一直到上官睿等人意欲撞死在御前,他才陡然上书,将库银之事揭露出来,一度差点将太后逼去西山。若非太后随之在永宁宫病重,太医无策,此时太后便该在西山了。

  虽说太后还政如今看来是有其它的缘由,然而若非自己这个弟子最后的一击,太后又怎会在束手无策中选择了最无奈的法子,还政容易,再要把持朝政,可就难了。

  石定生欣慰的看着李廷恩,叹道:“廷恩,此事过后,为师对你,总算能放心了。”他说完这话,有许多自得,更有一丝黯然。

  数十年朝廷倾轧,到头来,终究输给了一个女人,可如今,自己的弟子为自己找回了一份颜面。

  李廷恩起身冲石定生深施一礼,“老师教导,廷恩片刻不敢忘。”

  “好,你尽管放心去找银子,至于这背后阻挠你的人……”石定生冷冷一笑,满脸傲然之色顿现,“老夫倒要瞧瞧,她一个妇人,还能如何翻云覆雨!”

  当年能将自己这些人玩弄鼓掌之间,是自己这些人心术不及,如今既知道真相,自己这些老骨头,就要叫她看看,何谓世家!

  李廷恩要的便是石定生这句话。

  王太后一日在京城,一日太后一系的官员们便不会死心,只要她在,便是一面引人瞩目的旗帜立下。这些人为了护住自己的性命,护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会如同野兽一样拼到最后一刻。

  而自己,要查探银子的去向,要为宋氏翻案,要与王太后一系官员争斗,实在j□j乏术。

  万重文见石定生如此说,很快也道:“师弟放心,说起来,沐恩伯府在勋贵之中也颇有几分颜面,倒要叫那些人瞧瞧自太祖开国便立起来的勋贵为何看不上他们这些凭借外戚出身立足的人。”

  付华麟沉默片刻,面无表情道:“你若用人,便用此令。”说罢他解下腰间一块玉佩,抛向了李廷恩。

  果毅侯府世代领军,从沙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有许多至今还在果毅侯府名下的庄子里养老。这些人,都是果毅侯府不可小视的势力。李廷恩认得这块猛虎佩,这是号令果毅侯府那些名为庄丁,实为护卫之人的信物。

  他没有客套接住玉佩,笑道:“多谢。”

  付华麟望了他一眼,转过身看着窗外碧翠的景色,心中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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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宋林生一案重审,尤其是户部假银之事出现后,张和德整日躺在床上噩梦连连,就是青天白日,也会常常一张一乍的,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一样。

  方氏隐约也能猜到张和德为何如此慌张,毕竟张和德早年就是在宋林生底下做事,如今也还在户部任职。

  她对了对账,看见这一个多月就瘦了一圈儿的张和德顶着双凹进去的眼睛坐在那里跟游魂一样,就劝了一句,“老爷。”

  张和德完全听不到方氏的声音。

  方氏只得又喊了一声,“老爷!”

  张和德一个哆嗦,回过神才发现是边上的方式在叫自己,怒道:“青天白日的,你喊什么!”

  方氏心底翻了个白眼,却不敢招惹这会儿的张和德,耐下性子道:“老爷,您要担心,何不去找找宋姨娘。”她说着压低嗓音,“老爷,这案子,可是李大人主审,宋姨娘好歹还跟他是亲戚,当年的事儿,您又没怎么搀和,不过就是……”

  “好了!”张和德没好气的瞪了方氏一眼。

  这嘴上没把门的娘们儿,真当是在自己屋里头,就啥话都不用顾忌了!

  不过方氏的话点中了这些日子他一直想做的事情,他犹豫了一下道:“就是远亲,李大人那脾气,只怕未必要给这份颜面。这可是七百万两银子!”

  一说到七百万,张和德都觉得自己心都要蹦出来了。当年不过是收了银子办事,做一笔糊涂账,反正以为宋林生是必然要死的。再说宋林生那样不懂变通的人,他顶在上头,户部底下简直是一片哀鸣,半点甜头都吃不到。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这样的人总是要倒的。况且宋林生得罪的还是太后,那是皇上的亲娘!不过就是弄笔糊涂账罢了,宋林生死了,谁还会在乎。

  谁知当初找回来的银子居然是假的!

  想到自己做过的事情,张和德总觉得哪天这脑袋上的脖子就不是自己的了。他也想去找找宋素兰,哄一哄,劝李廷恩高抬贵手。可有时候又想想,原本李廷恩没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要自己找上门,李廷恩一直找不到银子,有心找个替罪羊,干脆看中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再说毕竟是远亲,他以前因自己拿架子能转身就走,这回涉及到几百万两库银,只怕就更……

  张和德心里反复颠个,一直拿不定主意。

  方氏见他这模样就撇了撇嘴,“您有现成的路子罢,还舍不得为难一个姨娘。要不您就等着,这么天天熬下去,迟早熬成人干。您瞧瞧人家那些没路子的,这段时日多折腾啊,上蹿下跳的,偏您放着眼前的路不走。”

  张和德被方氏这么一说,一咬牙道:“成,那就试试。”

  方氏喜笑颜开,“那我给您备礼?”你赶紧去送,顶着那狐狸精的名头去送,到时候被人撅回来,我看你还护着狐狸精不?老娘就不信了,为了个远亲,李廷恩连仕途都不管了。

  “不忙,你去问问素兰,让她去李家打听打听,咱们先叫人去把素兰的娘接过来。”张和德捋了捋胡须微笑道:“说起来素兰是远亲,她娘总该近一些,还是长辈,到时候在李大人面前也说的上几句话。”

  方氏脸上原本的笑意就冻住了,闷了一会儿,她很快回过神道:“好,我啊,这就亲自过去问问宋姨娘。”说着她就痛快的收拾了账册,去了宋素兰院子里。

  过了两个时辰,她从宋素兰屋子出来,一脸僵硬的吩咐身边的下人,“去两个人,到河南府把她娘给接来!”想了想,她告诫道:“把人平平安安的接来,说到头,老爷的仕途最要紧。待她给我生了儿子,有的是法子!”

  下人就点头哈腰的保证,“您放心,您放心。”

  方氏扭过头又看了看屋子,运了运气,黑着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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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无尽期。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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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本事

  傅鹏飞和吴振威面面相觑坐在傅鹏飞的书房里,两人面前摆着的茶早都冷了,可没一个人想起来要叫人换茶。

  吴振威端起茶盅凑合着喝了一口,没品出一点滋味,放下茶盅就道:“傅兄,此事要尽早拿个主意才是。”

  他话说的没头没尾,傅鹏飞却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他拧着眉重重啜了一口茶,那股冷意伴着苦味渗到舌尖上,让他越发心烦意乱,干脆将茶盅一扔,看着书桌上肆意流淌的水渍,他心里更乱了。

  吴振威见他的模样,对今日能商量出个什么道理来也不再指望,干脆告辞。

  上马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傅家的大门,明明到处都是一样的,他却觉得处处都透出一种别样的味道。就像傅家的门匾,以前虽说也是早就从树上砍了下来,他看着就觉得透出股精气,到如今,却是真的死了。他心底一个瑟缩,打马回白虎坊。

  走到浮黎街面上的时候,他看到前面停的一辆马车,瞳孔一缩,止住身后的随从,自己打马上前,不理会向他行礼的人,自己推开车门上了马车。

  一进去,他看着对面的李廷恩,抬头就道:“李大人拦住本官的路可是有事吩咐。”

  李廷恩毫不在意他的冷脸,从茶炉上提起温着的酒,给他倒了一杯,示意道:“此乃炙春,吴大人试试味道如何?”

  透明无色的酒水,盛在细瓷梅花酒杯中,冲天的酒气扑面而来,只是这样一闻,吴振威也知道这酒绝对比其它的酒够劲。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立时就感觉到一阵辣意流窜过全身,烧的他心口都痛了。

  “此酒是果毅侯府与沐恩伯府联手请人制出来的。”李廷恩见他喝了酒,往后一靠,顶着吴振威的眼睛,淡淡道:“在下听说,吴大人曾在果毅侯军中效力。”

  吴振威迎上李廷恩的眼神,放在小几上的手却不自禁的攥成了一个紧紧的拳头。

  “果毅侯戎马一生,吴都督亦是沙场拼杀出来的悍将。可惜当年小人作祟,吴都督从军中退下后便英雄无用武之地,多得太后慧眼识珠,大加提拔。”李廷恩见到吴振威变幻莫测的脸色,忽然笑道:“吴都督如今可算位高权重,却不知为何多年未见果毅侯?”

  吴振威脸色一下如被墨汁浇过一样,他恶狠狠的瞪着李廷恩,最终没有说一句话。

  李廷恩见他不说胡啊,便靠在背后的迎枕上假寐起来,似乎吴振威早就从面前消失了。

  见到他这样的做派,吴振威二话没说,推开车门就下了马车。上马的时候,他见到在李廷恩车辕上沉默坐着,脖子上有一道骇人伤疤的壮汉,愣了愣道:“大刀,你我兄弟,许久不见了。”

  被叫做大刀的壮汉哼笑一声,将缰绳攥在手上,拿起马鞭,斜了眼道:“吴大人,咱这样的莽夫可不敢当您这一声兄弟。”

  吴振威被他噎了一句,憋着气问,“你怎会到李大人身边做车把式。”

  “咋不行。咱的命是侯爷给的,侯爷叫咱做啥就做啥,咱原本也就是死人堆里打滚的,做个车把式,还是抬举咱了。咱可不像有些人,学会了一身本事,扭头就不认人了。”大刀说完呵呵笑了一声,“说起来,咱做车把式好歹还是个人,李大人一口一个刀叔喊着。不像别人,别看他骑在马背上,他照样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狗!”

  大刀说完,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他也不看吴振威脸上难看的神色,拱手行了个礼,“吴都督,要不您让让道,咱可怕这鞭子待会儿使得不准,要抽到你身上可就不好了。”

  吴振威使劲压着火气,勒马往边上一靠,就看到大刀片刻不停,赶着马车匆匆自眼前过去。他在原地立了半天,一夹马腹,狠狠抽了一鞭子卷起一地烟尘,让后头的随从追都追不及。

  大刀将马车赶着拐了一条道,停下来扭身对车里的李廷恩小声探问,“大人,您瞧瞧咱方才说的成不。”

  李廷恩打开车门,微笑着道:“有劳刀叔了。”

  大刀嘿嘿笑,“您可别这样说,咱早就想找机会骂骂这王八蛋了,要不是侯爷拦着,当年咱这些弟兄们就能去剥了那孙子的皮!”他愤愤的一哼,“他想做大官咱不怨他,可他踩着侯爷的脸上爬上去钻女人的裤裙,咱这些兄弟没一个瞧的上!”

  吴振威如何投靠王太后的事情,李廷恩也知道些,他对大刀的痛恨很理解,当下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大刀也没多说,赶着马车回去了。一路上看着漫不经心,实则戒备的厉害。他知道马车后头还不明显的缀着一帮早年的兄弟们,如今都被侯爷直接送给这个李大人了。他也知道侯爷的一番心思,这位李大人以后看起来前途无量,侯爷不是不要他们这些老骨头,是在为他们这些老骨头找更好的退路。

  侯爷老了啊,偏偏世子爷又不喜欢二少爷。付家的庄子,养不下那么多兄弟了。

  大刀想到这些,对李廷恩的安危就更上心了。说到底,从沙场退下来养了这么多年,他们这帮人也是个个有儿有女,子子孙孙,就算自己这些人打算今后追随到地底下伺候侯爷,儿孙们又如何?

  回到李家后,从平就来禀报说宋素兰悄悄遣了人过来。

  “听那意思,是张和德动了心思,要叫人去河南府将大姑太太接来。”

  李廷恩听着一晒,“让他去接罢。”

  从平还有些担心,“少爷,如今京里这情势。虽说你早就给大姑太太透了消息过去,只怕依旧是不稳健,到底是亲母女,人一过去,张和德那边可就知道宋姨娘是您亲表姐了,大姑太太再一来。”

  “也该是让他知道的时候了。”李廷恩慢慢刮着茶沫,见从平还有些不明白,他也有提拔从平的意思,就点了一句,“张和德近日如何?”

  从平摸了摸脑门,“急的厉害,虽说未到处拜门子,小的看他也吓得差不多了。宋姨娘来消息说张和德如今晚上都是睡不安枕,唯有白日的时候也能小憩一会儿。”

  “是啊,吓得差不多了。”李廷恩丢下茶盅,淡淡道:“我已将他变做困兽,困得太久,就会成了凶兽。此时,时机刚好。”

  从平先还不明白,转头就喔了一声,“少爷的意思,这会儿大姑太太来了,他把大姑太太当做救命的稻草,那嘴就能撬开了。”

  李廷恩嗯了一声,微笑着没有多说,话锋一转问道:“运河水系图的事情如何了?”

  见李廷恩一脸正色,从平也不敢露出先前那样得意的神情了,“派出去的人只回来了三个,还有四个只怕仍在半道上。”

  李廷恩食指在桌案上敲了敲,吩咐道:“再叫人去催一催,务必尽早将图带回来。”

  从平赶紧将事情记下应了,退出去关了门。

  李廷恩抽出脚边三色莲花缸里的一卷堪舆图,铺在桌案上,又翻开手边的几卷文书,细细观看起来。

  堪舆图并不完整,和前世的地图相较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只能搭配着一些文人写出的游记来看,才能在心中大致勾勒出一个立体的地形。可这样做,会大大耽误他调查那笔银子去向的进度。

  如今,朝里朝外,甚至是昭帝的目光都已转到这七百万两银子上面去了,没人再去关注洛水宋氏是否冤屈。可说到底,这两件事,是连在一起的。七百万两银子找不到,就算杜紫鸢再去敲十次登闻鼓,宋氏依旧要背负骂名,七百万两银子找到了,证明宋氏与银子无关,宋氏的冤屈自能洗刷。

  可如今,叫他更诧异的是,王太后,到底要这七百万两做什么?堂堂摄政太后,贪图这七百万两银子到底又有何用。江山已经是她儿子的了,也不可能给王家。

  也许,知道这个原因,才能真的彻底揭开一切的谜题。

  心念电转间,李廷恩看到堪舆图上一处所在,忽然瞳孔一缩,提笔重重的将之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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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太后坐在永宁宫的院子里看面前的小宫女们踢毽子。

  天气越来越热,宫人们早就换上了轻薄的宫装,就是简简单单的浅褐色细绵褂子套底边绣着五瓣花的浅褐色细绵叠裙。明明是老气腾腾的颜色,也不许宫人们多做装扮,可个个踢起毽子来,裙角飞扬在日头下,层层叠叠的连着看起来就像水波,依旧让人觉得有一股不一样的劲头。

  这种劲头,不是涂脂抹粉就能擦出来的,那是年轻才能有的劲头。

  王太后原本一直笑着看,看着看着,眉梢却立了起来。

  厉德安察言观色,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太后年岁渐衰,这些年有时爱听小宫女们清脆的说话声,看小宫女们笑闹,说这样才有活气,看得久了,难免脸上又添了几分不悦。尤其如今又困在了永宁宫里头。

  他适时的上前道:“太后,这日头大,太医有交待,奴婢伺候您回去歇歇晌?”

  王太后唔了一声,忍住心中的痛恨,随手指了踢的最好的那小宫女,眼皮耷拉着道:“押到永巷去。”

  原本还欢欢喜喜在踢毽子的小宫女们顿时都停下了,周遭先前还看的交好的宫人们纷纷垂头垂手的站在原地,跟木头人一样。

  被王太后点住的小宫女僵在那儿,一只脚还抬在半空,她完全弄不明白,为何好不容易使了银子,底下天天在屋子里苦练踢毽子练的一双腿肿的不能看才能在太后面前表现一二却会得到这样的下场。等看到厉德安叫的两太监要上来架住她,她才猛然跪到地上,不停的磕头求饶,“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她不想去永巷,永巷是什么地方,那是专门处置宫中罪人的地方,那里头的太监嬷嬷们,一个个从里到外都黑出了水。连妃嫔被送到那儿去,他们都能想尽法子磋磨戏耍,自己这样的小宫女过去,只怕不出两日就要换个人样。她还想过好日子,她拼了命才能到太后跟前露露脸,家里的爹娘还等着她在宫里有个人样了能挣出几十两银子让弟弟们娶媳妇。

  王太后此时已经被宫婢们搀扶着往内殿走了,连头都懒得回一下,只是拧了拧眉。

  厉德安见着停了两步,待王太后走远些才呵斥那两个太监,“都是做什么的,赶紧堵了嘴送过去!”

  这一回就不止是两个太监了,空着的嬷嬷,还有先前一起踢毽子的小宫女们都生怕被带累了,上去一拥而上就堵了那小宫女的嘴,用绳子捆的结结实实,像拖一头猪一样捡着偏僻的宫道拖到了永巷。

  厉德安远远的望着,叹了一口气,“唉,你也别怨咱们,咱们这些人,命也不比你值钱到哪儿去。”他说罢脸上愁苦的神色就不见了,换了一脸的笑,谁知抬脚没走两步,迎头就听到一个消息,笑就僵在了脸上。

  “厉公公,您瞧这……”小太监愁眉苦脸的望着厉德安。这事儿他是不愿意自个儿往太后跟前报的,可瞒下来也不行。

  厉德安挥退小太监,“滚罢。”

  小太监赶紧走了,要在往常,他还心里骂几句,觉得厉德安拦着他在太后面前露脸。可如今的永宁宫,啧啧……谁要还争着往太后面前窜,那可真是不要命!

  王太后倚在百鸟朝凤嵌绿玛瑙的美人榻上,叫了最喜欢的常嬷嬷给她松筋骨。

  常嬷嬷是常年服侍王太后到老了的人,一直很清楚王太后的脾气,以前服侍王太后还时常嘴上功夫不停,哄得王太后欢欢喜喜,能得不少赏赐。可如今的常嬷嬷手上用着劲,根本就不敢张口,背脊一直挺着,手腕都是硬的,唯恐哪儿就把劲头用错了。

  厉德安在背后见,心里哀叹一声,却也不敢耽搁,上前在王太后边上低声道:“太后,宫外有消息来,吴大人见了李廷恩。”

  王太后原本闭着的眼一下就睁开了,目色如刀一样看的厉德安心里一个哆嗦,“是他见了李廷恩,还是李廷恩见了他?”

  厉德安心里有些不明白王太后这话的意思,他又不敢耽误时候再去问传话的小太监,心里琢磨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传话的人说,吴大人见了李廷恩。”

  王太后的眼神一下就变得更厉了,她冷笑一声道:“扶哀家起来。”

  常嬷嬷赶紧停下手里的动作,和边上的两个掌事姑姑一起把王太后扶了起来。

  王太后坐起身也并未说话,她闭目沉吟了一会儿道:“去把吴振威宣进勤政殿。”

  厉德安站在那儿不动弹也不说话。

  王太后睃了他一眼,刚想骂一句连你也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了,忽然醒过神,叹道:“哀家忘了,勤政殿如今是皇上的。”

  厉德安一个哆嗦就跪到了地上,后面跟着跪了一串的人。

  王太后呵的笑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的道:“都起来罢。”

  厉德安从地上爬起来,哈腰问,“太后,要不奴婢把吴大人请到永宁宫来?”

  “这里是后宫,不是他该来的地方。”王太后闭着眼道:“你让人去王家,让哀家那兄弟去找吴振威。”

  厉德安张口结舌,对王兴邦的本事,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这个节骨眼上,人心惶惶的,还叫王兴邦去找吴振威。叫王兴邦狐假虎威的逼问这么一番,只怕吴振威不想反水都要反了。他拿捏不准王太后的意思,一时半会儿就没有应声。

  “去罢,哀家还没老糊涂。”王太后懒洋洋的睁开眼在厉德安身上一扫,厉德安立时打了一个激灵,赶紧出去办事。

  本来也是,他一个做太监的,这辈子该享的福气也差不多了,顶了天就是到时给太后殉葬,谁还能真的把永宁宫的总管太监给活刮了?

  做奴婢的,不要多操闲心,照着主子的吩咐办事最要紧。

  厉德安绕出永宁宫的门,就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这才叫了个可靠的小太监出去传话给王兴邦。

  王兴邦一得知消息,换了身衣服气哼哼就带着两个族里的兄弟去了吴家。

  负责看着王家的人回去找李廷恩报消息,得知李廷恩正在书房,便先告诉了朱瑞成与屈从云。

  两人得知这个消息,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朱瑞成啧啧称叹两声,“果然被廷恩料中了。”

  “我倒是一点不稀罕。”屈从云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心,又朝李廷恩书房那边指了指,“他与咱们,是不一样的。”

  朱瑞成哈哈大笑,端了茶喝,“既如此,廷恩交待给咱们的事情就更要料理清爽。”话毕他神色冷峻的放了茶,“少府寺那头,咱们要再盯紧些,这些人,廷恩没时间料理,偏偏看着不起眼,却跟卡在眼里的刺一样。”

  屈从云当然明白朱瑞成的意思。

  李廷恩能将重任托付,表示的是信任,他们自然要竭尽全力办好。

  他斟酌了一下,“安德贵倒是好办,他要的就是女人。只是那几个太监,怕原先的价钱喂不饱肚子了。”

  “那就添着倍的给!”朱瑞成连眉头都不动一下,“你我两家如今也不缺这点银子,他们不过是中间传话的人,早前一直饿着,既然要多吃几口,咱们就把他们一直喂到撑!”说着他面色一冷,“也不要他们办要紧的事情,不过是照着原话动几个字。”

  屈从云眼下却是不缺银子,他道了声好,然后问,“宋姨娘那头……”

  一说这个,朱瑞成面带忧色的放了茶盅,“先瞧着罢,只怕廷恩心里也没打定主意。”他身子前倾了些,看着屈从云道:“我已写了信回去让家里看着在族中挑拣个合适的人,若张和德那儿有了插翅,也算是给留出一条后路来。”

  屈从云听到这番话,眼里有一瞬间的诧异,很快他就意味深长的望着朱瑞成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朱瑞成也知道这话里有点其它的意思,可他故作不知,只是道:“廷恩整日忙于朝政,咱们既在他的庇护之下,有些事自要为他想在前头,何必让他为这等区区小事分心。”

  屈从云闻言笑容就更深了,捧起茶盅,与朱瑞成做了一个对饮的姿势,两人目光一对,很快又错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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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兴邦到了吴家后见着吴振威就指着他鼻子一边跳脚一边拍桌子的大骂。

  “吴振威,你小子,不是当初连自个儿婆娘都保不住的时候了是不是。你也不想想,你在京里闹饷,兵部的人要抓了你去砍头,是谁把你赦了你的罪过,谁赏赐你银子把老婆赎了回来!太后娘娘把你提拔到如今这个位置上,走出去谁不高看你几眼,就连咱们王家的人,你也没少不给脸面。眼下倒好,你想趁机去舔别人的脚底,呸,老子告诉你,你先摸摸自个儿的脖子够不够硬!”

  吴振威叫王兴邦骂的脸色铁青,却一直忍着没有开口。

  王兴邦就更得意了。

  这些日子他实在是憋坏了,他觉得整个王家就像坐在灶头上被一口大锅都给装了起来,上头有人拼命的压盖子不叫他们出气儿,下头有人拼命的往里添柴火,想让他们早一些被烧死。要在往常,他虽然不精于书本,可要端着架子,他是不会这么骂吴振威的,当然太后娘娘也不许他来找吴振威的麻烦。如眼下,情形大不同了。既然太后都想让他狠狠收拾一顿吴振威,敲打敲打那些不听话的狗东西,他当然要怎么狠着怎么来骂。好叫这些打算把身子往皇上那边歪的人瞧瞧,太后就算是在后宫,那也是皇上的亲娘!

  他掳了袖子又骂,“你这狗东西,私底下去与那个毛头小子勾连,老子看你今后也不会有好报……”

  “你……”听王兴邦越骂越过火,吴振威原本就如一团火在心中烧的心简直就像是被人泼了一盆油,他脑子一热,连腰刀都想要去j□j了。

  边上的幕僚一见,急忙起身去拉着王兴邦点头哈腰的赔罪,“王国舅,王国舅,您息怒,息怒啊,咱们大人这也是在街面上撞见了,这才去马车上坐了一坐。您也知道,咱们大人的脾性……”幕僚一边说一边就往王兴邦怀里塞了个东西。

  王兴邦低头一看,眼睛都瞪圆了,咳嗽两声,对着幕僚哈哈干笑。

  幕僚又哄了两句,好不容易才将王兴邦哄的全身舒泰,带着一脸笑走了。

  等折回来,幕僚看着吴振威依旧一脸震怒的神色坐在那儿,就苦笑道:“大人,您何必与这等人一般见识,想来太后有意叫他过来,也是有意警示您一番罢了。”

  吴振威哼了一声,大掌重重在案上一拍,怒道:“若不是看在太后的颜面上,今日必叫他走不出吴家的大门!”

  幕僚叹了口气,上前重新给吴振威端了茶,“大人,眼下的情势您心中可有盘算了?”

  吴振威扫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幕僚却并不死心,“大人,当年小的就曾劝过您,太后摄政虽是先帝的旨意,终归是要还政于天子。这个天下,都不会答应让一个女人压在头上,您为了报太后恩德,执意投效太后。可您该做得,也都做了。眼下也该考虑自己的退路。”

  吴振威脸上并不好看,一直没有接话。

  他是军伍出身的人,当年家里兄弟多,他又是老大,听说从军能够管吃饭,死了还有抚恤银子。这才背井离乡,和村里的几个同乡兄弟一道去投了军。起初见血脑子都犯晕,军中是按人头算军功,砍第一个人头的时候,他手脚发软,刀都拔不出来了,差点被敌人给一刀捅穿心肺还是大刀救了他的命。回军营后三天都吃不下一口饭,又是大刀这帮兄弟轮流省下自己一口米粮,给他熬成稀粥灌到嘴里。后头一个帐篷里住的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他和大刀几个却一直活了下来,还成了侯爷身边的亲卫。

  那时候他们护着侯爷在沙场上拼死杀敌,胜了大口吃肉,败了互相换下信物,约定要将彼此的父母兄弟当做亲人,谁死了,谁就替对方把家给撑起来。

  谁想会到如今的模样!

  尽管性如铁石,回忆涌上来,吴振威也忍不住痛楚的闭了闭眼。

  家中兄弟不争气,在赌坊里输了大笔的银子,他接到家中来的书信,管侯爷借了一笔银子回来,顺便往兵部催饷。谁知兄弟一共输了三万两银子,管侯爷借的五千两都不够,家里爹娘哭着要把家里的女人都给卖了将两个兄弟赎回来,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因他从军,挑起重担日日辛劳,他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被卖到窑子里去。可他又管谁要这笔银子?侯爷,侯爷那些年一直从口袋里掏银子出来抚恤底下的兄弟们,自己却过得俭省。他实在没脸再管侯爷要这么大一笔银子了。

  无奈之下,他才找到了当时招揽过他的王家门上,他也没想到烦闷之下喝了一场酒,大醉不说,还将这几年侯爷一直虚报军中花费以让户部多拨银子算作将士阵亡抚恤银子的事情说了出来。侯爷成了空头侯爷,回京养老,他也在京中住了下来名声狼藉,大刀这些兄弟要找他拼命,可他一想到一家子人就不敢死,也死不起。最后就成了王太后这边的人。

  王太后提拔了他,他当然也要为王太后抵死效忠。已经叛过一回侯爷,不能再做一回小人了。

  吴振威陷入滚滚思绪中,半天坐在那里却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幕僚见着他的模样,终于不再劝说,心里却盘算着何时去见一趟石定生。

  李廷恩得知王兴邦怒气冲冲进了吴家又喜气洋洋的出来后,哂笑道:“吴振威身边且有能人。”

  从平想到回来的人回报的话,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

  倒真是能人,能知道王兴邦那点小毛病,送什么不好,送了个玉势,弄得去借机探消息和王兴邦马车一撞的那探子回报消息时候脸色黑的厉害。

  李廷恩将目光移向风尘仆仆的赵安,“赵叔辛苦了。”

  赵安躬了躬身子,自怀中掏出几卷文书,“少爷,都在这儿了。”

  李廷恩将东西接过放到桌上却没有先去查看,“赵叔可打听清楚了?”

  “小的都打听过。这笔库大部分都是十七年前淮南道,江南道,江北道三道的税银,自运河一路运入京中,中间停留了数道之地,添补上这些地方的税银,历时三月。当时由运河两岸的驻军层层护卫,每过一道,皆有五千兵马,昼夜轮流看守。小的去找十七年前那几个司库打听过,说是按规矩税银一早便该归置到国库里头,只是当时的户部尚书宋林生上书朝廷,要重修库房,用铁水再浇筑一遍,太后准了。库房一直修了两年,中间又有税银送上来,这笔银子就一直放在户部用来存粮草的仓房里。国库丰盈连银子都堆不下,当时还是一桩美谈。”

  “昼夜轮流看守?”

  赵安很肯定的点头,“小的反复问过几遍几个当年护卫过税银的卫所驻军,他们都道两个时辰一换,每一换就是一千兵马,守着六条大船,周围还有三百小船拱卫。晚上为了防范,会在每条船上都燃起数十盏灯笼,将河道全部点亮,务使百丈都能见人方可。”

  听了赵安的话,李廷恩沉吟片刻淡淡道:“九年前这笔银子为何挪入国库?”

  “是宋林生的意思,宋林生去过一次仓房后,见到了那笔银子,想起了此事大怒之下还骂过户部上下的官吏。”

  “仓房。”李廷恩食指在桌案上敲了敲,陷入沉思之中。

  仓房,九年前,那会不会就是杜如归口中说的宋林生察觉到苗巫之事的那一回。

  “户部账册之上只有银子的进出和数目比对,早已是一笔烂帐。我原以为九年前宋林生一案之后,就有人该察觉到这笔银子的不对,现在想想,这笔银子九年前就在户部仓房中躺了八年没人发现,能在国库中一直瞒天过海也并不稀奇。”李廷恩讽刺的弯了弯嘴角。

  赵安凝神听着李廷恩的话,道:“少爷,您叫人去查探运河水系图是想找出来十七年前那些人在哪儿调换了银子?”

  “不,我是想将这笔银子找出来。”李廷恩摇了摇头,目光莫测的道:“事到如今,要的是银子。”

  “可已经过了十七年,只怕这银子早就……”赵安心里一阵发凉,即便他再如何相信李廷恩的本事,要找消失了十七年的银子,也叫人难免绝望。

  李廷恩知道赵安心中想的什么,却并未解释。

  他如今虽说对王太后要这么多银子的理由为何始终没有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可他却对这笔银子下落何方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

  昼夜看守,能够映红天际,将黑夜化作白日的灯笼,这一切连在一起,更加佐证了自己的猜想。

  也许,所有人都被自己的眼睛骗过了,那笔消失的银子,其实一直都在众人眼皮底下。

  烛火跳动中,映出了李廷恩似嘲似讽的笑容。

  第二日天不见亮,李廷恩便起身去了石府。

  石定生正要更衣上朝,听说李廷恩过来,赶紧叫人把他领进屋,一见面就问,“可是银子有下落了?”

  李廷恩点了点头,看石定生长出一口气,就将来意说了出来,“老师,我有事想请您……”

  “说罢。”石定生不等李廷恩将话说完,撩起袍角往椅上一坐,“眼下这时候,为师这一心要躲清闲的都给逼着要上朝了,你也不要跟为师客套。”

  李廷恩面上一晒。

  他知道这话的意思。其实面前的老师自回京后原本并不欲顶在前面,不过被自己将事情一揭穿,得知王太后早前将满朝文武都握在掌心如木偶人一般玩弄之后,不想上朝也得上朝了。

  他就道:“老师,昨日王兴邦去找过吴振威,我以为,如今是弹劾王兴邦的时候了。”

  “喔……”石定生正在喝粥的手就停住了,他捋了捋胡须道:“王兴邦虽在中书省,不过是小节。中书省在范袏手中,王兴邦的本事,上蹿下跳不了多久。只是他身份特别,为师与上官睿他们商量过,原本打算是从王志礼身上动手。”

  王兴邦是中书省的仆射,王志礼只是个太常寺卿。两人官职不同,最重要的是,王兴邦是王太后的亲弟弟,王志礼不过是王太后出了五服的族侄。对王兴邦动手和王志礼动手,内中含义与所引起的动静,都绝不会相同。

  王太后虽退居后宫,依附王太后的官员却还都在朝上,一下就对王兴邦挥刀,李廷恩倒是很能理解石定生的顾忌。

  李廷恩就道:“老师是想徐徐图之,担心在此时引起太大的风浪对朝廷不利。”

  “是啊……”石定生长叹了一口气,“昨日关西道就有折子递上来,说驻军军营里有些不稳了。太后早前大肆撤换将领,如今看来,倒是一步好棋。”

  “是以得先挑王兴邦下。”李廷恩见着石定生的神色,浅笑道:“老师,昨日我先去见了吴振威。”

  石定生一怔,不敢置信的抬头指着李廷恩,随即仰头抚掌大笑,“有徒如此,老夫之幸,老夫之幸啊。”话毕,他落掌一拍,沉声道:“好,廷恩,今日你就看看为师在朝堂上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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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无尽期。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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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情蕭误食神秘果实,增加6点阅历点数。
第93章 群殴

  昭帝高坐在上头,理完一日的大事,看着下面昏昏欲睡疲惫不堪的大臣们,目光落定在李廷恩身上。

  御阶上的冒姜刚要喊退朝,不妨御史台的戴宽明就站了出来,他就跟一下被人掐住脖子一样,滚到嗓子里的话都生生咽了回去,把他噎的两眼发白不说话,心口还咚咚直跳。

  “启禀皇上,微臣有本要奏。”

  昭帝嗯了一声,也没人能看清他面上的神情,“说罢。”

  戴宽明年岁不小,胡子花白,瘦的一把骨头,眼中却的绽放着灼灼光芒,他执着笏板往中间一立,不自觉就把朝臣们的目光都引了过来,“皇上,微臣弹劾中书省右仆射王兴邦玩忽职守,怠慢朝官,致尚忠平一案疏漏,以致今日坊州百姓仍受遗害,微臣请旨,令三司会审,治以重罪。”

  戴宽明这番话一撂出来,原本躲在人后悄悄袖着手打呵欠的朝臣们有了精神,闭目养神三年五载连句话都不会说的几个朝臣都张大了嘴。众人愣了半天,先是看着戴宽明,最后一致的朝王兴邦望去。

  王兴邦裹在厚厚朝服里的身子早已浸出了汗,回过神后,他矮胖的身躯灵活的一蹦三尺高,顾不得许多就跳脚指着戴宽明大骂,“戴宽明,你血口喷人!”

  戴宽明连话都懒得跟他说,只是移开脸,哼了一声。

  王兴邦气的差点一个倒仰,他无心去与戴宽明争执,冲着昭帝就结结实实跪到了地上。地面上硬邦邦的青玉地板撞得他膝盖上一阵钻心的痛。

  “皇上,微臣冤枉啊,戴宽明不安好心,尚忠平一案早就是去年的事情,坊州知州也早由吏部选官去接任,如何还能与微臣扯上关系,戴宽明分明是有心陷害微臣。”王兴邦一面说一面哭,脑门上不停的就磕的见了血。

  昭帝一言不发沉默的看着王兴邦磕头。

  太后还政,王家人的膝盖骨也就软了。以前的王家,哪怕是进宫见了朕,也只是福福身子,就等着朕早早喊一句免礼。

  昭帝不说话,戴宽明却怒指着王兴邦道:“王兴邦,你这奸贼,还敢砌词狡辩。尚忠平本就是被你保举为坊州知州,尚忠平在坊州为祸一方,致使民愤连连。孙福安监察坊州,上折弹劾尚忠平,折子送到中书省,却被你给拦下,若不是你,尚忠平怎会提前得知消息,害死了孙福安,还放火烧了莫家庄!”

  听到戴宽明说话声如洪钟,王兴邦心里又恨又怒,直骂老天为何还不收了这个老不死的。

  要是别人出面弹劾,他不见得如此心惊胆颤。要命的是,戴宽明这个老头子,在御史台做了三十年的御史,从正八品分察六部及各地州县的监察御史一直做到从三品的御史大夫。御史台不说一半,少说也有一小半是从戴宽明手底下出来的。而且这老头子,不弹劾便不弹劾,一旦上了折子咬上谁,还从没有空着手就罢休的。

  王兴邦心里恨极了,面上却直喊冤,“戴大人,本官知道孙福安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孙福安监察坊州,死于刁民之手确实冤枉,可你也不能将污水朝本官身上泼。”

  “哼!”戴宽明瞪着他须发皆张的问,“孙福安是本官门生不假,可本官今日弹劾你,与孙福安绝无纠葛。本官只问你,当日孙福安上的折子,是不是你将其拦了下来!”

  一问这个,王兴邦就有些结巴了。

  去年坊州有民变,知州尚忠平在当地做得过了火,把坊州府城里莫家庄的一个姑娘给抢了。莫家庄虽说没有在朝廷当官的人,个个都是平头百姓。可关内道关西道一向有崇尚勇武之风,莫家庄扎根坊州过了百年,子子孙孙不少,是坊州数得上的大族,还都是硬骨头。抢了莫家庄一个闺女,莫家庄的人就敢煽动附近的刁民上府城闹事。

  坊州在关内道,挨着京城都只有几个州府,又出了永王的事情,朝廷把重病都掉到关内道关西道守着了。那时候自己是一门心思想为太后好好做个千秋寿,一点晦气的事情都不想出来,再有尚忠平能去坊州,是自己举荐的,事后尚忠平年年孝敬的不少,想着不过就是几个庶民,伸伸手就罢了。

  谁知孙福安一个小小监察御史,骨头这么硬,不收尚忠平的银子,也不给自己脸面,自己都把折子给拦下来了,他还硬着头要往上冲,非要亲自回京面圣。自己银子都收了,是逼不得已才给尚忠平传了话,谁知最后孙福安死了,莫家庄一把火也烧没了,庄子里上下四百多人,一个都不剩。

  出了这种人命要案,尚忠平自然要贬谪,可事情到底还是抹平了。当时也没见戴宽明揪着不放,今天偏偏又把事情拿出来说。

  不知道为何,王兴邦心里就窜起一股凉意,他朝周围看了一眼,发现以前交好的大臣们都回避着自己的目光,在心里啐了一口,接着喊冤,“戴大人,这中书省的折子,每日堆得比山高,下官就是睁大了眼,也难免有一二分疏漏的。不过是迟了两日递上去,你何必为难下官。”

  短短一息的时间,王兴邦口中的自称一变再变。

  戴宽明不理会他,只是问,“你告诉本官,折子是不是从你手里压的?”

  王兴邦暗骂戴宽明难缠。怎的今儿就揪着这一个把柄不放了。他看出来戴宽明是不会心软的,如今这上大朝的大庆宫也没有一个太后会在上头坐着了,他眼珠一转,就落到昭帝身上,“皇上,微臣冤枉,微臣冤枉啊。”

  这一次磕头,他比先前更实,砰砰几下脑门上就见了血。痛的他一边垂着头龇牙咧嘴,一边数着想皇上为何还没喊停。

  一时间,金銮殿上只能听见王兴邦磕头的响声,其余的朝臣,仿佛连呼吸都被冻住了。

  王兴邦磕了将近一百个头,整个人觉得都要跪不住了,才迷迷糊糊听见上头传来一句淡淡的嗓音。

  “舅舅起来罢。”

  昭帝眼尾一扫,冒姜就很机灵的亲自下来把王兴邦搀了起来,一面扶一面道:“国舅爷,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却也只是将他扶着起来就退回了昭帝身边,也没说给他拿药。

  王兴邦昏昏沉沉的叫冒姜扶起来,虽说脑门上一阵阵的钻心痛,还是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帕子把脸上的血给擦干净了,一面擦心里一面不是滋味,却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不妨上面的昭帝看着他脸上糊着半干的血,忽然道:“戴大人。”

  “微臣在。”

  昭帝目光掠过又愣住的王兴邦,缓声问,“戴大人弹劾国舅,可有证据?”

  戴宽明立时就弯了腰,“回皇上的话,微臣手中有孙福安临死前送到微臣手中的血书。”

  正是热的时候,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官府,王兴邦身上却跟冻住了一样,他牙齿咯吱咯吱的咬着,僵硬的侧过身子看着戴宽明,眼神却亮的像是一团火,仿佛要在戴宽明身上烧出一个洞。

  戴宽明半点都没察觉到一样,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四四方方的帕子。

  昭帝一个示意,冒姜就下来将帕子接了回去呈给昭帝。

  昭帝将帕子放在手心,右手轻轻揭开四脚,果然就看到一封力透纸背,用鲜血写就的书信,书信一打开,仿佛还能闻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昭帝扫了一眼王兴邦,见他连眼珠都不会动了,晒了晒,很快的浏览过信上的内容,随手放到一边后看着戴宽明道:“便有此信,也不能说孙福安之事就与国舅有关。”

  王兴邦立时又跟活了一样,“对对,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周围终于就有一个大臣站了出来,“启禀皇上,莫家庄与孙御史一案去年便由刑部着人查证,乃是坊州当地刁民见财起意,勾结匪人劫掠莫家庄,孙御史在莫家庄做客,无辜被牵连其中。刺杀朝廷命官与草菅人命的匪人都已俯首,戴大人用此事弹劾王大人,微臣以为,实属不当。”

  有人领头,就又有一个大臣附和,“冼大人说的是,刑部早有定论的案子,戴大人时隔近一年复又提起,只怕难以服众。”

  接下来,便不断有人站出来,这个说孙福安的血书做不得准,孙福安临死之前知道是谁害他只怕是别人有意陷害。那个说孙福安留下的血水未必是真。

  一人一语,众口一词的几乎都逼到了戴宽明脸上。

  见此情景,戴宽明勃然大怒,指着先前带头出来帮王兴邦说话的两个朝臣大骂,“冼佘,高林志,你们这两个狗贼,与王兴邦本就是一丘之貉!本官早就欲弹劾你们,你以为你们二人收受贿赂,庇护贪官污吏的事情朝野上下便没有风声,你们等着罢,王兴邦俯首之后,便是你们!”

  冼佘与高林志被戴宽明骂的一缩脖子,唾沫星子都喷到脸上,心中也不悦了。

  不过是给御史台上下几分颜面,真当做了三十年的御史就能想弹劾谁就弹劾谁,别把自己看的太高了。

  高林志本就是武官,被戴宽明指着鼻子骂,当即就要挽袖子。

  谁知戴宽明的门生御史中丞林志平立时就站了出来,爆喝道:“高林志,你家有良田万顷,仆从三千,广厦无数,你区区武夫出身,家无恒产,一切所得何来!你喝百姓的血,吃百姓的肉,还敢在朝上大放厥词,本官今日就要替天行道!”说着不等高林志回过神,抬起手中的笏板兜头就给高林志砸了上去。一板子砸在高林志鼻梁软骨上,登时就叫高林志喷了一头一脸的血。

  高林志初始被骂家中的银子来路不明还有点心虚,一时不妨竟被林志平这么一个文弱书生给打了,他一摸脸上的血,眼睛赤红就抬起了拳头,“整日只会搬弄是非的东西!”他大脚一踹,就把还要抬着笏板上来的林志平给踹的撞上了西边一根盘龙金柱,额头上也破了一道血口子。

  两人一动手还见了血,登时将各自阵营中本就跃跃欲试的朝臣们激的心头火起。大燕上下都有尚武之风,就是文臣,也学过几手功夫,少数一些才是文弱。自太祖起,大朝会小朝会,朝臣们意见相左在金銮殿上大打出手也并非一次两次。此时两方人马便纠缠在了一起。

  戴宽明初始还劝,及至后来见到王兴邦反而缩到一边装作没事人一般,顿时心中大恨,丢掉笏板冲到殿门外就把看门侍卫手中拿的金戟拖到王兴邦面前。

  王兴邦本来看文官们挨打正在下风,此时一见戴宽明双目恨恨的过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再一看,见戴宽明竟然双手把二三十斤重的金戟给举起来要朝自己劈下去,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道:“戴宽明,你敢!”

  戴宽明恨恨一笑,“老夫有何不敢,金銮殿上除了你这奸贼,大不了老夫去向先帝请罪便是!”说着手中的金戟便兜头一落。

  只是他到底年老体弱,虽说王兴邦也吓住了,还是很快的回过神双手撑在背后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戟便劈在了王兴邦双腿之间,王兴邦被这么一吓出来的叫声,尖利的厉害,听得上面看朝臣们打架看的饶有兴致的冒姜也情不自禁缩了缩肩头。

  冒姜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的去看昭帝,只是隔着珠帘,冒姜看不清昭帝的神情,只能看到一双微微弯起的薄唇。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很快又将视线移向已经又把金戟抬起来气喘吁吁追在王兴邦身后的戴宽明身上。

  从混乱一开始,李廷恩就把石定生护住站在了殿上南边角落里。

  石定生上了年岁,看着朝臣们打成一团,只是叹气,倒也没见多惊慌,“唉,多少年了,老夫如今可没这本事。”

  李廷恩看冼佘正被三两个朝臣按在地上,打得一双眼都都青青紫紫的,心里有点发笑,他眼角余光看了看昭帝,隐约察觉到昭帝那一抹诡异的笑意,心底又是一晒。

  朝臣在天子面前动武,看起来是冒犯,可有些时候,天子宁愿你这样不恭敬的你死我活,也不愿你们客客气气你让我退。

  他等了片刻,低声道:“老师,差不多了。”

  石定生嗯了一声,“也是时候了,再打,火气就收不住了。”他整了整衣襟,在李廷恩的护卫下站到正中,扬声一喝:“停手!”

  殿中立时一顿,年过五十的上官睿右拳就势在空中一停,领头停了手。戴宽明见是当年他考会试时做主考的石定生,脸上犹带余怒,到底也把金戟给放下了,只是一双眼还瞪着缩在几个大臣后头的王兴邦。

  他们二人一领头,不管文臣还是武将,王太后一系还是效忠昭帝的,见石定生站在正中怒气腾腾的望着他们,各自垂首理了理衣袖,就分开泾渭分明的站在了两遍。

  石定生看着一个个脸上青青紫紫的,还有人隐隐约约直叫唤,一双爬满皱纹的眼射出凛凛威势,流连过殿中众臣,凡是他被看过的地方,那里站着的朝臣们都不自觉把身子放矮了一截。

  见到此景,坐在龙座上的昭帝便是一笑。

  自姚广恩死后,三朝元老中,也只剩下一个石定生了。

  护持在石定生边上的李廷恩一直分出一部分心神在昭帝身上,见到昭帝的模样,心中微微发沉。

  把金銮殿中的情形控制住,石定生哼了一声,理理衣袖,冲昭帝行礼道:“启禀皇上,老臣以为莫家庄一案,当年刑部官员处置草率,孙福安上奏朝廷弹劾王兴邦当年尚有文书记录,王兴邦扣押奏折属实,于情于理,都应重审此案。”

  王兴邦一听石定生这话就急了。他先前被戴宽明那一戟吓破了胆,躲避的时候两条腿拼命往外别,一时不慎将筋给拉着了,这时也顾不上那些,双腿往外别的走上来又伏在了地上痛哭流涕,只差没去抱着石定生的腿。

  “石大人,石大人,下官可没得罪过您,下官这些年为朝廷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三朝老臣,可不能为了别人几句闲言碎语就想趁机在下官头上砸块石头,就算把下官砸的沉到井里头,您不照样还在下官头顶那个位置,也不能再朝上头啊。”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的完全就是乡野妇人那一套耍泼的话,把石定生气的黑口黑面。

  石定生一抬腿挣脱出来,淡淡道:“王大人何出此言,老夫早就致仕,如今不过在朝廷任个显差,不过秉公说一二句公道话罢了。王大人若一身清白,何妨让人查一查,也叫满朝臣工心服口服。”

  看石定生不动怒,王兴邦就有点没法子了,他觑了一眼石定生,又冲着昭帝哭嚎,“皇上,微臣可是一心为了大燕啊,微臣知道自己没本事,可只要是为了您尽忠,微臣万死不辞啊皇上。”哭完又开始絮絮叨叨当年如何探望昭帝,在先帝面前见着昭帝一回回去都能睡不着觉,他这个亲舅舅无论如何做不出危害昭帝江山基业的事情。

  昭帝一直等他哭的声弱气短,才温声道:“舅舅一片爱护之意,朕自然记得。”

  王兴邦与王太后一系的朝臣脸上就是一喜,石定生等人脸上却是一沉。

  石定生上前一步,正色道:“皇上,王兴邦是国舅,亦为朝臣,微臣以为,皇上当以国事为重,以律行事。”他说完便带头跪了下去,身后戴宽明上官睿等人登时跪了半个大殿。

  王兴邦见此情景急的厉害,差点撸了袖子就要上去跟上官睿他们继续拼命。

  骂也被骂了,打也被打了,这些人却还不肯放过他,今日这些人是存心要他的命啊!

  王兴邦心里怒火狂燃,眼中凶色毕现,这次是真的要发狠了。谁想他还未动手,张伯安抢先一步厉声怒目道:“皇上,微臣愿以死相谏,求皇上按律行事!”说着笏板一放,直着脖子就朝柱子上撞了过去。

  “张大人……”

  “张大人……”

  “不可不可……”

  金銮殿中顿时一片惊呼,几个身手敏捷的朝臣们抢先一步,抱的抱腰,拽的拽腿,拦的拦路,硬是把张伯安给架在了原地。可就是如此,张伯安口中也依旧在大声喊着奸臣误国,外戚误国,拼命挣扎着要朝柱子上撞。

  张伯安喊出奸臣误国的时候,冼佘几人还黑了脸要去张伯安动手,等听到后面外戚误国几个字,原先一直帮着王兴邦的他们脸色剧变,悄悄看了眼上头在张伯安要自尽时候身子似乎往前倾了倾的昭帝,纷纷退回了原地。

  张伯安满脸都是痛色,连声喊了数遍,身子往后一仰,倒在了一个文臣的身上。金銮殿中立时呼啦啦又跪倒了一地的大臣,纷纷磕头不停,高喊昭帝要以国事为重。

  昭帝为难的轻叹了口气,视线一转落在李廷恩身上,“李爱卿,你是大理寺少卿,你以为此案如何?”

  李廷恩没有犹豫,直接道:“回皇上,微臣以为,既有血书,便当先明真假,若血书是真,自当重审此案。”

  昭帝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听不出息怒的问,“如何辨明真假?”

  “先叫仵作验证血书血迹是否人血,时日几何。再验笔迹,孙御史既为监察御史,御史台当存有孙御史昔日手术。若还有不明之处,微臣以为,可剪血书一角,溶于水中,取孙御史儿孙一滴血液,检视能否相容。三者皆合,当为孙御史亲笔血书无疑。”李廷恩当然也知道最后那一个验证的方法十分荒谬,可在古人眼中,这是十分合理的方法。而他,要利用的也正是古人的这种认知。

  这血书,不是真的,也是真的!

  李廷恩的话一说完,王兴邦脑门上就开始往下掉比黄豆还大的汗珠,他死死瞪着李廷恩,简直把李廷恩当做了杀父杀母的仇人。

  戴宽明却叫了一声好,“皇上,李大人的法子好,微臣以为,正该按着这法子来,叫天下人都看看,这血书到底是不是真的!”

  戴宽明先开了口,上官睿等人也纷纷附和。

  昭帝沉默片刻,叹息道:“也罢,孰是孰非,朕不偏颇,就先瞧瞧这血书是不是真的。”他说完顿了顿,“李爱卿有重任在身,此事,便交给刑部负责。汪葛……”

  刑部侍郎汪葛急忙站了出来,因腰上有伤,他动作略微有些缓慢。

  昭帝当做没看到他的失礼之处,淡淡道:“你按着李爱卿的法子,先验一验这血书的真假。若为假,此事便就此作罢,若是真的,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将莫家庄一案查个清楚明白!”

  听到昭帝一口一个李爱卿,落在自己头上时语气却不咸不淡的,汪葛心里微微有点发苦。他看了看前头的石定生投过来的目光,不敢有片刻犹豫,忙道:“微臣遵旨。”

  张伯安此时又道:“皇上,汪大人负责查理此案,他要上书,却要经中书省,微臣以为,以防万一,王大人理当避嫌。”

  被这么一提醒,戴宽明也想了起来,“张大人说的是,皇上,王兴邦既有嫌疑,正当避嫌。”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微臣附议之声响起。

  昭帝看着黑压压的朝臣跪在下方,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顾不得王兴邦在那里气的一脸青黑,道了一声准奏。

  这两个字一落,王兴邦眼前一黑,顿时一头栽到了地上。

  上官睿嫌恶的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王兴邦。全族上下都是靠着一个女人庇护上来的外戚,居然在朝堂作威作福如此之久!他往后让了一步,收回视线,直视前方。

  “冒姜,着人好生送舅舅回府,令太医细细诊治。”

  昭帝细细诊治四个字,似乎在舌尖上打了个圈儿,说的又缓又平。可冒姜却听得从骨头缝里都往外渗着寒气,他躬身应下,在退朝后才叫了二十来个殿前侍卫大张旗鼓的把王兴邦送回了王家。这一送,二十个侍卫便在王家扎下了根。

  王兴邦跟条死狗一样被人送回来,王家上下顿时炸开了锅。王兴邦的夫人殷氏哭着喊着就要进宫找王太后做主,谁知先等到了王太后叫厉德安传来的口谕。令王家上下关门谢客,不得出门走动。

  王家上下听完口谕都傻了眼,厉德安心里直叹气,想不明白,为何都是王家养出来的人,这姐弟的性情居然会查的如此之多。难不成全族的精明都长到太后一个人身上去了?

  厉德安面上却不敢露出一点神色,又哄又吓的,好不容易把王家人给压服住了,这才匆匆会永宁宫复命。

  王太后听说殷氏还想进宫,一剪子就把暖房新送上的一盆富贵橘给剪成了两截。

  “傅鹏飞那儿如何了?”

  厉德安弯着腰,“回太后的话,傅大人今日告了病,奴婢去傅大人府上的时候,傅家正好送大夫出来。奴婢问了几句,说是傅大人早年在军中打熬的伤病犯了。”

  “病的可真是时候!”王太后笑了笑,话里透出一股冷气。

  厉德安更不敢抬腰了。

  王太后兀自倚在迎枕上养了一会儿神,才道:“李廷恩那儿有什么动静?”

  厉德安仔细想了想,摇头道:“皇上将国舅的事情交给了汪葛,李廷恩下朝后便回了府,有小太监在宫门口见着汪葛想要拦住李廷恩说两句话,李廷恩没应。”

  “哼。”王太后冷笑道:“他与汪葛是同门师兄弟,如今却处处露脸在汪葛的前头,正是该与汪葛叙叙情谊的时候,偏偏避嫌。”

  厉德安皱着眉,不明白王太后这话的意思,“太后您的意思,事情是李廷恩安排的。”

  “除了他还能是谁!”王太后伸手在腿上拍了拍,“他这是要乱哀家的心。找不到银子,心里慌了罢。”话音一落,她双目瞬时睁开,透出逼人的锋寒,“他先找吴振威,哀家还不明白他的意思。这回躲在后头让那些人把坊州的事情翻出来,哀家才算是清楚了。他这手段,倒有两分意思,可惜了,他想用王兴邦那个蠢货打前头,反把自己根底漏了出来!”

  听王太后骂王兴邦,厉德安心里暗乐,嘴上却不敢附和,还得使劲劝两句,“国舅爷那儿,只怕还得太后娘娘您伸把手。”

  王太后又是一声冷笑,“也是,李廷恩既摆好了阵势,哀家不入一入,岂非白费了他一番苦心!”她闭目凝神想了一会儿,吩咐厉德安去找了寿章长公主,“你告诉丽质,出宫一趟,让她亲自去找玉楼,把那孩子带到永宁宫来。”

  厉德安心里就只叫苦。

  这杜世子,要真想入宫,只怕早在**郡主的在宗正寺被关着的时候就入宫了。如今虽说回了京,却一直呆在诚侯府里,除了领军练兵,半步都不肯出。杜世子本就性情古怪,这只怕不是一趟好差事……

  想是这样想,厉德安还是照着王太后的意思去找了寿章长公主。

  寿章长公主正坐在永宁宫的东侧殿里望着窗外的碧翠发怔。找来找去,在永宁宫中,她就觉得这里的景象与秭归亭往下看诚侯府的时候最像。都是一圈又一圈的绿意缠绕着,长年累月的遮住了阳光,把其它的景色密密实实的挡在后头。

  看着这一个月瘦的越发不成人样的寿章长公主,厉德安忍不住在心里摇头。

  凤女又如何,到头来苦了二十几年,还不是生生把自个儿折腾成如今这幅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真是何苦来哉。有这功夫,都能悄悄在别院里养几十个面首了。只要远离京城,不叫御史弹劾,真是何等痛快的日子。

  作孽啊……

  看到厉德安过来,服侍寿章长公主的宫婢上去轻轻的叫了一声。

  寿章长公主回过神,一看厉德安,脸上那种恍惚的神色尽去,下巴微抬,带着点傲意道:“可是母后那里有事。”

  厉德安恭恭敬敬的赔笑脸,“回长公主的话,太后娘娘想世子爷了,请您出宫一趟,把世子爷带到永宁宫来。”

  寿章长公主先是一喜,“母后让我出宫了。”继而便是一愣,“母后要玉楼到永宁宫?”

  厉德安脸上依旧堆满笑,“太后想世子爷的厉害,要不您先更衣,奴婢去让他们把车马备下?”

  寿章长公主看到厉德安一脸笑却是不容拒绝的神情,心里有点微微的发苦。她也知道推辞无用。事到如今,再想不要把儿女牵扯进来也是空想了,只愿母后最终真能得偿所愿罢。

  看寿章长公主没有二话,顺从的让宫婢伺候着换衣服准备出宫,厉德安心里松了一口气,赶紧叫小太监去把寿章长公主出宫要用的车马仪仗备好。

  寿章长公主的马车一出宫,很快消息就传到各府上。李廷恩得知的时候,只是笑了笑,继续与面前的岑子健说话。

  “世子的意思,恕在下不明白。”

  岑子健一脸不悦的道:“廷恩,你我兄弟一场,你这样,可就有些没意思。”

  面对岑子健的自来熟,李廷恩也没反驳,只是依旧含笑,“岑兄有话不妨直说。”

  岑子健也觉得自己并擅长拐弯抹角,身子微微往前倾,低声道:“我的意思,那炙春的份子,是不是能多分一些到平国公府,你也知道,咱们平国公府世代行军,将来这炙春,只怕要的多啊。”

  李廷恩望着岑子健,不急不缓的开了口,“岑兄,炙春是酒,军中所用的,并非炙春。”军中要用的酒精,尚需从炙春当中再提炼一二,二者可不相同。

  “我知道我知道。”岑子健拍了拍胸口,“可那酒精,对,就你说的酒精,不照样得从炙春里头来?我也不要多了,你只要给我这个数。”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在李廷恩眼前晃了晃。

  李廷恩打眼一看,慢慢给自己倒了杯茶,“岑兄,你要的东西,我手里只怕也拿不出来。”

  “我不要你的。”岑子健试探的看了看他的神色,说出了实话,“姚家有人找过我,我想的,是把姚家手里的拿下来,就是怕你心里不自在。”

  说起来如今的姚家真的不在岑子健眼中,若非这酒精对平国公府太要紧,姚家这会儿当家做主那些人,连平国公府的门槛都不要想跨进去。可要毫不犹豫吞下姚家的份子,岑子健又担心李廷恩心里不舒坦。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与李廷恩起罅隙的。

  “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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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无尽期。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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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两处

  岑子健告辞回去后,李廷恩就叫了新到身边的李老三去打听。

  李老三听了吩咐,赶紧出门去办事,路上遇到从平领着长福在教如何管家,从平和李老三一碰面都给了个笑脸,长福跟李老三不熟,还有些懵懵懂懂。

  等李老三一走,从平就教训长福,“你这脑子,哪天能开窍,早晚有一天,上来个人都能把你撇到天边去。”

  长福不服气的翻了个白眼,“平哥,你别教训我,咱少爷可不是外头那些人,少爷记情着。”

  从平气的哼他。

  主子记情喜欢用贴心的人,可做下人的也得自己能办好事才成。像这李老三,就是个人物,不是一直跟在少爷身边的,也没什么来历,可少爷,照样用他了,为啥,就因为他自己有本事能把少爷交待的事情都给办的妥当!

  从平摸着下巴就在心里掂了掂李老三的来历。

  说是出身市井,以前是在河南府运河码头边上扛麻袋的苦力,赶着李家要买下人,不顾别人嘲笑他一把年纪自荐到了管家的面前,结果居然让他顺顺利利的把全家都给卖出去了,还一路窜到了少爷面前,跟着大姑爷来了趟京城,就把自己弄成了少爷跟前得用的人,这份本事,不服气可真不行。

  好在少爷不会叫这种半路出家的踩在自己这些人的头顶上。

  从平想了一圈儿,又去看边上哼哼唧唧的长福,心里直叹气,这个模样,也不用教他管家了,就不是这块料,难怪少爷早就嘱咐赵叔好好教长福学武,看那身腱子肉,顾忌也只能干这个,都还学不会赵叔那身哨探的本事。

  从平领着长福在那里估摸了半天,李老三心里却揣着一团火打起全部的精神去打听姚家的事情了。

  一到姚家的门口,他也不直愣愣的上去就说自己是李家的下人,而是和姚家看门的两个套起了近乎。他苦力出身,以前在码头上没少被人吆五喝六的还吃不饱饭,时不时还要挨两脚踹,像唾沫星子被人喷一脸等着自个儿干都是小事情,见着别人点头哈腰奉承拍马屁就更是本事了。姚家自从姚太师死后又正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时候,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看门的两个就跟他兄弟一样的称呼上了。

  其中一个还暗示他,姚家不成了,你啊这种外地来的只怕是被人蒙了找错了门路,再来找姚家本事姚家的主子也给你解决不了。

  李老三装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大惊,就说哎呀我这拉了好几辆车的瓷器上京里来,正被人扣着,问了一圈儿,就说姚太师家里怕能管这事儿,我有个亲戚在里头当差,多年没有来往的,正说打听打听,连谢礼都备好了,这可咋办。

  看门的门房对视一眼,看了看李老三拿出来的闪闪发亮的银角子,齐齐咽了口唾沫,最后一个伸手抄到怀里,也不问李老三在姚家的亲戚叫什么名儿,小声道:“你啊,还是去找别的门路罢。咱们府上正好出了事儿,管家的大太太到处掏弄银子,你要送上门,只怕得咬出血。”

  李老三心里有谱了,好奇的问,“太师家里还缺银子?”

  看门的看李老三穿的灰扑扑的,衣裳料子却不坏,又听说他拉了十几车货上京,只当他是个外地有点本钱的大行商,换以前这种人他是正眼都不抬,这时候却有兴致,就道:“这还能不缺银子,上回为了李家送来的东西,家里主子们争的眼睛都红了。”一面说就看门的就一面笑,“这主子啊,也缺银子,咱们早前就吃不上油水了,我看等大太太把家里的银子都搜出来拿去救二少爷和八少爷,这油星子都见不到了。”

  “太师府里的少爷,在京里还不横着走?”

  听李老三一嘀咕,另一个看门的就笑话他见识少,“太师没了,咱们这儿就不能叫太师府了,那孙子自然就不金贵。再说了,京里就是掉片瓦,下头走五个,砸着的四个都是龙子凤孙,咱们二少爷算什么。”

  李老三又一脸好奇的接着问二少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两个看门的对视一眼,觉得李老三不像啥坏人,再说这种事过两天也是满城风雨的,盖是盖不住的,干脆就说了。

  “二少爷和八少爷吃了两杯酒,在外头把人包的头牌给睡了。”说话的一脸坏笑,“这不给人压在国色楼里,等着咱们老爷太太拿银子去赎呢。”

  李老三心里彻底有弟了,也不欲跟两个看门再多废话,应酬了两句又掏了个银角子谢过他们免于让自己破财,扭身就去打听了国色楼的来历,回去告诉了李廷恩。

  “少爷,都打听清楚了,这国色楼背后的主子说是宫里的一位公公,想来姚家是顾忌这个。小的顺道还打听了京里有名的几个当铺和钱庄,有当铺的伙计说姚家这两日是去当过东西,再有一个钱庄也说姚家想商借两万两银子,可钱庄管事得知姚家已经去当铺当过东西了,就没答应。”

  从平站在一边听到李老三回话,不由咂舌。

  这不服气不行啊,难怪少爷要用这李老三。瞧瞧人家这事情办的,少爷让他去打听姚家是不是出事了,人家打听着姚家缺银子,就把钱庄啊,当铺啊这些地都跑了,国色楼的来历也弄明白了一半。

  这样的本事,足足的,非得是混惯的人才能练出来。

  李廷恩听着李老三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轻声道:“姚家的下人说是二少爷和八少爷?”

  “是。”

  从平在边上赶紧接了一句,“少爷,姚家二少爷是姚家大太太所出,因体弱,既不学文也不习武,颇得大太太溺爱,早年姚太师在世时也不曾管过。八少爷是姚二太太嫁进门后给姚二老爷生的幼子,最得姚二老爷喜欢。”

  直白些说,就是两个被老娘惯坏了,只会吃喝玩乐的败家子。

  当然这些事情从平清楚,李老三就不清楚了。李老三也知道如今他跟从平还差着老大一截,从平开口他就只管低眉顺眼的听着记在心里,半个字都不会插嘴。

  李廷恩沉默片刻,又问,“国色楼与宫中有关?”

  “是,小的有意换了新衣裳去国色楼喝了杯酒,装着喝醉嚷了几句,那里头的伙计就说这是宫里黄大公公家里人的产业,把小的给撵了出来。”

  李老三这么说,李廷恩就顺势看了一眼他身上的锦缎衣裳,见胸前还有两个不怎么显眼的脚印子,他心中一晒,吩咐从平,“差事办的好,你去支二十两银子出来。”

  从平这时候也看到李老三身上的脚印了,心里直骂李老三鬼,又有点幸灾乐祸。在少爷面前玩这些花样,那才真叫做没眼色。不过看样子少爷也没打算真把这人当一等一的心腹,所以连提都没提,直接就让赏银子了。

  看李老三一脸激动,从平就笑呵呵道:“老三哥,与我一道去换身衣裳?”

  李老三给李廷恩磕了个头,这才退了出去。从平说是要亲自带着他去换衣裳,实则也只送到书房门口,就转身回来。

  “少爷,要不小的去打听打听?”

  “不必。”李廷恩眼睛盯着才展开的堪舆图,轻声道:“你去东林院一趟,请两位姐夫打听打听。”

  从平就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他悄没生息的关了门,去了东林院。

  谁知朱瑞成与屈从云一听说从平的来意,都说不用打听。这些时日他们应酬的就是宫里太监那一摊子,要说宫里数得上的太监,他们心里都有数了,姓黄的太监站出来又有几分威风的,就只有一个,后宫月安宫的总管太监,陈贵妃的心腹黄胜仁。

  朱瑞成亲自过来告诉李廷恩黄胜仁的情况。

  “之前一直是在浣衣局里做个小太监,陈贵妃入宫后不知如何入了陈贵妃的眼,去了月安宫便一步登天。后宫里头除开厉德安,这两年就是黄胜仁。这一个多月太后退居后宫,只怕气焰更盛了些。安德贵与我和从云一道吃酒,他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不请自来了一回,还逼的安德贵把到手的一个歌姬送了给他。”

  李廷恩静静听完了,笑道:“的确气焰挺盛。”

  安德贵是少府寺卿,按理来说是掌管宫中太监宫女的人,宫中的首领太监这些虽说管不了,可就算后宫的妃嫔,也很少会与少府寺的人为难。

  朱瑞成也笑,“只怕是以前吃的苦头太多,一朝得志。安德贵事后倒是说过,黄胜仁在宫中名声不好,偏偏陈贵妃十分信任,皇上宠爱陈贵妃,不是太大的事情,以前太后也是不会与陈贵妃为难的,连永宁宫的厉德安见着黄胜仁都有三分退避,宫里其他的人就只得忍了。”

  “陈贵妃……”李廷恩想了想,他知道宫中如今的数得上的妃嫔皆是昭帝与王太后互相妥协得来的。何况有馨妃珠玉在前,要说陈贵妃有多得宠,李廷恩不信,只怕陈贵妃放纵黄胜仁与昭帝宠爱陈贵妃是一个道理。

  只能说,陈贵妃是位聪明人。

  “陈贵妃出身威国公府,看样子,这几年威国公也躲够清闲了。”李廷恩食指在书案上敲了两下,扬声道:“从平。”

  从平立时推门进来。

  “把虎叔请来。”

  虎卫是果毅侯送给李廷恩的人,以前是果毅侯帐下的校尉,只是伤了一只眼,在官场上就走不下去了,被果毅侯养在了别庄上,这回与大刀这几十个人拖家带口的到了李廷恩身边,为了避嫌,果毅侯特意叫他们写了卖身契,成为李廷恩身边的家仆。

  虎卫一进来,正眼都没朝朱瑞成那儿看,只是对就李廷恩拱手道:“少爷。”

  李廷恩对这些从沙场拼杀出来的人总是抱着几分敬意,他点了凳子让虎卫坐下,“虎叔,你与威国公府之人可有交情?”

  虎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道:“威国公以前倒是与侯爷一道领过军,努尔口一战的时候威国公是待命驰援的人,只是当年努尔口一战侯爷就用手上五千人马便把赤丹玛活捉了,没有用上威国公。”说着虎卫嘿嘿笑了,“少爷,您别看威国公前头挂着个威字,他可没什么真本事,全凭祖宗积攒下来的基业。要不前两年不会把小闺女送到宫里头给人做小老婆。”

  听出虎卫对威国公府的不屑,李廷恩并不见怪,这些老兵,身上或有伤病,一身硬骨头硬脾气却是绝对不缺的。他一笑道:“虎叔是认识威国公手下的人罢。”

  虎卫摸着脑门嘿嘿笑,“当年打仗怕他们在背使阴的,咱就去跟威国公手底下的亲卫喝了两回酒,为这个还被侯爷赏了军棍。威国公身边能人不多,那两个算出挑的,听说如今还留在威国公身边做贴身的护卫。”

  “那就有劳虎叔了。”

  一听李廷恩的话,虎卫立时正色,“少爷有事吩咐就是。”

  李廷恩眼底一片幽暗,面上浮着轻轻浅浅的笑意,“虎叔去打听打听,看威国公是否有意重握兵符。”

  虎卫神情一下就变得凝重起来。

  威国公根本就不是领军的料子,二十几年前还能凭着祖宗积攒下来的威风跟在别人后头打两回胜仗,可后来便一直缩在家里,早早就不掌兵了。好在威国公府是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这才能一直在京城持着一点威势。

  要说威国公真的有心重新出来领军,那变动,可不是一般的大。

  虎卫沉默了一瞬,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李廷恩又看着朱瑞成,淡淡一笑,“宫中之事,就有劳三姐夫了。”

  朱瑞成二话不说的允诺,“你放心。”说着他犹豫了一瞬,还是道:“那姚家的事儿……”

  李廷恩眼底晦涩难测,“先等等罢。”

  等什么?

  朱瑞成心有疑惑,见到李廷恩的脸色,却不敢再问,只是在心中生出一丝惋惜。

  第二天日落的时候,从平在演武的地方找到正在练剑的李廷恩,“少爷,岑世子差人来说,姚家大太太私下找他买炙春的份子,被姚家的下人喊了回去,依稀说是姚姑娘知道了消息,把份子的文书给拿回去了。”

  李廷恩收回剑势,沉默了一会儿后道:“去姚家。”

  天上的月亮高高悬挂,软软的月光却将院中的树木花卉照的看起来硬邦邦的。

  姚家的下人走来走去,听着屋里的哭声,都绷紧了皮,尽量一丝响动都不弄出来。

  姚清词任凭姚大太太和姚二太太在跟前哭的声嘶气短,神色淡然。姚大太太与姚二太太反复催问,她就反复给出两个同样的字——不行。

  姚大太太哭的全身无力,扶在丫鬟手上失望的看着姚清词,哽咽道:“清词,大伯娘知道这是为难你,是对不起你,可……”

  不等姚大太太说完,姚清词就抢道:“大伯母既知道是为难,有些话就不用说了。”

  姚大太太一下子愣住,半张着嘴愣在那里。她看着姚清词眉目舒展的说出这样一句不容辩驳的话,就像是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侄女一样。

  姚二太太跟着僵了一瞬,转眼哭声就大了起来,“清词,清词,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是我对不起姐姐,可凤礼是你的亲弟弟,你不能不管他啊。”

  对上姚二太太,姚清词连嘴角那若隐若现的笑都没了,她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袖,“母亲是明媒正娶进门的侧室,为何会觉得对不起我娘,我又怎会对母亲心生不满?”她睃了一眼姚二太太边上站着的两个妇人,温声道:“母亲是姚家正经的二太太,些许风言风语,母亲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姚清词的话不见锋利,却比刀子更厉害,扎的姚二太太觉得身上到处都是血窟窿,她跟被绑在木板上一样,浑身硬了半晌,才掩面又接着痛苦起来。

  姚大太太姚二太太都不成,一直坐在边上的姚清池终于顶不住了。她干脆利落的起身跪到了姚清词的脚边,精致的面庞上泪落如雨。

  “六姐,我知道今日这事是我错了,我也是心急救二哥他们,我给你磕头赔罪,你就抬抬手,就算你觉得咱们不是同母所出,好歹你看在爹份上,看在一家子骨肉的份上,救二哥他们回来。”

  “你是有错!”

  听到姚清词冷冰冰的声音,姚清池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她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姚清词,似乎是想确认姚清词方才是不是真的就这样说了。

  姚清词对上她与自己有些相似的眉眼,唇角泛起一阵冷意,“先不说炙春的份子拿出去是不是就能将二哥他们救回来,单凭你叫下人用四哥的名头把我骗走,带着丫鬟悄悄去我屋子里拿文书的事情,你就是大错特错。不问自取是为贼,你如此举止,若祖父在世,你此时早已被送往庵堂!”她说着抬眼在心虚的姚大太太身上一扫,再看姚二太太也不哭了,下意识的搂着眼神中带着恨意的姚清池,漠然道:“祖父去世,姚家守孝,家里下人们的规矩能送,咱们这些做主子的规矩不能松。这一回,我这做姐姐体谅你,再有下回,清池,你休怪我端起姐姐的架子请出家法。”

  姚清池气的心口狂跳。

  她本想拿话将住这个六姐。谁叫她平日总是摆出一副了不得模样出来,其实好欺负的很,只要闹一闹,哭一哭,这个眼中钉的六姐总是会退让的。没想今日说话竟这样不留情面,先骂自己是贼,这会儿又说要请家法。

  姚清池跪也跪了,骂也挨了,换到这个结果,心里又气又怒,当即从地上爬起来一抹泪,冷冷道:“六姐,说起来你手里炙春的份子不是你一个人,这可是公中银子出了本钱换来的,如今家里有事,你不顾情分,死死将这点东西攥在手里,连大伯母与娘两位长辈的哭求你都抛在脑后,既如此,我也只能出了下策,闯你的屋子。你也不用说要对我动家法,姚家的家法,可不是单为护着你这样不顾兄妹情分的派头。”

  姚二太太听了这话,立时一声大喝,“清池,胡说什么,谁许你对你六姐这般不恭敬。”

  姚清池硬着脖子道:“她要是我六姐,就不会看着二哥还有八弟不管。”

  姚大太太趁机插了两句话,“清词,清池是着急的,你别跟他见怪。可清池说的也有道理,一家子骨肉,银子是小事,家里人才是大事,你一贯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舍不得这点银子你说是不是?”

  “这是我娘的嫁妆。”姚清词一句话就让姚大太太三人脸色骤变,她平静的望着姚清池道:“你说的那些,先得要这方子是祖宗传下来的才成。可这方子,是我娘带来的嫁妆。家里公中的银子,换了该得的份子,方子,换了我和四哥该得的方子。这大燕,但凡有点名望的人家,还没听说过要动用去世的婶母留给儿女的嫁妆去救侄子的道理,更没听说过要把原配的嫁妆分给继室生的儿子。”

  最后一句话,让姚二太太的脸色立时变得比纸还要白。

  姚清词对姚二太太与姚清池眼底的恨意视而不见,继续道:“说起来,家里还存有一些东西,想来不至于非要贱卖了我手上的份子。”她弯了弯唇,看着姚大太太,“大伯母,我记得您手上也有炙春的份子。”

  听到姚清词终于提到这事儿,姚大太太脸上顿时浮现出难堪之色,半晌才低声道:“清词,你也知道,公中一直是入不敷出的,就指望这点份子能赚点银子养活一大家子人,你手上松泛些,大伯母将来也不会少了你的嫁妆,再说李家……”

  “李家是李家。”姚清词定定的看着姚大太太,毫不退让,“我娘的嫁妆我娘的嫁妆,大伯母,我听说前些时日孙家舅舅才送了一副前朝仇和的翠鸟美人图过来,如今还在您屋子里挂着。”

  这一次,轮到姚大太太面如金纸了。她闷了半天,想不明白为何以前一直温温顺顺的姚清词这回如此手硬嘴硬。过往也不是没有动过元氏留下的嫁妆,虽说姚清词也有推拒的时候,可哪一回都没有这样宁肯撕破脸的架势啊,还威胁警告上自己了。

  自己娘家送一副价值千金的美人图过来是为了什么,自个儿又不会看这些字啊画啊的,那不是为了讨老爷喜欢,讨老爷喜欢是为了什么,那是想走李廷恩的路子,巴结上沐恩伯府。要没好处,自己娘家兄弟可不会这样大的手笔。

  这丫头这会儿说这话是让自己卖了那幅画换银子还是告诫自己她迟迟早早是要嫁到李家去的?

  姚大太太当着人面被姚清词说到了脸上,气是气的不轻,可更有点恼怒,又有些惴惴不安,她今晚实在是号不准姚清词的脉了。

  可好不容易把姚大老爷和姚二老爷说通,让他们去前院避开等消息,又把姚二太太与姚清池都拉过来,摆开了全副阵势的姚大太太也不想就这么罢手。

  侄子可以不管,儿子可还在国色楼里押着!这种地方,既然敢扣着你,手段就不会有多顾忌。

  姚大太太见着姚清词油盐不进的模样,一咬牙,正打算换种手段使使,外面忽然进来个婆子。

  那婆子看了看屋中的情形,匆匆上前在姚大太太面前一弯腰,“大老爷二老爷发了话,说让大太太二太太还有两位姑娘都收拾收拾,外头有客来了。”

  姚大太太没好气的骂,“大晚上的,谁还来。”以为是以前的姚家,一天十二个时辰就没停过客。就是有客,也不该带到后院来。

  被姚大太太骂了两句,婆子腰弯的更低了,“是大理寺卿李大人,大老爷说不是外人,让都见见。”

  婆子是前院过来的,当时听得很清楚,其实是那位未来的李姑爷提出要亲自到后院来一趟,大老爷与二老爷还为难了一会儿,见着李姑爷的脸色就不敢拒绝了。说起来,做姑爷做到这份上才算是真本事,要叫长辈都看自己的脸色。

  可这种话,婆子也只能在心里头想想,说是断然不敢说出来的。

  别说姚大太太几个,就是姚清词也惊住了。

  等到各人回各自的院子里净面更衣的时候,刘栓家的就一脸喜气洋洋的道:“姑娘,这回啊,您可得趁机好好看看李大人的模样。”

  姚清词先时是有些惊,此时却已平复了心情,听见刘栓家的话就笑,“奶娘,你如今也跟着他们叫李大人了。”

  “那可不,再不能叫李公子李少爷李探花的,李大人步步高升,将来是要封侯拜相的。”刘栓家的与有荣焉的感慨了一声,冲着姚清词打趣,“不过啊,甭管以后李大人做多大的官,等姑娘出嫁,奶娘都得叫一声少爷,回了姚家,大伙儿都得叫姑爷了。”

  姚清词挑拣钗环的手就顿了顿,看着铜镜中的面庞上悄然浮上了一抹嫣红。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一章,待会还有一章短点的,要在十一点半左右去了。另外大家觉得这个进度慢了吗,看到有妹纸说拖文了,o(╯□╰)o,要仔细写朝廷争斗就会拖进度喔,上一章好像有妹纸说看的头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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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无尽期。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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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银子

  所有人坐在姚家的厅堂,姚家人面色忐忑,唯有李廷恩这个客人闲适安然的坐在那儿品着茶。

  姚大老爷觉得有些不对。

  明明是自己家里头,为何大晚上上门做客的李廷恩反倒比自己这些人更自在?晚辈压在长辈头上,真是叫人心中不痛快。

  他扭头去看了看坐在右面的姚二老爷,结果发现姚二老爷这个平时叫嚣的最厉害,说的最凶狠要如何如何教导女婿的人这会儿恨不能把头缩到裤裆里。他先是不解,最后才弄明白,看样子,这个兄弟是被李廷恩先前一句话给伤着脸了。

  指望不上姚二老爷,姚大老爷只得自己挽了袖子赤膊上阵,他清了清嗓门,道:“廷恩,你……”

  李廷恩放了手里的茶盅,瞥过来一眼。

  不知道为何,姚大老爷对上李廷恩这样寡淡的眼神就有点心虚。

  说起来,这事情是姚家办的不地道。

  炙春这烈酒的份子,李廷恩是亲自上门来跟姚家商量好了的,也是自己这个当家人拍了板。可眼下,儿子侄子惹出事,自家舍不得把公中份子拿出来,就想把侄女手里的翘出来……

  偏偏姚家的确没银子了,国色楼那儿,又要五万两银子,一个铜板都不肯少,总不能把公中全部的银子都弄出去,到时候一大家子人吃什么喝什么。

  他是有意避开拉着人在前院谈事情,可没想到李廷恩会直接找上门,而且一开口就直问姚家是不是遇到了难事,看起来一点余地都不留,反而让姚家没法子继续遮住这张脸了。

  “国色楼的事情,小侄已听人说过。”李廷恩故作未见姚大老爷和姚二老爷涨红的脸,喊了一声从平。

  从平就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恭恭敬敬的放到了姚大老爷边上。

  姚大老爷看着一叠银票,话都说不出清楚了,不顾边上姚大太太眼睛里直放光,噎了半天才道:“这,这是为何。”

  李廷恩眼尾扫了扫从他一进屋开始就垂着头面色平静的姚清词,含笑道:“姚二少爷将来也是小侄的兄长,伯父不必客气。先将人接回来要紧。”

  不等姚大老爷说话,姚大太太赶紧起身去把银票拿了过来,满脸带笑的道:“对对对,将来都是一家人,一家人。老爷,这是廷恩的一番心意,你啊,就别推拒了,不能白让人大晚上这么走一趟是不是?”

  一面说,姚大太太一面就不停朝手里的银票望两眼,这么厚一叠银票,拿着心里可真是踏实啊。外头人都说李廷恩有钱,可没想到他一气拿出这么几万两银子连眼都不眨。这门亲事,真是让公爹给说对了。说起来,也怪自己没个闺女,庶出的又配不上,否则……

  “你……”姚大老爷瞪了姚大太太一眼,谁知却被姚大太太更加凶狠的瞪了回来。

  “想想咱们的儿子,还有侄儿,你都不管了?”姚大太太扯住姚大老爷的袖子,在边上轻声说了一句。

  姚大老爷脸像被火烧着了一样,只觉得火辣辣的,却再也说不出其它的话了。

  姚二太太抹了抹眼,看着李廷恩道:“多谢李大人了,清词,清池,你们快来给李大人道谢。”

  姚清词扫了姚二太太一眼,配合的与一双眼落在李廷恩身上都不肯眨一下的姚清池一起起身冲李廷恩福了福。

  李廷恩起身避过了姚清词的行礼,然后很明显的蹙了蹙眉,移开目光淡淡道:“八姑娘身份不便,恕在下不能受礼了。”

  姚清池小嘴微张愣在了那儿。就是姚清词也一脸诧异的神色,其余的人更是一张脸更被雷劈过一样,尤其是姚二太太,神情简直无法言语出来。

  从平看着屋里的情景,很不厚道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说他立马就给憋住了,到底也打破了屋里的平静。

  身份不便,这是说小姨子的身份不便,还是说男女身份不便,还是一屋子长辈加一个未过门的妻子再添一个没关系的没出嫁的姑娘多余了身份不便?

  少爷这句话,看起来什么都没说,可又把什么话都给说尽去了。

  从平看着还愣在那儿泫然欲泣的姚清池,暗自在心里摇了摇头。别说之前,就算自个儿跟在少爷身边,就没少见过对少爷示好的。上至世家勋贵的贵女,下至家里春心萌动的丫鬟们,甭管是生的艳若桃李,还是楚楚可怜,少爷从没见过动一动眉头。在永溪的时候,还有一家子爵府的贵女特意挑着少爷和师兄师弟们去山上赏景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结果她腿倒是真的摔折了,可少爷跟没看见一样,骑着马就从边上过去,顶多过去了再叫两个跟着的下人去帮忙赶赶马车。

  至于美人儿落泪,那更是用各式各样哭法的都见识过了……从平只能在心里呵呵笑,有时候他都在心里疑心自家少爷这个年纪怎能如此视美人如无物,跟看一块石头没两样。说起来*郡主也是个美人,少爷哪一次也都不容情。石大人说夸赞这是不为皮相所惑,从平一直觉得这是跟道士打交道太多了!

  从平在那儿胡思乱想,姚大老爷和姚二老爷他们脸上却跟下了霜一样。

  姚清池在屋里的事情他们事先是知道的,可这会儿他们也不能指责李廷恩先前在前院说不是外人他们才让姚清池出来见人。说到底,,这事情跟姚清池没关系,李廷恩口中的外人,也未必就包括姚清池。也许李廷恩就是说的见一见姚清词不要紧,至于其他的长辈,有男主子和下人在,原本就不用多想的。

  姚二老爷咳嗽两声,黑着脸瞪着正在哄女儿的姚二太太,骂道:“还不把清池带回去,她小小年纪不懂事,你这当娘的就要多管教管教。”

  没想到姚二老爷会在李廷恩面前教训自己,姚二太太气的胸口痛。这样一来,将来她这个做岳母的还如何在李廷恩这个做女婿的面前直的起腰。

  可看到哭哭啼啼被伤了颜面的女儿,再想到儿子,姚二太太憋住气,低眉顺眼的应了声,半拉半扶的把姚清池给拖回去了。

  姚清词看着母女二人离开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不顾边上刘栓家的得意的神色,冲姚大太太福了福身,道天色已晚,她也该回去歇息了。

  姚大太太只要拿到银子,哪还管那么多,看着姚清词此时就像是一件稀世珍宝,当下怜爱的宽慰了几句,着身边的丫鬟送了姚清词。

  姚清词离开的时候,对李廷恩行了一个深礼。

  见到姚清词的举动,李廷恩目色一闪,避让到一边,温声道:“姚姑娘早些歇息罢。”

  听到李廷恩温和的话音,不知为何,姚清词在回去的路上却一直觉得有些不安,无端端的就生出一股寂寥的感觉。

  直到第二日早上,她终于明白昨晚那种感觉从何而来。

  李廷恩,把姚家公中手里捏着的炙春份子给买回去了。

  这个消息,就像是一盆结结实实的冰水,一一下子浇熄了她昨晚抱持着的一些幻想。此时此刻,她终于能够勉强窥见一点和自己定亲那个人的性情。

  不仅果决,同样无情。

  刘栓家的看着听完小丫鬟打探来的消息就郁郁不乐的姚清词,诧异道:“姑娘,您这是怎的了。难不成是在生李大人的气?”一说这个,刘栓家的就着急了,“姑娘,您可不能这样,您想想,李大人虽说把炙春的份子给买了回去,可昨晚上他给的银子,少说也得三四万两了,当初咱们公中为这份子才出了多少银子?再说了,李大人把炙春份子拿回去了,却又给了半成织云锦的份子。织云锦如今可是贡品了,这挣得银子将来是成山成海,炙春可比不上。李大人待您一番心意,您可不能为了这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与人起了隔阂,您瞧瞧昨晚……”刘栓家的左看右看压低了嗓门,凑过去道:“您看看八姑娘那样,恨不能一双眼睛化成钩子,最后把李大人钩过来才成,您忘了当年那头是怎么坐上二太太这位子,有这样的娘,就教不出什么好闺女!”

  面对喋喋不休的奶娘,姚清词只能苦笑。

  好厉害的李大人,手腕使的让外头的人一点都看不出来,就连自己,昨晚不是也满心欢喜,感动于他连夜过来送银子解围的心意。他拿回炙春的份子,送了织云锦的份子,给了姚家更多的银子,可拿走的东西也多了。

  偏偏所有人都在叫他的好,还让家中上上下下对自己有了忌惮。即便自己看穿又如何,不能不感激他。

  姚清词心里发涩,对这场婚事,忽然有了一种前途莫测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别说李廷恩是圣父,他的东西,他的银子,真心是不好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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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无尽期。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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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成长

  河南府的十里街上此时已找不到数月前流匪冲击后的人心惶惶,两边商铺大开铺门,伙计们就站在门口拉开嗓门招揽生意,时不时挨着的两家铺子就会爆发出几句争执的声音。毕竟同行是冤家。

  吃的天庭饱满的胡威背着手吆喝了两句,看着铺子里客似云来的场景,心里乐开了花。

  “老爷,老爷……”

  胡威眼睛正落在一个已经连喝了三碗凉茶的伙计身上,还没来及开口训,就听见家里下人的声音,不耐的转过身道:“青天白日,嚷啥嚷!”

  下人觍着脸笑,“老爷,太太请您赶紧回家呢,说是京里来了消息。”

  “你不早点说,没眼色的东西!”一听是京里来的消息,胡威一面骂送信的下人,一面赶着步子往外撵。

  送信的下人脸上陪着笑,嘴里吆喝着车夫赶紧过来,“赶紧的,赶紧的,快送老爷回府。”

  看胡威上了马车,下人就想坐在车辕上一道回去,结果被胡威拉脸骂了一顿,“车马是你坐的,没规矩,给老爷走回去。”

  下人不敢多话,一脸惶恐的认了错,望着胡威的马车走远了,就朝地上啐了一口,“什么东西,靠着娘们裙角过日子,就会在咱面前装像,听见婆娘找,跟吓丢了魂一样。”

  边上先前喝了三碗凉茶被胡威盯了半天的伙计听见就嘻嘻笑,“王麻子,你有本事也靠女人裙角吃饭去。”

  王麻子哼唧了两声,心想我那婆娘家里的还指着我拉拔吃喝呢,我要有个那么厉害的侄儿,还能在这里跟你小子废话。

  两人嘻嘻哈哈了两句,到底王麻子还是惦记着差事,还是紧着回去了。

  一回去,往门口一戳,就撞到了他婆娘人称钱二妞的,钱二妞在胡家厨下做工,性情泼辣,天天灶下剩的那点东西都被她跟灶下的人吵到了自家兜里,进了胡家不到一年,就吃成了一座肉山,连带着全家三个小子和王麻子也发了一身肉起来。

  钱二妞一看王麻子回来,,上去就扭了他耳朵,“你个死东西,老娘把今儿剩的那点肉都给了人才换来这么一个机会让你去送信,你是死人啊,老爷回来这么久了你才溜达回来,是不是又上哪个暗门子找狐狸精去了!你也不怕沾一身骚气回来。”

  另一个和王麻子一起看门的赵大牛就噗噗笑,笑完了瞪眼道:“钱二妞,教训男人边上去,这里是什么地界儿,这是家里的正门,京里大人亲姑姑亲姑丈家的府门,整天多少贵客,是你教训男人的地方吗?”

  钱二妞横了赵大牛一眼,到底顾忌着,把手松了将王麻子扯到一边,低声骂,“咋回事儿,你咋不跟老爷一道回来,好好伺候着,这可是京里往回送消息,你要跟老爷一道回来先去太太面前讨个好儿,指不定太太心里一舒坦,就给你个好差事了。你瞧瞧人陈长根,以前比你还不如,府里三十个下人,他就垫底倒夜香的,就是给大少爷做了两个竹蜻蜓,这不,被太太一眼取中全家送去服侍李家那五少爷了,好日子才在后头呢,咱不稀图去李家,你也得争点气啊。”

  王麻子闻言翻了个白眼,“李家那么好去的?陈长根那是走了狗屎运,这不是撞上李家那大太太带着小儿子过来一眼看中咱们大少爷那竹蜻蜓了。你也不瞧瞧,这天天在李家外头哭着喊着说要把全家老小卖进去的有多少,就李家那看门的,收这些穷骨头的银子一月都能发一小注财。再说了,我可不稀罕陈长根,李家那日子,靠的是李大人,长房,嘿,眼下风光,等往后分了家,那跟咱太太是一样的亲戚。”

  “放屁!”钱二妞被王麻子的不求上进激怒了,骂道:“咱们太太是出嫁的姑奶奶,人长房就是分了家也是一口锅里捞饭吃。再说了,人眼下手里的地都有上千亩了,还有几个铺子磨坊,咱们太太,就是李大人松松手,不也只给了这么一个院子并两座酱坊,和人亲大伯亲叔叔比,到底差远了。”

  王麻子这回就找不出辩驳的了,任凭钱二妞数落了一会儿,小声问,“你在灶下,说这回来的人是京里你看是不是真的,我觉着不像啊,过往几个月京里李大人往咱们这儿送东西,可从没见过这几个。”

  钱二妞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太太身边的丫鬟露了点口风出来,只怕这回来的人不是李大人派来的,好像是太太的闺女叫人回来了。”

  “太太还有闺女?”王麻子唬了一跳,他们一家子在胡家伺候快一年了,可从没听说过这事儿。

  “可不,我也是今儿才听说的,说是太太上几个月就得了点消息,只是一直不做准。今儿一见了人听了几句就厥过去了,这不叫人用了药才醒,就让人去把老爷喊回来,哭的厉害。说是太太以前生了三个闺女,只是家贫都给卖了,这不李大人一直在帮着找,好容易在京里找着一个。”钱二妞啧啧叹道:“要不得说这人得信命,瞧瞧咱们太太老爷,以前穷的把三个闺女都卖了,眼看就要卖儿子了,李大人就起来了,还把他们给找着了。都是命啊……”

  这边下人们在窃窃私语,那头胡威苦着一张脸提心吊胆的守着流泪不停的李桃儿,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别看他在家里铺子上威风八面,可实际上他很明白他如今的日子都是从哪儿来的,也知道李廷恩饶他一条命是为了什么。所以他如今在李桃儿面前听话的就像一条狗,李桃儿叫他站着不敢坐着,在两个儿子面前更是好的厉害。他也明白,他这辈子,都没指望再能有小妾添儿子了,这两个儿子,就是他的命根子了。

  至于卖出去的三个闺女,他可跟李桃儿不一样,找得回来他就避着,省的哪天李桃儿看见三个闺女和他在一块儿发脾气把他又收拾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要是找不回来,他就给菩萨多上几株香,谢菩萨保佑,顺道求菩萨让三个闺女托生个好人家享享福也算是赎自己的罪孽了。

  可他从没想过,三个闺女,会是一个下落不明,一个死了,一个做了别人家的妾。

  就算他一直不把三个闺女放在心上,此时看着李桃儿的泪水,也有种说不出来的心酸滋味。

  好不容易李桃儿暂停了哭声,他才敢小声问一句,“他娘,你瞧这事儿,你方才不说廷恩上两月就找人回来说过了,你这到底要不要收拾东西进京去?”

  李桃儿看着胡威,恨不能把他给生嚼了。可一想到两个越发黏住胡威的儿子,只能把一口气给吞回去,她抹了抹泪,不冷不热的道:“廷恩上回差回来的人就说了,到了时候那边来人接,我就大大方方认了上京就成。”

  胡威哦了一声,点点头,想想又问,“那我找人去收拾收拾?”

  “你不用去。”李桃儿看的出胡威也不想去京城。在河南府他是大老爷,在京城他得缩着脖子做人,何况,想来他也不敢见自己的女儿!李桃儿心底冷笑一声,淡淡道:“你就在家做生意看着儿子,甭管二丫头是做妾还是做妻,她都是我闺女,我去把她月子给伺候好了。廷恩那儿毕竟不便,等二丫头生了,我就赶紧回来。”

  虽说没念过书,可这些日子也跟河南府一些官宦人家应酬过两句,胡威是知道人家对妾多看不起的,自个儿闺女做了妾,听说眼下那人官职比李廷恩还低,这说出去是挺别扭的。

  胡威赶忙应了声。

  李桃儿这时候根本不想看见他,把该交代的事情交待完了就起身让丫鬟进来服侍她梳洗换衣裳,“我得去爹那头一趟,跟他们说一说这事儿,你在家让人把东西给我收拾好。”

  “哎……”胡威响亮的应了,忙跑出去收拾东西。

  李桃儿从铜镜里看到胡威的背影,眉心印出一道重重的褶皱。

  李桃儿一到李家,听说崔嬷嬷和曾氏走在范氏院子里,就直接去了林氏的院子。

  林氏正在听李珏宁念一张帖子上写的名字,见李桃儿来了,急忙亲自去院门口迎。

  李珏宁见着李桃儿,就是一个好看的福礼,面带笑意的喊了姑姑。

  李桃儿看着虚岁十二的李珏宁生的柳眉月目,浑身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韵致,举手投足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眼中就生出一抹黯然。

  大伙儿落座,李珏宁先叫丫鬟来收拾了几上的帖子,又让丫鬟端上好的五梅浆来。

  “姑姑体寒,不能用凉茶,还是喝这五梅浆,生津止渴,也能润润肺腑。”

  听着李珏宁的话,李桃儿打趣道:“瞧瞧咱们的五姑娘,这一句一句的,把家里上下都指使的团团转。”

  林氏骄傲的看着小女儿,叹道:“说来家里头几个闺女,就数她最利索能干,他四婶这些日子要分心照顾柳姨娘,一直磨着我说要让她帮忙去打理家事,我这还没松口,他四婶就把针线房的名册送到了她手上。”

  看林氏欣慰又为难的样子,李桃儿放了手里的五梅浆,直接到:“你是担心三弟妹那儿罢。”

  林氏就勉强的笑了笑。

  “你甭理会她!”李桃儿拉着脸,“这家业是谁的爹一早就说过了,廷恩这孩子可够大方了。四弟妹做的事儿才叫有分寸,她天天吃着喝着公中的,还想拼命往里搂银子,叫我说,再有下回,你就给她骂到脸上。”

  说着李桃儿看林氏一脸为难,心里也知道林氏是指望不上的,否则当初侄儿去京里,不会留下一个崔嬷嬷,不会把家事交给曾氏。李桃儿叹息一声,这人啊,真是没的说,自己这个做姑姑的都能借着把威风给立起来,偏偏亲爹娘跟泥一样,就是糊不上去,好不容易糊上去两块,别人嘴一厉害,就又软趴趴的往下掉了。

  李桃儿就看着边上站着抿唇笑的李珏宁,语重心长的吩咐,“好孩子,你大哥在你身上下了那么大工夫,你娘性子软,你如今也长大了,这家,你得给你大哥好好把着。”

  李珏宁睃了眼林氏,眉眼灵动的脆生生道:“姑姑放心罢,有我在呢,谁要想趁我大哥去京里就在家里挖坑,我保管叫她自个儿陷在坑里爬不起来!”

  林氏一听就急了,“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你瞎说啥挖坑的。”

  李桃儿却白了林氏一眼,不悦道:“珏宁说得对,再说就咱们几个,你这屋子里的下人也没谁敢出去乱说的。”她说过林氏,给李珏宁鼓劲,“好孩子,就这么做,谁要刁难你,你就找崔嬷嬷,实在不成,就找姑姑,姑姑还能压得住几分阵脚。就是那头,也只有她怕姑姑我的。”

  李珏宁当然明白李桃儿说的那头是指谁,她冲李桃儿眨眼,“姑姑,您放心罢,四婶可是个机灵人。”

  李桃儿哦了一声,看急的瞪眼的林氏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话题,“老四外头带回来那个要生了?”

  林氏果然就顾不上说李珏宁非议长辈这事儿了,一脸同情的神色道:“可不,他四婶这些日子又要管家,又要照顾两个孩子,还得去服侍娘那头,偏偏柳姨娘这胎坐的又不安稳,三天两头要请大夫,他四叔一听柳姨娘不好就在家跺脚发脾气的,前儿说是还把身边一个书童给敲了二十板子。那书童年纪小,我看着可怜,让人给上了药,见他四叔也不喜欢了,就给要回来说放到宝儿书房里头。”说到这个林氏就有点讷讷的样子,“后头翠翠那孩子来一说我才觉着这事儿做得不成,到底是他四叔身边服侍的人,我有心把人给送回去,崔嬷嬷又拦了,说不用送,扭脸又挑了两个送给他四叔了,把要回来那孩子送到墩儿那儿去了。”

  李桃儿看林氏愧疚的模样,不由在心里叹气。

  这四房打下人,林氏怎能直接去把人给要回来,要回来就算了,还要安插到宝儿身边去。宝儿是谁,那是廷恩的亲弟弟,从小跟珏宁一样,就没吃过苦头,是被廷恩捧着长大的。这几年更是完全照着大家公子来养,身边赶车的做护卫的,端茶递水的,陪玩的,陪着练武的,进的每一个人都是精挑细选,在家就是天赐都得让三分。这孩子,可是念书的料子,廷恩在这个亲弟弟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多少人打破头要到宝儿身边伺候。结果林氏这当娘的,上下嘴一张,把四房的人放过去了。完了被侄女一说,又要送回去。

  还要有个崔嬷嬷。

  李桃儿此时分外能明白为何李廷恩要在明面上把管家的事情交给曾氏,私底下又请了崔嬷嬷这个镇山太岁回来。

  不过李桃儿就算知道林氏这事儿办的差,她也不会开口训斥林氏,她就又转了一次口风,顺着林氏的话问起了林翠翠,“翠翠的亲事你可看好了,这孩子年岁大了,拖不得。”

  林氏立时又把懊悔丢到九霄云外,跟着着急,“可不是,我啊挑花了眼,原本廷恩说是在京里给寻一个啥同年,可翠翠那孩子,说京里那些人家,她都不敢进人家的门,我一想孩子嫁到那些大户人家里,翠翠到底是姓林,只怕日子不好过。我再问我那哥哥嫂嫂,结果人家也不说话,都说全给我做主,我这心里实在是没底。大姐,你是见过世面的人,要不你帮我瞧一瞧?”

  “我算是什么见过世面?”李桃儿客气了一句,却也没推辞,“我进来就看珏宁在给你念名字,这是打听好的人家罢,来,先给我说说,你都圈了哪些出来,总有几个看中的罢。”

  看林氏兴致来了,不用她说,李珏宁就把先前叫丫鬟收拾下去的帖子又给拿了出来。

  林氏凭着记忆念,李珏宁就按照林氏的话从一堆帖子里把人给翻出来给李桃儿看。

  李桃儿以前是不识字的,可这一年却凭着每晚两个儿子的教导学会了不少字,如今寻常的帖子和账册都能看了,李珏宁一递过来,她也不用别人念,自己能看个j□j分。

  她看了好几张,把帖子搁到一边,蹙眉道:“你这都给看的什么人家,没一个家里出挑的。”

  林氏垂头,一脸无奈,“我也想给翠翠挑个好的,可翠翠她是林家的人,虽说廷恩发话要给贴嫁妆。这家里不还有旁的亲戚。”

  李桃儿眉头蹙的更紧了,她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李珏宁,又看看林氏,正色道:“旁的啥亲戚,曹家的,顾家的,还是曾家的。除开曹家跟廷恩还有一重亲缘,旁的都是转折亲戚,翠翠是廷恩亲表妹,你管别人说什么!曹家可没适龄的闺女,等下头那几个两三岁的奶娃娃长起来,到时候你家里也分了,你要添妆就添便是,你想这么多做什么?”

  林氏闷着不吭声。

  李桃儿心里叹了一口气,温声劝说,“这样罢,咱们往中等门户里挑,挑比李家这会儿差一截的,翠翠是你侄女,不用正正的门当户对,往后也要来往,不能差太多,就挑差一截的。这些太差的,甭看了。”

  “姑姑说得对,娘,我早说了,你看的这些人家,那是委屈表姐,表姐怎么了,表姐有嫁妆,她还被崔嬷嬷教过规矩,出去也是正正经经的姑娘。咱家里的东西都是大哥置办下的,他乐意给谁办嫁妆就给谁办嫁妆,旁人要说,尽管酸掉他大牙去。”一面说一面李珏宁就干脆利落的叫小丫鬟上来把一桌子的名帖给拿去灶下烧了。

  林氏叫都叫不及,丫鬟听李珏宁的不听她的。她没法子,只能剜了一眼李珏宁,训道:“你啊,你比四姐那张嘴还利。”

  看林氏这会儿心情似乎不错,李桃儿这才斟酌着慢慢把自己的事情说了。

  宋素兰的事情,林氏一直是不知道的。这会儿听说人找着了,虽说是做妾,可到底比先前的猜想好了许多,她顿时大喜过望,“大姐,这大喜事你不早说,哎呀,这可得赶紧告诉他爹去,珏宁,去告诉厨房,让今晚加几个菜,咱们都得乐呵乐呵。”

  “娘……”李珏宁见林氏喜形于色,李桃儿却眼中带泪,急忙小心的拉了拉林氏的袖口,附耳过去道:“娘,你忘了,大表姐和三表姐……”

  林氏这才想起来李桃儿三个闺女,只有一个做了妾,还死了一个,剩下一个生死不知。她醒过神,神色也随着黯然了,看着李桃儿尴尬的不知该说什么,词穷的说不出安慰的话。

  李桃儿毕竟早就知道消息,今天只是彻底证实了,又已经哭过一场,倒先缓过来劝说林氏,“放心罢,我如今早就想明白了,这世上的事情,哪能都按照人的念头来。当年三个闺女送出去,如今能有一个还能活着见上一见,算是老天开眼。就是做妾,那也保得了命在。说起来,多亏廷恩,要不二丫头还只能跟在别人身上做个见不得人的外室。”

  林氏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珏宁就安慰李桃儿,“姑姑放心,人说否极泰来,过了最大的灾后面就都是好运气,二表姐往后一定平平安安的,等外甥大了有了出息,她还能做老封君呢。”

  “是,借咱们珏宁的吉言了。”李桃儿嘴上附和着,心里也知道李珏宁的话是说来让她宽心的。

  老封君,老封君有那么好做?做人家妾的,就算生了孩子,往后出息了,诰封的也是嫡母。就是有廷恩,以廷恩那性子,是不会为了二丫头和规矩过不去的。

  李桃儿擦干眼角的泪水,跟林氏说了要上京的事情,“家里那头我不放心,我今儿过来,原本是想管崔嬷嬷要个人,崔嬷嬷在那头,我也不过去了,干脆就来求求二弟妹。”

  林氏忙道:“大姐,你这话说的,你看中谁,把人带走就是了。”

  李桃儿笑了笑,“崔嬷嬷身边有个自梳的叫杜鹃的,我有一回听了一嘴,说这杜鹃在石大人家里学过点接生的本事。我是当娘的人,二丫头虽说是做了妾,我不求别的,就指望她平平安安。”

  “杜鹃……”林氏对家里的丫鬟没什么记忆,闻言就扭头看着李珏宁。

  “娘,您忘了,杜鹃就是给二姐三姐还有四姐接生的那个嬷嬷。”李珏宁倒没想林氏要的是这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有点为难的道:“姑姑,杜嬷嬷一早就被四叔那头的柳姨娘瞧中了,四婶还特意跟我说了等柳姨娘日子到了就把杜嬷嬷要过去。”

  林氏一听这话也有点赧然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桃儿垂头想了一会儿,笑道:“这样罢,我待会儿去问问四弟妹。”

  林氏没想李桃儿没有说不要,直接就说要去找曾氏,她生怕两人起冲突,就道:“要不把崔嬷嬷叫来问问,瞧瞧她身边还有会接生的妇人没?”

  李珏宁半点没觉得当着她面说这些事有什么不好,从小她就被李廷恩搂在膝上告诉过了,规矩是在人前做的,别人面前,要把规矩做得让谁都挑不出理来。可私底下,只能把规矩放在心上,却不能扎根。

  她想了一会儿,道:“姑姑把杜嬷嬷领走罢。”

  李桃儿听了就诧异的看着李珏宁,林氏也急忙拉了她,“你这孩子,又不是不知道你四叔稀罕柳姨娘,到时候闹起来你奶那儿也清静不了。”

  “她闹什么!”李珏宁哼了一声,“娘,就是家里把人给惯坏了,她算什么,不过是个别人送给四叔的东西,哪能跟表姐比。总不能凭着她肚子里是咱们家唯一一个庶出的孩子反显尊贵了罢。”

  其实李珏宁也知道自己这表姐也是别人外室做了妾,可要跟一个柳姨娘比,在李珏宁看来,当然是比不了的。

  什么事儿,不都怕比较。再说四婶那头,她是不懂更多的事情,可崔嬷嬷说过的话她还一直记着,她还真不信,这世上真有做正室夫人的把姨娘的肚子看的比自己的孩子还要紧。以为个个都像四叔那样脑子都出毛病了。

  李珏宁早就厌烦李耀祖和柳姨娘天天在家里撺掇着范氏闹腾了,尤其是一个柳姨娘,恨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把全家的孩子都给压下去。

  李珏宁这么一说,李桃儿就扑哧一笑,她也明白这个侄女儿的意思了,忍不住又是一叹。

  怪道人读书人说什么居移气养移体,瞧瞧珏宁这孩子,听说以前在家连筷子菜都不敢夹,如今再瞧瞧行事做派……

  这是生生被金银堆出来,被廷恩捧出来的五姑娘!

  说定了杜嬷嬷的事儿,李桃儿来的目的就完成了一半,可还有一半她得给做完了。

  在林氏这里用过晚饭,听说曾氏已经从范氏那头出来,李桃儿就去找了曾氏。

  曾氏正在对账,听见李桃儿过来了急忙起来相迎,“大姐,快坐。”让李桃儿坐了左边。

  李桃儿扫了扫炕头案几上的账册,再看看这满室简单的陈设,对曾氏的满腹心机似乎也没之前那么厌烦了。

  说到底,这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要不是嫁了那么一头没本事又心狠的狼,何苦这样过日子。

  李桃儿接过曾氏亲自捧上的茶喝了一口就搁在一边,把自己要上京的事情说了,末了道:“杜嬷嬷我要带到京里去,我也不让你为难,一会儿我亲自去给柳姨娘说一说。我这当娘的这么多年没见到闺女,少不得要耍一回姑奶奶的威风。”

  曾氏就笑,“大姐您这话说到哪儿去了,不过是一个姨娘,哪能您还登门去给她说客套话,杜嬷嬷您带走就是,这河南府多的是接生婆子,不会缺着她。”说着又要吩咐丫鬟去开箱子挑拣点东西出来,说要李桃儿带上京城去送给宋素兰和将来出世的孩子。

  “我这儿也没多少好东西,等过几个月孩子生了,我再差人送到京里去。”

  李桃儿扫了一眼曾氏拿出来的东西,果然并不是多名贵的,她心中一动,又看了看案几上的账册,眼神沉了沉道:“小孩子能用啥,就是个意思罢了。我听说凤儿最近也在学规矩了,忠儿那孩子课业学的不错罢。”她一面说一面笑呵呵的盯着曾氏的眼睛,“咱们家里,自从上头出了个廷恩,下面的孩子似乎都多添了几分灵气,就是我家那两个,如今也能念的进书了。别人说是这宅子买的好,住过来的都能开几分灵智。可我以为,还是廷恩花大心思安排的先生好。”她顿了顿话,笑容越来越深,“不过甭管是宅子买的好还是先生挑的好,那都是廷恩的功劳。四弟妹,你说我这话,在不在理上?”

  听了李桃儿意有所指的话,曾氏半点磨蹭都没有,很顺畅的就笑着接道:“大姐说的是,咱们家里如今的好日子,都是靠着廷恩。我一早就跟孩子们说了,往后要听大哥的话,要谁敢不听的,我这个亲娘,也不用认了。”

  李桃儿仔仔细细打量着曾氏说话时的神情,看不出一丝破绽。再听到曾氏这番话,她就笑了,端了茶盅又喝了一口,赞道:“四弟妹真是个明理人。”

  曾氏很恭顺的望着李桃儿微笑。

  李桃儿就又问起范氏的身子,“许久没去给娘侍疾,这段日子娘的身子骨没事罢?”

  “没有,一直没断过药,郑家的大夫隔三岔五就来,给的都是好药。人参燕窝这些,廷恩走前就交待了,让屈家月月都送最好最新鲜的来。天天都给娘早上一盅燕窝粥甜嘴,晚上是隔三日就上两碗人参鸡汤,娘就是不能动弹,那也有丫鬟婆子伺候,面色红润的很。”曾氏笑盈盈的把范氏的日常起居都给李桃儿说了一遍。

  就算是李桃儿不懂药理,听到范氏天天燕窝粥人参汤的吃,也忍不住有瞬间的惊诧。可再看到曾氏一脸诚挚孝顺的神情,她就觉得心里有点发寒了。

  不过范氏的死活到底跟她没什么关系。

  从曾氏这里得到就算自己上京曾氏也会负责看住范氏的承诺后,李桃儿终于觉得自己这一趟来李家的事儿都办完了,与曾氏又闲话了两句,给柳姨娘随意留了个镯子,又去找李火旺说了这事儿,她便去崔嬷嬷那儿带着杜嬷嬷回了胡家亲自看着下人们收拾东西。

  在小院里得知杜嬷嬷被李桃儿带走的柳姨娘气的跳脚,她摸着比箩筐还大的肚子边骂边哭,“丧良心的,黑心肝的,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肚子里正正经经的李家少爷,到头来比不过一个嫁出去的闺女生的种。那算是李家的什么人,为了讨好姑奶奶,就不管我这肚子里小少爷的死活,老天爷,你开开眼,赶紧把那些缺德的给一道雷劈死了。”

  伺候柳姨娘的小丫鬟见她开了窗户就这么对着曾氏那边的院子骂,吓得脸都白了,忙上去拉,偏又拉不住,没法子赶紧去找了李耀祖。

  李耀祖一脸火气的匆匆回来在听到柳姨娘的哭诉,顿时脸黑如墨,拔脚就冲去找了曾氏。

  柳姨娘就在后面得意的看,谁知半个时辰后还没消息,她叫小丫鬟去探消息,一会儿小丫鬟战战兢兢的回来,说四老爷跟四太太吵了嘴,气的出门了。柳姨娘还没来得及立起眉毛发作,就看到几个粗手粗脚的婆子一脸冷气的进来。

  为首的一个婆子望着柳姨娘呵呵冷笑了几声后道:“柳姨娘,跟咱们走罢。”

  柳姨娘捂着肚子惊慌失措的往后退,嘴上还不肯服输的骂,“你们这些老东西,你们敢动我一根头发,看四老爷回来不活撕了你们。”

  婆子们听了就在心里笑。

  吓唬谁呢,这家里头,只有一个能做主的人,那就是在京里的大少爷!大少爷把内宅给了四太太当,让崔嬷嬷在边上管着,那自己这些下人就只听四太太和崔嬷嬷的话。当然还有个五姑娘更不能开罪,那可是大少爷的眼珠子。旁的,就是二太太,有崔嬷嬷在,那话还要打个对折听。至于啥三太太四老爷的,真是说话当放屁。

  一个小姨娘,要不是四太太图个名声,又懒得理会四老爷,还能容着耍这么多天的猴戏。这姨娘生来也是个蠢得,好不容易从家姬成了正经的姨娘,就规规矩矩的等着孩子生下来,按大少爷的脾气,这孩子要有那么一二分灵气,不会不好好养,偏偏要在家里做妖。

  做罢,这回倒是真做着了……

  婆子们对柳姨娘的痛骂充耳不闻,跟蚊子叫一样,先把服侍柳姨娘的吓得瑟瑟发抖的两个小丫鬟撵到一边,再分开两边上去掐住柳姨娘的手脚,拿不勒肉的宽细绵带子避开肚子把柳姨娘缠了个结结实实,再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布,顿时屋子就清净了。

  看着呜呜直叫的柳姨娘,为首的婆子就啧啧了两声,“柳姨娘,您说您这是何苦,放着安生日子不过,非要用一双小短腿想蹦到天上去,您就没想过就算是蹦上去了您也下不来?”说着婆子脸色一变,喝道:“赶紧从角门带出去送到庄子上。”

  两个小丫鬟缩在角落里看着柳姨娘被婆子们架了出去,半天都回不过神。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李家的事情,让大家看看李家人的成长变化,也有一个伏笔,与后来李廷恩换地图有很大的关系,不是注水哦,先卖个关子,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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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情蕭偶得秘籍,遭神秘人追杀,损失8点福缘。
第97章 刑讯

  永宁宫内殿里,伺候的宫人都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听着里面时不时传来的咆哮声,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可能见不到明天的日头了。

  “蠢材,蠢材!”王太后气的连连在榻上拍了几下,拿起茶盅兜头就给厉德安泼了过去,“哀家跟你们说过什么,这两个月一定要安安分分的,你是不是根本没把哀家放在眼里!”

  厉德安砰砰砰就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喊冤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一直记着您的吩咐,再三叮嘱下头那些小的,这一段日子连宫门都没让他们出,奴婢真不知道他们怎会撞上了陈贵妃。”

  王太后喘了几口气,哼道:“你这话,只能糊弄糊弄外头那些人。你们这些奴才的德行,哀家清楚的很!”碍于形势紧迫,王太后没有再骂,而是吩咐厉德安去传话,“叫人出宫送话给傅鹏飞,告诉他,陈涯的事情,如今正是时候了。”

  厉德安早就恨不能王太后能指使他一件差事,总比在这儿守着王太后的雷霆怒火好得多,闻言就急忙连滚带爬的除去吩咐小太监。派出去传信的人刚走,就有小太监又来送消息,还是个大大不好的消息。

  “厉公公,傅大人被带走了。”

  厉德安一张脸跟被雷劈了一样,身子晃了晃,才抓着小太监的手腕尖声问,“你说谁被带走了?”

  小太监也是一脸骇然的样子,“傅大人,绣衣卫都督。”

  厉德安眼前一黑,五官都变了形,“谁那么大胆子,傅鹏飞手底下的兵都是吃屎的不成!”

  “是李廷恩,他拿了皇上给的金牌令箭,亲自去傅家把傅大人抓走了。”小太监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连太后娘娘心腹中的心腹这会儿都被人想抓就抓的,自己这些依仗太后娘娘的小太监们,往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就算那些事情牵涉不到自个儿,可都是太监,最了解太监的德性不过了。那是一朝落魄,连龙子凤孙都敢去踩几脚的。

  看样子,厉公公这条船也靠不住了,得早些找退路啊,不知道陈贵妃以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报信的小太监还在那儿浮想联翩的,不妨就被缓过神的厉德安一巴掌给拍到了边上。

  厉德安在原地跺了跺脚,才发狠的深吸了一口气进去了内殿,一进去就哭丧着脸跑到王太后身边,低语道“太后娘娘,傅大人被李廷恩给抓了。”

  王太后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手攥的死紧,眼中全是冷幽幽的光,看起来几欲嗜血。

  厉德安在边上等了一会儿不见王太后回话,硬着头皮道:“太后娘娘,这,只怕得早些想想法子。”

  傅鹏飞可不是别人,那是永宁宫的心腹。他知道的事情,就是王家的人也比不上,这么不声不响突然被李廷恩给抓了,天知道到时会吐出些什么东西来。

  王太后森冷的笑了,“好本事,先找吴振威,再把王家的人弹劾了,让黄胜仁那狗东西跳出来撺掇陈家那女娃子和哀家闹腾。哀家只当他技穷,没想到头来冲的是傅鹏飞!”

  这是第二回了,没想到自己连文宗都支应过去了,却在尚未束冠的少年手上连败两回,连他的路数都没还未摸清楚。

  谁能想到,这个少年不仅心细,而且胆大包天,绣衣卫都督,他说拿就拿了。自己去还一心盯在吴振威的头上。

  不过王太后依旧不屑的笑了,“少年人有冲劲是好,可惜了,绣衣卫是做什么的,他要想在几个时辰里头就从傅鹏飞嘴里把东西给□出来,是异想天开。哀家倒要瞧瞧,明日若是傅鹏飞不吐口,面对御史弹劾他又该如何是好!”

  朝廷上这些御史,为了留清名,今日能跟你一起斗我这个奸后,弹劾外戚,明日便能因你逾越本分行事,擅自捉拿绣衣卫都督把奏折在御书案上堆成山!

  “傅鹏飞是有分寸的人,也没人敢对他动大刑。你叫人出宫,告诉傅家的人,不要乱,明日傅鹏飞就能回去。再有把吴家那头的人撤回来,连夜赶到高家镇去。”王太后神色一冷,告诫的看着厉德安,“高家镇那头,若有差错,你就给我哀家去阴曹地府做太监总管罢。”

  听完王太后的话,厉德安背上就出了一身冷汗,他赌咒发誓说高家镇那儿绝不会有差错,这才匆匆退出去了。

  吴振威手下的护卫首领察觉这几日守在府外的暗探都离开的时候,虽说心里有些不解,还是照旧去告诉了吴振威。

  吴振威听说之后,先是一怔,继而就露出一个苦笑,站到窗前朝北边刑部大牢的方向望了望,眼神里有少见的茫然。

  傅鹏飞坐在四面都是刑具,只有一扇窗户隐隐约约能透出点光进来还翻着各种臭味的刑房里,脸上是不屑的笑。

  他一面用不屑的目光打量四周的刑具,看着面前桌子上的酒菜就挑衅的望着对面的李廷恩,“李大人,你将本官抓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请本官喝酒。”他啧了两声自顾自倒了一杯酒,毫无顾忌的喝了一口,赞道:“酒倒是好酒,可这地方,李大人挑的差了些。”

  “此乃敬酒。”李廷恩微笑道。

  听见李廷恩这四个字,傅鹏飞正在夹菜的手就停在了半空。顿了顿后他将筷子一放,哈了一声道:“李大人这是打算对本官用刑。且不说本官犯了何罪,无凭无据,李大人滥用皇上赐予的金牌将本官这绣衣卫都督押到刑房里。本官倒是不惧皮肉之苦,只恐李大人难以向文武百官交待。”

  李廷恩又是淡淡一笑,直视傅鹏飞道:“本官知道,这些刑具,大多出自绣衣卫之手。”

  傅鹏飞眼中得色隐现,丝毫没有否认的意思,“不错,像这千重心,就是本官亲手制出来的得意之作。挑选最硬的竹节,里头都给掏空了,下头削尖,第一层钉到肉多的地方,在里头套一节细的,打深些,层层套下去,手艺好的能连套六十层竹管。这人啊,看不到动静,反倒怕的更厉害,本官还没见过能熬的下来的。”他说着笑了笑,“怎么,李大人打算对本官用用这千重心?”

  李廷恩含笑摇了摇头,“傅大人乃绣衣卫都督,朝廷二品大员,本官焉敢让傅大人受如此皮肉之苦?”

  傅鹏飞就舒畅的发出一阵大笑声,望着李廷恩不再说话。

  李廷恩很明白他这笑声中的含义,这是在挑衅,更是一种炫耀。

  他没有理会傅鹏飞的嚣张气焰,低头对身边的赵安吩咐了两声,很快赵安就带着人拿了东西上来。

  傅鹏飞看着赵安拿上来的东西,忍不住笑了,“怎的,李大人探花出身,这是打算给本官写几首诗?李大人,本官可是个武夫。”

  李廷恩这一次没有笑,他睃了一眼傅鹏飞,淡淡道:“傅大人位高权重,不能受皮肉之苦,本官只好另想法子了。”说着他不再理会,拿起筷子夹了菜。

  傅鹏飞还未回过神,就被两个人压住肩膀,卡擦一声,他肩上的关节就都给卸掉了。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点痛,对他这掌管诏狱的绣衣卫都督来说,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等他看着赵安从拿来的黄纸里抽出一张在水盆中浸湿,他眼中闪过一丝莫名,心里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张*的黄纸就罩在了他的脸上。

  不过片刻之间,他就感觉到一种诡异的感觉,那种每吸一口气都觉得是最后一次,眼前全是黑暗,除了临死前的恐惧没有任何东西能存留下来。

  这是溺水的感觉,然而这比溺水更加可怕。溺水可以看到头顶那片天,可以挣扎,有一线希望。可如今,他只能等死,偏偏又死不了。肺如火灼,心似擂鼓,全身的血液都被冰冻住了。这不是痛,却让人无法忍受。

  李廷恩慢条斯理的喝了一杯酒,对赵安使了个眼色。

  赵安将覆盖在傅鹏飞脸上的黄纸揭下来后,就看到傅鹏飞大口大口带着感激的神色喘了几口粗气。

  李廷恩目色幽深的看着这一切,缓声道:“傅大人可有话告诉本官?”

  方才的感觉虽然恐惧,可到底没死,然而有些事情说出来,却是必死无疑,何况比自己性命还重的东西捏在别人手里。缓过刚才那种感觉后,傅鹏飞一时的软弱也丢到了九霄云外,他望着李廷恩大笑几声,喘着粗气道:“没想到李大人也是刑讯的高手,只可惜啊,本官清清白白,没有要与李大人交待的。”

  “原来如此。”李廷恩并未动怒,只是又喝了一杯酒。

  随着他动作的,是赵安换了一张黄纸,浸湿后贴在了傅鹏飞脸上,然后继续拿起黄纸,随着先前的动作,一张一张的贴了上去。直到第四张的时候,赵安才停下动作,把黄纸一起揭了下来。

  这一次傅鹏飞脸上没有先前的得意之色了,他只是苦笑着痛陈自己为官的清白,要李廷恩给一个痛快。

  “傅大人真是条好汉。”李廷恩赞了一句,对赵安道:“赵叔,傅大人乃绣衣卫都督,你手上,要使出些真功夫。”

  赵安目光冰凉的落在傅鹏飞脸上,看到傅鹏飞瑟缩了两下后才道:“少爷放心。”

  这一次,赵安一直用到第九张黄纸方才停下,而傅鹏飞喘气如风箱之后,也的确是撑不住了。

  他不知道面前的李廷恩是从何处得来的这种完全不会留下伤痕的刑讯之法,可他确定,这世上,哪怕是钢筋铁骨的人也不能撑下来,因为这种法子本就不是在你的皮肉筋骨上做文章,验的是你的心。你可以不怕痛,可以不怕死,可世上所有人,都不想一次次的体验生不如死。

  然而,就算要开口,他也不会简简单单就妥协。

  “李大人,要想从本官口中掏出东西来,你得为本官做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删了一部分大纲,耽误很多时间,明天补上,我明早就起来码字,并且已谢绝朋友的请客邀请,-_-|||,为了全勤,我连美食都不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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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动手

  天空中已经露出鱼肚白,京都不必其他地方,此时因晨雾中的露水依然泛着一股凉意,刑部的人送李廷恩一行出来的时候,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们也说不出来是因身体发凉还是心底发寒。不过看李廷恩的目光,却不约而同的有了敬畏之意。

  怎能不害怕,短短两个时辰,竟能从绣衣卫都督的嘴中掏出一份口供来,面上还没有一点能挑剔出的伤,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上了马车后,李廷恩在车中换过上朝的官服,对赵安道:“赵叔,我们手下的人可已经到了高家镇?”

  赵安点头道:“少爷放心,傅鹏飞开口之前,咱们的人已经赶过去,只是傅鹏飞要把儿子侄子全保住,咱们眼前只挑出三个,此时再去,只怕来不及了。”

  李廷恩喝了一口浓茶,随手一指,示意赵安也喝几口提提神,这才道:“不必了,有两个活口就行。”

  赵安闻言怔住了,“少爷,傅鹏飞是最顾念家族血脉的人。他七个儿子十二个侄儿,除了之前就长成后,得势后生出来的四个儿子与六个侄子,一落地便悄悄与别的婴孩换过送走,若他得知自己……”他看着李廷恩的手势,没有再往下说了。

  “他既把男丁送出去,宁可让他们在百姓家中长成,却不留在京里享受荣华富贵,就该知道他心中早有盘算,直到他的富贵长不了,绣衣卫的都督,自太祖一来,就没有一个能活过五十。说起来,他是个聪明人。”李廷恩脸上看不出喜怒的继续道:“可惜,他不是王太后的对手,他自以为瞒了十几年都被人看穿了,咱们仓促得知,无法护住所有孩子的安全,自然不能怪到咱们头上。”

  赵安就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这是要救几个用来做一直吊着傅鹏飞的饵,剩下的,是要拿来激怒傅鹏飞的。这一招能用,是王太后高看了傅鹏飞,而傅鹏飞又低估了王太后。

  “是以少爷在傅鹏飞开口要求之时没有揭穿您早就知道高家镇的事情?”

  迎上赵安审视的目光,李廷恩心中一哂,他看懂赵安的眼神了,“赵叔想救这些孩子的性命?”

  赵安缓缓摇了摇头,他沙场出来的人,可不是什么佛陀。十几岁的时候,他就能面不改色的把那些几岁的蛮子的头砍下来了。他没有回避的直接道:“少爷,小的是觉得您变了,以前在李家村,您为了那些人……”

  马车中陷入诡异的沉静中,只能听到马蹄踏在石板上踢踢踏踏的响声,一下又一下,像孩子玩耍时所用的小鼓槌慢慢敲在一面大鼓上,闷闷的撞击着。

  “人心易变,我又如何能例外。”李廷恩眼中泛起一层坚冰,挡住了底下欲汹涌翻滚的潮水。

  赵安的话戳中了他心头最隐秘的心事。

  他当然能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他在前世就不是一个善心人,他从充满阴暗的低端一路爬上来,他与人勾心斗角,他漠视周遭所有人的痛苦。可他同时谨守人的底线,至少他不会将人命视若无物,他也做不到为活命让脚底染满鲜血。曾经他连处置一个李耀祖惹来的麻烦都要经过向尚的手,并为此心如压石。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他学会了适应接受这个时空的准则,丢弃无用的人,保全更多的人,为了活着,活的不像被别人掌控命运的蝼蚁,他把别人当做了蝼蚁。

  “少爷……”赵安伸出头去外面看了看,扭身回来看着还倚在车壁上养神的李廷恩,心里有些后悔先前问的那句话了。

  李廷恩睁开眼,神色又恢复了过往的平静,“到宫门了?”

  “是。”

  “我去上朝,赵叔回去找到两位姐夫,告诉他们,张家的事情,能动手了。”

  听见李廷恩稳稳的声音,赵安心底叹息一声,没有犹豫的应下,目送李廷恩进了宫门。

  听到赵安回来有事后,朱瑞成与屈从云利落的下了床,往脸上泼了两把冷水,就一起出来见赵安。

  “张家……”朱瑞成知道赵安指的是什么,当即道:“一切都已打理妥当,只是,只是……”

  赵安见朱瑞成一脸拿不准的样子,会意道:“朱公子是担心宋姨娘?”

  朱瑞成没有说话,屈从云在边上道:“姑母已到了张家,若在此时动手,宋姨娘有了闪失,姑母就在跟前,只怕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到底,宋素兰死不死不要紧,要紧的是李桃儿这个大姑姑。宋素兰与自己这些人连面都没见过,还先做了外室,又做了一个小官家的妾。其实宋素兰悄无声息的死了才最好,偏偏李桃儿已经到了。

  赵安面无表情的道:“正是大姑太太已到张家,此时才是最好的时机。”

  听到这话,朱瑞成心中一动,“赵叔的意思,宫里有人在张家外头盯着?”

  赵安笑着望了一眼朱瑞成,“朱公子果然厉害。”

  朱瑞成干笑两声,拉着脸上露出恍然之色的屈从云到了边上,低声道:“就照廷恩的法子办罢。说来说去,宋姨娘活到今日,全仗廷恩的脸面。咱们打点的也算妥当,若出了差错,只能怪她没有这个福气,你我二人清明集尘为她上两柱香就是了。”

  “我不是担心这个。”屈从云照样不在乎宋素兰的死活,他瞅了瞅站在一边的赵安,淡淡道:“一个妾室,丢尽咱们的颜面,廷恩心软,容她活到如今,帮她进了张家的门。主优容,奴以命相报。我是担心大姑母那头,大姑母匆忙进京,身体本就不顺当,此时若宋姨娘有闪失,只怕大姑母撑不住。张家的事廷恩是交给你我二人的,大姑母出了差错,即便廷恩不怨怪,你我也不好再为廷恩分忧了。再有……”屈从云就古怪的笑了笑,看着朱瑞成,“你我二人的妻室,与大姑母可颇有来往。”

  朱瑞成被噎了一口,闷了一会儿道:“事有不顺,便授意下头的人,先保大人罢。”

  屈从云咦了一声,“这倒是个好主意。”

  只要能保住宋素兰,让李桃儿这个大姑姑不至有差池毁掉自己如今费尽心思冒着风险才在李廷恩面前换来的地位,宋素兰能不能生儿子在张家站稳脚跟,可就与自己无关了。

  两人商量完,当着赵安的面喊来了各自心腹的家下人,让他们去办事。

  赵安见两人举止井然,做事干脆,颇有点特意在他面前显示本事的意思,不绝有些好笑。

  这就是权势的威风。

  明明是少爷的亲姐夫,偏偏要在自己这个护卫下人面前把本事摆出来,为的是什么,是为了让自己在少爷面前说两句话,他们想做更多的事,哪怕担着更多的风险,可同时也有更多的利益。

  果如少爷所言,一切皆为利。

  一个多时辰后,赵安看着外面的天色,对同样守在一个屋子里的朱瑞成与屈从云道:“是时候了。”

  朱瑞成与屈从云对视一眼,喊来一个腿脚麻利的小厮,让他们去传了话。

  赵安同时起身,将放在一边的腰刀挂在身上,对朱瑞成与屈从云抱了抱拳,“家中的事情,就有劳两位公子。”

  两人还了礼,郑重的叮嘱赵安,“廷恩的安危,便有劳赵叔。”

  赵安没有多言,转身带着早就安排好的下属分成四次变装出了城门,在京城外一个叫十里亭的地方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就看到办成猎户的李廷恩带着虎卫十来人出现在了面前。

  “少爷。”众人见到李廷恩,齐齐大礼一喝。

  李廷恩脱下猎户的衣物,撕掉面上的胡须,丢掉手中的弓箭,令人将衣物烧毁掩埋后,骑上事前藏好的马,看了看周围环绕的五十名高手护卫,朝着城门方向望了一眼,勒马看着前头一眼望不见边际的道路,沉声喝道:“出发。”

  话音未落,他身下的黑马当先一跃,顿时马蹄如雷,在这个尚算清晨的时候卷起滚滚尘烟。

  此时的张家,却陷入了一片混乱里。

  还有两个来月才临盆的宋姨娘和亲娘在院子里晃了一圈,却突然脚下一滑,摔到地上动了胎气,这便要生产了。

  方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躺在床上。

  宋素兰肚子大了,院子里又住了个李桃儿,自然张和德不能再在宋素兰的院子里留宿。这几日,张和德都是歇在方氏的屋子里,自从张和德把宋素兰接回来后,就不再顾及方氏的脸色,已经许久没有与方氏同房。谁想李桃儿过来,居然改变了这种状况。

  方氏心里欢喜,待张和德不免小意温柔了些许,原先觉得一个姨娘生产还把娘家人接来的怒气也削弱了不少。她才服侍过张和德上早朝,躺在床上睡回笼觉的事情听说这个消息,不免怒气腾腾。

  “真是天生就会折腾人,早不生晚不生,偏挑在这时候。”方氏一面埋怨了几句一面让丫鬟婆子梳洗,嘴上还问着贴身的丫鬟,“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没有,无缘无故的,在院里头就跌了一跤,传出去,还当是我这个做主母容不下人。”

  大丫鬟小声道:“问过管事了,说是去送早饭的下人在今早没注意,食盒里头的油漏了些出来。”

  方氏此时已穿戴妥当,正往外走,听到这话登时立起了眉头,“这群狗东西,我再三交代这些日子一定要小心那头。这可倒好,今早是谁送饭的,拉出去打四十板子!要宋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差错,看我饶得了不!”

  “今早是常婆子送的饭。”大丫鬟度着方氏的面色,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

  方氏听到是自己陪房过来还十分信任的常婆子,气的脸色青紫,怒道:“那也给我拖出去打,狠狠的打。”

  看方氏说话都从牙缝里挤出来,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大丫鬟暗地里捏了捏常婆子送上的五两银子,原先打算好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主仆一行人才到宋素兰的院门口,倒没听到宋素兰的叫声,正觉得奇怪,就看李桃儿从屋里匆匆出来,张家早就请好的两个接生婆子却呆在外头一脸急色的想要跟李桃儿说什么,被李桃儿身边的丫鬟别开了。

  方氏赶紧迎上去,“李太太,您这是……您别急,宋姨娘这胎指定没事儿,家里的稳婆是早就打点好了的,还有李大人那头送来的医婆。”

  李桃儿没有理会她的示好,兜头就问,“张太太,那送饭的下人在哪儿?”

  看李桃儿不给好脸,颇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方氏脸上就僵住了,她干笑两声道:“您别见怪,下人不仔细,我已叫人压下去打板子了,敢保她下回不敢再犯错。”

  李桃儿木着一张脸,淡淡道:“只怕素兰这孩子也没有再生孩子的时候了。”

  又被顶了一回,方氏这次脸上是真的有些不好看了。

  她对李桃儿客气,处处招呼一声李桃儿李太太,可不是因为李桃儿是宋素兰这个妾室的亲娘,也不是因为宋素兰眼看就能为张家传宗接代。说到底,她给的是李廷恩的脸面,谁叫从河南府回来的人说李桃儿原来不是什么李家的远亲,那是李廷恩嫡亲的唯一的姑姑了。

  既然是亲姑姑,不仅是家里当家做主的老爷,就是娘家人,也吩咐李廷恩此时风头正盛,务必不能怠慢这个亲戚,自己当然就捧着。

  可说到底,她闺女还在自己手底下做妾呢!

  眼看方氏神色变幻,似乎要忍不住了,李桃儿忽然笑了,她道:“张家的事情自然是您做主。只是我估量素兰待会儿怕是生产不怎么顺当,就私下做主叫人去了一趟李家,还望您待会儿给李家来的人安排个喝茶的地方。”

  方氏欲要发作出来的怒气就生生被李桃儿这么一番话给挡了回去,她勉强笑道:“这还有可说的,只是今日是大朝,只怕李大人要去上朝,过不来啊。”

  面对方氏的试探,李桃儿轻轻的挡了回去,“您说笑了,素兰生产这种事情怎会让廷恩过来。我是想着让两个侄女婿过来,我有一个侄女婿,家中世代料理药材,颇懂些医理。另一个侄女婿手面广,与少府寺那边有交情,我是想着他们过来,一能给我做做主心骨,再来要真有个什么,他们也能帮帮手,您说是不是?”不等方氏接话,李桃儿又叹道:“说到底,这孩子虽是我的亲外孙,可终归是张家的血脉,将来是要养到您名下的,要是你觉得不成,我这就送信让他们不用过来了。”

  方氏整张脸都僵住了,此时此刻,她就算明知李桃儿是意有所指,是借势欺人又如何,她决不能吐口说一个不字。否则张和德回来都能撕了他!她闷了一会儿,憋得脸红脖子粗还要一个劲儿的谢李桃儿想的周到,“您说的是,别人家可是求都求不来这种好事,您为了宋姨娘这般着想,孩子平安生下来,咱们都得谢您。”

  李桃儿就微微的笑,接话道:“既如此,素兰那儿尚且撑得住,我这趟来是带了个会接生的嬷嬷的,这嬷嬷是永溪的人,接生过好几回,就让她与医婆先进去忙活着。省的各处手法不一样,反倒耽误了事情。”

  什么狗屁的接生手法不一样,分明就是不想用老娘千挑万选才请回来的稳婆!

  方氏在心中大骂了两句,笑道:“您说的是,要待会儿不成,咱们再让她们进去?”一面说,方氏就往戳在门口的两个接生稳婆狠狠剜了几眼。

  李桃儿没有理会方氏话中暗示的意思,与方氏又应付了两句后就径自回了产房。

  看着李桃儿的背影,方氏瞳孔中的目光都缩成了细细碎碎的针。

  作者有话要说:手残党伤不起啊,待会儿还有一章大的,不过可能会十一多了,o(╯□╰)o,那么早开始写还是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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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无尽期。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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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情蕭寻得一处温泉,邀好友共沐,获得4点福缘。
第99章 各处

  张和德听到方氏派来的下人说的消息,当时就惊的跳了起来,匆忙与兵部的值守的郎官说了一声就下了值。

  一进门,他就直奔后院,先见到的就是方氏坐在廊下守着人打板子。

  他定睛看了一看,发现是方氏身边的常婆子,顿时黑着脸过去道:“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打下人,打出个好歹不嫌晦气!”

  方氏有意让人慢慢敲板子,一是想让常婆子缓缓气,再一个就是想等着张和德回来表表功,省的待会儿张和德得知人是如何摔得后兴师问罪不好交代。谁知张和德一开口就是埋怨。

  方氏气结,没好气道:“我这还不是为了让你丈母娘消气儿!”

  自从李桃儿到了张家住下,方氏就常拿丈母娘这三个字噎张和德。张和德这几日因李桃儿身份的事情心情好,晚上有空在床上和方氏打趣两句,这时候可没有好心情,阴沉沉的喝了一声,“胡说什么!”

  看张和德动怒,方氏有点怕了,垂着头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果然就见到张和德脸黑如墨。她赶紧道:“这事儿是常婆子不仔细,先打几十板子让她长长记性,等宋姨娘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我再去问问宋姨娘的意思。”

  张和德就知道方氏这话是想保住常婆子。若在往常,只要宋姨娘最后没事,他也就应了,可如今不行。他毫不留情的道:“不用打了,省的熬不住。等素兰把孩子生下来,也不用惊动她,让管家把她一家都卖到南疆去便是。”

  卖到南疆!

  方氏这回是真憋不住了,差点要跳起来跟张和德拼命,结果才蹦起来就被张和德拉到一边去了。

  “上朝前几个时辰李廷恩把绣衣卫都督傅鹏飞傅大人给抓去了刑部大牢。今早朝会上透了消息出来,说有御史弹劾李廷恩,可皇上在金銮殿上就把御史给拖出去赏了朝棍,又把朝会给散了,将李廷恩叫到了神安殿,这时候大伙儿都在私下打探消息。甭管李廷恩从傅鹏飞嘴里问出什么,他身上的圣宠,不是白来的!”张和德恶狠狠的警告方氏,“素兰是他亲表姐,李廷恩当初可是为了族人带着一个手下就能回去收拾几百流匪。素兰要是出了差错,又有亲姑姑守在这儿。你要想想方家能不能跟傅家比!”

  方氏叫张和德一番话说的心里一阵阵的发寒,差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咽了口唾沫,强作镇静道:“我怕什么,他再厉害,还能伸手管到咱们家里来不成。再说了,我待宋姨娘就差跟供祖宗一样了。”话是这么说,可方氏心里很清楚,连傅鹏飞这样专门抓大臣审大臣的绣衣卫都督李廷恩都敢想抓就抓,事后还被皇上给护住了,把弹劾的御史打了板子。那李廷恩要是对方家和张家不满,简直就像踩死几个蚂蚁那么简单。李廷恩根本就不用把手伸到张家给人落下把柄。

  看她嘴硬,脸上却一阵青一阵白的,张和德没有继续理会她,反正他很确信方氏会如何选择。

  说起来,他以为没有这么怕李廷恩。可从刑部漏出口风,连傅鹏飞都熬不住李廷恩的手段后,他是真的怕了。不仅怕李廷恩身上的权势和圣宠,更怕李廷恩的心狠手辣。连傅鹏飞的嘴都撬开……

  张和德背脊骨窜起一阵寒意,正要朝宋素兰的屋外去,外头下人满头大汗的进来,“老爷老爷,李家来人了。”

  方氏一听这话,赶紧对有些不明所以的张和德道:“不是李大人,是李大人两位姐夫。”她把先前李桃儿跟她说过的话说了一遍,委屈道:“您瞧瞧,这防着我死死的,我就算有坏心,也没那个下手的机会啊。”

  张和德早就无心无理会方氏抱怨的话,正了正官帽赶紧迎了出去。

  看着他匆匆忙忙的背影,再一想到张和德待会儿见了人会是怎样巴结的神色,方氏心里一阵阵的发堵。最后到底还是咬了咬唇,又去了宋素兰的屋门外守着。

  李廷恩一行人身下皆是一等一的良驹,快马加鞭赶了两个多时辰后,已是日正当空。至京兆府后,便悄悄上了早就安排好的快船。

  赵安在外面打点好防卫的事情,才进了稍显简陋的船舱。一进去,就看到李廷恩将水路图铺满了整整一张案桌。他过去轻声道:“少爷,赵九说高家镇那头已经料理妥当了。”

  李廷恩嗯了一声,问:“可有活口?”

  “没有。赵三这些人手上功夫还不熟,这次事毕小的会接着练练他们。”说到这个,赵安就有些愧疚了。他知道李廷恩将来不可能完全依仗虎卫这些人。即便果毅侯让虎卫等人连身契都写了拖家带口的投效过来。可这些人,终归是跟着果毅侯出生入死的,他们心中最忠诚的,始终是果毅侯府。而果毅侯,与李廷恩和永溪石氏的关系是不一样的,再有他自己,既然出了永溪石氏,就不会再把永溪石氏的人当主子。

  只是可惜终究根基太浅,就算他费尽苦心j□j这些新买回来的孩子,到底经验少,身手过去了,反应就有些来不及。

  看赵安脸上自责的神情,李廷恩摆摆手道:“这种事情,不在一日两日的功夫。”想要虎卫这些人一样的死士,少说也得花上十来年的功夫。如今与果毅侯府尚属同盟,并未利益相悖的地方,对这件事,李廷恩自恃并非头等紧要。

  “留下的人身上可能能查明身份的地方?”

  “没有。”赵安摇头惋惜道:“傅鹏飞是个自傲的人,只怕不会信咱们说的话。”

  李廷恩闻言便笑道:“他会信的,只要再让人去高家镇一次。”

  “再让人去一次?”赵安完全不懂李廷恩话里的意思,“少爷,既已失手,永宁宫怎会再派人去?”

  “不是永宁宫。”李廷恩含笑摇头,起身来到船舱的窗户,望着外面粼粼波光,轻声道:“是杜玉楼。”

  赵安心口一跳,就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他没有多言,走到水系图前看了看,见着复杂的水网上被李廷恩圈出的几个圈,就道:“少爷,这些就是……”

  “也许会有,也许没有。可咱们,得先去这几个地方。”李廷恩此时也抽身回到案桌前,手指点着水系图上被圈出的地方,淡淡道:“既已出京上船,便再没人拦得住咱们,这一次,咱们要悄悄坐船把一路的水蛇都给惊出来。”

  看着面前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的厉德安,王太后这一次是真的恨不能把他给嚼碎生吃了。

  “全死了,哀家把这件大事交给你,你居然告诉哀家人一个都没回来!”

  厉德安磕头像是捣蒜一样,眨个眼他头上就已经乌青一片,“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差事办砸了,他也找不出一个由头来说,毕竟应该是十拿九稳的差事,结果叫他办成了这样。

  王太后一点都不想息怒,可她这会儿身边是挑不出几个心腹了。

  傅鹏飞与吴振威原本都是一等一的心腹。

  可吴振威与李廷恩见过一次,就算她心中揣度出李廷恩用的疑兵之计,然而事有万一,让她去赌她是不敢的。而信得过的傅鹏飞,家小都死死捏在手里的人,她一直防着把着,没想李廷恩竟然剑走偏锋,不用她所有想过可能用的法子,而是直接把人抓去了刑部的大牢。

  李廷恩这个人,着实太难对付,你以为他会走这步棋,他偏放过一片大好的局势。你以为棋局大势已被捏住,他暗地里刺上一记狠得!

  王太后使劲吸了吸气,才让心里稍稍平静了些许,冷冷道:“起来罢!就是你立时死在哀家面前,也赎不了你的罪过。”

  这话说的狠。厉德安却是王太后身边伺候老了的人。听话听音的就知道王太后这是消了些气儿了。顾不得死里逃生捡回一条性命,也顾不得额头上还跟针扎一样的痛,厉德安爬起来就小心翼翼的道:“太后,有两个回来了的,奴婢先前问过了,他们说不是高家镇那边动手的,不像是宫里的路数。”

  “不是宫里的人?”王太后扬了扬眉梢,她是真的意外,“是果毅侯府的人?”

  果毅侯付狄坚送了些老兵给李廷恩的事情,王太后是知道的,她还知道的李廷恩就是用这些老兵,把吴振威叫到马车上说了话。果毅侯在吴振威心中的地位王太后清楚的很,否则她不会对吴振威这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生出一分一毫的疑心。

  这时候厉德安提起来不是宫里的人,王太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果毅侯府。

  厉德安摇头,“回来的人说果毅侯府那些人动手大开大合,是行军打仗的刚猛之气,这些人,走的路子不一样。”

  王太后这次就真的糊涂了。

  在听到高家镇事败后,她想的要不就是自己那个皇帝儿子调派人手给李廷恩动了手,要不就是李廷恩朝果毅侯府借了人。可若都不是,那又是谁?

  她派去高家镇的,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永溪石氏厉害不在这上头,沐恩伯府这么多年韬光养晦,一个万重文与李廷恩的交情还不至于让沐恩伯府冒这么大的风险把私底下豢养的人手拿出来。万重文不行,石定生门下的学生其余的也不会为这个师弟出这个头。姚家,早就快要败了……

  算来算去,李廷恩能用的就是这些人了。难道高家镇的人,不是李廷恩派过去的?

  王太后飞快的在心里转了一通,突然问,“早朝上的事情,你再与哀家说一遍!”

  厉德安看王太后神色剧变,也不知道王太后想到了什么,不敢耽搁,老老实实将今日早朝上露出来的消息又说了一遍。

  “你说皇上把李廷恩带去了神安殿?”王太后忽然插了一句打断厉德安的回话。

  厉德安不谈抬头,只是道:“回太后的话,奴婢听来的消息说皇上叫散了早朝,就把李廷恩带去了神安殿,中间只叫人上了些点心和茶水,连冒姜都不让进去,还调了麒麟卫的人守在神安殿外头。”

  “傅鹏飞那儿如何了?”王太后面色平静,眼中就透出一丝凶狠的光芒,“他是不是真的开了口?”

  厉德安暗自叫苦,只觉今日真是不顺,要不为何王太后偏偏问的都是这些他没有打探到确实消息的话。可王太后此时正在气头上,他不想掉脑袋,就只能把打探来的消息加上自己一点臆测回了上去。

  “御史弹劾了李廷恩,李廷恩当朝自辩说傅大人已画押罪供。”厉德安觑了觑王太后的脸色,赶紧补了一句,“只是李廷恩并未拿出来,皇上就下旨让人把御史给拖了出去,以奴婢看来,想必是李廷恩为自保才在朝堂说了假话。”

  王太后面如罩霜的冷哼一声道:“他为自保说了假话,皇帝把他留在神安殿三四个时辰也是为了护住他!”

  厉德安就结巴着话不敢说了。

  过了许久,他探了探头小心问,“太后,您瞧要不要……”他在咽喉间比了个手势。

  王太后目中有瞬间的冷光放出来,过了一会儿却又摇头,“先别动手。李廷恩素来擅使疑兵之计。哀家已被骗过一回,这回就先瞧瞧。再说傅鹏飞这人,就算说了些事,也不会蠢的把哀家让他办过的事都说出来。再有,他傅家的血脉,还有几个在哀家的手里头。”说到这个,王太后忽然笑了,“你派出去的人,可有留下线索?”

  厉德安赶紧表忠心,“太后放心,就算李廷恩真是文曲星降世,他也绝没法查出来!”

  “好。”王太后自得的笑了,她示意厉德安近前来,小声交代了几句话。

  厉德安一听完,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连奉承王太后,“太后英明,太后英明。”

  王太后倚在枕上没有理会他。

  见此,厉德安就很识趣的出去交待人办事了。等回来的时候就带给王太后一个消息,“太后,神安殿外头有消息来,说李廷恩出宫了。”

  “出宫了。”王太后立时睁开眼,追问,“真是李廷恩?”话音才落,王太后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为何无缘无故会问出这话。对上厉德安诧异的神色,她收了收有些散乱的心神,沉声道:“他为何会突然出宫?”

  厉德安这次倒是打探到了确实的消息,“宋容华动了胎气,皇上过去探视,李廷恩正要去宗正寺,就得知家里下人在宫门口候着。李家下人说话的时候奴婢安在宫门口的人正在边上,就听了一耳朵,说是张家那个宋姨娘,难产了。”

  宋素兰的事情,王太后是知道的,早前她不将李廷恩放在心上,登闻鼓一事后,却对李廷恩恨之入骨。既然如此,她就不会放过任何与李廷恩有关的事情。张和德从不隐瞒宋素兰与李家的关系,甚至有些时候会不着痕迹的在人面前露几句出来。王太后得知此事后,还曾私下评过几句。在王太后看来,李廷恩才智非凡,偏偏却重一个情字,这样的人即便手段再如何厉害,都易被拖累。

  此时再听到宋素兰,王太后不免再次讥嘲的冷笑,“不过是一个素未谋面的表姐,既然做了外室,早便该利落些,如今连难产都要来寻他了!张和德这样的人也能攀上交情。说是当初还回了李家村,最后被救出来的村民坏了名声,让石定生为他到处奔波。”

  厉德安就在边上附和,“太后说的是。”

  王太后却横了他一眼,叹道:“哀家倒是宁愿手底下都是这样的人。有狼的爪子,生着羊的心。可惜了,偏偏要与哀家过不去。”她话锋在此时骤然一转,“既是这样的人,倒省去了哀家许多功夫。”

  “张家安插的人手可用得?”

  厉德安小心回话,“太后放心,虽说张家事小,可因与李廷恩有关,奴婢派人去的时候是仔细挑拣过的。”

  “嗯……”王太后摆出副轻松的神情往后一靠,“那就让人把本事都给哀家拿出来。李廷恩既然是个重情的,就让他那表姐多生两天罢。不是说妇人难产,拖个一两天都是寻常的事情?”

  厉德安就觉得心里发毛。

  既然是太监,就见多了后宫里头难产的事情。这妇人生产,倘或难产,一两日生不出来的确是有,可多半最后都是一尸两命。就算大人侥幸能活下来,孩子也要在肚子里头憋死。

  厉德安也不敢多说,赶紧应了,不妨又听到王太后继续道:“李廷恩那姑姑在张家罢,让人赏她点东西罢,外孙没了,有些年岁的人心伤过度卧床不起也是有的。”

  厉德安急忙又应了。

  王太后说完话笑了起来,“哀家就是想瞧瞧,咱们这位皇上亲政后亲自提拔起来的第一人,是如何能把家事和国事都给料理清净的。”

  王太后这样说,厉德安就真是彻底明白王太后的意思了。

  既然重情,就用两条人命乱乱你的心,也趁机把傅鹏飞的事情拖一拖。

  厉德安才要出去,突然想起一事,就道:“太后,宋容华那边……”

  王太后本来眼神就冷了下来,许久才轻声道:“你找人看着后宫,别让人对她伸手。这孩子若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皇上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哀家也能放心,总比断了后好。”

  厉德安听着这话大气都不敢出,蜷缩着腰出去了。

  张和德官位不高,家中也不是大户人家,在京里的宅子买的并不大。往前院的厅堂一坐,后院女人生产时惊天动地的喊声仍然犹如在耳边上一样。

  朱瑞成和屈从云听着这一声一声的惨叫,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再一看边上急的满头大汗,喝一口茶就起来在屋里转一圈的张和德,两人就觉得心定了许多。

  又一声尖叫过来,简直就像是把张和德心口上又给用锥子扎了一下一样。他先前一脸急色说不得还有一些做戏给朱瑞成他们看得意思。可这都快三更了,还是没动静,家里人又一口一个都说是难产,本来还是早产,张和德是真吃不住劲了。

  先不说旁的,光说他的年纪,就算还能再纳妾,可要再生个孩子,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否则为何他在外头养过那么些女人,没有一个有好消息的。他都望四了……

  张和德越想越着急,又呵斥了身边的小丫鬟,“快,赶紧去瞧一瞧,宋姨娘生了没有?”

  这要是生了还能不赶紧来报好消息?

  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可这时候没人敢去跟张和德说,小丫鬟苦着脸又朝后院跑。

  张和德骂完人扭脸看到朱瑞成和屈从云,赶紧赔笑解释了两句,“这家里乱成一团,真是怠慢……”

  “张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屈从云抬手止住了他的赔礼,正色道:“宋姨娘是内子嫡亲的表姐,多年前流落在外吃足了苦头,如今既然找到了,内子不在京城,在下便顾不得失礼上了门,还请张大人不要见外怪罪才是。”

  朱瑞成也在边上附和。

  张和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连声道:“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这话说的就有些露骨。可朱瑞成与屈从云都像是没听到一样,彼此糊弄了过去。

  过了两刻钟的时候,后院还是没动静,张和德问过下人,得知产房里医婆稳婆都尽有,李桃儿又在产房亲自守着,方氏在外头管束下人,实在没法子了,就让管家置备了酒席,请朱瑞成与屈从云落座。

  总不能为了姨娘生孩子,就让上门的客人都不吃饭了,等了这么久,其实已经算是失礼了。

  朱瑞成与屈从云倒真是饿了。再说他们过来,是为了保住事情不出差错,指不定还要熬多久,就是为了打起精神也得吃东西。三人就互相说着客气话谦让着叫张和德坐了上首。

  喝过两杯酒,还没来得及动几筷子,张家的管家就苦着脸进来道:“老爷,李大人听说宋姨娘迟迟没动静,又让人送了个大夫过来。”

  看着管家说起李家哭丧着脸,朱瑞成与屈从云也放下筷子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好,张和德一脚就踹到了管家膝盖上,劈头盖脸的大骂,“没眼色的东西,李大人送了医婆过来,你赶紧领进来就是,还问什么!”

  管家被踹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弯了腰小声道:“不是医婆,是个男的。”

  “男的,男的又……”话说一半,张和德不说了,他瞪大了眼问,“你说是个男的?”

  “是。”管家垂着头不敢看张和德,嗫嚅道:“是个道士。”

  不仅是男的,还是个道士!

  难道要叫一个道士进自己姨娘的产房帮着接生,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张和德一口气憋在心口上差点憋的翻白眼,耳边却响起了朱瑞成欣喜的声音。

  “可是钟道长?”朱瑞成虽说不知道为何李家会有人突然把钟道长送过来,可他知道钟道长不是一般的人能使得动的,既然钟道长肯过来,必然是李廷恩临走之前就有交待,他此时当然要帮着说话,“张大人,这钟道长医术通玄,是早年的廷恩在外结交的奇人。”

  “对对对。”屈从云也在边上急忙道:“钟道长世外高人,尘俗早已不在眼中,众生皆为虚无。想必他肯过来,廷恩也花了不少功夫,张大人,事急从权,事急从权啊。”

  被朱瑞成与屈从云热切的眼神盯着,耳边还你一言我一语的在说一个道士如何如何脱俗,如何如何媲美仙人。边上又是管家贫民催促的眼神,再想到传宗接代的儿子,张和德终于撑不住了,没力气的往椅子上一坐,气若游丝的道:“把道长带去后院罢。”这样一说,张和德直觉心口都被人插了一刀一样不舒服。

  管家才不管那么多,既然张和德松了口,他就赶紧把人带去后院便是,至于那天老爷想起来不舒坦,他可就管不着了。

  朱瑞成与屈从云却对了个眼色,示意身边的人出去打探。

  不一会儿,带来的下人便在耳边小声道:“是从总管。”

  一听是从平,朱瑞成和屈从云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好在今日真是下定了决心把脸面都扔出去,一听李桃儿叫,便亲自过来守着,否则宋姨娘这真出来了差池,在廷恩面前就的确不好交待了。

  既然能在离开京城前还特意交代人注意这边的动静,能让从平亲自把钟道长给送过来,就表明廷恩是真的决心要保住宋素兰一条性命。

  自己两人到了这儿,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好歹算是尽力了。

  想到这个,两人不约而同长出了一口气。

  后院忽的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丫鬟连滚带爬的出来大声道:“老爷,不好了不好,有人要害宋姨娘。”

  恰如一点火星,落入了一锅沸油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再写点的,快十二点了,实在来不及,明天继续两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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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活命

  “你说什么!”

  猛不丁听到丫鬟喊这么一嗓子,张和德差点往前摔一个跟头。

  从平先过来逼近丫鬟追问,“出什么事了!”

  丫鬟不认识从平,不过见张和德一脸要吃人的模样,她哭丧着脸道:“杜嬷嬷,杜嬷嬷说有人悄悄给宋姨娘扎了针。”

  “扎针。”张和德只觉得眼前一黑,他虽说不懂医术,可就算是连猜带蒙也不能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他气的上去就给了一脚,咆哮道:“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太太呢,太太在哪儿?”

  丫鬟被踹的胸口剧痛,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嗫嚅道:“太太,李太太正抓着咱们太太,说要太太偿命。”

  连偿命都喊出来了,方氏这个蠢女人,这是不仅要绝张家的后,还想顺道收了自己的命啊!

  张和德攥了攥拳头,扭身看到朱瑞成屈从云并从平的脸色,抹了一把脸,却一个解释的字都说不出来。

  朱瑞成三人此时心中却全然不是张和德揣测的那样。

  他们只是在暗自惊疑,到底是对宋素兰动手的人没有把握好分寸,还是方氏这个正室夫人真的又插手了,抑或运道不好,宋素兰真的难产了?

  三人心里拿捏不清楚,只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着张和德去了后院。几个人也顾不得许多了,叫了张家的管家来跟着进去了后院。

  一到后院,没有听到产妇的嘶嚎声,他们就觉得不好。

  妇人生孩子,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识过,这能喊出来还好,表明人还有那份精气神儿,连喊都喊不出来,事情就是大大的不妙。三人只觉得身上汗毛直竖,宋素兰真出了差错,到时如何交代。

  “你这个毒妇,毒妇……”

  “出人命了,来人,来人,快把这个疯子抓走!”方氏一面躲着李桃儿抓到脸上的指甲,一面抱头朝下人身后躲。

  她声音虽大,奈何那些下人都不敢真的听她的把李桃儿给架起来。说起来李桃儿只是一个妾室的生母,可妾室也要分是哪一种妾室。这年头,不还有些下人在不得宠的主子面前耍威风?

  从平看到这幅情景,头皮直发麻,他也不能指望朱瑞成与屈从云,自个儿拦到了李桃儿面前,不迭的劝,“姑太太,姑太太,您消消气,消消气,宋姨娘吉人天相,菩萨保佑。”说着他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到蜷缩在边上的钟道长身上,胳膊张开拦着李桃儿运足精气神的大喊,“钟道长,您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进去瞧瞧宋姨娘。”

  钟道长打了个呵欠,从花盆边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脸无奈的道:“可不是老道不出力,老道可不会悬丝诊脉的本事。”他说着就朝方氏和张和德那边撇了撇嘴。

  朱瑞成他们的目光一下就火辣辣的落到了张和德夫妻身上。

  张和德脖子都红了,跟风箱一样扑哧扑哧的喘了几口粗气,忽然一巴掌就扇到了边上的方氏脸上,“蠢妇!”

  方氏被他打蒙了,回过神正好对上李桃儿满是恨意的目光,扑上去就要跟张和德拼命。张和德此时根本没心情理会她,将她两手制住丢给了下人,“把太太送回去看起来,没我的话,谁敢让太太出来,就自己去领板子罢。”

  张和德不带半点温度的话彻底把下人们吓住了,他们连哄带拉的把方氏给送回了正院上房。

  处置完方氏,张和德这才陪着笑脸上去给钟道长说话。

  钟道长听了一耳朵的好话,这才松了口,“行罢,看李公子份上,老道就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试一试。可你们先前耽搁了,老道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张和德一听这话,又在心里骂了方氏两句,不妨就看到边上的朱瑞成和屈从云上来一面给钟道长说好话,一面从怀里掏了几张百两面额的银票塞到了钟道长怀里。

  钟道长的脸色立时就如冰雪化冻,和煦了不少。

  张和德这才明白这是个爱财的道士。爱财好啊,虽说张家不算大富大贵,可这个时候,他不管是为了什么,也不会舍不得银子的。他当即就向钟道长允诺,只要钟道长保住宋素兰母子,他愿意出五千两银子。

  两条人命还加个独苗苗男丁,才给五千两。早就被李廷恩养大胃口的钟道长心里腹诽了几句张和德,到底还是进了屋子。

  不一会儿他又开门把脑袋伸出来,问从平,“李公子那参……”

  从平愣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钟道长说的是什么,一拍脑门道:“有有有。”他飞快的又抱回来一个玉匣子,一打开,里头一根二指粗,参须完好的人参就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从平心有余悸的道:“小的过来前,少爷特意交代让小的开了库房去取出来的。”

  钟道长看了这人参,眼睛都瞪圆了,他伸出手掐了一点末放在舌头上舔了舔,砸吧砸吧嘴,嘀咕道:“这小子,到底上哪儿寻得这些好药,老道天天在山里琢磨,也没这个机缘。还是银子好使啊。”说着他毫不客气一把将玉匣子躲了过去塞到怀里,“行了,有这个老道就能保住他们母子的命。这剩下的当是你们少爷给老道的诊费。”

  从平当然知道这人参价值千金,而且绝对是用不完的,可他这时候哪敢跟钟道长讨价还价,只得哈哈道:“是,归您,归您。”

  众人看着门又一次合上,不过有了钟道长先前的话,大伙儿心里能松一口气了。

  李桃儿这次没有再进去,事实上她在里头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半个身子都倚在丫鬟身上,把从平叫了过去,虚弱的道:“这次多亏你了。廷恩这会儿是在家里头罢,等素兰生了,我带着他们母子去给廷恩磕头。”

  从平心里先是打了个激灵,直到听李桃儿要把宋素兰一块带过去,心里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这要是大姑太太过会儿等宋素兰生产完就要一个人过去,他可真没法子变一个活人出来。少爷能让人以为他出宫回府了,那是有皇上事前就挑好了人,一路又是赐轿,又是坐马车的,别人一时想不到也就看不出来。可大姑太太,要去李家,那绝不会认不出来自己的亲侄子。

  不过要等宋素兰,那少爷到时候指定早就出来了。

  从平心里暗自出了一口气,敷衍道:“少爷虽说不能亲自过来,心里一直惦念着,叫小的与您说一说,请您千万别见怪。”

  李桃儿虚弱的笑了笑,“这事与廷恩无关,只怪这孩子命苦。”

  先进教坊,后成外室,如今又是个妾。侄儿的身份,能让管家过来一趟已是不易,就是两个为商的侄女婿,一直看廷恩脸色行事,若不是廷恩松了口,他们也不过过来给自己撑面子。没有这些人在场,就算素兰活生生痛死了,张家的人都不会松口让个男人进产房。

  这些事情,李桃儿想的清清楚楚,不过她还是打定主意李廷恩不能上张家,她是必然要在宋素兰做完月子后把女儿和外孙带去李家一趟的。就算是豁出去这张老脸,她也要为女儿与外孙求一句能让人安心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宋素兰生产这情节就完了,孩子又哭了我不能写了。怎么会这样啊,第一次打乙肝疫苗的时候明明一点事都没有,第二次打怎么会出现这种惊悸的情况,医生还一口一个小孩打针都这样,哭累了就睡了,魂淡啊你们这群庸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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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心计(上)

  “是吴大人啊。”迷迷糊糊的傅鹏飞就着微弱的光芒看清楚门外的人,不由笑了,再一看吴振威手中拎着的食盒,起身趿了鞋到栅栏面前坐下,从间隔中伸出手道:“让我瞧瞧吴大人给我带了什么好酒。”

  见到傅鹏飞伸出来的手,吴振威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转头对跟进来的狱卒说了两声,,狱卒开了门放他进去,又把门给关上,这才离开。

  吴振威在傅鹏飞对面坐下,将食盒中的酒菜一一拿出来摆在了地上。

  傅鹏飞先端起一个酒杯喝了一口,啧啧道:“好酒。”放下酒杯后就望着吴振威遗憾的道:“吴兄,你不该来此。”

  吴振威望着傅鹏飞,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傅鹏飞被吴振威这么盯着看,先时还觉得有些恼怒,慢慢的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吴兄可是在看我这个过往的绣衣卫都督如今的落魄模样。说起来,这里的牢房还是我以前着人安置的。”谁能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关到诏狱里来。

  吴振威清了清发干的喉咙,闷声道:“傅兄,令尊过世了。”

  傅鹏飞双目暴突,捏在右手的酒杯当即碎裂,“出什么事了?”自己的父亲,虽说年事已高,身子骨却一向健旺,养尊处优。就算自己有这场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可正是因此,老父这样的人绝不会容许自己轻易倒下,必然会想方设法在家中稳住大局,为傅家寻找出一条后路。

  心念一闪,傅鹏飞眼中满是恨意,“是不是那些……”

  做绣衣卫都督的人,在官场上仇敌如山。若是这些人以为自己进了诏狱,就觉得能随意对傅家的人下手,那自己必然会叫他们后悔一世!

  吴振威缓缓摇头,语气中有种兔死狐悲的怅然之意,“傅兄,高家镇之事,令尊已经知晓了。”

  “你怎会知道高家镇!”傅鹏飞猛然拔高音调,久经风浪的他若不是十分震惊,绝不会有如此失态的神色。问完这一句,他整张脸血色顿时,倾身上前抓住吴振威的胳膊,目呲欲裂的问道:“高家镇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高家镇七户人家被人屠了。”吴振威看着呆傻的傅鹏飞,喃喃道:“令尊派人去看过,这些人家,俱是你当年安排子侄去的人家。”

  傅鹏飞手劲一松,颓然倒了回去,他失神的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李廷恩答应了我,我只告诉了他。他还要用我,不会对傅家的血脉下手。”即便觉得心痛如绞,可傅鹏飞神智中还有一丝清明,此时此刻,他也没有再隐瞒吴振威的必要了,当下将高家镇的安排说了个清楚。

  “自我受命与太后,我就知道傅家的荣华富贵只是云烟。可我若不做,当年傅家就会被人嚼到肚子里。我做了绣衣卫都督这个位置,就没想过能安稳至死。十五年前,我开始在高家镇陆陆续续置下产业,把家里的心腹下人用不起眼的方式一家一家的放出去,让他们先在别的地方过几个年头,再悄悄去高家镇落脚。十年前,我开始将家里头新出生的孩子送到高家镇,再另外买一样年岁的孩子回来养活。这件事,从里到外除了我和经手的人,就只有爹他老人家知道,连高氏都不清楚。她一直把明远那孩子当心爱的幼子养活。我实在想不明白,会有谁能先一步对高家镇下手,又是为了什么!”一面说,傅鹏飞就怔怔的流了泪。

  花了这么多年精心布局,再加上傅鹏飞训练死士的本事,吴振威相信这件事的确是很隐秘的。也许做别的事情傅鹏飞算不上一等一的好手,可这种暗地里的事情,放眼大燕,没有多少人能与傅鹏飞比肩。

  然而,偏偏有人就是抢先一步动了高家镇。

  吴振威也想不明白个所以然,事实上若非傅家的人在傅老爷子临死前=得知了高家镇的事情,又已走投无路才找到他门下,他此时连高家镇藏了傅家的血脉都还不清楚。

  他看着傅鹏飞痛楚的模样,颇有些感同身受的滋味,他低声问:“永宁宫里……”

  傅鹏飞没等他说完便坚决否认,“绝不可能,此乃傅家退路,我如何敢让太后知晓。”埋下这一条退路,就是因他要防着太后还政失势的一日,既如此,他最先防备的就是太后,又怎会在这上面露出马脚。无论如何,傅鹏飞对自己办事的本事还是有几分自信。

  可吴振威却没有傅鹏飞想的那样简单。傅鹏飞是傅家早年的仇怨迫使他主动选择投靠太后,其人性情又颇有几分自傲,对王太后忠心是忠心,却同样有看不起女人本事的苗头。然而吴振威当年是被王太后软硬兼施的手段逼迫着投靠过来的,他从来不会也不敢小看王太后的本事。

  听见此时傅鹏飞依旧对高家镇的事情有极大的把握,他不由苦笑着道:“傅兄,你可别忘了,你的绣衣卫都督,还是太后给的。”

  傅鹏飞浑身一颤,身子哆嗦了两下,喃喃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须臾他就回过神,“我让李廷恩去高家镇救人,他为何没救,为何没来告诉我?”

  吴振威左右看了看,比了个手势示意傅鹏飞轻声,贴过去低语道:“廷恩派去的人过去之时,那几户人家已经灭门了。我让人去查探过,照情形看,只怕当时有两拨人动了手,可都弄不清楚来历。高家镇的事情,皇上已交给刑部审问。”

  “刑部能审出什么东西!”傅鹏飞此时早已接近癫狂,高家镇是他保存傅家血脉的希望,没想到如今彻底被人毁了,他早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不由怒道:“那些废物!吴兄,你去告诉李廷恩,让他来见我,只要他答应帮我查清楚高家镇的事情,我就把我知道全告诉他!”

  此言一出,吴振威不由有些古怪的盯着傅鹏飞,“傅兄,此话你不该与我说罢。”

  “吴兄既然来了,还打算在我面前瞒下去?”傅鹏飞对上吴振威,目色冰冷,“吴兄,我人是在诏狱,可不代表我这心,也给锁起来了。”他见吴振威没有否认,就笑道:“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自上回李廷恩见过吴兄后,吴兄便被太后冷落,为何吴兄却不曾找过我在太后面前代为说项,也不曾露出一丝焦急的神色。我一直以为,吴兄是最忠心不过的人,当然,吴兄当年叛了果毅侯,除了死忠太后,只怕也没有别的希望。及至今日吴兄能到诏狱来探望我,还将高家镇的事情告知,我才弄明白,原来吴兄与李廷恩练手唱了一出好戏,把天下人都给骗过去。只是没想到吴兄竟然如此识时务,连我这个做兄弟都瞒过去了。”

  品到傅鹏飞口中压都压不住的恨意,吴振威喉头泛起一阵苦意,“傅兄,我也……”千言万语汇集在心头,吴振威却也说不出更多辩解的话。也许这辈子他就注定是这样的命,总是要背叛兄弟。

  “不必说了。”傅鹏飞神色淡淡的一抬手道:“如今的形势,太后想必已是日薄西山。吴兄竟然寻到一条大道能跳出去,我这做兄弟也为吴兄高兴。吴兄今日既然来了,不论为了何事,我傅鹏飞都以为吴兄仍是把我当兄弟。我只有一点指望,傅家在高家镇的血脉既然已遭不测,傅家大祸怕也是在顷刻之间,我只盼望吴兄能答应我一件事。”说完,他便目光灼灼的看着吴振威。

  对傅鹏飞的心愿,即便不说,吴振威也能明白,他当即道:“傅兄放心,有我吴振威一日,必保傅家血脉不绝。”

  “吴兄也不必过于为难,我有一幼孙,乃是庶出,是长子在外面所养的外室所出。这孩子生母出身着实不堪,我原本实不愿认他,如今看来,这孩子只怕是傅家将来的指望了。”傅鹏飞自嘲的叹道:“吴兄就将这孩子保住便是,旁的,若要落罪,他们也是生不如死,与其净身为奴,我只求吴兄到时尽力给他们一个痛快。”

  听见傅鹏飞的这个请求,吴振威手哆嗦着端起酒杯猛灌两口,发狠道:“好!”

  听到吴振威的承诺,傅鹏飞心中一块巨石放下,眉目间便添了几分毫无挂碍的洒脱,他道:“高家镇的事情,吴兄还知道多少。”似乎是怕吴振威心有顾忌,他又添了一句,“吴兄放心,出的你口,入得我耳。”

  吴振威这次过来,本就是另有所图,既然傅鹏飞这样问起,他便也就说了实话,“有人在高家镇看见过杜世子。”

  傅鹏飞漠然的看着吴振威,“吴兄此话何意?”

  “我派出去的人,在高家镇探听消息时,得知高家镇事后曾出没过几名来历不俗之人,其中一人身上佩有金镶玉龙佩。客栈掌柜说他看到这龙佩,以为是皇室中人,因而衣食住行,样样周到。可你我都很清楚,金镶玉龙佩,按律,除了皇上,便是亲王也绝不可佩戴在身。放眼天下,只有一人例外。”

  吴振威的话不用说下去,傅鹏飞就给他接了,“二十年前,寿章长公主长子降世,先帝大喜,逾制赐以金镶玉四爪龙佩,以为荣宠。”

  作者有话要说:要是早知道孩子会受这一场折磨,我绝不会带他去打针。让我们注射疫苗的时候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进口疫苗有安全保障,孩子不会有任何不良反应,而且能有效防止传染疾病。打完针,孩子惊悸哭闹就是我们家长的原因了。今天一直低烧,又吐奶又拉肚子还不敢再打针,去看中医。中医老大夫说应该是打针时候护士方法不注意给液体太快了让孩子受不住,受惊后孩子哭了一晚,喝了冷风进去凉了胃才会低烧。喂中药孩子死活不吃,我都要哭了。这才一天,我觉得都心力交瘁了。大家以后有孩子带去打疫苗,一定要小心选择啊。现在国产疫苗不可靠,护士手法也不可靠啊。

  明天更新依然不定,虽然很多人帮忙带孩子,但是孩子哭起来只认我和老公。孩子不哭闹睡着的时候我会尽力码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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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赐酒

  “随我出来。”

  杜玉楼望了眼面前才服过药睡着了的王太后,视线在她笼起的眉心中间停顿了片刻,转身随着寿章长公主到了永宁宫偏殿一间给宫女们歇息的小屋里。

  “都下去……”

  面对寿章长公主平静中透出愤怒的语调,原本在屋中的几个宫婢片刻不敢耽搁,急忙出去后细心的关上了房门。

  等屋里空了下来,寿章长公主反身就给了杜玉楼一个耳光。没有见到杜玉楼有任何反抗或愤怒的举动,寿章长公主眼中怒火更盛,她的手再度抬高,可看到杜玉楼平静漠然的神色,她这一巴掌再也打不下去了。

  “玉楼,你告诉母亲,你为何要这么做?”寿章长公主眼中含泪,颓然的坐在椅上,带着一丝期盼道:“是不是为了玉华的事情,李廷恩拿来逼你,还是皇上……”

  “母亲……”杜玉楼打断寿章长公主的揣测,他抬头对上寿章长公主,闭了闭眼,叹息道:“母亲,我是诚侯府世子。”

  寿章长公主怔了怔,很快却明白过来杜玉楼这简简单单一句话里透出的含义,她只觉得心碎,嘶喊道:“你是我生的!”她猛然起身一个箭步蹿到杜玉楼面前,抓着他胳膊满面痛楚的道:“十月怀胎生了你的人是我,把你捧在手心上养大的人是我,是你外祖母。若不是你外祖母,你如何能有今日的地位。可你做了什么?你外祖母不清楚,我这个做母亲的人清楚的很。那块金镶玉龙佩,自你懂事之后,你便不愿佩在身上,只有进永宁宫,你怕你外祖母问起,才会带出来。你怎会无缘无故去办你外祖母交待差事的时候也带上,还被人认了出来。你是有意要让人传话给傅鹏飞,你要断了你外祖母的臂膀!”

  既然寿章长公主都猜出来了,杜玉楼也不想辩解。他早就投效昭帝,却一直隐瞒到这个时候,固然是为了昭帝他们要用他做一柄最出其不意的利箭。可每每面对来自太后的慈爱呵护,他心中的煎熬,实在难用言语道出其万一。一切揭穿了,他反而觉得肩头轻了许多。

  看着杜玉楼一径沉默,寿章长公主咆哮道:“你帮着那丫头,到底有何好处,你以为此时转身,还会有人理会你?没用的,那些朝臣,都会以为你是外戚,就是皇上,他绝不会顾念甥舅之情。”

  杜玉楼定定的看了寿章长公主两眼,低声道:“母亲,这是父亲的意思。”

  “你父亲……”寿章长公主喃喃的念了一遍,往后踉跄两步,推开杜玉楼欲搀扶的手,坐在椅上怆然苦笑,“你父亲的意思,他果然恨极了我。连你的性命都不顾了……”

  杜玉楼很明白寿章长公主话中的意思,他慢慢过去半跪在了寿章长公主面前,“母亲,您放心罢。馨妃的事情,父亲早有办法。”

  事实上,他和父亲都不相信皇上最后会有容人之量,更不以为他们一起帮忙扳倒太后,必然不会落得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可一直立在太后那头,作为外戚,诚侯府只能沦落深渊,而及早抽身,还有一线生机。更要紧的是,自己虽然不清楚父亲手中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诚侯府立于不败之地,但显然父亲是有的。

  父亲那个人,当年为了诚侯府延续,能忍痛休弃宋玉梳,到如今,也不会为了替宋玉梳正名就把诚侯府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所以,父亲说有办法,就是真的有办法。

  寿章长公主呆呆的摸了摸杜玉楼的面庞,痴笑道:“傻孩子,你是他膝下唯一的儿子,杜家嫡枝唯一的血脉,你父亲说要保住你是真的。可母亲和玉华……”

  杜玉楼垂下了头,做出背叛的决定很艰难,然而他别无选择。就算身上有皇室的血脉,然而族谱之上,他是杜家嫡长孙。从小,他就是这样被父亲教养长大的,他读书,习武,练剑,骑马,一切都是因为他是杜家嫡长孙,是诚侯府的世子。他要肩负起这个百年侯府的荣耀,延续它的辉煌。为此,可以摒弃一切感情,牺牲一切所爱。当年父亲走过了这一条路,用一辈子的痛苦换取了杜家二十年的生存。如今,这条路该轮到自己去走了。他没有心爱的人,可他要舍去母亲,甚至是玉华。

  屋里安静了一盏茶的时间,寿章长公主眼中的泪水慢慢止住,她温柔的抚摸着杜玉楼的发顶,轻声嘱咐他,“玉楼,你外祖母不知道你的事情,方才母亲已在你外祖母跟前为你圆了话。高家镇的事情,你做便做了,万万不可在你外祖母跟前吐露半句实话。可你外祖母并非常人,有些事情,母亲也是近些时日才知晓。傅鹏飞当初是你外祖母的左膀右臂,他摆明车马投效到皇上一边,你外祖母绝不会善罢甘休。以你外祖母的心计,一旦过几日她想明白这些事情,她绝不会对你心慈手软。你即刻出宫去,自今日后,不管是懿旨还是以母亲的名头叫你到永宁宫或是去王家,你都不要出来。若万不得已,就到你父亲那里住着,你父亲手中还有太祖钦赐的丹书铁劵,必能护你平安。”

  杜玉楼喉头发哽,“母亲……”

  寿章长公主脸上却浮现出强硬之色,推了他一把,冷冷道:“你父亲当年为了诚侯府,即便宋玉梳死,也从未留过一滴眼泪。你是他的儿子,是母亲这辈子唯一胜过宋玉梳的地方,你既做出选择,就要跟你父亲一样,别叫母亲连这都输了!”

  杜玉楼心中更是酸涩难言,他缓缓起身哀求道:“母亲,您随我一道出宫罢。太后行事果决,她不会对您心慈手软的。”

  “我是你外祖母的女儿。”寿章长公主摇了摇头,为杜玉楼理了理领口,轻声道:“即便天下人都叛了你外祖母,我也不会。说起来,你外祖母如今落得人心背离,也有母亲的责任。一切,都是源于母亲当年的妄恋。”

  不管外人如何评说,无论这些年过的如何心酸艰难,杜玉楼还从未见过寿章长公主对这一场姻缘后悔过。此时听见寿章长公主亲口承认这是一段妄恋,杜玉楼心如刀绞。

  他明白,这是母亲被自己伤了心。

  “母亲……”

  “不必说了。”寿章长公主坚决的止住杜玉楼继续说下去,猛的一推他,“你立刻出宫!”

  见寿章长公主一脸不容辩驳的神色,杜玉楼万般无奈,只能行了礼,黯然转身欲走。他打开门正要出去,迎面就撞上了笑呵呵的厉德安。

  “世子爷,太后娘娘醒了,请您过去呢。”厉德安一脸笑容,去正好堵上了门,身后还带着两个杜玉楼并不曾在永宁宫中见过的老太监。

  寿章长公主一见厉德安就觉得不对,再看到他身后站着的两个老太监,更是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厉德安,你做什么,本宫要玉楼出宫办事,你敢拦他!”

  厉德安被寿章长公主气势汹汹的问到脸上,只是一个劲儿的赔笑,脚下却根部不动,只是道:“殿下,您可别为难奴婢啊,这太后娘娘一醒来就问世子爷,您就让世子爷去太后娘娘跟前略站一站,也耽搁不了事儿不是。”

  寿章长公主气的一巴掌就想给厉德安拍过去。

  “母亲……”杜玉楼上前扶住寿章长公主的胳膊,面无表情的睃了一眼厉德安身后的两个太监。他是习武的人,有天生的敏锐直觉,若他没估量错误,他只怕不是这两个老太监联手起来的对手。再说永宁宫中,若他真用蛮力闯出去,只怕也很难脱罪。

  “母亲,外祖母既然想见我,我就先去给她请个安便是了。”他说着,脸上泛出淡淡的傲气。

  “对啊,世子爷,您就站一站,让奴婢把差事给办了。”厉德安过来之前一听到王太后的口气,就觉得杜玉楼怕是惹怒了王太后。此时再一看到寿章长公主急于让杜玉楼出宫,就更觉不对了。可不管如何,正如杜玉楼刻意提醒的那样,他是王太后的亲外孙,寿章长公主还在这儿立着,事情没弄明白之前,他是绝不敢贸然得罪杜玉楼的。

  寿章长公主见着眼前这一副情景,心知要让杜玉楼出宫已然不行了,有些担忧的捏了捏杜玉楼的手。

  察觉到寿章长公主手心中的湿汗,杜玉楼安抚的拍了拍寿章长公主的手,一面跟在厉德安身后走,一面轻声道:“母亲放心,不会有事。”说话的时候,他眼尾的余光却一直落在了身后跟着的两个老太监身上。

  等见到王太后,寿章长公主就抢先一步过去嗔道:“母后,我正要叫玉楼出宫办事,厉德安这奴才非把他叫过来……”

  “玉楼,你把这酒喝了。”王太后没有理会寿章长公主撒娇的话,眼皮一掀,指了指放在床前一张小几的酒。

  寝殿中一时落针可闻。

  寿章长公主最先反应过来,她上去就把酒杯给打翻了,嘶声喊道:“母后,您这是做什么!”

  王太后猛然从床上坐起,劈头就给了寿章长公主一个耳光,暴怒道:“哀家要问你们母子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关心,儿子今天要好些了,中药来得慢,再过两天应该能彻底好了。孩子是父母的债,现在才能体会到父母养育我们的心情。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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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拔剑

      寿章长公主出生之时,文宗尚在。彼时文宗对王太后这个儿媳不满,对先帝这个儿子由此也有些失望,曾动过废太子之意。然而自高宗以后的子孙,便个个生来体弱,到了先帝那一辈,先帝比之常人算是羸弱,然而在文宗诸子中,已经算是康健。再有先帝品性仁厚,在朝野内外一直颇受赞誉,更为嫡出。太子无罪而更换,是动摇国本的大事。是以文宗一直下不了决心,直到王太后怀孕,虽说生下的是一个女儿,可文宗再看看其余几个有些本事的儿子至今膝下还荒凉,又想到前一个太子妃从未有过身孕,到底还是妥协了,自此后对王太后观感好转了许多。

      因而寿章长公主不仅是大燕的嫡长女,更是先帝与王太后情谊最浓,互相扶持之时降生的福星。对先帝而言,昭帝是他重要的儿子,寿章长公主却是他由心宠爱的女儿。王太后更是对寿章长公主视若明珠。寿章长公主自小一应起居便视如皇子,宫里宫外,无人敢违背她的意思。

      她从未想到,有一日会被王太后当着宫婢的面前打了一巴掌。她愣愣的捂着脸,半晌没有说话。

      内殿中的宫人们,早在见到这一巴掌落下来时就统统跪了下去。

      杜玉楼箭步上前把寿章长公主护在了身后,他双眼中此时满是冷意,“外祖母不过是要我喝一杯酒,何必迁怒母亲,我喝便是了。”

      “不要!”寿章长公主尖叫一声,把杜玉楼拿在手里的酒壶抢过来砸在了地上。美酒泄了一地,散发出浓浓的酒香。

      “母后,您放过玉楼罢,他是您的亲外孙啊,您怎能如此狠心!”寿章长公主扑倒在王太后床前泪如雨下的求王太后收回成命,却没注意到杜玉楼眼底的一丝懊恼。

      王太后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女儿,又将目光移向杜玉楼,忽然仰天笑了两声,恨恨道:“哀家原本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她一扫地上的酒壶和酒杯,发狠道:“厉德安,去把日月壶拿上来!”

      “太后……”跪在地上的厉德安这一次是真的声音发颤了。日月壶那是什么东西,一面是月,一面是日。日是阳关路,月是黄泉水。一面毒酒一面美酒。这东西,自太祖开始便是宫中赐给那些欲除之而又不舍的罪臣所用,有时候也会被皇上赐给后宫得宠过的妃嫔。挑中日字头那边的酒,就逃出生天,只受活罪,挑中月子头的,一杯毒酒下去,无声无息就能见了阎王。

      这是赌命!

      厉德安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太后息怒,太后息怒。”他虽说不知道杜玉楼如何得罪了太后娘娘,都要赐日月壶了。可到底是亲外孙,他这会儿麻溜的把东西拿来了,真要是人喝了没了,往后太后后悔,自己只怕要被活活磋磨死。

      王太后目光一直锁在杜玉楼身上,见着杜玉楼岿然不动的模样,更是暴跳如雷,连连拍了几下床榻怒道:“连你也不听哀家的话了!”

      厉德安看出太后动了真怒,不敢再求,哭丧着脸小心翼翼的掰开哭叫的寿章长公主的手,带着人磨磨蹭蹭的去拿日月壶。

      寿章长公主早就见过无数次王太后用日月壶将后宫里的人置诸死地,如何会不明白其中含义。当年,她还曾用日月壶逼宋玉梳做过选择。可宋玉梳死里逃生了,她的玉楼呢,会受上天眷顾还是因她做得孽被嫡亲的外祖母赐死?

      寿章长公主脑子一片混沌,完全只能凭着本能行事,她疯狂在地上磕头,见王太后始终不为所动。绝望之下,她推开杜玉楼上来搀扶的手,将他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

      入宫之人本要解下兵器,然而杜玉楼身为左卫军都督,又是王太后的亲外孙,以前一直被王太后倚重,他从来都是身带佩剑直入宫门,并无阻拦,谁想这把锋利的剑却被寿章长公主夺了过去。

      “母亲……”

      “丽质……”

      她这样的举动,不仅是杜玉楼,就是王太后都给惊住了。外孙是杜家的血脉,既然背叛自己,也没什么舍不得。可女儿是自己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是自己和先帝的骨血混在一起所生。王太后眼看寿章长公主提着剑傻呆呆的模样,心痛又心怒,迭声道:“寿章,快把剑放下。”又呵斥宫人们,“都是死人,还不把剑夺过来。”

      没有王太后的令,宫人们是绝不敢贸贸然就叫侍卫进来的。这时候也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着头皮要上前去夺寿章长公主手中剑。

      谁知大家都以为寿章长公主是要自尽相要挟的时候,寿章长公主忽然倾身上前,趁众人不注意,挟持了床上的王太后。

      “母亲……”

      “丽质……”

      “太后娘娘……”

      王太后看着停在喉间的长剑,简直不敢相信的眼睛,她两腮的肉剧烈的抖动了两下,颤声道:“丽质,你就是这样对母后的?”

      寿章长公主右手抖了两下,泪水簌簌而落,却慢慢攥紧了手中的剑柄,左手沉沉的压在了王太后的肩膀上,防止王太后突然发力挣脱出去。她吸了吸气,对正要说话的杜玉楼使了个眼色,尔后哀声道:“母后,从小到大,丽质便是您一身抚育成人,丽质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明白您的性情。您要做的事情,这世上没人能阻止,我也不行。就算我今日死在您眼前,也拦不了您对玉楼的杀心。”

      王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冷冷道:“哀家不该杀他么。哀家这些年对他如何,他又是如何回报哀家。既如此,就休怪哀家无情。他是你的儿子,哀家这个做母后,便给他一条活路,若非如此,哀家何必赐他日月壶。”

      “母后若赐给别人,儿臣以为他们该当谢恩,可玉楼是儿臣的骨肉!”寿章长公主攥了攥剑柄,脸上出乎预料的平静下来,“母后,您能为六弟做的事情,儿臣为了玉楼,可以做得更多更狠。”

      这一句话说的王太后心口一痛,她来不及回话,就听见殿中传来一声脆响。

      厉德安带着人实在磨蹭不下去了,这才慢悠悠带着日月壶回来,谁知一进内殿就看到寿章长公主把剑架在王太后脖子上,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身子往前一摔,扶着门框就尖着嗓子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他这一喊,即便杜玉楼飞快过去堵住了他嘴,王太后有心想要呵斥也来不及了。守护在永宁宫外的侍卫,如洪水一般滔滔涌入。见到内殿中的情景,哪怕挟持王太后的人是寿章长公主,也齐刷刷拔出了长剑。

      杜玉楼此时才是真的心急如焚。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到如此地步。行刺太后,即便是长公主之尊,只怕也难逃一死。可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杜玉楼心中一横,就要与禁卫军动手……

      “玉楼!”寿章长公主叫住杜玉楼,目光掠过殿中严阵以待的侍卫,淡淡的笑了,她弯腰伏在王太后耳边轻声道:“母后,您放过玉楼罢。”

      听出她声音中微带笑意,王太后心里怒火陡燃,冷酷的拒绝了,“丽质,你此时已是自身难保。你在永宁宫中对哀家动手,连哀家都保不住你。”

      寿章长公主闻言笑意更深,淡淡道:“母后,儿臣对您用了剑,便再无面目活在这世上。可您别忘了,六弟的事情……”

      王太后心中一跳,“你此话何意。”

      “母后放心,儿臣并无旁的意思。只是母后当日告诉儿臣六弟之事后,儿臣心中郁郁,便将此事告诉了一个心腹之人,还给他留了一封书信。母后,儿臣是长公主,即便今日在永宁宫中对您用了剑,死前想捎个口信仍旧不难。”寿章长公主看着王太后阴云密布的脸色,忍住眼角的酸意,轻声道:“母后,您放过玉楼,儿臣便将六弟的事情带到黄泉之下。”

      王太后当日告诉寿章长公主换子一事,本是为了安抚女儿,也是找个人分担这么多年的压在心头的秘密。可她从未想过,一直毫无心机的女儿,居然会早早的就把这件事当做了一个把柄,她气的浑身发抖,怒道:“哀家答应了你,你就会信哀家?”

      “母后用父皇立个誓罢。”寿章长公主淡淡道:“母后,儿臣知道这辈子除了权势,您最在乎的人不是六弟,不是儿臣,而是父皇。无论您心中说了多少怨憎之言,可您死后,必然是一心想要与父皇合葬,期盼来世之缘。您今日就给儿臣立誓,若儿臣死后,您对玉楼动手,则与父皇永世姻缘相隔。”

      王太后唇瓣颤抖了几下,不顾脖子上被拉出一道血痕,喃喃望着寿章长公主道:“你竟如此诅咒母后!”

      寿章长公主别开眼,手上却越发用劲,她感觉到王太后脖子上的血一滴滴落在手背上烧灼着皮肉,也烫痛了她的心,疼的她浑身打哆嗦,可她仍旧没有松口,“母后,您立誓罢,否则儿臣即便下了黄泉,也要先找到父皇把六弟的事情告诉他,让他不要在九泉之下空等您了。”

      “够了!”王太后忽然语调提高,一声咆哮引得周围的侍卫都不着痕迹又近了几步。然而她很快就压低嗓音,用只与寿章长公主和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立了誓,“哀家答应你,若日后再与玉楼和玉华计较,便与你父皇永世相隔,永无善终!”

      作者有话要说:预计后天应该能恢复正常更新了,先给大家说一下,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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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情蕭寻得一处温泉,邀好友共沐,获得6点福缘。
第104章 洛水

      漆黑夜色中,一*的水声分外清晰。赵安放掉手中的信鸽,来到二楼船舱,快步推开舱门走了进去。

      “少爷,京里来消息了。”

      李廷恩放下手中的玉管笔,接过赵安递上的纸条一看,脸上瞬间就有了变化。他知道赵安必然尚未看过,看过了就给了赵安。

      待看清楚上面的字,赵安也有一会儿没有回神,许久方唏嘘了一句,“.亲生母女,不过如此。”他问李廷恩,“少爷,寿章长公主崩逝,咱们要不要回京。”

      李廷恩摇头,“不必。杜玉楼既然走了这条路,他心里就早有所料。寿章长公主此时死在永宁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赵安摸了摸下巴,“何家这会儿怕也收到消息了。”说着他嘿嘿笑,“这一路上动手的人,都是些酒囊饭袋,只怕永宁宫那头,已经没人了。”

      “不要小觑了太后。”李廷恩笑道:“我一直想不明白,当年皇上年岁尚幼,太后一手掌控朝政,为何还要费尽心机侵吞这笔饷银。想不明白这个,我心中便惴惴难安。”

      这种事情,赵安就更不明白了。听李廷恩说这个,他只能沉默,此时虎卫从外头进来,还压着个人。

      “少爷,问过话了,是何家的人。”虎卫一抬手,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侄儿便将手里揪着的人胳膊一拧一推。那人惨叫两声,扑到在李廷恩面前。

      “李大人,李大人,小的可没有坏心思,只是家里的老爷知道李大人路过洛水,这才让小的过来给您送上些薄礼。”那人一跪在地上,顾不得喊痛,砰砰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喊起了冤。

      “小子,老实些。”看他一边磕头一边往李廷恩跟前蹿,虎卫的大侄儿虎大头在背后就踹了一脚,让他跌了个狗吃屎。

      这一脚直接踢得那人喉头一甜,差点吐血。

      见对方一脸惶惶,李廷恩微微笑道:“何大人怎知本官是路过洛水?”

      那人一下卡了壳。

      李廷恩端起茶盅轻轻一吹,声音有些发凉,“看样子,何大人不希望本官在洛水长居。”

      那人登时骇了一跳,急忙道:“不,不,老爷,老爷是怕耽搁李大人您的差事。”

      对这下人的话,李廷恩不置可否,他侧过身问虎卫,“送了什么?”

      虎卫把早先从这下人身上搜出来的礼单子呈了上去。

      李廷恩随手一翻,发现上面单是歌姬便有二十名,其余的还有舞姬,戏子,琴女等等不一而足,整整七十名各有所长的美人过来才是一些金玉书画,唇角就轻轻弯了起来。

      看样子,这是打算用美人计。可惜了,如今的洛水何氏与当年的洛水宋氏,皆是被洛水养育而出,然而二者区别何止天差地远。

      底蕴,是无法用任何东西去添补的。

      他将礼单随手扔在桌上,淡淡道:“跟过来的船有多少?”

      “三艘乌蓬小船。”

      “先把人看住,明日天色一亮,本官再去还礼。”

      听到李廷恩冷冰冰的语调,那下人吓得打了一个哆嗦,苦着一张脸被人带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李廷恩就带着礼物与下人和数十名美人大张旗鼓的登门拜访了如今居住在洛水边上的何氏。

      何大老爷正在喝鱼片粥。

      新鲜的银鳞鱼,被渔民捞起来就送到何家,灶下的师傅们小心翼翼的把泛着香气的鱼肉片下来,一片片近乎透明的鱼肉在滚粥中一过,就卷成了一团儿。加上一些事先熬好的汤汁泡一泡,和碧玉米煮成的粥混合在一起,那股浓香,可以从灶下弥漫到整个何氏大宅。

      何大老爷吃了两口,正觉得胃里暖洋洋的,想叫人打赏厨子的时候,就被大管家匆匆报上来的消息扰了胃口。

      “何益太没用了,打发到百果园去罢。”

      大管家提心吊胆的应了声是,一点都不敢为自己的大儿子求情,好歹如今还能去管管百果园,虽说是份闲差。可大老爷的脾气,要是自己多嘴,只怕全家老小都有可能被卖给蛮子。这家里,总管这差事一年换个三两回都是不稀罕。

      何大老爷不满意的接过丫鬟递上的金丝绣画眉丝帕擦了擦嘴,眉眼耷拉着扶上丫鬟们柔若无骨的手站起来,肚子上的肉颤了两下,不悦的道:“走罢,去瞧瞧这位李大人,看看皇上的宠臣到底有多大的威风。”

      何大老爷脸上的不悦在跨过门槛,看到李廷恩背影的时候就变成了一脸笑容。

      一进门,他就笑的浑身上下的肉都在颤,“李大人。”

      李廷恩正欣赏墙上的一副四美图。若他没有看错,这应当是五百年前的丹青圣手李道彦所做。李道彦擅画山川秀色,美人图更是一绝。即便是皇宫之中,李道彦的美人图也是寥寥,没想到在何氏的大宅中,竟能在待客的厅堂看到一副其中的上品。

      何氏之富,窥一斑可见全豹。

      听到何大老爷的小声,李廷恩心中一哂,转过身恭敬的行礼,“何大人。”

      按品级,何大老爷是正三品,在李廷恩之上。不过何大老爷是虚职,李廷恩是实缺。再有李廷恩是天子宠臣,这一次出京,虽说先前不闻风雨,一路行来的半个月中,却是雷厉风行,挂着天子钦差的名头。他若不愿给人行礼,即便是正二品的都督,也对他无可奈何。

      此时李廷恩的一躬身,让何大老爷脸上的笑意都真了几分。看到李廷恩谦逊的态度,他拍了拍肚子,笑道:“李大人身负钦差之名,怎可给本官行礼。”他亲自上前把李廷恩虚扶起来,看了座。

      一坐下,何大老爷便直言问李廷恩可是昨晚派过去的人服侍的不周到。

      对何大老爷毫不掩饰的态度,李廷恩有些意外,同时又更清晰的认识到了洛水何氏行事的张狂。难怪会与王太后混在一起,即便何氏不是王太后生母的娘家,只怕最终还是选择站在王太后一面。只是若无王太后,谁又会去认识一个不过百年时光的何氏。

      李廷恩放下茶盅,笑道:“无功不受禄,下官身负皇命,自当尽心竭力位皇上效忠。美人虽好,下官此时却无福消受啊。”

      “嗳……”何大老爷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人是我送的,你尽管大大方方的带走,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送的便是了。洛水何氏这张脸,还有点用处。”

      李廷恩笑了笑,低头喝茶,片刻后抬头对上何大老爷有些不悦的目光,欠身道:“既如此,下官就多谢大人厚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才对!”何大老爷一拍巴掌,暗示的看着李廷恩,“堂堂探花郎,正是风流少年之时,该当留些美谈才是。”说着他嘿嘿笑,“过几日便是百花节,等晚上洛水燃起彩灯,本官叫两个族中的子弟,带你去好好逛逛。”

      李廷恩露出一副感兴趣的神色,“那就多谢大人了。”

      “没事,没事,你就放心在这里多停几天。”何大老爷一脸笑。心中却暗暗撇了撇嘴,吹得跟天上的神仙一样,到了自己的手里,还不是一样轻轻就搓圆揉扁了。年轻俊俏的少年郎,哪有不爱美人的。不过是做做样子,你送一送,他推一推,你再坚持要送,人家才好顺水推舟的收下嘛。这世道,谁不是如此,谁还能坦荡荡的说我好美人不成?前头那些碰了壁的,都是些蠢材!

      何大老爷又与李廷恩虚虚应付了两句,吃过一顿酒席,这才叫嫡长孙亲自把李廷恩送出了宅子。

      一回到船上,洗了把脸,就把李老三叫了过来。

      李老三上来就道:“少爷,都打听出来了。何大老爷虽是族长,一般的内务却是被何二老爷把在手里,不过何大老爷做主,何二老爷从不敢多言。”

      李廷恩嗯了一声,“何二老爷是庶出罢。”

      “是。”李老三肯定的点了点头,“何二老爷比何大老爷还大了两岁。不过何二老爷是何老夫人陪房的丫鬟所出,生下来后一直没上族谱,等何大老爷出生,这才一起在族谱上记了名。不过何大老爷先记名,何二老爷干脆就记在了后头,成了二老爷。何大老爷膝下有两个嫡子,只有长子生了长孙,其余的全是庶出。何二老爷膝下却有六名嫡子,生了十三名嫡孙,二房的子孙都纳妾收通房,只是一个庶出的姑娘都没有。”

      站在边上的虎卫闻言就搓了搓牙花子,“了不得。这何二老爷看样子才是一头虎啊。那何大老爷,只怕是吃成猪了。”

      李廷恩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不管是猪是虎,只要为咱们所用,就可以先把他的肉给留下来。”

      赵安拱了拱手,“少爷的意思,咱们先动长房,还是二房?”

      “不必找长房了,就找二房罢。”李廷恩淡淡的吩咐李老三,“去把二房的详细情形打听出来。”

      李老三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道:“少爷,小的琢磨着,只怕长房那头更容易说动些。”

      底下的下人愿意动心思,哪怕是错的,李廷恩也不会立时就劈头盖脸一顿骂,他需要认真执行命令不假思索的人,也需要能独当一面灵活思索的人,他就给李老三解释了一句,“张扬自傲者,目中无人,不易威吓。心计多思者,自私自利,反易蛊惑。”

      李老三在心里品了品这话,心悦诚服的给李廷恩行礼退下去办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恢复正常更新,儿子终于好了,哇咔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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