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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情蕭

[推荐书籍] [穿越┊重生] 《重生农门骄》作者:一手消息——JJ男主文  [复制链接]

第120章 过度

      林氏盘膝坐在屋里临窗的榻上,看着丫鬟们收拾东西。

      有小丫鬟捧了衣裳上来,“太太,您瞧瞧这个……”

      林氏看一眼,有些怏怏的叫人重新拿下去,“都是前年做得衣服,廷恩又长了个头,收着罢。”说完这一句看着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全是上等林江云罗缎做出来的衣裳,又觉得一直搁在箱底有些浪费,想了想补了一句,“放到上头,等过几日有亲戚来看哪个合适就挑出来送出去。”

      丫鬟听了都有些心痛,林江云罗缎,可是上百两银子一匹。但这种料子,赏给下人穿是万万不行的,不是舍不得,而是下人穿了要逾制。

      在有规矩的人家里,让下人穿的花团锦簇,穿金戴银,叫外人看起来主子奴才分不清楚,那不叫有体面,连下人都比别人家的主子穿得好,而是叫没分寸,一点体统都不懂。以前林氏吃过亏,怜惜底下的丫鬟们,金银珠玉首饰看着哪个喜欢就赏出去,结果那些丫鬟们一戴,外头的人的确认为李家是富贵了,却在背后说李家根基浅,上下都没有规矩,主子跟奴才穿一样的衣裳。自那以后,林氏从不拿家里的人衣裳首饰赏给下人,都拿去送上门打秋风的亲戚。

      丫鬟心痛的又看了两眼,才将衣裳捧回去。

      林氏还在和李二柱絮叨,“年年在家给他做新衣裳,从来就没穿上过,都在外头,一回来见一面,个子又长了。”

      李二柱捋了捋胡须,打哈哈道:“二十还要往上窜一窜,你往后给他做衣裳,就往长里做,做好了就叫人送去,不要搁在箱子里,咱们家如今不缺送东西的人。”

      林氏嗯了一声,外头就要丫鬟进来,“二老爷,二太太,大少爷来给你们请安了。”

      丫鬟虽说是照理报一声,却已经掀了帘子,把李廷恩给迎了进来。

      李廷恩进来行过礼,先看李二柱的腿,检视过无事之后,就道:“找钟道长算过日子,明日便启程。”

      林氏心里有些舍不得,可也知道李廷恩入京是正事,那是朝廷看重,她不敢说什么,只是目光在李廷恩身上流连了又流连,末了才叹道:“翠翠成亲,你是赶不上了。”

      李廷恩含笑沉吟了一番,想到李珏宁对林翠翠的赞不绝口,端着茶道:“让人开了库房,取几颗石榴石出来,给表妹镶到凤冠上。”

      林氏吃了一惊,忙推拒道:“这可不行,哪里能用石榴石给她打凤冠,叫人多称几两金子就是了。”

      以前林氏对这些珠玉宝石是半点都不懂,如今也通了许多了。至少她知道,上等的石榴石,少说也要二百两左右一颗,真要镶到凤冠上,至少得六七颗,那就是一千多两银子,她给林翠翠准备的嫁妆一共才值两千两银子。

      “不能用这个,当初翠翠她们成亲,也就用了石榴石,草儿她们后头用的是丹红石,为这个……”林氏睃了一眼李二柱,低声道:“总之不成。”

      李廷恩知道林氏是顾忌家里人说闲话,以前要顾及,如今家斗分了,顾忌做什么?他的银子,他想如何用就如何用,他的宝石,想给谁做凤冠就给谁做凤冠。

      他不当一回事的微笑道:“表妹一直承欢您膝下,也算是尽了孝心。家里如今不缺这个银子,不过是几颗石榴石罢了,尽管用就是。说起来,民间女子,一辈子也就这一回能戴一次凤冠,总要做好些。就算是我不能送表妹出嫁的赔礼罢。”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氏也不好拒绝了,她忧郁的看了一眼李二柱,见对方脸上没有明显反对的神色,最终还是拍板决定收下。虽说她先前一直推拒,可见到嬷嬷们从库房里取出来的宝石时,脸上还是带着明显的喜色,挑拣起来自然格外用心。

      看到林氏欢喜,李廷恩心里松了一口气,陪着夫妻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晚上一家人用过饭,这才回屋歇息。

      第二日一早,李廷恩就在一大家子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上了马车。

      出了河南府城,到了挨着的天池县境内,已是黄昏,李廷恩叫人找了家客栈住下。

      客栈的掌柜眼睛利的很,虽说李廷恩一行人衣饰并不如何华贵,马车外头也不打眼,可仅仅看着拉车的四匹骏马,掌柜就知道这一行人是不缺银子的。赶紧叫了小二上来逢迎,又让人好茶好酒好菜的赶紧都准备起来。

      果不其然,从平一上来就给小二丢了一百两的银票,把客栈整个给包了下来。

      李廷恩坐在屋中沐浴过后,从平从外头进来低声道:“少爷,后面人还缀着。”

      李廷恩手里拿着书邪医在床头,翻过一页淡淡道:“叫两个人去看看。”

      从平就道:“赵叔说有三路人。”

      三路人,这倒真是有意思,除了昭帝,除了王太后,还有一路又是谁的?

      李廷恩随手将书一丢,“派人打探一番,捉一路人过来。”

      从平应了是,瞧瞧出去。

      等李廷恩用过晚饭,客栈的人都入梦之后,护卫们悄悄从后门用麻布袋子装了两个人到李廷恩的屋子里。

      麻布袋子一摘,两个人见到光亮看到面前的人是李廷恩之后,就开始拼命的磕头,挣扎着想要说话。

      李廷恩坐在桌边,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扫视过一回,叫人取了他们口中塞着的布。

      “见过李大人。”

      李廷恩没有理会两人的恭敬,只是漠然的道了一句,“你们是谁的手下?”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高个子的就苦笑道:“小人也没想到,才跟了这一日,就被李大人给捉住了。”

      李廷恩不想听这些感叹的话,目光落在眼前跳动的烛火上,看起来似乎是漫不经心一样。

      边上一名叫虎狼的护卫,阴阴一笑,不等李廷恩吩咐,抬手就在高个子的背后轻轻一点,另外一个叫虎狈的护卫,颇有先见之明的同时卸了对方的下颚,将他的惨呼声都给堵回了嗓子眼。

      作者有话要说:短小君,今天烧灵回来的太晚了,明天我回家休息一下,估计还是更不了多少,后天就可以发威了。。。。大家将就一下吧,真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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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细作

       边上另一个矮个子的,见同伴给如此对待,肩头一耸欲要起身将同伴给救出来。

       他的动作快,边上站着的赵安比他的动作更快,抢上前就给了一记窝心脚。不等他身体被撞到门上发出响声,赵安已经步履轻快的又窜到他背后,手上一用力,就将他自半空推送到了李廷恩面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矮个子只觉得背上和前胸都一阵钻心的痛,手撑在地上喉头一甜,就吐出两口淤血。

       被这样一顿杀威棒打下来,两个人再是不老实,也不得不老实了。他们都是懂规矩的人,见到李廷恩从头至尾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就知碰到了练家子,自行忍住了痛楚,没有试图发出任何一点声响连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们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的。

       见他们老实了,李廷恩这才放下手中的书,目光从两人面上一掠而过,对赵安他们使了眼色。

       会意的赵安几人就在两人背后揉按了两下,将先前卸掉的下巴给接上,然而退到了一边。

       李廷恩将书一丢,静待两人咳嗽完毕才道:“你们是谁的人?”

       依旧是高个子的先说话,不过他这才不敢再打马虎眼拖延时日的,,头抵在地上恭恭敬敬的颤声道:“李大人,小人是奉家主宋祁澜之命前来护送李大人入京的。”

       “宋祁澜……”李廷恩手在下巴上轻轻一抚,眼中兴起几点玩味。

       这个答案,若说出乎意料,也并非太意外,若说在意料之中,他的确没想到宋祁澜会单独派人前来。

       不过要说护送自己入京……

       李廷恩嗤了一声,“宋大人如今在京中威风赫赫啊。”

       两名伏在地上的人,听到李廷恩这句话,心胆俱颤,原先出京时听了满腹宋祁澜交待的话,又在心里默念过多次,以为遇到李廷恩都能对答如流的盘算就再也打不响了。

       心狠的世家公子见得多,但心狠到面对血水脏污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的人毕竟是少。

       人既然已经捉来了,李廷恩问过来历之后,就能弄清楚另外两路的来处。他叫人把这两个人押到偏房里好好看管,又叫人给他们上药。

       “宋公子送来的护卫,好好看着,不得有一丝懈怠,否则入了京,本官再无颜面见宋公子。”

       虎狈几个嘻嘻哈哈的笑,像是拎鸡一样揪着两人后领就把人给托了起来,嘴上还道:“少爷放心,咱们一定保证他们毫毛不损的进京见宋公子。”

       这一番对答把还在咳血的两人说的面无人色,又羞又愧又恼。

       出师不利就不说了,被人抓住说是来护送人入京的,到头来要人家的护卫来保证安全,回去到了家主面前,如何还能交差?唯我独尊之二止干戈

       两人一丝精气神儿都没有的被押出去。

       须臾虎狈他们又嬉笑着回来,见到李廷恩就带着点嘲讽的道:“少爷,这是两个没卵子的,见了咱们的人,只差没跪在地上磕头。”

       赵安不知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道:“宋氏大不如前。”

       李廷恩手指悠闲的翻过一页书,淡淡道:“宋氏已无,宋祁澜手中能用的人,也不过是近两年搜罗起来的游侠罢了。”

       若在之前,宋氏哪怕根基毁掉,只要传承不失,照样能幸存出来几个累世相传的死士。可宋氏当初被王太后辣手夷三族,并且将男丁杀了个干干净净,就算宋氏有下人,没有主子,这些下人也就散了。而宋祁澜,当初只是个孩童,又隐姓埋名顶着别人的身份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手底下人能用的人,比自己还要少得多。自己有来自世家的鼎力相助,而宋祁澜,注定只能是孤军奋战。就算宋氏洗去污名,沾上一个外戚,勋贵世家,是要避而远之的。

       李廷恩脑子里转了一番,叫人拿了笔墨上来写了一封信送到京中去。

       “让人抢在咱们入京前交到沈闻香手上。”

       赵安看着挑出来送信的护卫的背影,沉吟片刻才道:“少爷是疑心沈闻香和宋祁澜之间有了裂隙。”

       “从未联手过,又何来裂隙。”李廷恩看似神情愉悦的回了这么一句,眼底却藏起了一丝锋锐。

       沈闻香不将宋祁澜看在眼里,不知道会不会将自己当做对手?

       ----------------------------------------------------

       此时的京城,依旧寒冷,各处坊市的店铺之上,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残雪。

       昨夜又下了一场下雪,今早起来,虽说雪未没膝,依旧出行不便,一大早开了门,掌柜们就张罗着叫人搬梯子来,叫身手麻利的伙计上去将屋顶的雪给撒干净,不能等到越积越多,否则一夜大雪下来,房子都要被压垮。

       出宫办事的张贵双手严严实实的拢在袖子里,掀开轿帘朝外头一望,嘴巴一张就是一团白气,他喉头咕隆两声,骂了几句娘,接着就催外面抬轿子的轿夫快一些。

       轿夫们当然知道这是一个宫里的公公,他们又是做苦力活的人,不管张贵骂的多难听,脚下手上都不敢有一丝松懈,唯恐闪了神儿滑一跤,自己摔着不算什么,摔着宫里的公公,那就是灭门的大祸。

       张贵嘴里骂的欢,看着外面的轿夫一句话都不敢回,心里有小小的得意,他要的就是这样,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有一天像黄公公那样威风,出趟宫门就有马车备着,到处都是巴结的人,不用像自己,还得花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打赏银子才能坐个轿子到宫门口。

       轿夫们把张贵送到宫里太监宫女们才走的南直门,点头哈腰的恭送张贵进去,看着张贵骂骂咧咧的甩袖扬长而去,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丢下也不敢说,只是看人走得远了,才在嘴里呸一声,抬着轿子离开。良田秀舍

       一个面上有颗大黑痣的轿夫抬着轿子到八青街上就捂着肚子喊痛,要几个同伴先走。另三个轿夫今天晦气一大早就起来伺候了一个太监,又不能拿到银子,心情也都不好,只是问了一句,“老锤头,不是吃坏肚子了罢,你瞧你今早拿来的那面饼子,硬的就跟锤子一样。”

       老锤头本就生着一张皱巴巴的脸,此时做出一副苦相,叫其余的人都看不下去了,都催他赶紧找个地方蹲一蹲去,他们会把轿子抬回轿行。

       老锤头谢过两声,当着三人的面找了一家相熟的人家敲了门进去借茅房。

       不到片刻,小院的门重新打开,老锤头先探出头开了两圈,这才贴着墙根顺着路走到了这条巷子的深处,敲开了墙头处伸出两丛梅树枝桠的一个小院子的门。

       开门的是个粗手粗脚的妇人,她见是老锤头,二话不说一把就将人抓了进来。

       老锤头跟在她在院子里饶了两圈,才见到了一个坐在亭中赏梅观雪的年轻公子。

       公子一身微灰绣金团线的锦衣,披着黑顺发亮的貂裘,坐在亭中,周围两名如花似玉,着了豆绿色衣裳的婢女,见到老锤头进来,两名婢女眉头一簇,先叫亭子外候着的小丫鬟在老锤头身上仔仔细细的拍拂干净,这才叫老锤头进了门。

       老锤头不是头一次过来,知道规矩,被检视过之后,才入亭中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草民给世子爷请安,世子爷福运昌隆。”

       听着这个乱七八糟的请安,周围的丫鬟都要笑,万重文却伸出手,温和的道:“起来罢。”

       老锤头就起来垂着头赶紧将要回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草民是今早被轿行的管事派出去的,到了地头上才知道这是一个宫里的太监,草民留了些心眼,仔细打量过,不像是世子爷以前给草民看过的画像里头的一个,好在这公公一路上都在骂人,草民听了几耳朵,这才知道他是月华宫里,这就赶紧到这儿来试一试,好在世子爷今儿在。”老锤头是个粗人,一番话说得在心里掂量了又掂量,唯恐出来个市井上的混语污了面前贵人的耳朵。

       万重文听到这儿,慢慢放下手中的酒杯,拍拍手叫周围的丫鬟都退的远远的,倾身道:“你确定是月华宫中的人?”

       老锤头见万重文这幅郑重的姿态,心中有喜有忧,不敢耽搁的回,“回世子爷,草民听着,他就是月华宫没错。”

       “你今早是在何处接的人?”万重文沉吟了片刻,问了这么一句。

       老锤头更是没有一丝犹豫,“在白虎坊的三如街上。”

       “白虎坊的三如街……”万重文右手在左手腕的檀香珠上轻轻一抚,嘴角流露出一丝似冷且嘲的笑意,叫了个贴身的进来,指着老锤头吩咐道:“赏他五十两银子。”

       丫鬟笑吟吟的应了是,老锤头是大喜过望,咚的又跪在了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不朽武圣

       万重文让人将他扶起来,温声叮咛,“好好办事,将来再有功劳,照旧有赏,以后凡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你都盯仔细了。便有半丝把握,你也照旧到这里来回话。”说着又当着老锤头的面吩咐身边的丫鬟,“告诉赵九家的,以后老锤头过来,都赏他一桌酒菜。”

       这下老锤头更是磕头如捣蒜,直到被丫鬟领出去,还一个劲儿说世子爷是个如何如何的善心人。等到五十两轻飘飘的银票被拿在手里,老锤头只觉得手中如同捧了一个金凤凰,眼睛发直,两腿几乎是别着走出去的。

       丫鬟送过老锤头,回来继续给万重文斟酒,“世子,您还要继续用这样的人?”

       万重文微微一笑道:“这样的人,用起来才有大用处。”

       万重文不得不在心中再一次佩服一回李廷恩。

       以前他是从不屑用这些下里行市的人,哪怕万家产业遍天下,各行各业,只要万家想,都能找出一些拐弯抹角的关系出来。可以前,别说是万家,真正的大户人家,谁又会将底层这些脚夫挑夫都看在眼里,更别提叫他们到面前来说几句话了。即便不是挑剔如万重文,如岑子健这样从军中回来的国公府世子,与这些人,也是不屑为伍。

       万重文起意用老锤头这样的人,是听了李廷恩的主意。将这些最底下的蝼蚁之民用起来,就是成千上万个眼睛。

       不过万重文没想到的是,接二连三来找他报消息的,会是老锤头这样的轿夫,他以为至少该是几家酒楼里的管事们更踊跃。是管事们不愿动弹,还是见得更多怕沾关系,或是老锤头这样的人更缺银子?

       世事洞明皆是学问啊,师弟说的这一句话,果然不错。

       万重文在心里笑了一笑,将此时不要紧的烦恼丢在一边,专心想起了老锤头带来的消息。

       叫人备下纸墨他写了书信送出去后,他又叫人备下马车,让人立时就去果毅侯府。临行前,他有意问了妹妹安原县主的下落。

       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有一个壮起胆子上前道:“县主出宫后就一直住在桐花街的宅子里。”

       万重文面色先是有些发沉,接着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沐恩伯府在桐花街的宅子并不大,只是一个两进的小宅子,布置也不精美,常年只有几个家生子在那里看着,唯一取巧的在那里有几株玉蝶梅,每致隆冬,便开的芬芳雅致,别有一番味道。当年万重文一入京便花重金买下这宅子,与其说是买居所,不如说是买这几株玉蝶梅。

       然而,安原县主从来就不是一个爱赏梅的人。

       而桐花街的宅子,还有一个好处,它与果毅侯府,只有一盏茶的路程。

       想到安原县主对付华麟的痴情,再一想如今朝中的局势,万重文满腹赏景的心思全然不在,心中如压了一块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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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杀手

       万重文已经是果毅侯府的常客,他出手又大方,果毅侯府门房的下人远远一看到他的马车,都争相簇拥上来嘴里还个个都在说着好听的奉承话。

       今日的万重文无心应承,问清楚付华麟在府中后,便令随身的小厮给这些门房一人丢了块碎银。

       丫鬟将万重文引到了轩室喝茶,从轩室一眼望出去,就能看到正在演武场中练枪法的付华麟。

       半柱香后,付华麟收起长枪,来到轩室坐在万重文对面。

       万重文有些想问问他胞妹的事情,随即很快意识到此时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只好收拾起心中的愤愤,把老锤头来找他的事情给说了一遍,然后问,“你看如何?”

       付华麟面色端凝,“威国公府到底想做什么?”

       万重文哈的一声笑,“他们想要二皇子继位。”

       “皇上未过而立,二皇子还早得很。”付华麟毫不犹豫的就否定了。

       万重文在这件事上的看法却和付华麟并不一致。

       说直白些,付华麟是武人,信奉的是拳头更大,实力更大,而万重文是和生意人打交道的,一些弯弯绕,他比付华麟更清楚的多,他绝不相信这些日子威国公府到处上蹦下跳,大张旗鼓的笼络姻亲,就是为了等待仍是奶娃娃的二皇子慢慢张大。

       那样对威国公府来说,也着实动的太早了。

       万重文摩挲了两下下巴,惋惜道:“可惜弄不清楚后宫的事情,安原被老祖宗送了出来,否则还能打探到只言片语。”

       付华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骤然发声,“后宫之事,不要窥探。”

       “平日后宫之事当然不要窥探,可如今不是讲究这些规矩的时候!”万重文有些时候极其痛恨付华麟那副榆木疙瘩一样的脑子。谨守规矩当然好,若在以前,万家绝对是最守规矩的人家,然而此时,万家早已不能缩着脖子平稳呆在江北度日了。

       他倏的站起来,在轩室中绕了两圈,脸上全是愤怒,“沐恩伯府与果毅侯府,早已连到了一起,前有师父之仇,后有家族延续,付华麟,你要想清楚!”

       听见万重文的斥骂,付华麟动了动身子,许久才沉声道:“不要把安原扯进来。”

       “你是为了安原!”万重文吃了一惊,再看付华麟的脸色,明显有一抹淡淡的晕红,他看在眼中,却不知道该是喜是忧,那种滋味,如同喝了一杯上等的美酒,有些陶陶然,偏又酒劲过大,让额角有些发痛。

       他重新回位置上坐下,闷了一会儿才道:“廷恩突然进京,前有皇上着人宣旨,他必然是知道了什么大事,否则不会不顾朝野上下的议论。在他进京之前,我们得先探一探。”

       付华麟也不愿意等着李廷恩来再商议处置。

       事实上对他们而言,在私,李廷恩可以是挚友甚至可以亲如兄弟,然而在公,他们固然有利益联盟的地方,可他们也不会将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到李廷恩身上,他们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付华麟想了一想,就道:“威国公府尚未分家。”

       万重文猛的看向付华麟,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击掌道:“的确。”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两人都尚未开口,外面有小厮急匆匆的进来,迎面一见到万重文,脸上似乎就僵住了。

       万重文好笑的看着这个小厮,将挪揄的目光转到笔直了身躯坐在对面的付华麟身上。

       付华麟忽略掉万重文戏谑的眼神,问那名小厮,“何事?”

       小厮看看万重文,再看看付华麟,无奈的硬着头皮道:“安原县主来了。”

       付华麟平静如故,万重文左眉梢却重重的一挑,见付华麟似乎根本就没有解释的意思,只能咽下这一口气,喧宾夺主的让小厮赶紧去把妹妹请进来。

       “你们果毅侯府就是这样待客的,来了客人,还如此怠慢。”

       小厮不敢动,直到付华麟点了点头,这才扭身出去抹了一把汗把安原县主请进来。

       安原县主在外头似乎就知道万重文在这儿,一进门先给万重文请了个安,不等万重文开口教训她,就把轩室内服侍的丫鬟给喝退吃去,关了门坐到两人中间。

       见安原县主熟门熟路的架势,万重文眼波一闪,没有出声。

       安原县主才一坐定就道:“二皇子出事了。”

       万重文和付华麟齐齐将目光落在安原县主身上。

       安原县主眼神从付华麟脸上轻轻掠过,快言快语的道:“陈贵妃想要给皇长子下毒,宋容华棋高一手,把下了药的补品换给了二皇子的乳母服下,二皇子先得了小儿惊风之症,此时又中了毒,只怕拖延不了几日。”

       万重文与付华麟没想到安原县主带来的竟是这样一个消息,两人齐齐大骇。哪怕是镇静如付华麟,面上也难得的流露出了一抹震惊之色。

       万重失手打翻了边上的茶盏,诧异道:“怎会如此?”

       安原县主摇了摇头,目中也有几丝不解,“我也不知宋容华是如何换了补汤。”

       天子娶后纳妃就是为了绵延子嗣,妃嫔诞育子嗣后自然不能让其自行哺乳,以免耽误侍奉天子后再度有孕。不过皇子公主身份贵重,能做他们的乳母,都要经过少府寺千挑万选,更别提妃嫔们以及身后的家族往往会在许久之前便要自行筛选,忠心是绝不容置疑的。

       而乳母哺乳的一段时间内,她们入口的吃食,身上穿的意料,所用的熏香,照样要经过层层检查。光是一道补身的汤药,就要经过七八道查检,想要对乳母动手,必然要在后宫有非同一般的势力,叫所有人即便看出来来也能装作看不见才行。

       以陈贵妃目前在后宫的气焰想要不动声色的对皇长子动手脚尚且艰难无比,一个毫无根基的宋容华,居然能提前察觉陈贵妃要动手,还反过来把药喂到了二皇子乳母的嘴里,安原县主想一想,都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付华麟沉默片刻后问,“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万重文也打起了精神,消息的来源,很多时候比消息的本身更加重要。

       安原县主没有隐瞒,“是后宫的孙贵人。”她顿了顿见付华麟与万重文都是一副迷糊的模样,只得解释道:“孙贵人是宫女出身,被宠幸之后有孕晋为贵人,小产后便一直被冷落,住在月华宫后面的摘星楼中。陈贵妃入宫后常让她过去侍奉的,我在宫中陪伴姑祖母时,意外见过几次陈贵妃斥骂于她,便帮过她几回。这一次她无意中得知此事,心中惊惧,万般无奈跑到了姑祖母宫中,正好我今日入宫给姑祖母送梅花糕撞上了她。”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

       一个怯懦失宠的后宫小贵人,意外得知惊天秘密,不敢声张又没有靠山,就去找以前帮扶过自己的人。

       只是处处巧合,本身就透露着不寻常。

       万重文和付华麟对视一眼才道:“如今她人在何处?”

       “我让她换了宫女的衣裳,就呆在姑祖母身边侍奉不要出来。”安原县主有些无奈的道。

       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即便早已失宠,整日呆在摘星楼,然而后宫中不会缺少人能把这位孙贵人认出来,何况还有陈贵妃身边的人。不过太皇太妃地位超然,她所住的地方,就是王太后也不敢轻易叫人进去拿人,陈贵妃再如何嚣张跋扈,想要动到太皇太妃头上,也还缺乏一份胆量。

       这算是无奈之中的好办法。

       安原县主揉按了一下鬓角,神色略带一丝疲惫的道:“姑祖母尚且不知道此事,孙贵人告诉我,说陈贵妃正着人找太医为二皇子治病,她在月华宫中侍奉,听到黄胜仁在教训两个小太监,这才得知药给换了。”

       “黄胜仁可有察觉她在一旁。”付华麟言简意赅的问了一句。

       安原县主睃了他一眼,“她也不清楚,只是我观她形容,她慌慌张张离开,身上只怕掉了些东西。”

       后宫妃嫔身上能佩戴什么穿什么都是有制的,零碎的首饰物件只要有心思的人拿在手里一比对就能查清楚。尤其如今昭帝的后宫算得上十分空虚,贵人品级的更没有几个,还有两个住在挨着冷宫的瑶清宫中,绝不可能会有踏足月华宫的机会。是以安原县主打眼一看孙贵人身上缺了的首饰,心里的担忧就止都止不住,只得暂且安顿好了人,赶紧出宫来找付华麟。

       “先不管是真是假,既然她已经找了你,咱们就非得把人先保下来。”万重文蹙着眉头道。

       若事情是真的,二皇子一旦不治,以陈贵妃的性情和如今威国公府的情势,只怕他们会将一盆污水兜头泼过来,若事情是假的,孙贵人既然动了心思,放她出去乱说话更是遗祸无穷。

       付华麟眉心拢成一团,听完万重文的话道:“先让她住在太皇太妃宫中,我安排人,把黄胜仁设法弄出来问一问。”

       “这个时候动黄胜仁!”万重文与安原县主都齐齐骇了一跳,没想到付华麟平日办事严谨,此时却如此大胆。

       付华麟没有解释,只是看了一眼安原县主,起身道:“没有别的办法,先弄清楚事情真假再说。”说着他起身就开了门出去。

       他是右卫军都督,负责护卫宫廷,在宫中也有许多暗线人手,平日他是绝不会动用的,然而此时,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万重文看着付华麟远去的背影,再看到妹妹安原县主眼神流转如春水,不由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他动了右卫军,我们沐恩伯府也不能置身事外,安原,该是咱们用少府寺之时了。”

       安原县主骤然从一腔情潮中回过神,对上万重文目光,心神一凛。

       ------------------------------------------------------------------

       李廷恩一行人一路顶风冒雪的进京,半截儿遇到冻实了的冰面,就赶紧下来换快马,在距离京城只有半日路程的蓟县终于停下了脚步。

       蓟县县令武成文再三殷勤邀约,一定要让李廷恩在县衙中留宿一晚,说赶到京城也已是深夜,与其在城门外候着城门大开,不如就在蓟县歇歇脚。

       武成文乃是石定生徒孙,算起来也是李廷恩的师侄,盛情难却之下,李廷恩便没有拒绝,而是由着武成文安排妥当,跟着去了武成文备下的屋子歇息。

       晚上用饭的时候,武成文将自己的儿女叫来给李廷恩敬了酒。

       武成文算是青年得志,二十几许便中了进士,因有恩师的照拂,一开始便得了实缺,三年过后又调任到了蓟县。为这个,娶得亦是高门女,不过其妻高氏乃是承威伯庶弟嫡女。

       武成文年过三旬,膝下三子一女,三子皆是正妻所出,唯有一女,是高氏陪嫁所生。

       李廷恩挨个喝了他们敬上的酒,又送了一份礼,武成文还叫他们给李廷恩磕了头,这才叫他们退出去。

       一顿饭吃得酒酣耳热,晚上武成文亲自送了李廷恩回屋歇息,殷殷嘱咐下人们好生侍奉,这才回去。

       武家的管家恭送走武成文,这就过来殷勤探问李廷恩要不要泡个药浴,口中滔滔不绝的称赞,“这药浴的药材,都是咱们夫人精心挑拣的,用的是承威伯府不外传的方子,单为了咱们老爷每日公务辛劳,夫人这才每月拨出一大笔银子专门置办药材,老爷泡过后都道最是解乏,第二日起来便精神抖擞。”

       看他滔滔不绝的架势,就像是李廷恩若不选择泡一回药浴,就白在武家住了这么一回。

       从平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承威伯府也不过是先帝时靠着外戚晋身,还是先帝对慧文太子妃心中有愧,这才大肆厚待慧文太子妃的娘家人,连承威伯府这种慧文太子妃的母族都给封了一个爵位。说起来承威伯府数回去三代,也不过是地里刨食的老农罢了,能有什么了不起的秘方。要算累世相传的方子,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谁敢跟永溪石氏比肩?

       真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

       从平在心里骂了这么两句,看着李廷恩一直带着和煦的笑意,嘴上还得跟管家说瞎话应承过去,最后推辞不过,看李廷恩没有拒绝的意思,从平还是做主让武家这个能说会道的管家,抬了一桶药汤上来。

       从平拒绝了武家的丫鬟们来服侍,自己候在了门外。

       管家就叫了人端了两碟子蓟县当地的麻油鸡心上来,又令人上了一壶酒,招待从平在院子里喝几杯酒暖暖身子。

       从平看对方年岁不大,谈性倒高,就一直带着笑听他说话,一溜的全是吹嘘。

       什么少爷如何如何聪慧,姑娘如何如何温婉,夫人在蓟县城中又怎样受百姓爱戴,凡有大雪酷暑,百姓吃不上饭的时日,夫人就带着县丞夫人这些出城门外施粥,最后说到武成文身上,嘴上更是没了把门的,夸赞武成文这个年纪就是从六品的县令,将来封侯拜相都有可能。

       从平这回是从心里忍不住要发笑了。

       武成文这会儿做个京畿处的从六品县令,将来就要封侯拜相,那自家的少爷尚未束冠,又算什么?只怕连文曲星降世都说不过,那成妖孽了。

       管家一口气把夸赞的话说完,这才对上从平戏谑的眼神,回过神想到李廷恩的年纪,再想到今晚用饭时武成文亲自带着儿女给李廷恩敬酒磕头,这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讪讪的笑了笑,又给从平倒了一杯酒。

       从平当然也不会挑破这种没意思的事情,就装作不知,时不时还附和两句。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听到里头的动静,从平这就站起身,管家赶紧点了两个下人进去把浴桶给抬出来。

       从平大摇大摆走在前面,一开门就看到屋里的李廷恩倚在床边,闭了双目似乎是泡澡过后一身轻松,竟然睡沉了,连他进去都没有睁开眼。

       从平不得不小心谨慎的喊了一声,没想李廷恩眼帘都未动一下,唯有平稳的呼吸泄露出他此时尚且安好。

       可从平立时就觉得不对劲!

       他跟在李廷恩身边不是一日两日了,别说是这等危机四伏的出行时候,就是在家中,李廷恩也不是一个轻易会放下戒备之人,至少睡梦之时十分警醒。这已经成为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不是泡个药浴就能改变的。

       从平豁然一转身,正好对上那两个跟进来说要收拾浴桶的下人关了门。他先是一愣,继而暴喝出声,“你们想做什么!”

       此时管家圆乎乎的脸上先前看起来甚是可笑可亲的笑容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一抹森寒。管家眼神扫过床上的李廷恩,再落在从平没几两肉的胳膊和白皙的脸上,阴狠的笑了一笑,负手道:“从兄弟,你瞧瞧,是我叫人拿了你们主仆,还是你自个儿给李大人把胳膊腿给捆起来。”说着他嘿嘿笑道:“李大人养尊处优的,要是叫我们兄弟动手,只怕要留些不好看的东西下来!”

       从平神色一厉,怒声道:“你们竟敢如此,武成文好大的狗胆,行此欺师灭祖之事!”

       管家胖乎乎的圆脸上全是讽刺的笑容,全然没有先前说话时对武成文的恭敬了,而是不屑的撇了撇嘴道:“他算个什么东西,别说这宅子里的上上下下,就是每日升衙,他回来也得问咱们夫人拿主意。武成文,不过是咱们承威伯府养的一条狗!”

       “原来……”从平垂眸喃喃念了这么两字,再看管家已经面露不耐,带着两个身强体壮的下人手中拿着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两条粗绳慢慢逼近。

       管家口中还在振振有词,“从兄弟,咱们动手之前早就打听清楚,你不是有身手的人,李大人功夫倒不错,可惜了……”管家目光在依旧昏沉的李廷恩身上流连一边,嘴里啧啧有声。

       从平慢慢往后退,直到腰抵上了床边,这才不动了,护在李廷恩边上,他眼睛直转,似乎是想要看如何惊动赵安他们过来。

       管家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讽刺的道:“别动心眼子,老子吃过的盐比吃的粮米还多,咱们夫人早就算准了,你们不会防备石定生那老匹夫的徒子徒孙,让你们一路顺畅到了京城就该心满意足,那群护卫,用过咱们准备的断头饭,这会儿该顺顺当当上路了才是。”说着他似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得意的大笑道:“人人称赞的探花郎,没想到就是个绣花枕头,不是咱们夫人的对手。”

       “原来如此。”带笑的低沉声音在屋中响了起来。

       管家和两名手下得意的笑容立时就僵在了脸上,不敢置信的看向已经睁开眼坐起身含笑望过来的李廷恩。

       管家手抖如风中落叶,嗓子呜了半天方挤出一句话,“你怎会醒了?”

       李廷恩暗沉如海的眸子望过来,直叫管家打了个寒噤。看到管家如此举动,李廷恩只是笑了一笑,并未答话。

       从平神色轻松的给李廷恩倒了杯茶敬上,转身回了一句话,“你以为咱们少爷当真会用你那来路不明的药浴?”

       此时从平脸上早已没有先前的焦虑之色,而是换了悠闲戏谑的笑容。看到管家三人惶恐惧怕的神色,他犹如三伏天吃了一碗冰镇酸梅汤一般的爽快。

       简直是蠢材!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那高氏带着儿女出来敬酒之时,自己就觉得她不是个肯安分呆在后宅的妇人,没想到的当真如此,竟然还真以为是算无遗策的女神仙,把主意打到了少爷身上。难不成叫个这样的蠢货过来,就想着能三言两语把自己这些人都给哄晕了头,把少爷干脆利落的拿在手上。

       若是如此简单,自己这些人怎有颜面跟在少爷身侧,又怎有性命到了蓟县。

       从平心里腹诽了一通,上去就给早就吓软了腿的管家两脚,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这才打开门,把早就候在门外的赵安几人迎进来。

       赵安进来还不如何,等后头虎背熊腰的虎狈他们满脸带笑的一进屋子,管家三人就彻底软成了一滩烂泥。

       “少爷。”赵安三人进来先对李廷恩抱了抱拳。

       李廷恩端起茶轻轻吹了一吹,看到茶沫拂开这才品了一口,慢慢嗯了声。

       赵安上前一步道:“少爷,人已经带来了。”

       他们自管家进来后就悄悄候在了门外,等到管家吐口说是高氏吩咐,便径自去抓了高氏。

       蓟县县衙本就不大,何况是给县令家人住的地方。武成文手底下并无能人,住在县衙当然也安心,不会费尽心思再去招揽护院,值夜的捕快还住在前头。赵安他们没有半丝惊动的就把高氏带了出来,顺道押了两个高氏身边伺候老了的陪房媳妇。

       “武成文在哪儿?”

       “武成文今晚歇在了通房屋中,尚未惊动他。”

       赵安话音才落,外面已经有人将高氏和两个陪房媳妇给退了进来。

       高氏被抓过来时,正一面与陪房们商议到时要如何说服武成文帮忙把李廷恩送进京去,一面被两个陪房服侍着更衣。此时她钗环俱无,脂粉不施,额头上全是冷汗,衣衫还有些凌乱,能够透过脖颈间的间隙隐隐看到里头的小衣,外面的罩衣也是乱糟糟的。显见是赵安他们抓人时发觉不对,胡乱找了件衣裳给她裹上。

       赵安几人都不是怜香惜玉的人,见高氏进了门还瞪着李廷恩,不由大怒,顺手就用刀鞘在背后拍了高氏一下。

       高氏长久住在内宅养尊处优的人,当然受不住,立时扑在地上咳嗽个不住。

       两个陪房的媳妇见此情形,又骇又怒,顿时呼天抢地的叫着扑了上去围在高氏边上,眼睛却滴溜溜转个不住,用眼尾去瞄李廷恩。至于先前的管家三人,见赵安他们对高氏尚且如此不留情面,此时早已面无人色,三个大男人挤作一团抖如筛糠。

       李廷恩当没听到屋里的动静,只是道:“去请武县令过来。”说着一笑,目光轻轻在高氏狼狈的面上一扫,“他的夫人,还请他来做主。”

       高氏的头动了一下,复又沉了下去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李廷恩缓缓笑道,又嘱咐了一句,“本官差点忘了,本官十岁时已在家中处理家事,武县令长公子既如此天资聪颖,人人夸赞,想来并非谬谈,把这位长公子一道请过来罢。兴许他也是知情人。”

       高氏面上的沉静陡然就消失在了李廷恩这最后一句拉长的语调中,她睁开两名陪房媳妇就往前一扑,不顾男女有别抓了李廷恩衣衫下摆,哀声道:“李大人高抬贵手,饶过我的元儿。”

       “夫人有话要说了。”李廷恩笑叹了一声,不见如何动作就将高氏挣开。他目光平视着前方往外走,温声嘱咐道:“对武夫人客气些。”

       “是。”赵安几人抱了抱拳。

       从平赶紧跟在李廷恩后面出了屋子,转到隔壁坐下,也不用关门。赵安他们的手段,审人向来是不用出现惨叫声的,再有高氏都已经张了嘴,万般手段,也用不着了。

       坐了片刻,武成文披着衣服,胡乱束了发的带着个贴身的小厮就冲过来。他先去李廷恩的屋子,结果被人拦在了门外,他心中大惊,不妨隔壁从平出来叫他。

       “武大人……”从平摆了个请的架势。

       武成文战战兢兢跟在从平的后面进了屋子。

       李廷恩身姿如松,端坐在桌边,桌上一盏小小的油灯,c烛火黄豆大小,跳动如滑珠。外面一阵寒风吹来,烛心随风摇晃了两下,将李廷恩一张俊美的脸衬得如云雾中遮掩的灿阳光芒,晃迷人眼。

       看到武成文,李廷恩抬起头平静的望过来一眼。

       武成文只觉这一眼幽暗如渊,让他有种在黑暗中缀在半空的感觉,不上又不下。本来含在嗓子眼那句套亲近的师叔就喊不出来了,他只能按着规矩,恭敬的称呼了一声李大人。

       李廷恩右手一抬,淡然的道:“武县令请坐。”

       武县令一出,就叫武成文半就提在半空的心更是被揪了一把,他心中斟酌了一下,赶紧先是赔罪,“下官多有怠慢之处,还请……”

       “且等一等。”李廷恩抬手止住武成文的话,缓声道:“待赵叔他们过来,武县令听一听再回话罢。”

       武成文干笑了一声,至今弄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想到方才过去被拦,再想叫他过来的护卫们个个板着脸,就琢磨是不是有伺候的人服侍的不周到,得罪了李廷恩。可后宅的事情,他一贯是不清楚的,他心有雄心壮志,致力仕途,高氏管家又是一把好手,他当然不会分心。此时却难免生出火气,暗骂事先再三叮嘱,高氏竟然还有遗漏疏忽。

       他心里盘算了又盘算,觉得该只有这一项上头,虽说觉得李廷恩深夜叫他过来未免小题大做,然而于工李廷恩官阶更高,于私李廷恩是他师叔,他心中再如何也不敢露出来只言片语,就赔笑道:“可是下人有疏忽的地方,贱内管家无方,我明日就叫她与师叔赔罪。”

       李廷恩闻言一笑,“令夫人不是管家无方,她是太有本事!”话到最后,李廷恩勃然变色,一声厉喝将手中把玩的茶杯摔到地上化作碎瓷。

       武成文被猛不丁这一下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就伏到了地上跪着,等回过神羞恼之余却也不敢起来了,只得安慰自己是晚辈,跪一跪也不要紧,口中还要赶紧为高氏说清,“未知贱内如何忤逆了师叔,还请师叔……”

       “高氏就在隔壁。”李廷恩此时容色已经恢复平静,他对着武成文的头顶慢慢道了这么一句。

       就是这一句让武成文是真的变色了,他忿然抬头道:“师叔,我敬您是长辈,可高氏是我正室发妻,你如何能半夜叫人将她抓来,您这是坏她名声!”

       他后面声讨的话还没说完,从平已经看着李廷恩脸色抢先而出,对着武成文不冷不热的道:“武县令,您这句师叔且慢些喊罢。有个想要咱们少爷性命的师侄媳妇,别说是咱们少爷,就是我这样做下人的,也日日寝食难安啊。”

       武成文愤怒的指责声戛然而止,他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从平,似乎完全不能接受从平的指责。半晌,他愤愤然道:“胡言乱语,胡言乱语,高氏整日管束内宅之事,闲暇便去佛寺上香,最是心慈不过,她如何会行次毒辣之事。”

       一个好端端的内宅妇人,怎会无缘无故失心疯的去刺杀朝廷命官!

       武成文越想越觉得不可信,他看着意态闲适的李廷恩,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再想了想妻子的美貌,他再看李廷恩时,眼神已然不同。

       李廷恩对上他如狼似虎一样凶狠的神色,不以为意的只是一笑,“武县令当真不知高氏为何如此行事?”

       武成文此时已从地上起来。既然李廷恩不将他放在眼里,他又何必真将人当做师叔上峰一样奉承,文人,终究还是有些硬骨头的。

       他对上李廷恩的问话,只是哼了一声,随即就怒道:“还请李大人赶紧将贱内放出来,否则下官即便拼掉一条性命,也要上书朝廷伸此冤屈!”这句话,武成文说的是掷地有声,理直气壮。

       师祖的关门弟子过来,自己好酒好菜殷勤无比的招待了,事事小心,时时恭谨,为了以示亲近,连妻儿都叫出来敬酒。谁知面前这人是个豺狼虎豹,竟然如此不顾脸面,半夜掳了高氏过来。一想到高氏是在深夜被李廷恩弄来,此时还在隔壁不知如何,武成文心中怒气滔天,此时还能忍下气与李廷恩说话,已经全是顾忌名声,不愿声张的意思了。

       然而武成文气的头脑发昏的时候心中也有一处清明,他知道,高氏即便立时就叫出来,只怕性命也保不住,更不能保了。

       平素相敬如宾的妻子不得不陡然要面对这一场横祸,全是因自己要贪图仕途,侍奉师叔的缘故,武成文眼圈一红,差点滚下泪来。再看李廷恩的眼神,便更加的恨意如刀。

       李廷恩当然注意到他汹涌如叠浪的恨意,他只是一笑。

       孰是孰非,何必此时去争执。

       从平却忍不下这口气,上前一步就要给几句叫武成文听一听。

       他还好意思发脾气,好端端的县衙,叫弄成了一个狼窝。虽说少爷肯留下一晚不再继续赶路,亦有别的心思,然而若非看在同门的份上,少爷是不会察觉到事有不对的时候还诸多留情,给了高氏一个机会,此时又对武成文如此客气。

       分明是一个被女人糊弄了心智的蠢材!跟自以为精明的高氏果然不愧是夫妻。

       从平腹诽了两句正要张口,赵安进来了。

       进来看到武成文立在那儿满面愤怒的赵安没有半丝意外,就像边上根本不曾有这么一个人,“少爷,高氏开口了,她的生母,是威国公府庶出三老爷的庶女。”

       “庶出的庶出。”李廷恩唇角含笑,食指在桌案上敲了敲,再看武成文时,不由叹了一句,“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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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情蕭修炼不当,损耗3点阅历点数。
第123章 错综

      “我是外室所出,一直跟着生母住在京城大砻坊的柳玉街上。七岁上生母得了急症病故,临终托付一个雇来的婆子将我送到匡家。母亲膝下曾有个女儿,出生时请了人算命,说生辰八字和老太太相克,就送到了外头找人养,没想一病去了。老太太不愿让母亲知道,再惹出威国公府来徒生是非,看人把我送去了匡家,证实我身份后,叫我顶了嫡出那个姐姐的名儿。母亲不知实情,待我一直如珠如玉,我感念嫡母的恩情,一心想要报答。”高氏如同一根木头桩子一样站在屋中,毫无表情的述说着来龙去脉。

      耳边是高氏的一句句大实话,周遭是赵安等人手拿兵器严阵以待。武成文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没栽倒地上去。

      虽说高氏尚未坦白她到底为何要这样做,又是受了谁的指使,然而武成文能成为蓟县的县令,自然不是个蠢材,高氏剩下的话,其实大可不必再说了。

      关于京中的动向,藏得深的武成文的确是不清楚,可至少他很明白,后宫的宋容华生了一位皇长子,有皇上偏爱,只是缺在没有母族护持。后宫的陈贵妃,生了一位二皇子,陈贵妃出身高贵,只可惜皇上对她的宠爱一直便不如宋容华。眼下两位皇子的确年纪还小,然而正因为年岁还小且太过相近,皇储之争便不得不早早开始了。谁叫自高宗之后,皇位上坐着的人就都不长命!皇上如今才有两位皇子,已经是太迟太迟。

      在听到高氏说自己是外室所出之时,武成文便只恨自己不能一晕了事,此时再想的深深些,武成文整个人摇摇欲坠,偏偏从平却促狭的过来扶了他胳膊,面带诚恳的笑意劝慰道:“武县令,您要保重啊。”

      面对这一句话,武成文忿然又惊惶,他下意识侧了头去看李廷恩。

      李廷恩照旧是端坐如松,见到武成文望过来,微笑道:“定斋坐下罢,不知者不罪。”

      听见李廷恩唤自己的字,武成文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他赶紧重新摆出师侄的架势来,对李廷恩深施一礼,恭敬的道:“师叔,后头的事情,让小侄来问罢。”他说话的时候,对高氏投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连眼风都没有扫一下。

      李廷恩又是一笑,道了声好,便带头起身离开了屋子,他的身后跟着的是一串下人。

      赵安等人皆是视线不错的出去了,唯有从平走过武成文身边时,嘿嘿笑了,“武县令啊……”

      武成文被他拉长的语调叫的既羞且恼,还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懂的赔笑。在从平的啧啧声中,他将李廷恩他们送去了隔壁,叫了跟过来的小厮重新叫比较信得过的婆子们把李廷恩他们安置妥当了,才把高氏并管家数人带回了自己住的那半边院子里。

      管家婆子这些下人自然是交给心腹小厮去审,武成文关上房门要亲自询问的是高氏。

      一关上门,武成文先给了高氏一巴掌。

      高氏并没有任何意外,只是就势伏在桌案上痛苦不已,娇弱的身躯如落雪中簌簌摇动的梅枝。

      武成文并没有丝毫动容,他怒气犹存的将高氏拽起来,一脚就踹到了高氏胸口上,看高氏满嘴血沫,想到先前赵安他们对高氏必然是动过手了,这才止住,撩了袍角坐在凳上,阴狠厌恶的瞪着高氏逼问道:“威国公府谁出面笼络的你,都说了什么,老老实实说出来,念在夫妻一场,我求师叔留你一条性命!”

      高氏挣扎着坐起身,对上武成文的眼神,她只觉得浑身发冷,“老爷,我这样做,难道不是为了您,为了这个家!”见武成文毫不动容,她不由呵呵的笑,“老爷,您不信我说的,我也不信您说的,你我心中各自都明白,不是李廷恩放不过我,是您不会让我活着。想必用不了多久,我就得病亡了。”

      “胡言乱语!”武成文被高氏的眼神看的有点心虚,很快就恼羞成怒的拍了桌案,痛骂道:“事到如今,你还在砌词狡辩!是不是你娘交待你办事的,还是另有别人。我还不知道,王三才这个狗东西,竟然是你的人,听你的吩咐办事!”

      武成文简直是越骂越上火,犯了大错的人,不但不认错,反倒比自己更理直气壮。请回来的管家,原以为能够帮着将内宅一点风声透露给自己,避免叫高氏一手遮天了,谁知这管家竟然早就是高氏的人。想到当初高氏信誓旦旦的对自己说不用陪房的下人做管家的话,武成文怒上加怒。

      这么多年,自己一直是当了个傻子!

      恨从中来的武成文上前就拽了高氏的衣襟,顾不得人被勒的脸红脖子粗,他一字一句从齿缝当中挤了出来,“老实说出来,就是为了孩子,你也老实的说出来!”

      这句话终于让高氏动容了,她哀戚的喊了一声老爷。

      事到如今,高氏既然是个明白人,武成文也不跟她做那些虚无的承诺,他手上一松,身子颓然的往后一坐,叹息道:“夫人,都说了罢,说了出来,老爷我去与师叔陪个不是,再辞官带着孩子回乡下避上一避,且等个十几年,孩子们便能出仕了。”

      “老爷……”高氏一声悲叹,看着武成文骤然间苍老的面容,含泪道出始末。

      “母亲十日前心腹的嬷嬷带了信来,叫我想法子一定要留下李廷恩,母亲的意思,是叫我用个丫鬟,栽一个坏名声在李廷恩头上,不让他顺利进京起复。是我一心想在母亲面前挣一个颜面,也是想在外祖面前为老爷求一份人情,从来的嬷嬷口中打听到李廷恩与宋容华的胞弟有旧,皇上甚为宠信他,就动了心思。我想来想去,皇上既然宠信李廷恩,一手将他提拔起来,这回不成,下一回李廷恩仍旧要被重用。我就想干脆想法子断了他的仕途,趁着李廷恩留下来,我叫王三才哄了他泡药浴,把人迷晕了,再送到粮库那头去。”

      “粮库!”武成文听到这里,豁然起身,双手如铁石拽紧了高氏,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你竟然要把人弄到粮库去?”

      高氏泪水滚滚而落,痛苦的道:“老爷在这蓟县辛苦经营数年,然而外人只看老爷三年一调便到了京畿之地,官升二品,谁能想到这天子脚下,即便是京城附近的蓟县,也有如此多的高门大户盘踞,个个都得罪不起。老爷到任三年,春粮秋税从没有收齐过,年年都要私下掏了咱们的私房银子去买粮贴补,今年因各地动乱,那些大户人家更不肯掏粮食出来,亏空巨大,老爷如何能够添补,眼看京中春粮就要交了,京中一旦催逼,老爷如何自处。收不齐税粮是重罪,老爷,我也是没了法子,只想讨好了母亲,叫她在外祖面前帮忙说句话,威国公府还未分家,外祖与威国公手足情深,定能帮的上忙,老爷尽早调出这蓟县,又能升官,这是一箭双雕之计啊。”

      这一片拳拳心意的表白并没有打动武成文。

      武成文听高氏说完,面如锅底的将高氏重又扔回地上,仰天长叹,“蠢妇误我!”

      再低头看高氏时,脸上已经有了两行热泪,“你以为你有多精明。威国公府是多少年根基的人家,这种大事,为何不要别人去做,却要托付你一个内宅妇人。你误信人言也就罢了,竟然自作主张,还想把人弄到粮库去。你怎不想想,就算你放火烧了粮库,谁又会信前程大好的探花郎无缘无故会去烧县衙的粮库!错漏百出,你还敢说是为了我仕途着想。李廷恩若是如此简单就能被人算计,他走不到如今这个位置!你出去打听打听,过往小看他的人,如今都在哪儿!不说其他,单是威风凛凛的寿章长公主,若无他在中间插手,你以为堂堂长公主,如何最后会被逼与诚侯和离,死于非命!高氏,你误了全家性命!”

      高氏被武成文如同疾风暴雨的一顿指责给骂懵了。

      她素来自负精明,当年七岁的她,不过跟在匡家老太太身边学了几日,就能哄得嫡母相信了她就是养在外头的亲生女儿,多年来捧在掌心疼爱,连两个嫡兄都尚且不及。长大后成亲,嫁了武成文,不算高嫁,然而夫婿前程尚好,膝下儿女俱全,将来还有可能做诰命夫人,在她看来,这都是她手段高明的结果。

      所以,嫡母觉得为难的事情,她能体体面面的妥当办好,威国公府都拿不下来的李廷恩,她觉着不过是一个毫无根基出身农门的人,撑腰的靠山又死了,只要她妥善利用武成文和李廷恩同门所出的关系,将人留下来一晚,事情就能顺顺当当的办好,一点风险都不必冒。

      世人看不起女人,谁又会想到防备自己这样一个内宅妇人呢?

      偏偏,真的就失手了,还被人当场捉住,辩无可辩。

      可就算被抓住,高氏也以为,大不了自己一死了之偿还一条命就是,李廷恩难道还真的敢跟威国公府对上不成?自己为了宫中的贵妃娘娘丢却性命不要,贵妃娘娘总要保住自己的儿女罢。

      慌乱之中的高氏不由抓住武成文的衣摆,不住的道:“老爷,您胡说什么,长公主是暴病而亡,和李廷恩有何关系,他一个乡下人出身,怎敢牵涉到这等事情里头?”

      武成文满腔愤懑的对上她的眼睛,“乡下人出身,多少人都是栽在乡下人出身这几个字身上?你不懂这些,就不要插手去管。女人就该安安分分呆在后院!”

      此时的高氏,面对武成文的愤怒,已经说不出话来,软倒在了地上。

      武成文懒得再看她一眼,直接越过她去了李廷恩住的地方,出门的时候撂下一句话。

      “你若还想要保住几个孩子的性命,就安安分分呆在屋子里。”他说完话,没有等到高氏的回应,就直接去里李廷恩安置的屋子。

      李廷恩正坐在屋中,手拿着一卷书在看,见到武成文进来,他放下书卷,指了个位置让武成文坐下。

      武成文不敢坐,而是咚的一声跪到了地上。

      见他如此做派,李廷恩神色端凝的端了茶。站在边上的赵安,双手奉上了一柄宝剑放在李廷恩手边上。

      看到宝剑剑柄上活灵活现的一尾金龙,武成文心神一凛,满嘴都是苦涩。

      “说罢。”

      “是。”

      武成文不敢耽搁,更不敢有丝毫的加油添醋和辩解,直接将高氏告诉自己的话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

      听完武成文的话,李廷恩没有叫武成文起来,而是问他,“你欲如何?”

      武成文语带哽咽,“请师叔看在小侄的颜面上,容我再与高氏叙一个月的夫妻之情。”

      “高氏是你的发妻。”李廷恩淡淡道了一句,继而面上添了一抹森然,“我问的,是你欲如何。”

      武成文这回不敢再回避,他脑海中飞快的掂量了如今的情势,再想想背叛师门投靠勋贵的后果和威国公府的胜算,腰就更塌了,带着些视死如归的口吻道:“侄儿欲向朝廷上陈实情。”

      “上陈实情?”李廷恩将这句话含在唇齿间品了一品,眼底就有了一丝讥讽。

      这个实情如何上陈?无凭无据,只靠高氏一张嘴不成,说到底,高氏不过是投石问路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浪花若遇到船身本就破损,说不定会有奇效。若没有那个本事,激起几圈涟漪,事后也就风过水无痕。

      这样的招数,只能糊弄糊弄高氏这样的妇人。

      事到如今,连自己都弄不清楚,高氏到底是不是受了威国公府的蛊惑,这背后的重重迷雾,想必是一定要进京才分辨的清楚。

      看到李廷恩沉吟着没有再说话,武成文一阵胆颤心惊,眼角瞥了放在桌上的宝剑,更是胆寒。

      这柄宝剑,是天子所赐,上面沾染了不少人的鲜血。查处宋氏一案之时,面前这位年岁尚轻的师叔,易容换装悄悄出了京城,却又在中途忽而大张旗鼓,忽而消声觅迹,一路引出无数上蹿下跳心怀剖侧的人,这些人,最后都死在了这柄御赐的宝剑之下。

      朝廷内外都知道,这位算是皇上亲政后第一个点中的探花郎不仅文才非凡,受天子器重,而且手段颇狠。

      这柄宝剑赐下之后天子便没有收回去,如今这柄宝剑,又要饮下谁的血?

      武成文脖上一凉,再想到高氏之时,先前还残存的一点愧疚之心已经全然不见了。

      “高氏可有告诉你,传话给她的到底是何人?”

      猛不丁听到李廷恩自沉吟中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武成文赶紧回神道:“就是那些下人婆子,师叔要知道,我必然让高氏老老实实说出来,或许……”他犹豫了一下,见李廷恩面上没有多余的神色,只得惴惴不安道:“高氏精于画工,我让她画副像出来给师叔瞧一瞧。到了京城,师父可探问,我也会找人去威国公府查探一二。”

      说要找人去威国公府查探,以武成文的身份,这便是要选择投效的意思了。

      对武成文这番表白,李廷恩不置可否,他只是吩咐了从平,画像送来后叫人照着多画两幅出来。

      好歹算是表现一二,武成文忐忑不安的回去了。

      他一走,李廷恩立时换了神色,告诉赵安,“到了京城,拿着画像去沐恩伯府与果毅侯府。再有,找人去王家看看有没有与画像上长得相似的人出入过。”

      赵安一愣,“少爷怀疑是王家的人?”

      不应该啊,王家眼下自顾不暇,再说后宫之中陈贵妃自诞育皇子后便性情张扬,与永宁宫中的冲突即便在民间也是传言不绝于耳。王家如何能买通威国公府的下人,能叫人来传消息,并且还说动了高氏,必然要是高氏十分熟悉的人。这不是随便在威国公府找个人出来就能办成的事。

      李廷恩食指在桌案上敲了两下,笑道:“先看看罢。”

      他只是出于谨慎,觉得事有古怪。无论是威国公府还是王太后,只怕都不会相信一个高氏就真的能将自己拿住。再有,若冒蒜来传的消息没有半点虚假,也没有人在中间做手脚,即便自己不入京帮着昭帝办事,昭帝还有另外的选择,自己绝不是唯一一个能救昭帝出水火的英雄。说的直接一些,昭帝千里迢迢选了自己入京,未必不是看在老师之仇的份上,才想用一用自己这把刀,把老师以前的人脉都拿出来对准威国公府和王太后。

      若事情有蹊跷,果然是别人设计出来的这一场阴谋,背后之人心思深如海,千方百计把自己弄如京城,打得就该是瓮中捉鳖的主意,为何又要高氏阻拦自己入京?

      或许,真的就只是投石问路?

      李廷恩负手站起来,望着外面皎皎的弯月,黑沉沉的夜空中,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画卷在徐徐展开。

      ------------------------------------------------------------------

      厉德安打发走来传话的小太监,站在廊上望着外头依旧覆盖着厚雪的院子,叹了一口气。等看到呼出的白气都快冻成了霜花,他跺了跺脚,转身回去内殿。

      站在门口先问守在帘子那儿的宫婢,“太后可醒了?”

      宫婢小声道:“一刻钟前太后进了一碗梅花羹。”

      厉德安点点头,先隔着帘子谄媚的通报,“太后,奴婢有事要禀告。”

      帘子里传出来王太后的声音,“进来罢。”

      听见王太后说话的声音,厉德安继续在心里叹气。

      这声量看起来极大,中气十足一样,可他是在太后身边服侍老了的人,自然能听出这声量中的虚弱。

      他搓了搓僵硬的面皮,慢慢走进去,示意里面服侍的宫婢们都退下,这才跪到了王太后的脚边。

      闭目养神的王太后缓缓睁开眼,眼中如死水般波澜不兴。

      “太后,李廷恩一早进宫面圣了,这会儿在大庆宫里。”

      厉德安说的战战兢兢,不妨王太后居然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抬手轻轻在腿上敲了两下,微笑道:“都不中用啊。”

      厉德安吓得一个猛子就将头死死的抵在了地上。

      王太后继续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徐徐道:“皇上近日如何?”

      “今早照旧回了朝臣们,近日是大朝会。”厉德安赶紧回话。

      “大朝会。”王太后目光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月华宫如何?”

      厉德安这回就缩了缩脖子,“太医院几个太医都被拘在月华宫里,威国公夫人一早就入了宫。”

      “是了,如今他们自然是想入宫就入宫。”王太后唇角含着一丝笑意,并未对威国公夫人入宫一事有任何说辞。她目光一转,正对上妆台一面玻璃镜,擦拭的一尘不染的镜面将她苍老的面容纤毫毕现的照了出来。即便她眼睛早就不中用了,还蒙着一层红色的雾,可她却时时都能看清楚镜中的人,仿佛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早就刻在了心底,叫她发自内心的厌恶,她下意识的略有些僵硬的扭过了头。

      “宁寿宫如何了?”

      “人还在里头,奴婢一直叫人盯着,安原县主今早也未回宫。”

      “候着罢,等月华宫有了消息再动手不迟。”王太后闻言轻飘飘的丢出一句,末了盯着厉德安道:“盯紧些,再有差池,你便不用来见哀家了。”

      厉德安心神一震,赶紧表忠心,“太后放心,这回是在宫里头,奴婢一定不叫他们逃出手掌心。”

      “嗯。”王太后重又合上了眼睛,有些懒洋洋的嘱咐,“叫人看准了明珠宫,皇长子不能有差池。送消息出去,让厉氏来见哀家。”

      厉德安应了是,看王太后呼吸平稳,人似乎已经睡熟过去,给王太后掖了掖被角,又出去叮嘱了宫婢小心伺候,这才退出去办事。

      回来的路上,他在门口就撞到了黄胜仁。

      黄胜仁顶着一张胖脸,身后跟着个背着药箱的人,见到厉德安,连眼皮子都不夹一下就要过去。

      按着品级,厉德安当然要比黄胜仁更高,不过见到黄胜仁如此行事,他却早就是习以为常,当没这回事一样还主动避开了。黄胜仁见状,志得意满的在他边上哼了一声,这才吆喝着身后的人赶紧跟上。

      跟着厉德安的小太监看黄胜仁走远了,在背后就啐了一口,为厉德安打抱不平,“厉公公,您甭理会这种畜生,早晚他是要被乱棍打死的人。”

      厉德安剜了他一眼,心道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方才不说话,这会儿来巴结我。可惜了,老子现在巴着的都是座冰山,还不知何时会化,撑着想让它冻久一点,别的人且顾不上。

      当然厉德安也不是对黄胜仁没有怒气。他此时就等着月华宫消息传出来,看看陈贵妃如何哭。陈贵妃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有些差错,月华宫服侍的下人,一个都别想跑,黄胜仁是月华宫的总管太监,更别想脱干净了。

      老子等着看你这条狗怎么被自己的主子给弄死!

      厉德安心里狠狠骂了几句,这才觉得舒坦了,也没理会小太监,急急就往永宁宫的方向赶。

      谁知走到半道上,就被两个小太监迎面撞上,他摔了个四脚朝天,被小太监搀扶起来。看清楚撞他的太监身上的服色,再也忍不住熊熊怒火。

      黄胜仁欺负老子,你们这些阿猫阿狗也敢不给老子脸,真把老子当病猫了不是!

      怒火中烧的厉德安还被人搀扶着就先给了面前的人一脚,也不看清楚是谁,又是一脚上去,把两个莽撞的小太监踹到了外头的雪地里浑身裹着化开的雪水还不敢动弹一下。

      见两人没有叫嚣,厉德安这才心里舒服了许多,慢悠悠的拍了身上,走过去喝问,“做什么的,在宫中乱跑乱撞,还有点规矩没有!”又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叫人来,押到暴室去。”

      两个撞着厉德安的小太监赶紧磕头求饶,辩解道:“厉公公饶命啊,咱们是心急去找禁卫军,黄公公落了水。”

      “谁落水了?”厉德安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宫里是有别的黄公公罢?

      回话的小太监苦着脸,“月华宫的黄公公。”

      宫里或许会有别的管事太监姓黄,可月华宫绝对就只有黄胜仁这么一个。

      厉德安这下笃定了落水的是黄胜仁,然而他立时就更奇怪了。

      黄胜仁自得势之后,行动举步间身后跟了一大串狗腿巴结的小太监,比正经的主子还有三两分气派,偏偏陈贵妃觉得得宠的奴才有气派,就是她这个贵妃的脸面,从不加以阻止。黄胜仁又惜命的很,这会儿宫里有数的几个池子上都封了冻,他上哪儿落水去,落水了也多的是会水的太监赶紧把他捞上来,还用的着去找禁卫军。

      心思这么一转,厉德安就不管两个小太监一脸着急,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说。”

      两个小太监没法子,本来就撞了厉德安,虽说厉德安不比以前了,可要收拾他们两,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两人不由得后悔,不该看着黄胜仁落水,就想在陈贵妃面前露个脸,上赶着找了这件差事。

      这要是耽搁了找禁卫军来帮忙,黄胜仁真出了差错,他们有几条命?

      虽说心里怕的厉害,两个小太监还是抖抖索索的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给说了出来。

      原来陈贵妃嫌弃太医无用,为了二皇子的病情在宫外让威国公府广寻名医,今日威国公夫人进宫,就给陈贵妃举荐了一个民间大夫。因是宫外的人,没有入宫的腰牌,威国公夫人的意思,是叫陈贵妃去昭帝面前请一道旨意。谁知陈贵妃去大庆宫,得知昭帝正在见李廷恩,二话不说就回来了,自行拿了暂时握在手里的凤印用了印,让黄胜仁立时就把大夫领进来。

      今日看守宫门口的是左卫军,对黄胜仁拿出的陈贵妃懿旨不肯认。一个民间的大夫,既不是皇亲,又不是国戚,还是个男人,禁卫军无论如何不肯放人。最后黄胜仁没法子,拿了话将禁卫军统领马正给僵住了,口口声声说耽搁了二皇子的病情要治罪于马家,又拉拢哄劝了半日,最后才得以进宫。

      黄胜仁是一心要在陈贵妃跟前表现的人,偏偏这桩差事办得不好,耽搁了太久。他就采纳了身边跟着小太监的意见,决定直接走冻结实的冰面回月华宫,节省一点时辰。

      谁知就是那么巧,黄胜仁以前也看过贪便宜唯恐被主子责备的宫婢们走冰面,那冰冻得硬邦邦的,一群人大箱小箱抬着过一点事儿都没有,他们一行人只背着几个药箱子,上去没走几步冰面就裂开了。

      黄胜仁只来得及站在冰面上喊了几声叫人赶紧去救他,脚下冰一碎,就和着宫外请来的大夫一起落到了冰窟窿里。当时就有几个会水的小太监不顾冰寒跳到窟窿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去救黄胜仁。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水面下居然就没有了黄胜仁的踪迹,他们只来得及把后落水的大夫给救上来。天气太冷,会水的太监也不敢一直泡在下头,喊了人拿凿子过来敲,又去月华宫禀告陈贵妃,一面说了宫里这湖引得是活水,连着外头的水道,是不是一下就飘到了绕着宫城的金水河,还得找禁卫军开了金水河那儿的闸门看一看才行。

      厉德安听完事情的始末,嘴张的简直都合不拢。

      这黄胜仁是做了什么缺德事情,大冬天掉到了冰窟窿里,大夫救上来,他就救不起来。

      看了看外头的天气,厉德安心里十分畅快,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样道:“赶紧去罢,可要把黄公公平平安安的救回来。”

      两个小太监没想到厉德安这就不责怪了,赶紧胡天胡地的磕了一通的头,爬起来一溜烟跑去找了禁卫军。

      厉德安望着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背影,脸上难得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哼着小曲儿带着身后的小太监回去永宁宫。

      ---------------------------------------------------------------------------

      月华宫中的陈贵妃得知黄胜仁和大夫一起落到冰窟窿的消息,抄起边上一个玉如意就劈头盖脸的朝面前禀告的小太监脸上狠狠砸了一通。

      小太监当时就被砸的头破血流,还一声都不敢吭。

      还是威国公夫人见状,赶紧上去拦下了道:“娘娘这是做什么,二皇子还病着,宫里哪能见血光。”

      陈贵妃这才把手中的玉如意丢在了一边,立着眉梢问,“大夫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大夫正在偏殿换衣裳。”

      “换完了就赶紧把人叫过来,他就是要冻死,也先给二皇子诊了脉再死!”陈贵妃怒气腾腾的在边上一拍掌,旁边立着的宫婢一哆嗦,就有一个站出去要催一催换衣裳的大夫。

      月华宫中,一时人人噤若寒蝉,偌大的宫殿落针可闻。

      陈贵妃手撑在下巴上,芙蓉春面上依旧是勃然欲发的怒气。

      威国公夫人见着这幅情景,心中有些不虞。

      自己这个女儿,因生得好,从小就被一家老小捧在手心之中,然而自己当初是不想叫这个女儿入宫的。宁肯叫个庶女入宫,叫府中几个姨娘得意一二,也好过叫亲生女儿入宫博宠爱冒风险。这个女儿要是精明沉得住气就罢了,偏偏她生性娇纵。以前还忍得住,自从得了宠爱,比皇后的威风还大,叫她这个当娘的每每在外面面对了那些人巴结奉承的眼神和话语,却没有一日不是提心吊胆。何况还有上一回对皇上……,要不是威国公府逼于无奈把手上的人脉先动了一动,只怕威国公府灭门之祸早就在眼前了。

      女儿,实在不是个聪明人。

      此时二皇子病重,是些在月华宫中服侍的下人正是该着意笼络,务必不叫他们生是非的时候。即便要摆主子的威风,也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动辄见血,这样的主子,如何肯让服侍的人真心侍奉,只怕迟早会惹出大祸患。

      威国公夫人有心想要说一说陈贵妃,想到如今陈贵妃的身份,再看看满宫殿的人,威国公夫人不得不暂且将满心的话给咽了回去,只是拉着陈贵妃,一遍又一遍的温言劝说。

      陈贵妃敷衍的应付了几句,不时叫人催问,“快把大夫领进来。”

      她催的再厉害,大夫也照样要换过衣裳,擦净头发,检视过之后才能衣冠整齐的来见陈贵妃。

      让个民间大夫入后宫已经是大事,再有个插翅,月华宫上下都要丢掉性命,在这上头,无人敢不谨慎。

      没等到大夫过来,月华宫先等来了昭帝。

      听着宫婢慌张的禀告时,陈贵妃与威国公夫人对视一眼,不知怎的,母女两心中同时浮起了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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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背后

        果然一见到面色红润的昭帝,威国公夫人不觉得欢喜,反而一阵心惊肉跳。

        昭帝故作没有看见威国公夫人难看的脸色,他叫了起,又问了几句二皇子的病情。

        二皇子是陈贵妃的命根子,是威国公府上下的指望,陈贵妃恨不能二皇子三天就能窜一窜,早点平平安安的长大继承皇位,当然不会在昭帝面前说一句半句不好的话。

        听昭帝问起二皇子的病情,陈贵妃赶紧道:“皇上放心,二皇子底子打得好,不过是小病,过两天就好了。”

        昭帝垂下眼睑,眼尾瞥了下已经躲到内殿去的威国公夫人的背影,心中只觉得好笑。

        想瞒住自己什么呢,不想让二皇子在自己这个天子面前落一个病弱的名头是不是。可自高宗过后,皇室之人,素来是没有一个身强体健的。

        一阵尖锐的疼痛自胸口传来,昭帝面不改色的忍下这股痛楚,淡淡道:“既如此,爱妃就好好照顾二皇儿,国公夫人入了宫,朕许她住在宫中伴你几日再出去。”

        陈贵妃大喜过望,连忙谢恩,打量了一下昭帝的神色,有些犹豫的道:“皇上……”

        昭帝看到她为难的模样,心中一动,拉了她的手轻轻拍抚两下,“放心,朕已无事了。”

        陈贵妃癫狂之下刺中昭帝的事情,昭帝虽说暂且没有追究,然而却像是一块巨石无时无刻的不压在威国公府的头顶上。行刺天子,这是什么样的罪名!

        陈贵妃本算出嫁女,然而正如后宫的女人能为家人带来一切,后宫妃嫔的娘家同样也要与后宫妃嫔的荣辱同舟共济。律法有言,罪不及出嫁女,可这一条律令,对天子的后宫来说,是不适用的。

        威国公府知道此事的人夙夜忧心,陈贵妃起初也日日噩梦不止,连眼都不敢合上,唯恐哪一日突然既有人将她带去送往冷宫,再给灌入一壶毒酒。

        可昭帝依然如故的态度安抚了她,给了她莫大的信心,并且她还写信出去安抚了威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此时再看到昭帝舒缓红润的脸色,耳边是昭帝温和切切的话语,陈贵妃终于相信,这一次,昭帝的确是不会追究她了。

        她心中的大石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在为亲生骨肉担忧。

        昭帝怀中搂抱着陈贵妃柔软温暖的身躯,唇角绽放出柔和的笑意,眼中却是一阵刺骨的冰冷。见陈贵妃埋首在了自己胸前,他落在陈贵妃发顶的目光,已然变得森冷无匹。

        等到昭帝走了,陈贵妃还在回味方才昭帝的百般轻怜密爱。

        威国公夫人得知昭帝离开,从内殿出来,担忧的追问,“皇上可有怪罪?”

        陈贵妃满腔欢喜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哪怕说这话的人是生母,心中依然十分不自在,当即有些不虞的回道:“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皇上担心二皇儿,当然要过来瞧一瞧,又怎会是怪罪。”

        望着陈贵妃模样,威国公夫人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越加深重。不过她深知陈贵妃脾气,没有在这个时候和陈贵妃辩驳,只是笑了笑道:“那便好。”

        毕竟是生母,陈贵妃这会儿也回过味来,觉着自己口气不对,描补了两句,欢欢喜喜的道:“皇上准了您在宫里住几日呢。”

        宫中可不是人人都能住的地方。命妇进来请安容易,想要住下,就得圣旨允准了,就算是公主,只要出嫁,同样如此。命妇能留在宫中陪伴女儿,是莫大的荣耀。

        听到陈贵妃这么说,威国公夫人不免跟着欢喜起来,也开始琢磨是不是自己太多疑了些,女儿看上去的确是圣恩浓厚。

        -------------------------------------------------------------

        昭帝回到大庆宫后,先问身边的冒姜,“李廷恩已经出宫了?”

        冒姜道:“回皇上的话,李大人半个时辰前就出宫了。”

        “嗯。”昭帝应了一声,才想说话,肺部一阵躁动让他压都压不下去,他捂住胸口,猛烈的咳嗽了几声。

        冒姜赶紧叫小太监捧了铜盂上来接了昭帝吐出的浓痰。

        清澈的能照出人影的水中,一口浓痰浮在表面,与之相伴的,还有一缕缕票散开的血丝组成了一朵红艳艳的花。

        这已经是昭帝第七次吐出血痰了!

        小太监还将铜盂恭恭敬敬的举在头顶上,来不及看到冒姜骇然的脸色和昭帝一瞬间冰冷的神情。

        冒姜几乎是手足无措的看了昭帝,震颤着喊了一声,“皇上……”细听起来,这声喊分明已经变了调。

        昭帝面无表情的掏出袖中备下的丝帕擦了擦唇角,忽而喉头一甜,随着两声咳嗽,一大团黑红的血污落在水中,溅起一声清响。

        “皇上!”冒姜再也忍不住,震惊的喊了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此时跪在地上顶着铜盂的小太监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了,他捧着铜盂的手开始情不自禁的发抖。

        昭帝顶着水面上那团猩红看了半晌,忽然一笑,淡淡道:“起来罢。”

        不管如何,冒姜都不敢抗旨,他哆哆嗦嗦的起身,看着昭帝的脸色呵斥了那小太监两句,交代他出去瞧瞧将铜盂里面的东西给倒掉,决不能叫任何一个人看见。

        小太监死里逃生,连告退都忘了,捧着铜盂如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退出殿中后,几乎是飞奔离开。

        听到外面哒哒的脚步声,冒姜脸上神色阴冷无比,对昭帝道:“皇上放心,奴婢今晚就料理好此事。”

        昭帝没有接话,他的目光,似乎已经落在了虚空中某个并不存在的地方,唯有他右手拿着的丝帕,依旧在不紧不慢的擦拭着唇边的一缕血痕。

        --------------------------------------------------------------------

        李廷恩出宫后,就被万重文派来的人带到了信义坊的一个小院子。

        信义坊早前热闹无比,在春安坊起来之前,信义坊才是京城的中心,只是随着朱雀坊在太宗时建成完毕,高门大户,勋贵世家都将产业搬走,信义坊便渐渐没落下来,只剩下一些京中不入流却又有些底子的人家仍旧住在这里。

        这里人口少,三教九流一般的百姓却也住不起,住在这里的人家虽说没落了,依旧固守着一些规矩风范,轻易不肯像其他的市井百姓一般去打探别人家的家事,因而这是一个极好的地方。至少不会人多眼杂,也不会引人注意。

        李廷恩乘坐着一辆一看就是车马行租来的马车在信义坊中大摇大摆的穿行而过,却没有引起一个人注意。唯有路过一户人家时,一个守门的懒汉见了马车,在后面啐了一口。

        进去万重文在信义坊置备的院子,李廷恩就见到了守候在门口的万重文。

        见到李廷恩,万重文甚至来不及叙旧,他挥退下人,一边走,一边就将安原县主说的事情重又说了一遍。

        “廷恩,你才从宫中出来,皇上那儿可有……”

        李廷恩闻言深深的投过去一眼。

        接触到李廷恩的目光,万重文就有些讪讪然。

        打探别人见驾之时所说的话,所得来的消息,这可是大忌!天子,是不会用口风不紧的人,更不会放过他信任了最后却又口风不紧的人。别说是见驾之时所说的,就是私底下各人打探出来的消息,谁又真的会老老实实的跟联手之人分享。若这次不是事关重大,安原县主又代表万家先做出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决断,万重文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就真的会将这样一个重大的消息如实告诉李廷恩。

        推己及人,万重文此时心中十分愧疚。

        李廷恩没有继续说破此事,他只是道:“先见过县主再说罢。”

        “好。”万重文没有二话,“安原今日也过来了。”

        两人行到中间一进院落的正屋,李廷恩看了这间四面开窗,周围一片敞亮的屋子,再看看中间如一块铁板一样端坐着的付华麟,不等坐定先就开口,“黄胜仁在你们手里?”

        付华麟脸上并没有吃惊的神色,他毫不掩饰的承认,“不错。”

        李廷恩弯了弯唇,坐到付华麟。

        他早就知道,能让黄胜仁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宫中,还叫人寻不出错漏,找不到蛛丝马迹的,除了杜玉楼,便唯有付华麟和沈闻香。

        当然杜玉楼也有抓黄胜仁的动机,不过杜玉楼既然已经和王太后撕破了脸面,寿章长公主甚至因此丧命,那杜玉楼就绝不会是为了王太后去抓一个月华宫的下人,至于昭帝,此时的昭帝,哪会分出心思去给一个无关大局的太监总管。

        剩下的,沈闻香身为麒麟卫之首,昭帝不动,他一样不会动后宫,哪怕是宋祁澜开口,沈闻香也不会动,他不是一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除去这二位,舍付华麟还有谁?

        只是原先想不出付华麟抓黄胜仁的缘由,昭帝也没有在自己面前泄露只言片语。还有万重文为自己解了惑。

        李廷恩心中心神一转,随即便道:“县主将事情始末再说一说罢。”

        安原县主闻言,虽说对李廷恩方才一照面就将黄胜仁的下落猜出来大感佩服,可她依旧先习惯的去看了付华麟,似乎能从这张看不出表情的脸上得到无限的勇气。

        然而这一回,付华麟敏锐的察觉到她的目光后,并不是毫无所动,而是扭过头轻轻的冲她点了点。

        安原县主立时大喜过望脸上渗出一抹晕红。

        见此情景,万重文略微不悦的蹙了眉,李廷恩则是装作没看见的低头喝了一口茶。

        安原县主趁此机会收敛了情丝,努力将那天告诉万重文和付华麟的事情始末原封不动的复述出来。

        李廷恩听完过后略一沉吟,“孙贵人说她是无意中听到黄胜仁说话?”

        “是。”安原县主仔细回想了当日听到的孙贵人言辞,再一次在心中肯定过后才给出一个确定的答复,“她告诉我,自从陈贵妃招她过去侍奉过一次后,月华宫中的宫婢,就常借口月华宫中侍奉的奴才不够,去她的摘星楼借人手使唤。她是贵人,在后宫品级低微,又不如陈贵妃有娘家撑腰,有圣宠在身,从来不敢驳斥。到了后来,月华宫中的宫婢们变本加厉,连她也过去当做下人一般指使。陈贵妃头两次见过,还说了身边的宫婢两回,孙贵人不敢得罪陈贵妃身边贴身服侍的宫婢,不得以说是她一心想要侍奉贵妃。陈贵妃说过一次后,也不再说,后来反而说习惯了孙贵人的侍奉,就此,孙贵人说她便成了月华宫的常客,每日都要过去。”

        话至此处,安原县主停了一停,“孙贵人这番话,应该是真的,我在后宫,也曾听说过陈贵妃将孙贵人当做下人使唤之事。甚至后宫传言,后一次皇上晚上去月华宫,陈贵妃还叫孙贵人梳妆打扮后过去在边上斟酒布菜,结果皇上没有认出孙贵人,把孙贵人当做了月华宫中的宫女,看到孙贵人服侍逾越,还骂了一顿,说陈贵妃对宫婢太过厚待,孙贵人被罚在月华宫门口跪了一夜,直到第二日皇上去了早朝,孙贵人这才起身。陈贵妃对后宫的妃嫔们说本是看孙贵人侍奉的恭敬,这才想拉孙贵人一把,没想触怒了皇上,孙贵人为此又将早前承宠时皇上赏赐的一对红玉杯敬给了陈贵妃,这才平息了后宫的流言。我是在听说这件事之后,遇到孙贵人被后宫的人刁难,怜她处境,便出手相帮了几次。”安原县主说到这里,眼中未尝没有一丝幽怨。

        同为女子,同为不被喜欢的男子看在眼中的女子,这样的处境,看起来是大相径庭,可有时想想,又是极其相似的。

        安原县主是有心而发说了这一长篇话,其中不无有为孙贵人辩驳的言辞,虽说安原县主可能并不自知,然而万重文和付华麟却都听出来,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脸色一沉。

        李廷恩关注的地方也不在这上面,他注意的是安原县主话中所说的孙贵人每日去月华宫中侍奉,连被月华宫中的宫婢差遣都不敢违背,或许还有月华宫中上上下下都知道孙贵人这个外来人是整日呆在月华宫的……

        “县主能断定孙贵人是常日流连与月华宫?”

        安原县主有些吃惊李廷恩的问话,不过还是肯定的点了点头,“她三日里,必有两日半是在月华宫。自二皇子降生又得了一场病后,陈贵妃说孙贵人煎药火候把的好,叫了她过去给二皇子熬药,边上三五个宫婢在旁边一面看着,一面耍清闲说闲话。二皇子醒着睡着时辰不定,孙贵人怕误了时辰,晚上就在月华宫中和宫婢们挤在一屋歇息,有时就歇在煎药的小厨房隔壁的榻上。”安原县主说到这里,脸上带出了点愤愤的神色。

        同是后宫妃嫔,即便品阶更低,那也不是陈贵妃的奴才,后宫的女人,除了从皇宫正门抬进去的皇后,都是皇上的宠物,谁又能比谁更高多少?如此折辱,实在欺人太甚!

        李廷恩听到此处,已经确定了心中的猜测,他目光转向万重文,含笑道:“师兄觉得黄胜仁此人如何?”

        万重文脸上就有几分诧异。不等他回话,付华麟已经抢先道:“是个嘴硬的人。”

        付华麟都说嘴硬,黄胜仁的嘴,那就必然十分硬。

        付华麟停了一下,很快又添了一句,“我用了水刑。”

        李廷恩闻言一怔,很快丝丝笑容重新流露出来,他知道付华麟的意思,这个水刑非朝廷以前所用的水刑,而是他在刑部大牢用过的水刑。

        这样的水刑,没人能够挡得住,如若遇到,又失去了自尽的能力,那只能认输。

        “看样子,这位月华宫中的黄公公是个非凡之人。”

        听见李廷恩的夸赞,万重文不屑的嗤笑道:“什么非凡之人,不过是骨头还有几两硬,嘴张的不大罢了,若不是咱们赶着从他嘴里把实话给掏出来,用不着……”他话音倏然顿住,大惊失色的望着李廷恩,“他是……”

        不用李廷恩回答,只要看到李廷恩唇角的笑意,万重文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再看到默不作声的付华麟,又看看还未醒过神的胞妹,万重文气的浑身打哆嗦,重重在边上的案几一拍,震得上面的梅瓷茶盅跳了两跳,跌成了一地碎瓷。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万重文顾不得惋惜上好的茶盅,起身在屋里如困兽一样转了两圈,怒火仍然止不住,最后忿然定住脚步,目呲欲裂的嘶声道:“我要活剐了这狗奴才!”

        李廷恩温声劝慰他,“师兄暂且息怒,有些事情,咱们还没弄明白,未必是这奴才的主意。”

        万重文就扭身瞪着李廷恩,恨恨道:“还有什么内情,廷恩,你都猜到什么,赶紧如实说出来,否则你我这些人,被一个奴才,一个……”他想说什么,想到孙贵人如今还是昭帝的女人,到底没说出来,只是含糊的愤怒到:“被这些人玩弄于掌中,实是大辱!”

        安原县主看来看去,亲兄长脸上都是愤怒,李廷恩一脸风平浪静,付华麟神色端凝,眉心蹙起,她看的心惊肉跳之余更觉得头晕脑胀,越是努力去想其中的关节越是想不出来,最后忍无可忍,只能上去追问万重文,急道:“大哥,到底怎么回事,是二皇子没出事,还是孙贵人有心将我拿了做刀子!”话到最后,安原县主眼中已露出凶光。

        她出身富可敌国的沐恩伯府,从小被族中上下宠溺,来到后宫,看在太皇太妃的面子上,就连王太后对她也是多所宠爱,安原县主骨子里,并不是温柔贞顺的一个女子,她原来,哪怕与杜玉华对上,脾气秉性也是不遑相让的。只是她长居后宫陪伴太皇太妃,不如杜玉华常在京中横行,外面才少了许多她的流言,及至遇上付华麟,她更加收敛了自己的脾性。

        然而有些东西,是在血液中流淌,无论如何冲刷,也是洗不净的。

        安原县主在心中暗道若孙贵人敢把她当做刀使,她回去必然就要对孙贵人亮一亮爪子!

        万重文无奈的看了安原县主的神色,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却不过才点了一点,“你想想,黄胜仁落在咱们手中都不肯轻易开口,他又怎会无意将陈贵妃欲谋害皇长子最后却害了二皇子这等大事随意乱说,还如此不小心的叫孙贵人听见。再有孙贵人是常出入月华宫的人,然而越是如此,陈贵妃的心腹们都知道月华宫有这样一个外人在,他们更会避讳她,孙贵人连地方都接近不了,怎能听到这等言辞。再有,她若能听到这等言辞,必然已经得到陈贵妃信任,至少可以出入月华宫中许多要紧的地方,她还要守着为二皇子煎药,这样一个人不见了,就算是一时半刻,也会被发现,她如何还能悄悄跑到太皇太妃宫中去找了你。黄胜仁之前在后宫,可是在厉德安手底下当了多少人的奴才,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说完这些,万重文看着已经怔住的安原县主,叹息道:“你上了大当!”

        安原县主此时完全醒转过来,踉跄两步跌坐在了椅上,半晌都没有出声。

        付华麟眼中波光一闪,轻声道:“与你无关,咱们都上了当。”

        万重文瞪了付华麟一眼,也赶紧安慰妹妹,“对对对,先前你出来说,咱们都没明白过来,这会儿被廷恩点了,才发现处处都是漏洞。”

        事实上,他们虽有怀疑,然而从某些方面来说,一个在后宫干干净净了好几年,与各方都无瓜葛,毫不起眼的孙贵人才说这件事,可信度还是十分高的。至少为了保命,她无意中听到这等言辞,的确只有抓住一点微末的希望跑去太皇太妃宫中。这种事情,本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孙贵人已经找到了安原县主,把事情说了,等于把他们都架在了火上,他们只能先把事情当真的处置,谁又能想到或许孙贵人的目的就是要他们把黄胜仁给弄出来?

        万重文安慰了安原县主两句,想到另有要事,急忙问李廷恩,“师弟,如今……”

        李廷恩冷静的道:“黄胜仁说了什么?”

        “对啊。”万重文一拍额头,懊恼不已,“差点忘了,人都在咱们手上了,只想着被孙贵人骗了一遭抓了个奴才出来,没想到这个。”

        付华麟是审问黄胜仁的人,他很快道:“他说陈贵妃的确有对皇长子动手之意。”

        这就是最关键的地方,正因他们将黄胜仁抓了出来,黄胜仁在严刑逼供之下也松口承认说陈贵妃有意对皇长子下手,所以他们才会在之前彻底认定安原县主带来的消息是真的,也才会急忙将李廷恩叫过来商量对策。

        现在想想,孙贵人话中有错漏,黄胜仁的同样也有。

        黄胜仁承认的,是陈贵妃对皇长子有动手之意这件几乎天下皆知的事情,却并没有说陈贵妃已经对皇长子下手。若陈贵妃没有对皇长子下手,那宋容华换了陈贵妃送给皇长子的药反过来害了二皇子的事情就是子虚乌有。

        这一次别说是安原县主,就是万重文和付华麟都有些头晕脑胀了。

        李廷恩心中也在不断的思量这其中的利益纠葛。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孙贵人无缘无故为何要陷害给陈贵妃一个罪名,若是陷害,找了安原县主和太皇太妃也没用,太皇太妃的尊贵,再与本身的辈分,手中并无实权,是处置不了陈贵妃的。再说太皇太妃和沐恩伯府,也不可能会为宋容华去出这个头。

        或许是陷害安原县主,剑指沐家,然而孙贵人与沐恩伯府无冤无仇,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不,或许还有一个好处!

        李廷恩看了一眼一脸急色的安原县主,再看了看面无表情眼中却泄露出一丝关爱的付华麟,心中有一条线将事情连了起来。

        也许主使这一切之人要的不是陷害陈贵妃,不是陷害沐恩伯府,他要的,是让安原县主背后的付华麟和陈贵妃背后的威国公府成为死对头!

        他要付华麟和果毅侯府出头成为对付威国公府的那把利刃!就算一下戳不破,也要让刀尖对刀尖,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平衡二字一跃出脑海,答案便呼之欲出。

        或许,只有一个人才能让没有家族依靠或者拖累,没有儿女惦念的孙贵人无怨无悔,豁出性命去做这件事,不惜将平素有恩的安原县主拉下水。

        然而自己想到了答案,答案却又决不能从自己口中说出来。

        自己既然才出宫,身后必有眼线,他放了自己出来,也知道自己和沐恩伯府的关系,和万重文的深交,还敢一字不点的放自己出来!

        到了此时,李廷恩又想起了的姚太师临终时那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哪怕是一个病重的帝王,帝王仍旧是帝王,天下江山一盘棋,人人都在棋盘之中被他操控。

        自己也是一枚棋子,到了这会儿,昭帝叫自己回京的目的,已经再也不用有任何保留了。

        可自己,不是心甘情愿马前卒的人!

        李廷恩瞳孔之中,已经藏满了桀骜与冷意。

        “廷恩,廷恩……”万重文看到连李廷恩都想的发了愣,不由大急,“此事到底如何是好,这背后的人……”

        李廷恩心里泛起一缕淡淡的愧疚,不过他仍是守口如瓶,只是道:“不管如何,黄胜仁不能再放回去。”

        “不错!”付华麟跟着斩钉截铁的道:“人已经抓出来,不用再送回去。”他当时审问黄胜仁,并未蒙面,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已经有所准备。不论结果是什么。

        安原县主眼中差点逼出泪意,她此时心中盈满的是无限愧疚,“要不是我……”

        要不是相信自己,最重律法的右卫军都督怎会设计将一个宫中的总管太监私下抓出来,如今还要……若因此让面前这个人背上大罪,自己会生不如死!

        付华麟深深的看了一眼安原县主,语气平波无痕,“与你无关,别人有心算计,你躲不过。”他视线转向再没开口的李廷恩,意有所指的道:“咱们都躲不过。”

        李廷恩唇角一丝笑痕,对上付华麟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闪。

        付华麟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揣测,不过他也知道李廷恩的性格。李廷恩不想说的事情,这天下没有人能撬开他的嘴。

        “我去料理此事。”付华麟说完,转身大步出了屋子。

        安原县主望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怔怔的流下泪来。

        万重文叹了一口气,过去在安原县主的头上轻轻的抚了抚,心却直直的往下沉。

        一件事情弄明白,却有了更多的谜团。

        况且,先前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只是觉得若事情是真的,自己这些人无缘无故知道了,只怕会被牵涉进去,然而眼下看来,背后的人分明就是为了将自己这些人拉下水。被逼成了旁观者,和一直就是别人的靶心,这重要性可截然不同,滋味更是不一样了。

        然而连李廷恩都猜不出来,万重文也只得放下这就去弄个清楚明白的意图,思量如何回去安排了人手尽早探查出来。

        遇到这种事情,万重文也无心为李廷恩接风洗尘了,只是令人简单的备下了一桌酒菜。几人都是食之无味,很快各自乘了马车分开而行。

        一回了李家,从平就迎上来耳语道:“少爷,大姑爷和三姑爷到了,正候在书房。”

        李廷恩嗯了一声,大步往书房而去。

        他这次上京,早就算到独木不成林。原本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一次入京不亚于闯一闯龙潭虎穴,他自然是不怕的,可也不想将朱瑞成和屈从云拖下水。可后来仔细一想,这个时空,将就的就是宗族的力量,他若失势,就算朱瑞成与屈从云讲究仁义名声,不会丢下李家,背弃李家,可树倒猢狲散,那时候只怕二人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如何谈到庇护李家上下。

        与其如此,不如将手中所有的力量都用起来,富贵一起享,败了,就都去闯下阎王殿罢。

        正是为了这种想法,李廷恩才有了破釜沉舟之意,他在接到圣旨之后就安排朱瑞成和屈从云去办事,又找人联络了隐在深山中的几个道士,把这么多年随着李家产业的扩大暗藏在各地的力量全都动了起来。

        这一战,不是他功成名就,就是别人踩着他的尸骨翻云覆雨!

        “廷恩……”朱瑞成与屈从云连日赶路,跑了好几个地方,完成李廷恩交待的事情,又要一面隐藏行迹,安排手底下的掌柜放话出去让人以为他们都去从商,然后悄悄到京城来,吃不好睡不好的,此时疲劳至极,脸上的神色十分难看。

        可正是因为累过了头,他们却反而处于一种十分兴奋的地方,即便坐在书房里等了两个多时辰,也没有一丝困倦之意,此时看见李廷恩,两人都从位置上起了身。

        李廷恩坐在了两人对面,“两位姐夫辛苦,事情查的如何了?”

        屈从云先带着笃定的神色道:“不出你所料,果然有苗巫入了京。”

        在听到苗巫这个字眼,别说是李廷恩,就是朱瑞成也已经能从容面对了。至于屈从云,曾经叫他骇然的两个字,他这时候从口中吐露出来,已经是平平无奇。

        “我外祖派了数十名好手,分出去笼络了各地的头领,他们都有自己的人脉,已经确定,丛云山中,有一个苗巫部族。我给各地药铺都配了与苗巫打过交道的人手,他们认出来,五天前,有人在各庄,郴县,虎滩镇这三处地方都买了药,这些药全是毒虫,平日少有大夫方子会用到。他们还问药店可有库存下来还未炮制的活虫。因这个,我派出去的人仔细打探了他们,确定是苗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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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短小君

      朱瑞成紧跟在屈从云后说了自己探听来的消息,“再有,襄阳那边已经有了回音。”

      襄阳?

      想必王太后此时再听到襄阳的消息,会对自己恨之入骨罢。不过自己倒也想知道,王太后到底跟永王有何瓜葛,是与永王有私情还是另有缘故,才会暗中不遗余力的支持永王府。

      李廷恩对朱瑞成所说的话表现出了比苗巫更大的兴趣,让朱瑞成不由得暗中得意了一把,他道:“襄阳传回来的话,永王府一名通房月前生个了儿子,永王妃意欲认作嫡子养在膝下,焦家不答应,永王驳斥了焦家的意见,说此乃王府家事,没有下面的人拿出来商量的道理。”

      “是以焦家又有动静了?”李廷恩唇角一抹笑分外薄凉。

      惯于过河拆桥的焦家,先背叛了永王,再和自己若即若离,算的一手好牌,没想到永王妃经历丧子之痛,居然还能站得起来,或许,如自己所料,永王府之前那位世子,的确身世蹊跷,那昭帝到底又清不清楚?

      朱瑞成还在继续说话,“焦家之前一直不肯吐口,多亏了你,叫咱们把给焦家供的那批药酒断下来,焦家这些日子一直在笼络我们藏在襄阳的人脉,有人吐了口,说焦侧妃当初就怀疑给死去的那名世子并非永王妃亲生,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向永王揭穿,之后,焦侧妃便暴毙了。是以焦家对世子恨之入骨。”

      “永王可知道此事?”李廷恩问。

      朱瑞成愣了愣,有些讪讪的道:“还没查出来。”

      “三姐夫辛苦了。”李廷恩并未责怪,朱瑞成和屈从云再如何有本事,之前却缺乏一个历练的环境,他们以前,毕竟只是简单地生意人。即便这两三年自己慢慢信任他们,将早前布下的后手慢慢交给他们,想要独当一面,终归需要时间。这也是自己最大的短板,否则自己不必用尽种种心计,非要将沐恩伯府,果毅侯府这些世家绑上自己的船。

      李廷恩在脑海中汇聚了一番今日得来的一切消息,迅速做出了决断,“传话给襄阳的人,让他们尽速动起来,还有,鄱阳,徐州,莱州这些地方,也可以动一动了。”

      先前议论永王和苗巫这等事情还面不改色的屈从云和朱瑞成听到李廷恩的话,骤然一惊,两人几乎错手就打翻了手中的茶盅。

      朱瑞成手有些哆嗦,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突然间就倍觉干涩的唇,喃喃道:“廷恩,这可是咱们最后的一条路。”

      虽说当初李廷恩告诉他们他在数个地方埋藏了暗手,而且这暗手一旦发挥效用会是惊天之变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大大的吃了一惊,然而那时的感觉终究是不同的。

      听到的时候,他们会觉得李家有了一道最后的牢固的护身符,李家有护身符,就是他们有护身符。护身符在那里远远的放着,看不到摸不到,不去动它,就给人以安心,然而一旦真的要将这道符拿起来,搅得天下大乱,他们这些原本是平民出身的人,哪怕是胆子再大,也不能不心惊胆颤。

      李廷恩很明白朱瑞成和屈从云的担忧害怕,若非到了最后关头,他实在也不愿走这一步。他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对君君臣臣没有朱瑞成和屈从云他们这样本能的敬畏,可他是一个人,是一个曾经亲眼目睹了流匪之乱后各地惨象的人。若不是为了保命,为了保住身后依附的这些人,他不愿举起屠刀。

      可此时,他不得不举。

      “两位姐夫也知道,我粗通医术,今日入宫面见圣上,我观其颜色,只怕圣上时日无

      投降吧!腹黑王爷笔趣阁

      多了。”李廷恩目光在朱瑞成和屈从云脸上一掠而过,毫不意外的看到两人骤然间苍白了面孔,议论天子的生死,对这两人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再有,今日我从付华麟等人口中得知,宫中出了大事,二皇子性命难保,二皇子一毙,威国公府不会容皇长子活下去。威国公麾下兵力近在京畿,单凭左右两卫军,护不住皇宫。若威国公陡然兴兵,大燕不会亡,天下却会大乱。”李廷恩话中的深意听到朱瑞成与屈从云心神一凛,“今日,付华麟为保住安原县主,将陈贵妃宫中的总管太监私下拘拿出宫,黄胜仁是陈贵妃心腹,若我没猜错,威国公府与果毅侯府,用不了多久便会兵戎相见。值此之际,皇上宣了我回京夺情,由不得我不多想。还有两位姐夫所带来的消息,我已无退路,进,便是高官厚禄,荣耀满门,退,则是深渊千丈,万劫不复!两位姐夫待我甚厚,此时可愿助我一臂之力,除了这些魑魅魍魉,护住这朗朗乾坤!”

      李廷恩低沉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屋中响起来,犹如一面巨鼓瞧在无边的荒原上,让人的心跟着发燥发慌,还有一种诡异的血液咆哮的兴奋感。

      朱瑞成和屈从云,并不是亲密无间的盟友,更不是一般人家所以为的姻亲,他们更多的是为了利益,然而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赌性颇重的人,所以当初朱瑞成他们看到李廷恩的光明前程,就敢在李廷恩身上下重注,不惜将各自的家族和李廷恩绑在一起,娶了李廷恩的姐姐。不管世人如何鄙薄,在这个时空,以血缘为纽带和以婚姻为纽带,就是所有联盟中最牢靠的两种,当然,其中还得加上利益。而当时流匪袭来,李廷恩坚持守城,朱瑞成看到其中赌赢之后丰厚的回报,他照样下了重注。

      每一次疯狂的本金,最后都获得了超乎寻常的利润,才有了今日连知府见了都要问声好,能和少府寺打交道做生意的朱家与屈家。

      为什么不赌,这一次赌赢了,会有更辉煌的成果,膝下高高在上的那些人家,将来会匍匐在自己的脚下看着自己,遥望自己,自己的儿孙,会成为人上人。

      朱瑞成和屈从云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一抹疯狂的神色,两人几乎是有些争先恐后的对李廷恩表明了态度。

      “只要廷恩你说句话,我们万死不辞!”

      “好。”

      做决定十分艰难,然而做下决定之后,李廷恩心里却出乎意料的平静。面对朱瑞成和屈从云的承诺,他只是淡淡的道了一声好,尔后道:“既如此,就请两位姐夫按着我先前说过的话做罢。至于家中,两位姐夫不必担忧,若我们几人不幸垂名于青史,我会叫候在河南府的人,将我们的亲族全数送往登州,登州有大船,可往海外之岛而去。”

      朱瑞成和屈从云同时松了一口气。

      做这种事,一不小心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祸,他们当然不指望能把所有的族人全部送走,可一旦事败,能留下一二根苗传宗接代,他们就于愿已足。

      朱瑞成和屈从云在李廷恩的书房中挑灯商量至鸡鸣十分,连日赶路的两人这才回屋歇息。

      他们必须要抓紧时间,睡几个时辰,就要去办更大的大事,这是一场倾天的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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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背后

      元庆十一年三月二十这一日注定要铭刻在大燕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的心中。

      这一日,大燕五处藩王封地喊出了清君侧的口号,数位藩王连下数城,连成一个大大的圈,将京城裹在正中,再加上最早反叛的永王,还有之后的靖王和阴王,京城眼看岌岌可危。然而若仅仅是如此,不会上上下下都人心惶惶。

      勋贵世家们,大多都是当初随着太祖打天下的功臣,藩王起兵谋逆,说的直白一些,不过就是宣家的家事罢了。打完了,分出个胜负,坐在龙座上的人,依旧要好好笼络他们这些勋贵世家,他们照样高床软枕,隆恩不断。

      叫他们骇然的,是宫中前不久才传出来的消息——二皇子重病夭折,陈贵妃罹患心疾,冲入宋容华宫中意欲至皇长子于死地,却被当时正在的皇上拦下,陈贵妃癫狂之下,错手对皇上动手,以致皇上病势沉沉,无法上朝理事。更叫人难以接受的,是宫中模模糊糊传出消息,陈贵妃,早已不是第一次对皇上动手了。不过以前皇上碍于大局,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消息传出后,群臣哗然,多名御史上书,要皇上将威国公府全部下狱,赐陈贵妃一死,诛陈家九族。弑君大罪,无论如何,都是决不能容忍的。群臣忿然,朝野暗流涌动,昭帝尚未批复奏折,朝会搁置,八名上书要求治罪威国公府的御史却在一夜之间离奇死于家中。

      一时之间,朝臣对威国公府的声讨之声达到了顶点。文死谏,武死战,大燕的书生,从来不是百无一用,尤其是清流之中,为了名,为了心中所以为的正义,他们连天子都敢顶撞,何况是在他们心中从未有好感的外戚与勋贵。

      八名御史的鲜血,彻底激怒了这些年来饱受外戚为祸朝廷却不得不隐忍怒气的大臣们的怒火,连一般武将,都对威国公府行次悖逆之举大为不满,威国公府一时之间陷入了人人喊打的境地。

      群臣雪片一般的奏折几乎淹没了昭帝的龙案。

      以御史周清之妻冯氏为首的八位诰命夫人,一身缟素,手捧灵位,令儿孙抬着棺材,到大理寺跟前跪地痛哭不止,为亡夫伸冤。八位诰命,数日不眠不食,日夜泣涕不止,只要求朝廷还他们一个公道。

      正值朝野声讨威国公府的声浪一日高过一日之时,关西道卫所军与宁安城卫所军,军营中同时传来哗变,因军饷被上峰中饱私囊,将士们无法拿到充足的粮饷,因而数十个营中都已炸营。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威国公府在看到朝廷的声讨之声后,所想出的应对之策。

      不仅如此,威国公还跪哭宫门,求皇上对陈贵妃治以重罪,陈家上下愿一死以谢天下。

      皇宫大门禁闭,昭帝尚未回话,可私底下,人人都已经知道,大燕的天在三月二十这一日,随着关西道卫所军和宁安城卫所军的哗变,已经是乌云压城。

      正值此时,一队商队,悄无声息的入了京城,其中一名面容憔悴,脸色蜡黄的四十许妇人,被一个干瘦干瘦的小太监领着,随着收夜香的队伍,进了宫城,穿小道,来到王太后的跟前。

      妇人站在寝殿中,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王太后的容颜,许久才道:“太后娘娘,您也老了。”

      王太后无所谓的一笑,“谁都会有老的时候。不过哀家看永王妃气色尚好。看来丧子之痛,王妃已经闯过去了。”

      永王妃听见王太后这句话,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坐在了王太后对面,低声道:“王姐姐,智儿的事情,实非我所愿。这么多年,我把智儿当做亲生骨肉一样养在膝下,奉若明珠,我也没料到,焦家竟会丧心病狂至此。”

      “你没有料到!”王太后骤然一声咆哮,抬手就将边上的东西疯狂的朝永王妃扔了过去的,眼中满是怨毒,“我告诉过你,这些年,我数次对你殷殷叮嘱,焦家留之有益,待功成在望,焦家自然随你处置,一个侧妃,更是由你拿捏,可你偏偏怂恿智儿,你让他杀了焦兰芝,你把焦兰芝的儿子把在手中,让焦家绝望,才会对智儿下手。兰素馨,是你害了我的智儿!”

      永王妃这些年在封地上虽说并不得宠爱,可她膝下有世子,依旧过的是人上人的日子,更别提如今。若以前她还需要对面前的王太后虚与委蛇,此时大可不必。被王太后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不说,额头上还措手不及的被砸了一个青包,永王妃心中十分不虞。她拿起丝帕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伤口,感觉到一阵刺痛传来,面色也有些发沉,“太后,你我心知肚明,若真等到智儿登基的时候,只怕就该是我的死期了!我还能看着焦兰芝去死,怕是你会先杀了我笼络住焦家的人,让他们继续为你卖命!”

      见王太后只是如一条毒蛇的盯着自己,永王妃好笑道:“你我是闺中之时就有的交情,您行事如何,我再清楚不过。当年您在家中尚且年幼,就能因庶姐穿了和你一样的衣裳却比你容色更妍丽就想法子让她得了痘症毁了容貌,对我又怎会手下留情。当年您把智儿包给我,说是为我着想,想要我有个儿子傍身,其实那时我便想明白了,以您的性子,先帝越是拦着您,越是不想要这个儿子,您是偏偏会要的,您绝不会就此舍下这个儿子,真的就当他死了,从此是永王府的一名世子。果不其然,不到两年,您就来信,还私下送了三名先生和十几名服侍的下人。等到弄明白这些先生教智儿的都是帝王之道,十几名服侍的下人要求智儿坐立起行都按照宫中规矩,我更是想了个通透。只怕您早已下定决心,先帝唯恐别人知道您生下个不祥的孩子,天下人都会嫌弃这个孩子,您就不认输,你要这个孩子成为天子,成为万民之主,您是只会生下祥瑞,不会生下妖怪的王葳蕤!”

      “兰素馨!”王太后倚在迎枕上的身体拼命发颤,瘦的只剩一层枯皮的手背上是不断跳动的青筋。

      “你不必叫我!”永王妃忽然逼近王太后,扫视了一下殿中精美的陈设,眼角就流露出一丝凶光,“你说我逼了你,何尝又不是你逼的我!我本一心想要将智儿当做亲生的孩子养育,可你口中说着智儿从此是我的儿子,却处处插手智儿的事情。你早早就让智儿知道,我不是他的母亲,他告诉他,一个永王府世子已经是委屈了他,他要做的,是这江山天下的主人。智儿与我日日隔阂,他待我如臣,在我跟前,也时常以太子身份自傲,这样的儿子,我怎敢放心依仗。可说到底,我也养了他这么多年,再说他还有你这个毒蛇蛇蝎的生母,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他。偏偏你野心太大,还想拉拢焦兰芝这个贱人!既然如此,我决不能等到我亲手养成的狼将来一口把我吞了,再看着你们母慈子孝!”

      王太后此时正在愤愤然中,她嘶声道:“智儿本就是我的骨肉,是我的儿子!”

      “王姐姐,你看看,你就是这样……”永王妃口中啧啧有声,“你永远都是如此,别人拦了你的路,管它有心还是无心,都该去死。可惜啊,我是不想死的。与其等到日后你容不了智儿多出我这一个养母,不如我当没了这个儿子!”

      “是你,是你!”王太后双手如利爪一样伸出,恨不能将面前的永王妃碎尸万段,可惜永王妃先一步干脆利落的退后了。

      “王姐姐,我今日冒着风险入宫来见你,是要告诉你两件事儿。”永王妃蹙了蹙眉看着趴在床边喘着粗气的王太后道:“智儿的事儿,虽说我是在边上冷眼看着,但动手的不是我,你要报仇也好,要泄愤也好,别寻到我头上。再一个,你也不想智儿到了地下将来灵前连个给他上香的人都没有是不是,所以你得继续帮着我,让王爷把江山给夺下来。”

      “呸!”王太后一口唾沫吐到了永王妃脸上。

      永王妃恼怒之极,用丝帕擦拭了,带着怒气道:“王姐姐,你何必如此,这天下,本就乱了,你那长子,又是活不了多久的人。”

      一说到这个,王太后眼中的恨意又深了一重,“你还敢说这话,当年要不是你将左格带到我面前,澈儿怎会从生下来就带着寒毒。”

      说到这件事,永王妃微微一笑,挑了个离王太后远一些的地方气定神闲的重新坐下道:“王姐姐,有些事儿,过去这么多年,我原是不想说的,可如今您非要倒腾这些旧账,那咱们就来好好算一算。”她略微停了停话,神色一转,眼神凛冽起来,“当年先帝选妃,你和我大姐一同入宫待选,我姐姐秀外慧中,本是文宗属意的太子继妃,宫中还有人来我家留下过话,要家中对姐姐好生教养。可大姐和你一道入宫住了一间屋子后,先是传出你在倚翠亭中弹奏叠山曲被先帝赏识看重,再来我大姐无缘无故就生了桃花斑,容颜毁去,还被视为不祥之人遣送入宫。家中得了文宗的旨意,不敢庇护大姐,只得将大姐送去了庵堂,不过三月,大姐就去世了。五年后,你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我入宫选秀,先帝想到大姐,暗示我爹,有意封我为贵妃,可没多久,先帝忽然改了主意,让如今的太皇太妃做主,把我指给了永王为妃。王姐姐,你如今敢不敢告诉我,当初让你与先帝情定的叠山曲千真万确是你所弹奏,我大姐的病,是意外在宫中染了受污的桃花,我被指给永王,就是先帝的意思,这三件事,与你都没有半分瓜葛!”

      王太后眼神凶狠如刀,恨不能将面前的永王妃一刀一刀片成碎片。

      面对这样的眼神,永王妃没有一点动容和惧怕,她蹭的起身,血红着眼走近王太后面前,逼视着她,“你不敢,你做了这么多亏心事,你一件都不敢认,我只是看着你儿子去送死,你就千里迢迢传信,说手中还有大笔可用于支援王爷骑兵的银两,把我骗到京中来,其实不过是想在临死之前,置我于死地罢了。可惜啊,我既然敢来,就没想过还能活着出京。王姐姐,你也太小看我了!”

      王太后震惊的睁大了眼眸……

      永王妃却神色淡然的抚了抚鬓角,不屑的道:“实话告诉你罢,很久之前,我就不想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为了让智儿成为我全部的依靠,把我娘家害的家破人亡,还要告诉我是焦侧妃在中间使得手段。当年我在宫中产子,你怕我再有身孕对智儿不利,着人在我身上动了手脚,让御医和产婆告诉我今后都不能生育。所幸啊,老天有眼,从大姐死之后,我就不敢再将你当做亲姐姐一样相信,这些年我遍寻名医,总算有人能告诉我,我非是难产不能生,实是中了毒才不能生。”

      染着血色丹蔻的指甲在王太后苍老的面容上一一流连而过,永王妃喟叹一声,“王姐姐,莫非你忘了,当年你在宫中独宠于先帝,偏偏久久无子,还是我向你荐了苗巫左格。他让你有了身孕,让你生下如今的皇上,你却用苗巫来毒害与我,你以为我太过自负,不会想到有人会利用苗巫来对付我便根本不会去查检是不是,你以为能瞒一辈子?我告诉你,在抱着智儿回封地的路上,我就已经想明白了。就是这样,我也好好把智儿养大,你却要逼我,逼我容不下焦侧妃,容不下智儿!如今好了,焦侧妃被智儿杀了,焦家的人杀了智儿……哈!”

      永王妃看着王太后的眼睛,见到那张脸上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所经受过的折磨和痛楚,她的心中就涌起一阵疯狂的报复之后的快感,这么多年,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还有一件事儿忘了告诉你,你在后宫独宠,却迟迟未能诞下一子,你可知道是和缘故?那是我大姐被人送出宫之前,给你下了药。”

      王太后的瞳孔,在此时豁然睁大。

      “你知道打探兰家的消息,知道用兰家祖上曾有一个苗女做妾室之事来除去兰家,怎就想不到我既然能给你引荐苗巫,我大姐同样也会与苗巫有瓜葛。我告诉你,我大姐用药的本事,在左格之上。当年她若非真心将你当做了姐妹,你想以毒害她,简直是痴人说梦!可我大姐只要有一丝喘息的时候,她就不会轻轻放过你!”

      “贱人!”王太后已然疯癫成狂,她此时真是痛恨,为何为了保守秘密,要将服侍的宫婢太监都差遣离开,否则此时她就能叫人活剐了面前这个贱人。

      永王妃重又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淡淡道:“我此次入宫,是不想你死的不明不白,也是为了你口中那笔银子。若你想叫智儿将来有人香烟祭祀,就把银子的下落说出来,我活着回去,等将来平乐长大,我会将他膝下的长子过继到智儿名下。若你不愿,非要拖着我一起死,我也等着便是,反正我在这世上,也没多少留恋的。可能看着你落到如今的下场,我心里痛快之极!”

      王太后眼底已经结了冰,喷涌而出的恨意让她像一头饿狼。

      饿过头的狼,是最冷静不过的。

      此时的王太后,在盛怒过后,就已经冷静下来,她看着滔滔不绝说了个痛快的永王妃,脸上诡异的露出丝微笑,“没有银子。”

      永王妃蹙了蹙眉,脸上并没有意外的神色,只是漠然道:“看样子,王姐姐叫我入京,就是为了要我的性命。”说罢她鄙弃的一笑,“王姐姐人是老了,心肠倒是一样的狠。你还跟当年一样,即便没法把真相断出来,也要先把我杀了出一口气再说。不过这次,你倒没有看错我。”

      王太后慢慢的摇了摇头,她满头白发在珠玉碧翠的环绕下微微有些凌乱,看起来犹如顶了一季的寒冬,可她的神情未见萧瑟,眼睛反而亮的惊人。

      “哀家叫你入京,是想借你的口,告诉皇上一段大实话。有些话,哀家这个做娘的没有颜面去说,你能说得出来。”

      永王妃悚然一惊。她未来得及明白过来,就看到殿中一架凤凰啼鸣的香木屏风后面走出一个明黄色的人影。

      不用去看五官中和王太后依稀相似的地方,只看衣服上当胸所绣的金龙,永王妃就已经认出了眼前的人。

      口中对天子毫无顾忌,可当昭帝真的站在眼前,哪怕此时的昭帝已经是一脸病容,削瘦如竹,永王妃还是被惊得连退数步,一手撑在了后面的桌案上,浑身发颤。

      她哆嗦着唇,犹如看疯子一样的看着王太后,“你居然把皇上叫来!”

      王太后嗤笑一声,“他是哀家的儿子,哀家要死了,总要让他明白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罢。”

      永王妃对上昭帝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眼前一黑,情不自禁伏在了地上。

      昭帝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给她,从她身边踱过去,喊了一声母后,尔后再也无话可说。

      母子相对,本该是至亲至近之人,偏偏两人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半晌后,王太后一声长叹,目光流连的在昭帝脸上看了,这个儿子,她已经许久不见了。哪怕母子二人就同住在一座皇宫里面。

      “丽质那孩子,早就告诉你智儿之事了罢。”再度提起寿章长公主,王太后心中依旧有着锥心之痛。那是她与先帝的第一个孩子,哪怕只是一个女儿,也让她和先帝欣喜若狂,甚至文宗都为此松了一口气。正因为是女儿,她对这个女儿的爱,与任何利益都无关,爱她,紧紧因为这是她十月怀胎所生的女儿。

      然而这个女儿,最终却在自己的面前,用最让自己无法忘怀的方式,了结了自己的性命,所以,促使这一切的人,一定要付出代价!

      提到寿章长公主,昭帝死水一般的眼中微微掀起了波澜。

      曾经他无比痛恨这个姐姐,然而正是这个姐姐,在最后的时刻,依旧选择了他,临死前叫人告诉了自己,原来还有一位同母胞弟活在人世。

      昭帝没有说话,不用他说,王太后也知道了。

      王太后笑了一笑,唏嘘道:“丽质这孩子,她像先帝,太过重情,是以总会进退两难。”她说罢,拉起了昭帝的手。

      昭帝身上颤了颤,只是轻轻一动,没有挣脱开,看着王太后花白的头发,便没有再继续挣扎。

      王太后骨瘦如柴的手抚摸过昭帝的眉眼。

      面前这孩子,以前自己喜欢从他脸上找一找先帝的影子,后来看到他,更想从他脸上看出幼子的轮廓,慢慢的,已经忘了这个孩子还是自己曾经期盼过的亲生骨肉,而非全然是别人的影子。

      “哀家现在才发现,你已经张大了。”

      听到这句话,昭帝唇角边挂上了薄凉的笑,刺得王太后心中发痛。她温情脉脉的神色消失,换上了平日和昭帝相处时惯有的冷漠,“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如今你也该明白,哀家叫人在你的药膳中放的东西,并非是想要害你。”

      昭帝沉默片刻,直视着王太后淡然道:“这只是母后片面之词,朕以为此事尚需太医院太医验证才是。”

      王太后面容一沉,心中是愤怒和愧疚,羞恼交杂的复杂滋味。她张开嘴想说什么,喉头去如同堵了一块棉絮。

      昭帝垂下眼眸,静静的凝望王太后半晌,转身越过永王妃意欲离开。

      “慢着。”

      昭帝转过身,缓缓道:“母后还有何吩咐?”

      王太后仔细的端详着面前的儿子,确定他从头至尾都没有一丝动容后,萦绕在胸口二十多年的那口气忽然烟消云散。

      这个孩子,从前因他是自己用左格给出的秘药才得来,每每想起来,总觉心惊肉跳,唯恐先帝知道后厌弃自己。再到出生,果然身体孱弱,且有寒毒。自己小心翼翼,不敢叫御医知晓,只能求助于左格,为此不惜和左格许下诺言,暗中庇护苗人。及至后来承载着自己全部希望的智儿降生偏偏被视作妖孽,自己对这个孩子就有了更多的怨憎。

      可如今,他是自己唯一剩下的骨肉,更是先帝和自己唯一的血脉了。若不帮他坐稳这江山,难道要让那些与自己做了一辈子仇人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御极天下?

      绝不可能!

      王太后傲然一笑,抬了抬下巴,随手拍了拍床边的四脚高凳,“哀家有话告诉你。”

      昭帝蹙了蹙眉,依言坐下。

      他一坐定,王太后却没立即就说她要告诉昭帝的话,而是道:“你不会一个人来哀家的永宁宫,叫跟着你的人进来,先把这个女人押出去。”

      伏在地上的永王妃瑟瑟发抖。

      王太后阴冷的视线在永王妃身上凝聚成了一根针,“先让她活着,哀家死之前,总要好好的招待招待这个旧友才是。”

      昭帝闻言,扬声道:“来人。”

      冒姜不知何时,就带了几个黑衣侍卫,从外面仓皇的进来,一看到昭帝尚好,冒姜松了一口气,弯腰道:“皇上。”

      “把她押出去看管起来。”昭帝话音一顿,又道:“别让人断了气。”

      冒姜是在宫中生存久了的人,哪里不知道昭帝这话的意思,当下一使眼色,两名侍卫上来架了永王妃的胳膊,在她背上一按,永王妃的脖子就像软软的耷了下来。冒姜随即带着侍卫面露恭敬的退了出来。

      殿内除了王太后与昭帝母子,此时已经再无一人。王太后却没有立时就说出她留下昭帝的目的,只是目光放空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了口,“哀家知道你为何要传李廷恩入京。李廷恩此人,用得好,的确是一把利刃,可哀家只怕,李廷恩这把刀,不是皇上的刀鞘能关的住,到最后,会伤了皇上自己!”

      昭帝神色一凛——

      一大早起来,朱瑞成和屈从云洗漱完毕,眼都觉得还有点睁不开。两人一人筷子上夹着一个豆腐皮包子,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十足十没睡醒的模样。

      屈从云打个哈欠,筷子上夹着的包子就掉到了碟子里,溅起一串酱料,把两人的袖口都给弄脏了。旁边伺候的丫鬟见了,赶忙递上湿帕子过来服侍着擦衣裳。

      屈从云挥退丫鬟,“算了,回去换一身去。”

      两人回去折腾了又换了一身,再回来精神头似乎也就跟着回来了。

      不过这回他们依旧没能安安稳稳坐着吃饭,因为不一会儿,屈从云手下的黑三就从外头进来,一头一脸的土和汗,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奔进来的,“小少爷……”

      “黑三!”

      黑三是屈从云外祖父手底下的马贼,以前也是军营中的一个当兵的,不过后来贪生怕死,在一场大战中做了逃兵,也不敢回军营去,辗转流落到屈从云外祖父手下做了一名马贼。屈从云要为李廷恩办事,就把黑三要了过来。

      然而像黑三这样的人,只能进行一些私底下的活动,是绝不适合出现在李廷恩宅邸之中,这一点屈从云也明确的告诉他们吧。

      此时一看到黑三没有忌讳的直直就拿了信物闯进来,屈从云立时就知道出了大事。

      “出了什么事?”

      黑三窜过去在屈从云耳边小声道:“裴炎卿和邹得意领兵已经到蓟县了。”

      “你说什么!”屈从云骇然的一声爆喝,吓了周围服侍的人一跳。

      朱瑞成和屈从云手上分管的事情不一样,是要避嫌的,当然没有仔细去听黑三说的话。此时屈从云这幅模样,朱瑞成也担心了,放下手中的粥就道:“都下去。”

      等屋子里下人们走了,朱瑞成才赶紧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等听屈从云说完,朱瑞成也已经是面无人色。

      黑三苦涩道:“是咱们下头的兄弟出了差池,原本按照少爷的吩咐,咱们是要悄悄鼓动了威国公府二房的陈秉国。陈秉国是二房头上唯一的嫡子,二房的裴氏三十许才生下陈秉国,裴炎卿是陈秉国的亲舅舅,一贯看重陈秉国。谁知陈秉国这几日与裴炎卿的独子裴素河在一道,下头的人不知轻重,动手的时候把裴素河一道给帮了,裴素河底子弱撑不住,胸口挨了几脚在马车上就不行了。”

      “你为何不早来告诉我!”屈从云此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们处心积虑调动手上所有的力量,去逼迫威国公府展露野心,让以前早就有反意的各路藩王一块儿显现出来,如此才能乱中取胜,火中取栗,让王太后再没有闲心来对付李廷恩,也让昭帝觉得,李廷恩此时仍旧还大有可用的价值。只要王太后和昭帝缓一缓,威国公府一起,果毅侯府和诚侯府的兵力再加上,裴炎卿和邹得意是不会和威国公府站到一起的。

      到时候昭帝苦心安排的平衡态势被打破,一切就大有可为了。

      动陈秉国,是要让威国公府在准备不足的时候选择舍弃陈秉国,让裴炎卿和威国公府的联盟出现裂痕。邹得意是个审时度势的人,他手上的兵马比裴炎卿更多,却不如裴炎卿的精良。再有邹得意和威国公的关系不如裴炎卿更深,他颇有些墙头草的模样。裴炎卿与威国公撕破了脸,邹得意就不会再坚决的站在威国公这一边。

      他们想要拱着李廷恩往上爬,可也没想过真要背负千夫所指的罪名,让这个江山此时就乱起来。就是要乱,这个罪名也绝不能让李廷恩来背上,否则将来如何服众!

      屈从云暴跳如雷,恨极了黑三这些人为了一时的脸面竟然隐瞒下如此重要的事情,一脚就揣在了他腿骨上。

      黑三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小人们也想早日告诉您,可事关重大,您头一次交给咱们的差事就给办砸了,回到山上,只怕山主不会放过咱们。咱们原想瞒下来,就按着先前的主意朝威国公府要五百万两银子就是。威国公府要有大心思,这笔银子就不会出,到时候咱们就将裴素河的死一道推在威国公府头上。谁知半夜三更居然有十来个人窜进来把陈秉国给救走了。咱们的人还折损了六七个,裴炎卿府邸周围有咱们的眼线,一听到裴炎卿悄悄率兵走山路往京城来,小人也不敢再瞒了。”

      “你,你这个……”屈从云指着黑三,气的手指尖都在发抖,想骂什么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做梦都没想到,居然是自己的人闯出这么大一个篓子。

      朱瑞成心里也是怒火滔天,不过黑三这些人,他是一句都不会骂的。

      看黑三还趴在地上哭的眼泪鼻涕混合在了一起,他蹙了蹙眉道:“算了,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赶紧将事情告诉廷恩才是上策。”

      “说得对!”屈从云哼一声,看了黑三一眼,跟朱瑞成一起拂袖而去,留下黑三一个人在屋子里,高高大大的汉子,哪怕面前已经没有一个人影,依旧跪的笔直,动都不敢动一下。

      李廷恩听完屈从云的话后,并没有屈从云和朱瑞成想象中的暴怒,只是哦了一声。

      看两人神色凝重的模样,李廷恩反过来笑着宽慰他们,“两位姐夫不必着急,咱们要做的是大事,每一个地方都可能会出现意外,这早就在我预料之中。”若色色事情都能一帆风顺的进行,那自己就不是李廷恩,而是李诸葛了。

      事实上,依靠黑石山的这些人去做这样的事情,自己原本就有顾虑。也许这些人都有自己的长出,很多地方比久经沙场的人还要厉害,可这些人,也有致命的缺点,他们的纪律性不强,好颜面,好义气。关键的时候就可能因为这些出现巨大的差错。

      然而自己也实在是没有人手了。

      不过经过十几日的准备,此时裴炎卿即便进了京,李廷恩对他的估量也已经大大的打了个折扣。他在意的,反而是另有他人。

      他就让屈从云把黑三给领了进来。

      “将陈秉国救走的人,你可能识得些身手来历?”

      黑三面对李廷恩,更加战战兢兢,他想了一会儿,试探的道:“小人曾经军中呆过,看那套路,他们动手的架势,有些像军中的八极阵。”

      “八极阵。”李廷恩沉吟片刻,扬声道:“长福。”

      已经长成了一座山守在门外的长福从外面进来一抱拳,“少爷。”

      “叫赵叔和虎叔他们进来。”

      不多时,赵安和虎卫就领着几个人过来了。

      李廷恩一点地上跪着的黑三,“赵叔,虎叔,这是黑石山的黑三当家。”

      黑三没想到李廷恩叫他一声当家,又喜又惊,急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小人……”

      李廷恩没容他客套,话锋一转道:“他方才告诉我,有人在救走陈秉国时用了像是军中的八极阵,我想让你们再练一遍给黑三当家瞧一瞧,看看到底是不是军中所用亲卫护将时所练的八极阵。”

      赵安与虎卫对视一眼,两人没有犹豫。虎卫上前来,“少爷,我这就点几个小子给您看一看。”

      也不用虎卫明说,跟着虎卫来的几个子侄礼就有八人窜出来跳到书房外的院子里,拔出腰间的长刀,先行摆出一个八卦阵。八人站定,一声大喊,齐齐喝了三声:“虎!虎!虎!”

      刀声喝声,聚成一阵风,去旗帜般烈烈作响。

      虎卫满意的摸着下巴上的一点胡渣子,笑道:“功夫没落下。”

      八人脚如银龙,后背如生了眼睛,围着中心那个空无的位置,不停变换位置,每一次刀锋落下,都和身边的人刀背相接,不留下一点空当。

      黑三看的目不转睛,不时还喝一声好。

      等八人演练玩一个阵势,黑三回过神扑通一声就跪到了李廷恩跟前,不住赞道:“大人手下高手如云,高手如云。”

      屈从云看他满脸谄媚的模样,在一边气的脸色铁青。

      李廷恩耐心的等黑三将所知道的词都说完了,这才温声问了一句,“你可看清楚了,是否方才这样的八极阵?”

      这一次黑三没有半点犹豫,斩钉截铁道:“大人,小人断定,就是八极阵。”话到这里他咬了咬牙,补了一句,“虽说来的人里头有一个是瘸子,可小人觉得,他们使出的八极阵,威力只怕还在方才几位护卫大人之上。”

      “你乱说什么!”虎狈几人都是年轻气盛,方才还得到了夸赞,这会儿听一个马匪出身的居然说他们的八极阵没有别人使的好,不由怒上心头。

      “站回去!”虎卫一瞪眼,就把虎狈几个呵斥了回去,不过跟着他也瞪了黑三几眼,心里略微有些不舒坦。

      李廷恩却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

      瘸子,比虎狈他们使得更好的八极阵,除了一个人,这天下还有谁能练出比果毅侯更精的兵?

      李廷恩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入京以来第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只要知道背后下刀的人是谁,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做出判断后,李廷恩迅速吩咐长福领了黑三下去拿赏银,不过黑三他们自作主张,李廷恩也暗示了屈从云要处置一番。然后他带着赵安等人,没有片刻耽搁,轻车简从去了诚侯府。

      杜如归依旧坐在那张竹椅上,身上依旧是经年不变的黑衣,看到李廷恩进来,他收回遥望着天上视线,露出一丝笑意。他一甩袖口,指着面前早就备好的一个蒲团,淡淡道:“李探花请坐罢。”目光一转,“杜大,把无关的人撵出去!”

      瘸着腿的杜大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赵安等人面前。

      赵安和虎卫欲要拔刀,被李廷恩阻止了。

      李廷恩盯着杜如归,淡淡道:“赵叔与虎叔都出去。”

      赵安和虎卫这才随着杜大出了院子,在外面一进等候。

      李廷恩往蒲团上一坐,目色如箭钉在杜如归身上,“在下此来,是有几件事要向侯爷请教。”

      杜如归一笑道:“你问罢,这一回,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下想知道,当初杜姑娘入宗正寺敲登闻鼓一事,侯爷是否早就知情!”

      杜如归云淡风轻的模样瞬间消失不见,他眼神如冰射向李廷恩,片刻后他收回目光,意味不明的赞道:“李探花不愧是李探花。你丢下大事不问,先问此事,是想乱我的心智!”

      李廷恩跟着一笑,并没有否认的意思。

      杜如归见此情景,坐直了身子,唇边含着些许冷厉,“不错,宋家的人私下笼络紫鸢之事,我早就知道。杜玉楼是我一手养大之人,他要做的事,更瞒不了我。”

      果然如此。

      李廷恩接着往下问,“侯爷算准了皇上会出面让人保住杜姑娘是不是?可侯爷当知道,这天下,没有一个人能算无遗策,若杜姑娘……”

      “若紫鸢送命,我就叫这天下给她陪葬!”杜玉楼截断李廷恩的话,没有一丝停滞,忽然他古怪的看了眼李廷恩,“你半点都不意外?”

      “在下以前或许不信,可如今想来,这天下,只怕没有什么事情是侯爷办不到的。只出了当年寿章长公主下嫁一事。”李廷恩微笑着说完这句话,看到杜玉楼神色大变,他唇角一扬,继续温声道:“想来当初若非事发突然,多给侯爷数月筹办的时日,侯爷想要拒了这桩指婚,也并非不行。或许,侯爷还能想办法翻了王太后的皇后之位?”

      这一次杜如归没有接话。

      李廷恩自顾自的顺着自己的想法说下去,“当年宋祁澜能顺利逃到沙洲,想必不是他自己的本事。宋祁澜能回京,宋容华能入宫,侯爷在背后当出了大力才对。”

      “不错。”杜如归此时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初,“宋容华是我假托宋氏剩下的人之手送入宫中,也是我从宋氏剩下的女子当中挑中了她,她和馨妃生的颇像。可宋祁澜,并非我保下。”

      “哦?”李廷恩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是玉梳。”一提到这个名字,杜如归眼底万年不化的寒冰仿佛都解了冻,他语气柔和的道:“玉梳当初以妾的身份重回诚侯府,她就知道王太后不会放过宋氏,可宋氏没有一个人肯听她的。所以她一面降低王太后母女的戒心,一面令人在宋氏可靠的下人中挑选人手,将这些人寻了借口都放出去。再找以前放出去的还对宋氏尽忠的人,暗地里扶持他们。宋氏出事之后,正是这些下人暗中护送宋氏逃出来的人到各地休养生息。”

      原来是这样。

      李廷恩不由对这位玉梳女生出一股敬意。从正室到妾室,连续经历折辱,痛楚,甚至被娘家族人的排斥和不理解,她依然能提前预知到危险之后尽其所能的谋划。这中间还夹杂着她不停有孕又流产的煎熬。

      “玉梳甘愿去死,是为了让王太后母女降低对宋氏的恨意,也是因她常日负疚,在安顿好宋氏的后路之后心灰意冷。玉梳死前,曾叫我庇护宋氏族人,却不愿让我报仇。她要我立誓,善待杜玉楼和杜玉华,绝不对自己的亲身骨肉动手,更不可为了报仇取寿章的性命。可我不甘心,查到宋林生一案的真相后,我按照玉梳留下的联络之法,借手与宋氏以前的世交,挑选出宋氏族中值得栽培的数人,等到了如今。”

      “侯爷不愿违背对夫人的誓言,故而让杜世子出面跟随皇上,一面可以保住诚侯府的血脉延续,还可趁机让太后得知杜世子出卖了她,离间寿章长公主与王太后之间的母女之情。”

      杜如归扫了李廷恩一眼,懒懒道:“你当初千挑万选,高家镇之事非要杜玉楼去做,难道不是早就看穿我的心思。”

      “没错。”李廷恩微笑着摇了摇头,“可在下没想到杜世子会恰巧在永宁宫时漏了痕迹,王太后狠辣至此,寿章长公主性烈如此。为了护住杜世子,在永宁宫中不惜自绝。在下想不到,在下却以为,侯爷神机妙算,必然是想到了的。”

      杜如归眼珠轻轻转动了一下,面上依旧是一片平静,“你还想问什么?”

      李廷恩含笑掸了掸衣袖上一片落叶,“在下还想知道,跟在在下背后对各处藩王封地上动手脚的人是不是侯爷,救走陈秉国却让陈秉国至今下落不明的人又是不是侯爷,或许侯爷还趁机利用陈秉国,让裴炎卿得知独子是死于宫中禁卫之手?”顿了顿话,李廷恩又道:“差点忘了,在下更想知道的是,帮着宋容华害死了二皇子的人,是不是也是侯爷?”

      一连数个问题抛出来,杜如归没有立时回答,他目光幽沉的望了李廷恩半晌,忽然仰天大笑。

      “李廷恩啊李廷恩,你不该为臣,你当为君!”话到最后,杜如归豁然从椅上站起,宽大的袍袖在风中飞舞,如一片黑云笼罩在了李廷恩上空。

      饶是李廷恩已经历练至此,看见杜如归稳稳的站在自己面前,也不禁神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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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本卷终

      他蹭的站起身,对上杜如归,“侯爷此话何意?”

      杜如归摇头笑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的腿。

      腿?

      跟杜如归是不是真的断了腿比起来,李廷恩以为,自己还是更关心自己的身家性命。

      杜如归的目光像是筛子,一寸一寸的仔仔细细把李廷恩浑身上下都给筛了个遍。

      “我只是在你背后推了一推,最后能如何,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杜如归轻笑着叹息道:“原本我以为你只能做个权臣。”

      杜如归此时说的话,实在太骇人听闻,李廷恩不想听也不敢再听下去,他转身就要离开。

      杜如归并没有挽留他,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最后说了一段话,“我为你最后做三件事,至于如何报答,将来自会有人找你要回来。”

      李廷恩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才踏出杜如归的院落,赵安几个人就围上来。

      赵安和虎卫都是面色大变,两人一头一脸的汗,看到李廷恩平安的走出来,两人松了一口气,紧跟着赵安就道:“少爷,永宁宫走水了。”

      李廷恩回头看了看杜如归的院子,咬牙道:“回去。”

      赵安与虎卫都看出李廷恩此时的状况有些不对,两人不敢说话,护送着李廷恩悄悄回去了李家。

      前脚他们进了家门,后脚街道上就听见了如奔雷一般的马蹄声,看门的家人连滚带爬的进来,嘶喊道:“少爷,有人造反了。”

      李廷恩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备马,请剑。”

      “把两位姐夫送到果毅侯府。”

      “紧闭府门,严查下人,不得让任何人出入。”

      李廷恩一连下了三条命令,才在已闻讯而来的朱瑞成和屈从云担忧的目光上马径直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京城的大街上此时已是一片混乱,街面上到处都是商贩们丢下的箩筐竹篮,还有数间商铺,此时已经被趁乱而起的乱民们砸开了大门,将里面的东西一扫而空。偶有几个护卫,护着衣饰华丽的马车轿子,驱赶着周围的人群。

      路经长宁街时,行在前面的赵安一眼扫过,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马被人拦下,他勒住缰绳到李廷恩身边低声道:“少爷,是姚家的马车。”

      李廷恩道:“让人过去看看。”

      护卫一过去,原本几个勉力撑着手持棍棒的下人就吓得双腿一软,他们敢壮着胆子跟街头的混子拼几下,可不敢这样手握刀剑,骑着高头大马一看就是一身杀气的人争斗。哪怕是做了逃奴,好歹还有条命在呢!

      几个下人忙不迭的丢掉手里的东西磕头,连声的叫好汉饶命。

      虎锥撇了撇嘴,喝道:“叫什么,咱们是李家的护卫,你们是不是姚太师府上的人,马车里坐的是谁?”

      “是李家的护卫!”车里传出来一声惊喜的叫嚷,“姑娘,姑娘,咱们有救了。”

      刘栓家的两眼都是泪的开了马车门出来,看着护卫缩了缩脖子,再看看远处的李廷恩,喜极而泣道:“车里坐的是咱们是姑娘,咱们姑娘是跟李大人定了亲的。”

      “真是姚姑娘。”虎锥脸色好转了许多,抱拳道:“劳姑娘且在这里等一等。”他立时回去告诉了李廷恩,“少爷,车里坐的是姚姑娘。”

      李廷恩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挑四个人出来,把姚姑娘护送回府。去姚家,就让他们守在姚家,不用再跟过来了。”

      “少爷,此时咱们正是缺人的时候。”虎卫有些不乐意。

      “咱们有多少人,还能抵得过裴炎卿的五万大军!”李廷恩冷笑一声道:“按着我吩咐的去做。”

      虎没有办法,只得挑了几个身手中不溜的,过去护送姚清池的马车。

      刘栓家的看到只过来了几个人,李廷恩却已经策马离开,心里还有些不乐意,关了马车门就低声跟姚清池抱怨,“姑娘,李大人这事儿做得,这个节骨眼儿上,也不说送您一送,您瞧瞧这街上乱的模样。”

      姚清池横了她一眼,淡淡道:“住口,京中此时出了大事,回去告诉家中上上下下的分,不许乱走动,更不许随意探问,若有违背的,就直接撵了出去。”

      刘栓家的心口一紧,这时候撵出去,可不是送命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她也不敢当姚清池是空口说白话,早在布生意真的做起来之后,家中的大太太就将家里的事情慢慢交给了姑娘。一开始说姑娘是要出嫁了,要姑娘学着理理家事练练手,另一个,大家也都知道,大太太是唯恐姚家再亏空下去,就打着姑娘手中那点份子的主意,想要姑娘掏自己的私房钱出来填补亏空。谁知姑娘接手了产业,借着李大人以前留下来的几句话,反而把家里的产业理得头头是道,下人们也都收服了。大太太再想收回去,家里都不答应。

      姑娘管家,能让家中上上下下手里宽泛,大太太管家,却只能让家中一日日削减用度,就是大老爷,都不乐意让大太太再管。

      姑娘在家中,如今是说一不二的。

      刘栓家的在心里叹了口气,就是没有以前那样好说话了。

      姚家的马车一到门口,看着角门的几个婆子手持了棍棒,先开个门缝,等见到的确是刘栓家的之后,这才敢开了门。结果一开门,迎头就看到四匹黑马,上面端坐着几个杀气腾腾的人,顿时给吓得不轻。

      虎锥一脸不虞,没好气道:“别废话,赶紧开门把姚姑娘请进去。”

      看门的婆子看了看姚清池的马车,再看看这几个护卫,目光闪烁。

      刘栓家的当然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想啥呢,咱们姑娘怎会做这样的事情,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李大人家的护卫,在外头撞上了,特意护送咱们姑娘回来。”

      “原来是李大人家的。”几个婆子这才放了心,其中一个嘴快的一边帮着拆门槛,一面还道:“先头二太太还说呢,怕四姑娘在外头撞着那起子乱民,催着大太太派人出去找一找……”

      “胡说八道!”刘栓家的不等她说完,冲上去就给了一个嘴巴子,骂道:“你这嘴里不干不净的东西,吃了豹子胆是不是,敢编排主子的闲话!”

      那婆子吓得一个激灵就跪在了地上拼命磕头,她这时才回过味来方才这话有什么忌讳,顿时吓出了一身汗。

      刘栓家的恨极了她,根本不想理会。

      姚清池也不等下人们卸门槛,直接下了马车道:“罢了,这事儿跟她没关系。奶娘,安排人请几位去喝两杯热茶,你随我去见大伯他们。”

      此时此刻,姚清池实在没有心情再去理会继母关键时刻还要耍的一点小心机,她要做的事情,还多的是。

      刘栓家的恨恨看了地上跪着左一个耳光又一个耳光扇在自己脸上的婆子一眼,转身点了个小丫鬟让她带着虎锥他们去喝茶吃点心,自己跟着姚清池去找了姚大老爷他们。

      姚大老爷和姚二老爷此时正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听见姚清池回来了,两兄弟松了一口气,迎上来先问了一通姚清池的安危,得知姚清池是被李廷恩的人护送回来,两人这才放下了心头的大石。

      不过得知李廷恩只叫了四个人过来姚家护卫,姚二老爷心中就有些不舒坦,“这个节骨眼上,给咱们四个人能顶什么大用!我看这小子是根本没将咱们姚家放在心上。”

      “你闭嘴!”姚大老爷这会儿没心情跟这个糊涂的弟弟讲道理,瞪了他一眼,看姚二老爷兀自坐到了边上生闷气,就问姚清池,“你从外头回来,说一说,如今外头到底如何了?”

      姚清池看了看姚二老爷,见厅里并没有姚大太太和姚二太太他们,心里就有了底,知道姚大老爷只怕也是注意的,就低声道:“大伯,外面的消息,怕是威国公谋逆了。我回来的路上,看见李大人带着人是往宫中赶的,我让身边的丫鬟远远的望了一望,李大人身上拿的,怕是皇上赐的宝剑。”

      短短几句话,包含的消息不能不让人震惊,姚大老爷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一把扯掉了几根胡须尚不觉得痛,只是颤着嗓子先问,“威国公果真反了?”

      姚清池沉了脸色,“街上有人是这么叫的。”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姚大老爷一时之间也慌了神。

      这段时日京里天天有人在弹劾威国公府,当然也有人在帮忙威国公府说好话。不过帮着威国公府的人早已不如以前一样多了。

      谁都不是傻子,皇上身子不好,如今更是显了病态,再吃补药,再让太医隐瞒,各家各户不会没有一点自己的门路窥探出蛛丝马迹,再说皇上天天是要上朝,面色红润能喝药补,那浑身的精气神,是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藏不住的。

      陈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已经夭折,陈贵妃犯了重罪,人已经疯疯癫癫,这个时候还站在威国公府一头,大多数人家不过是不想看着一个同为太祖时期就立起来的勋贵就这样倒下去,不愿意品尝那股兔死狐悲的滋味罢了。

      然而皇上命不久矣,早前又被太后耽误了,想要再有皇子十分艰难,将来继位的多半就是宋容华所出的皇长子。

      这个时候,帮着威国公府说几句话可以,可真要站在威国公一边,就是和宋容华过不去,将来皇长子继承了皇位,慢慢长大了,那可真叫人受不了。

      这些道理,是人人都能看得出来的,所以人人都以为,威国公府颓势已现,否则威国公不会虚弱的将最后一步棋都拿了出来,动了宁安城和关西道的主意。

      然而裴炎卿和邹得意毕竟不是威国公养的狗,再如何亲近,谋逆这种大事,他们是不会轻易搅合进去的,说的直接些,在各处都有藩王作乱的时候,朝廷会着意安抚裴炎卿和邹得意这些武将,轻易不会动他们,正是他们呼风唤雨的时候。而跟着威国公谋逆,一旦事败,就是抄家灭族,侥幸成功,威国公又能如何给他们更大的权柄?

      算来算去,大多数朝臣虽说天天上书弹劾威国公府有不臣之心,告诫要小心谨慎宁安城与关西道的兵变,可谁心里也不会真的以为他们就是要反,至少没想过这么快!

      姚家早就远离朝廷中心,上上下下都是守孝的人,按照姚太师的遗言,他们男丁还该回乡下守孝去,可谁都不愿意轻易离开京城这个地方,走的容易,回来可就艰难了。姚家上上下下都是在苦撑,姚大老爷整日听了点朝上的事也会在心中盘算一二,若是他自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是上书还是不上书。威国公府的事情,他当然也在心中琢磨过,可从没想到,一场叛变,竟然来的如此快速。

      姚大老爷心中此时是真的六神无主。

      姚清池看着姚大老爷的模样,就知道是真的靠不上他了,只能无奈的蹙了眉,吩咐刘栓家的去把在院中休养的姚凤晟请出来。

      李廷恩快马到达宫门前的金水河时,杜玉楼与付华麟二人正带着左右卫军在皇宫外城墙上驻守布阵。

      看到李廷恩亮出的天子所赐宝剑,付华麟想了一想,大声吩咐身边的统领,“让他进来。”

      “都督。”那统领看了一眼边上沉默的杜玉楼,见付华麟神色坚决,派人将李廷恩放了进来。

      李廷恩一进来,先问,“宫中如何?”

      付华麟走到一边,看李廷恩过来才沉着脸低声道:“永宁宫大火,太后下落不明,皇上旧疾复发,此时正由太医诊治。”

      李廷恩鬓角胀的发痛。他用力按了一下,追问道:“你可曾见过诚侯入宫?”

      付华麟诧异极了,没想到李廷恩此时还会提起杜如归,“诚侯用兵如神,最善以少胜多,可他双腿已断,多年不曾接触用兵之事,只怕……”

      “诚侯的腿没有断。”李廷恩看着付华麟,眼神有些深邃。

      “你说什么!”付华麟神色大变,他从李廷恩这句话里听出来的,可不仅仅是一个侯爷的腿是真断还是假断。

      他看了眼远处依旧在看着皇宫地图和身边的统领商量的杜玉楼,“此事如诚侯有关!”

      李廷恩苦笑一声,叹道:“只怕这天下,都做了诚侯的马前卒。”

      付华麟几乎要控制不住心中的熊熊怒火,“他想做什么!”

      “他……”

      李廷恩尚未来得及开口,皇宫内城方向突然传来继而连三如雷鸣般的巨响。两人同时回头一望,只能看见的,就是素日巍峨如在云端的皇宫,此时一片接着一片,就像是薄薄的冰块一样,在熊熊大火之中,骤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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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元庆十四年的五月里头,西北黔州地界上已经连着将近两个月没有下过一场雨,地里头干的全是一道道豁开的口子,活像是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向人们在要水喝。

      冯家庄的冯大牛浑身汗津津的,渴的嗓子里都冒了眼,感觉背上的肉都要给烧糊了,脚底下却依然半点都不敢放松,依旧拼命的踩着脚底下的水车板子,咕噜噜的把一桶又一桶的水从早前深挖好的水渠里给抽出来。看着清凉凉的水一点一点的顺着水沟流到庄稼地里,边上守着的汉子们眼睛里都冒了绿光。

      半个时辰后,冯大牛实在是撑不住了,让开位置,叫堂兄弟冯二宝上来接着踩水车,他自己坐到边上用肩头上的帕子抹了一把汗,看着天上亮的刺人眼太阳直叹气,“这老天爷啥时候才开开眼啊,再这么下去,只怕多少人家都吃不上饭了。”

      冯二宝才上去踩水车,一把子力气还有的是,听见冯大牛的抱怨,他还有空接两句话,闻言就道:“大哥,你这是操哪门子闲心,咱们自个儿有饭吃就不错了,你还管得着别人。好在咱们听李大将军的人,才入冬就开挖这水渠,把积雪存在里头,又连通了几口井和索江河,要不就该咱们吃不上饭了。”

      “你懂啥!”冯大牛没好气的瞪了冯二宝一眼,小声骂道:“咱们这挨着就是下柳村,他们跟咱们从祖宗就开始做亲家,他们要是吃不上饭求到咱们头上,咱们是帮还是不帮,你能看着家里的亲戚卖儿卖女的没饭吃。”

      “我能看着!”冯二宝脚下呼哧呼哧的踩着水车,梗着脖子一脸不服输的道:“当初李大将军可也叫了人,说要把咱们的水渠一道修过去,李大将军叫了兵营里的兵过来,只要各个村子再出些人,连银子都不要咱们的。是他们说咱们西北地面上虽说一年到头雨水少,可种的都是耐寒的庄稼,一个月有那么一二长雨就足了,再说还有条索江河,旱不着。还说朝廷给李大将军管辖的地界都到咱们冯家庄就停了,李大将军管不着他们下柳村的事儿。哦,这一句一句不是他们下柳村的人说的,看咱们冬天在那儿挖水渠打井存雪的,他们不还笑话咱们,说咱们一村的傻子?咋了,这时候缺水了就想起咱们,美的他们!”

      听着冯二宝不停的数落,冯大牛没吭声,只是一个劲儿的叹气。

      他比冯二宝长了十来岁,经的事情也多,有些事情,他不是按着你讲的道理来算的。平时纵然可以讲理,可对于庄稼人来说,地就是命。要是收不上粮食,人都要饿死了,这时候谁还会跟讲道理。

      到时候规规矩矩的来借粮食还算是好的,可要是来偷你的水,事儿就大了。这些年来,西北地界上,年年都有不少村子为了争水死人,好在下柳村和冯家庄靠着一条索江河,往年倒也没犯愁过,所以两个村子能连着这么多年都一直和和气气的做亲家,可今年冯家庄跟着李大将军挖了水渠,存了水,李大将军又掏银子给冯家庄置办了水车,能把深井里和水渠里的水都方便的抽上来顺着河沟灌到地里,下柳村当初却坚决不肯。

      一个村子有水,一个村子没水,这事情,不好办啊。

      冯大牛正担忧着,那头他婆娘苗金花就大呼小叫的奔了过来,气都没喘匀就道:“大牛,不好了,下柳村的人来挖咱们的坝头,村长叫村子里的男人都赶紧过去!”

      “啥,这是真来了!”冯大牛站起身来,肩膀上的帕子掉了都来不及捡就要跟着苗金花过去。

      冯二宝也不踩水车了,呼的一下跳下来,抄起了边上的锄头,气哼哼道:“奶奶的下柳村的人,说来还真就来了,敢动咱们村子的水,老子弄死他们!”

      “瞎说啥呢你!”冯大牛听他这么说,就骂了一句。

      这回冯二宝没理会他,扛着锄头气呼呼的就跑在了前头。

      当初冯家庄修水渠,另还挖了好几个大湖,那是将就以前冯家庄现有的一块水洼地弄起来的,将军府里给他们派了人丈量过,又叫了几个稀奇古怪的道士过来用各种他们看不懂的东西算了好几天,这才定下怎么把几块水洼地给连起来,怎么把水洼地的水用最少的银子给储存起来,又怎样才能在水渠里的水都不够用的时候把连起来的大湖的水送到水渠里好方便灌庄稼。

      可以说,冯家庄的这一口大湖是冯家庄一旦遇到干旱后,能保证庄稼地和村里人用水的最后保证。那是冯家庄的命根子!冯家庄的村长和老族长自从天老爷不开眼以后,就昼夜派人在关水的湖坝口守着,就是害怕有人偷偷去把水给放了。

      这会儿听说下柳村的人想要来破坏坝口放水,又被冯家庄的人给逮住,这时候冯家庄的人也顾不得跟下柳村祖祖辈辈都是姻亲,家里可能还有儿媳妇是下柳村的人,姑奶奶嫁到了下柳村这些东西了,纷纷扛着锄头,揣着镰刀,舞着烧火棍就往坝口赶。

      冯大牛他们赶到的时候,坝口正在对峙。两边的人都虎视眈眈的,两个村子的青壮这时候也不管小时候是不是在一起玩活了尿的泥巴,还是在一个锅里吃过饭,纷纷血红着眼,用一种仇恨的眼神看着对方,举着手里的武器,眼睛全是血红血红的。村里的女人们也纷纷拿菜刀的拿菜刀,拿棍子的拿棍子,冲对方你吐一口唾沫,我扔一块碎石头。

      唯有下柳村的村长柳丰收和冯家庄的村长冯吉祥还能耐得住点性子好好说话,不过两人面色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这是要出大事儿啊!”冯大牛跺了跺脚,看着人群里正带着弟弟妹妹和对面下柳村互相扔石头块的大儿子冯保国,气的脸色铁青,怒道:“保国,你给我回来!”

      冯保国扭头一看是亲爹,不耐的神情就不见了,小跑着过来喊了一声爹。

      冯大牛没心思教训他,看两个村的村长还在说话,暂时也没打起来,就从怀里摸了几个铜板出来给他,小声道:“赶紧的,你把咱家那马牵上请你三哥带你去一趟县里头找朱将军,就说是咱们村里跟下柳村要打起来,请朱将军赶紧带了人来。这几文银子就当是你三哥跑腿的。”

      冯保国看着铜板眼睛都亮了,拍胸口道:“爹,你放心罢,咱以前在李大将军府上干活的时候,就央着长福哥教我骑马呢,回来了我在村子里头也骑,我比三哥骑的好着呢。”

      “你小子,啥时候去找长福大爷教你骑马呢,你真是……”冯大牛指着这从小就不听话的儿子气的说不出话。

      看自己说漏了嘴,冯保国也不敢贫了,一溜烟窜出去多远,一边大声道:“爹,你放心,我一准儿把信送到。”这就拿了信往家里跑。

      这个时候冯大牛也没心思教训他了。这个大儿子虽说性子淘气些,可这个儿子有大福气,当年在田里头摔了一跤,村里县里的大夫看过都说没法子,这可是长子,自己两口不甘心,硬是借了二两银子,和婆娘一路轮换着背着他怕片刻不停的往的往黔州府城赶,赶到府城里才知道这孩子的病先不说有没人能医好,就是能医,府城里的几位有名的大夫,二两银子还不够给人家的诊费。自己和婆娘在府城嚎啕大哭,连要饭的都做过了,结果婆娘还被人打了一顿,自己被逼无奈,差点要带着一家人去死。

      谁想这个大儿子饿得慌了,在路中间看到一个馒头过去捡,几匹大将军府开道的快马冲出来,自己眼睁睁看着儿子冲撞了贵人,满心以为一家人都要没命,说不定还要连累家里人的时候。名震整个西北连带挨着的西疆,杀的蛮人听见名字就跑,流匪们脑袋都堆成了山的李大将军居然亲自给这个大儿子诊了脉,请了大夫给大儿子温补,还给大儿子取了个正经的名字,听说自己一家人没路费,又把自己一家人弄到将军府去做了三个月的雇工,临走时还打发了二十两银子。

      西北地多人少,不过地虽说便宜,可能耕种的地那也要三两银子一亩,正是凭着这二十两银子连带着三个月的工钱,自己才能回来置办了六亩地,一家老小不用再租地种,婆娘和自己又在将军府学了些本事,闲时婆娘就到处帮附近的人家做厨,人家都想要吃大将军府吃过的菜,别说是村子里的人家办喜事,就是镇上县里的,还有人请婆娘去过几回,回回都给打赏。至于自己,从将军府带回一匹半伤的马,学了两手拳术,时不时教两个人收点谢金,一家老小的日子慢慢过的滋润起来,两年给下头的三个弟弟办了亲事,眼看就该帮扶堂兄弟们了。

      这两年没说到这个,家里老爷子都要说自己那大儿子的头伤的好,那是因祸得福,把全家人都带了起来,这大儿子是有大福气的人啊。

      冯大牛自己在心里想了一连篇的话,冷不防就听到那头的村长喊了一声自己。

      冯吉祥看见冯大牛,就像看见了救星,招手把他叫了过去,一叠声道:“大牛,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你来说说,他们这要放咱们的水,咱们村里告到县衙能关他们多久?”

      怎的就说到告到县衙上去了。

      冯大牛蹙了蹙眉,还没开口说话,下柳村的柳三多就咆哮了起来。

      “冯吉祥,你个缺了大德的,你们冯家庄把索江河里头的水都给截了,就看着咱们下柳村地里干的全是道子,你这是不给咱们全村上下活路啊,咱们村子里多少人还叫你一声大舅呢!你还要去县衙告咱们,好,咱们就上县衙去,让县太爷判判,看看你们把水给独占了是啥道理,就是告到天王老子那儿,今儿咱们也要把这坝给推了,让咱们地里头也有点水气!”

      “你个王八羔子,骂谁呢,柳三多,你说啥就是啥是不是,老子先弄死你!”一听柳三多开口骂冯吉祥,本就忍耐不住的冯家庄村民们就愤怒了,再听柳三多还要放水,冯家庄的村民们更是跳脚,手里的东西挥舞起来就要给柳三多几下。

      下柳村的人自然不甘示弱,纷纷把武器拿起来,要和冯家庄拼个你死我活。

      “做啥,做啥,这是做啥!”冯大牛蹙着眉,眼看情势一发不可收拾,不得不站到中间把两边各自几个最愤怒的后生都用力给推了回去。

      自从冯大牛一家从大将军府回来之后,冯大牛在村中的威望就高的很,就算是在下柳村,有个亲戚临朋的遇到点困难过来找冯大牛,冯大牛也没有二话。以前下柳村有个嫁出去的闺女被欺负,婆家得力,下柳村的后生全去了都不行,还是冯大牛念着是那闺女的远房表叔,出去给扎了扎场子,这才给下柳村出了一口气。

      此时看见冯大牛出来说话,不管是下柳村还是冯家庄,都乐意给他一个脸面,两边的后生都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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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情蕭偶得秘籍,遭神秘人追杀,损失2点福缘。
第129章

      自从冯大牛一家从大将军府回来之后,冯大牛在村中的威望就高的很,就算是在下柳村,有个亲戚临朋的遇到点困难过来找冯大牛,冯大牛也没有二话。以前下柳村有个嫁出去的闺女被欺负,婆家得力,下柳村的后生全去了都不行,还是冯大牛念着是那闺女的远房表叔,出去给扎了扎场子,这才给下柳村出了一口气。

      此时看见冯大牛出来说话,不管是下柳村还是冯家庄,都乐意给他一个脸面,两边的后生都退了回去。

      冯吉祥看着冯大牛,喜出望外的叫他过去,愤愤道:“大牛你来的正好,你瞧瞧他们下柳村办的这事儿,赶紧的给六叔出个主意,把事情给解决了。”

      柳丰收看到冯大牛过来,脸色有片刻的凝滞,不过还是没有退缩的道:“大牛,你是个明白人,你也知道,咱们乡下人就是靠着地里的收成讨两口饭吃,你们断了咱们的水源,那就是要了咱们下柳村上百口人的命啊!咱们下柳村和冯家庄祖祖辈辈都是交好的亲戚,你们就能眼睁睁看着咱们村里的娃活活饿死?”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柳丰收已经语带哽咽了。

      “你这话咋说的,咱们啥时候断了你们的水源,那河不还在那儿?”

      “对,这湖里的水是咱们冯家庄老少爷们起早贪黑,趁着农闲时候跟着李大将军的兵们一起挖了存起来的,跟你们有啥关系?”

      “以前你们看咱们动手,还在边上瞧笑话,这会儿天干了,你们就来跟咱们讲亲戚情分。呸!这湖里的水就是咱们冯家庄最后的命根子,说破大天去,咱们也不能把水给你们。”

      不等冯大牛接话,老少爷们一言一语群情激愤的就重新挥起了手里的东西,要跟下柳村的人拼命。

      “嚷嚷啥!”冯大牛又喝了一声,看着柳丰收的脸色也有点难看了,“三表舅,这天老爷不开眼,咱们乡下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可这坝里存的水,那是咱们冯家庄老老少少花了三个多月的功夫才存起来的,你们村干了,咱们冯家庄地里也是一样的。你们要放了咱们坝子里的水去浇你们地里的庄稼,这绝对不成。以我说,你们还是想想法子,在村里打几个井出来,打深一些,做几个水车,学着咱们庄子把水沟通到地里,好歹还能抢一些收成出来。”

      冯大牛说的是良心话,直接给水,那是绝对不成的。不说给不给得起,就是给得起,冯家庄不单和下柳村挨着,到时候别的地方也要来要水,冯家庄自己的庄稼地怎么办?

      柳丰收脸就拉了下来,“大牛,你这可是仗着认识几个将军府的人,就不认亲戚了啊。”

      “啥亲戚,啥亲戚,大哥你扯这么多做啥,横竖要咱们的水不行,谁要抢咱们的水,咱们就先要了他的命!”冯二宝挥舞着锄头大声道。

      “冯二宝,你这狗东西,滚一边去,要不老子代你爹收拾你!”下柳村这边说话的却是冯二宝的亲舅舅柳群。

      冯二宝平时跟几个舅舅家的关系还成,见着舅舅也挺敬重。然而这回是什么都顾不上了,他看柳群出来说话,瞥了下嘴道:“二舅,你别跟我扯这个,我爹在这头呢,这时候咱们谁也顾不上别的,你舅舅我三爷还是咱们冯家庄的人呢。总之一句话,要水没有!”

      柳群气的浑身只打哆嗦。

      冯二宝的亲娘柳茶花站在人群里,看着儿子和亲兄弟吵架,眼睛红了红,复又想到家里的几个儿子和孙儿孙女,照旧坚定的抓了手里的柴火棍和对面下柳村的人怒目对视,没有一丁点的退缩。

      看到这个态势,下柳村的人就知道不好办了。

      硬的硬的不行,下柳村壮年的男丁还没冯家庄的多,软的,冯家庄为了水,是也顾不上亲戚情分。要拿辈分来压,两个村子都差不多。

      可要下柳村的人就这么看着地里一路干下去,那是万万不成的,庄稼地的粮食,那就是乡下人的命根子。再说了,地里收不起庄稼,一家人只得忍饥挨饿,要不就得出去逃荒,可听人说,半个多大燕都是这样的情景,又要逃到哪儿去。逃出去让子子孙孙成为流匪还是被别人买去做下人?

      看着对面平日交好此时却一个个眼睛中放射出防备痛恨的凶光的冯家庄人,再看看自己身后不肯退缩的村民,柳丰收的心中一片茫然。他此时真是后悔,为何当初府城将军府叫人来帮着修水渠挖井的时候,他为了省银子,也是不肯搀和到将军府和知府衙门那点子事情里头,就缩着脖子不肯吱声,如今就算想再投靠上去,只怕也是迟了。

      柳丰收心中五味杂陈,本身又上了年岁,站在日头底下久了,眼前就有点发黑,差点一头栽倒地上。

      冯吉祥和柳丰收是多年的老交情,看他两边的头发都白了一半,心里也有点不忍,可要松口给水,那是绝对不成的,只能带着冯家庄的村民和下柳村的人对峙。

      两个村子的人隔着一道自觉画下的线谁也不肯退一步的一直挺到了黄昏的时候,中间有两个下柳村的壮实汉子挨不住,试图爬到坝口上去把堤坝给砸了,转眼就被冯家庄的人打到了湖里,差点没爬起来。

      眼看太太阳就要下山,一阵马蹄轰鸣声忽然由远及近。地面震动不休,让人感觉犹如站在一面巨鼓上,心口起起伏伏跟着这整齐如雷的声音在一起跳动。

      两个村子的村民脸上都是一阵苍白,循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不过片刻,声音就来到近前,一列约有百人,全数身着布衣,胸前镶有软皮甲,胳膊肘,膝盖骨等要害处都贴有厚实的牛皮,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来到众人跟前,勒马停下。为首之人,与身后之人装扮不同,只穿了一身简单绸衣常服,皮肤也较身后的兵士们更为稍白,五官清俊,透出一股与武人不同的清傲之气,只是眼神锋锐如刀,又十足十的像足了久经沙场的将士。

      “爹。”冯保国从马上一跃而下,奔到了冯大牛边上,一脸喜悦的道:“爹,李大将军来了。”

      “李大将军!”冯大牛是见过李廷恩,自然认得清来人,他本是遵着当初长福的嘱咐村中一有械斗等就赶紧去报将军府,他想找的也是李廷恩帐下的朱瑞刚,谁知李廷恩竟会亲自来了,他见了李廷恩,来不及考虑就跪了下去,“草民见过大将军。”

      “起来罢。”李廷恩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出了什么事。”

      下柳村和冯家庄的人先前还争斗的厉害,此时见了李廷恩,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唯有冯大牛还敢上前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为了水源?”李廷恩沉吟片刻,望向柳丰收,“你就是下柳村的村长?”

      柳丰收心跳如鼓。

      当初大将军府提出要帮他们修建水渠,可他读过几年书,在县城里也有几个朋友,听说了这几年西面这一块儿的事儿。

      这位李大将军过来的时候,听说是得罪了皇上,可因以前立过功,太后又刚去,皇上没得法子,只好将这位中了探花,本该留在京里高升的探花郎贬到西北来做四品的昭威将军。大伙儿都说进士打仗,怕是十年都不成,这位昭威将军手里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迟迟早早不是被西北这块地面上原先的几个将军统领给分吃了,就是败在那些蛮子手上尸骨无存。谁想这位李大将军就像是天下的武曲星下凡了一样,四年里头除开最早那会儿吃了壮真部落几回亏,后头就回回胜仗,手上用来打仗的那些东西也叫人大开眼界,啥神火飞鸦,流星炮,简直听都没听说过,打得西北这些蛮子闻风丧胆,朝廷屡屡封赏,手底下的兵越打越多,地盘越打越大,去年活捉了壮真部落的左禅王和活佛,朝廷下了旨意,晋封为一品神威征虏大将军,把西疆蛮子的地方和西北一大片都划给了这位大将军治下。

      只是军营里管的是军户,府城县城是要知府衙门和县衙管的。然而这位大将军手底下将士的军饷高,每月都能定时足足的发下来,阵亡了还每个月有专人给家中的老幼发抚恤银子。西北穷,西疆更穷,为了吃一口饱饭,原先的百姓也顾不得军户就要世世代代都去当兵了,居然有无数的平民百姓自动自发入了军户,过上了好日子。如今西边这一块儿上,竟有半数以上的百姓自发成了军户。大将军府管的地方也就一再增多。知府衙门和知州衙门以及下头的县衙都大为不满,然而又不敢去找这位李大将军的不是,只能私下压着各村的百姓,不让他们去做军户,就是去了的,也要对剩下那些沾亲带故的百姓暗地里使绊子。

      正是因为自己念过几年书,略懂一些其中的道道,又唯恐面前这位李大将军将来像戏文上唱的那样被朝廷给收拾了,跟着从军的人日子要难过,自己这才再三拦阻了村里想要改作军户的村民们,也不许他们搀和进大将军府实行的劳什子新政里面。

      早知真有大旱,连日子都不过下去了,自己又何苦拦着,谁还管会不会有衙门里的人来使绊子?

      柳丰收此时心中追悔莫及,尤其是看到李廷恩如此年轻,更是满嘴里的苦滋味,他战战兢兢跪在地上道:“回大将军的话,小人正是柳丰收。”

      李廷恩嗯了一声,面色始终是淡淡的,“你为何要带人来抢冯家庄的水?”

      柳丰收身子一颤,伏在地上哽咽道:“大将军,实在是……”

      “朱瑞刚!”李廷恩不等他哭诉,就扬声喊了一句。

      朱瑞刚赶紧从后面策马过来,下马跪在了跟前回话,“大将军。”

      朱瑞成对李廷恩绝不敢有半分的不恭敬。他在朱家不过就是个分支的庶子,四年前李廷恩要到西北来,是朱瑞成挑中了他,他拼了一把,正好也会点功夫,懂点兵法,这才跟了李廷恩过来。他是亲眼看着李廷恩如何从一头雾水到熟悉兵法韬略,夜夜挑灯,日日不眠。从最早手上的三千兵马,被各方兵马排斥陷害,不得不亲自领军浴血杀敌,几次差点葬身与尸山血海中,到如今明面上的手握十万重兵,实则二十万都不止,能稳坐后面,任凭京中一干人等谋算仍旧运筹帷幄的一品大将军。

      亲眼见着了其中的厮杀,他自己也从一个庶民到了如今的四品昭毅将军,对李廷恩,他简直奉若神明。

      “当初修建农事水利,可有将下柳村圈进来?”

      朱瑞刚不敢耽搁,赶紧道:“回大将军,下柳村中未有军户,按律,军户过半,咱们才能插手民生事务。只是大将军有言要为百姓排忧解难,卑职当初也曾着人问过下柳村,只是下柳村给……”

      不等朱瑞成说完,柳丰收就哭嚎起来,“大将军,大将军,是草民当初不识好歹,可看在下柳村这么多条人命的份上,还请您开开恩啊。”

      跟在柳丰收身后的一干下柳村村民们也随即拼命磕头,不住哀求。他们很清楚,大燕连年战火,藩王作乱,流匪滋生,早就不是以前的大燕了。比较起来,西边因为来了这么一位大将军,杀败了蛮子不说,还派兵肃清了境内的流匪,以致西北西疆竟成了大燕境内少数的安宁之土。然而朝廷穷了,是没有银子来赈灾管他们死活的,唯有眼前这位大将近可以指望了。

      看着下柳村的人哭求,不再执着于要水,连冯大牛都有些忍不住了,毕竟是几辈子的亲戚。

      可他尚未开口,就看到李廷恩严峻的神色,顿时心中一颤,最后还是咬了咬牙讷讷道:“大将军……”

      “呸,你们这些狗东西,当咱们大将军的银子就是白来的,告诉你们,咱们大将军那也是叫了人屯田,叫战士们杀敌抢了奴婢才能耕作出来粮食,抢了蛮子开矿才能练兵器扫流匪。你们这些人又不是军户,要喊冤要吃饭,该去县衙找刘老儿才对!”李廷恩来到西北才收复的心腹大将涂天刀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抖着一脸的蛮肉恶狠狠的道。

      柳丰收和下柳村的村民顿时不敢再开口说话。

      忽然有一个村民灵机一动,扑到前面来道:“大将军,大将军,小人愿入军户,小人愿入军户。”他看李廷恩没有开口驳斥,胆子更大,一把将身后的两个儿子扯到跟前道:“小人家家有三子,个个壮实的很,像是牛犊子,大人若是不嫌弃,小人愿带着全家大小都入了军户,从此为大将军效命,只求大将军给一碗饭吃。”

      作者有话要说:我只能说编辑不是我想找就能找,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下午去换电信的看能不能好点,都是短小君,我试过了大章上不来啊,陈这会儿能传几章传几章吧,要是传的后面又没有了,不用想,又上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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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下柳村的人受到了启示,一大群人轰然跪在地上,学着先前那个村民的模样,不住的冲李廷恩磕头,希望李廷恩能答应他们,让他们自此成为军户。

      一入军户,世世代代都是军户。军户成年的男丁必须要上战场,刀剑无眼,很容易就会送掉性命。除非日子过不下去,很少有良民自愿成为军户。

      这也正是当初下柳村的人嘲笑冯家庄的人加入军户投靠大将军府的原因。安稳过活不好么,和必要去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然而此时,下柳村的人却都后悔不迭了。

      “大将军,您瞧这……”冯大牛屡次三番接着背后冯吉祥的示意,不得不再次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李廷恩目光在周围开裂的土地上一一扫过,再看看不远处那口大湖边上露出来的大片大片即将干死的青苔,淡淡道:“都起来罢。”

      下柳村的人拿不准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将目光落在前头的柳丰收身上。

      柳丰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冲着冯吉祥哀求道:“吉祥,咱们可是从小一道长大的兄弟。”

      冯吉祥为难的偏过了头。

      要把冯家庄的水给下柳村的人自然是不行,可祖祖辈辈都挨着住的,彼此都是亲戚,要眼睁睁看着下柳村的人或是饿死,或是卖儿卖女的家破人亡,当然也做不到。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帮上下柳村,又不用让冯家庄来担这个包袱。

      数来数去,西北连带西疆这一块儿地界上,还有比大将军府更有这能力的?

      只是眼下大将军人就在面前,真叫自己出面去帮下柳村说话,万一把大将军给惹恼了……

      冯吉祥心里翻了个个儿,看了看庄子里的人,此时眼中流露出的希望,还是站到了冯大牛边上,低声道:“大牛,你看这事儿……”

      冯大牛只能苦笑。

      这些人真当自己在大将军面前是个人物呢!说句不好听的,他是愿意为族里人掏心掏肺,不过真要他选,他是不会不识眼色去得罪大将军的,大不了顶个骂名,一家子搬到县城里头去住,总比惹怒了大将军的好。

      他这么想着,人就不肯动,不妨一直规规矩矩站在后头的冯保国跟个猴子一样窜出来,跪到了李廷恩面前大声道:“大将军,您帮帮我姨姥姥他们罢!”

      “保国!”

      看到冯保国窜出来,冯大牛两口子急的跳脚。冯大牛上去就给了大儿子后脑勺一巴掌,骂道:“兔崽子,滚下去!”

      “我不!”冯保国梗着脖子甩开冯大牛的手,大声道:“大将军,您帮帮我姨姥姥他们罢!”

      “你这孩子!”冯大牛眼见李廷恩没吭声,急的直跺脚,生怕大儿子闯祸,索性也跪到了李廷恩面前磕头,“大将军,孩子不懂事,您……”

      “都起来。”李廷恩截断他的话,轻描淡写的道了一句。

      这已经是李廷恩第二回开口让面前的人起身了。

      跪着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先动弹。涂天刀不耐烦了,在马脖子上敲了敲,过去粗声粗气道:“都起来,咱们大将军发话让你们起来,你们就都起来!再不起来,老子把你们一个个拴在马屁股后头,让你们跪个够!”

      这一句话一出,所有人就都战战兢兢互相搀扶着起来了。

      李廷恩目光一扫,对冯保国道:“你们村可有祠堂?”

      冯保国一头一脸的灰,赶紧回话,“回大将军的话,咱们庄里的祠堂还是年前才建的,新的很。”

      “带路罢。”李廷恩说完这一句,又道:“找几个能主事人过来。”

      冯保国应了一声,像猴子一样走在了前头,冯吉祥愣在那儿还有点回不过来神,下意识去看冯大牛的眼色。

      冯大牛在他背后低声道:“您还不跟上,大将军这是要帮咱们解决事儿呢。”

      冯保国哦了一声,这才醒转过来,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了上去。

      冯家庄的祠堂的确是才建没多久,不说别的,光是新上的红漆,就透出一股与生活困窘的村子格外不同的意味来。柳丰收带着几个村里的老人,看着冯家庄的新祠堂,心里都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明明以前两个村子的日子过得差不多,否则也不能世世代代都做亲戚,可如今再看看,自己这边快要饿死了,别人还能给祖宗修气派的祠堂。差距到底是怎么一步步到如今这样大的?这个问题,此时已经由不得下柳村的人再去回避了。

      祠堂里早有眼明手快的人上了茶。

      冯吉祥冲着李廷恩赔笑,“大将军,咱们这乡下地方,只有这些粗茶,您……”

      “无妨。”李廷恩喝了一口飘着碎茶沫的茶水道:“此乃小事。”

      冯吉祥就不敢说话了。

      涂天刀眼珠子左右转了转,过去把冯保国抓起来提在手上大声道:“大将军,咱只会打蛮子,不懂这些事儿,咱带着这小子出去转转去。”

      李廷恩点点头,看了朱瑞刚一眼。

      朱瑞刚会意,跟着站出来笑道:“涂兄弟,我与你一道。”

      涂天刀摸了两下下巴,粗声粗气的道:“成,咱以前也是乡下种地的人,今天也跟你这个城里人讲讲种地的事情。”

      朱瑞刚知道涂天刀这些李廷恩来了西北后才收复的莽汉是一贯看不起自己这些从李廷恩亲族里挑选出来的人,认为都是‘外戚’,没有真本事。他们平时是不会计较这些,不过到了真刀真枪抢功劳的时候,一切可就说不定了。

      冯保国被涂天刀夹在胳肢窝下,还兀自窜个不停,喊了几声看涂天刀就是不放开他,也没法子,只好领着两人去闲逛。

      他们走了,李廷恩就和冯家庄与下柳村选出来的几个人说正事。

      柳丰收他们先哭穷。

      “大将军,不是草民这些人要闹事,实在是这天老爷不开眼,要再没水,咱们全村上下两百多口子就都要活活饿死了啊。”

      冯吉祥听着就上火,怒道:“哦,你们要饿死了,就来抢咱们的水,祖祖辈辈都是亲戚,你们就干这种缺德的事儿?”

      下柳村一个村老站出来到:“冯吉祥,你咋说话的,你也说都是亲戚,你们就能眼看着咱们这些长辈连带着娃娃们饿死在眼皮底下?”

      “话不是这么说的!”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开争论起来。

      李廷恩眼神却落在面前漂浮着褐色碎茶末的茶碗上,一直没有说话。

      冯大牛看着样子不像,一边劝了几句,上去道:“大将军……”

      李廷恩抬了抬手,阻止冯大牛继续往下说,看向柳丰收,不徐不疾的问了两句话,“你们全村都想入军户?可有想过知府衙门来人如何交代?”

      柳丰收脸皮有些发僵。

      看似是两个问题,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件事儿——到底要不要站在大将军府这边!

      柳丰收捋着胡须沉默不语。

      李廷恩牵了牵嘴角,看柳丰收和一干下柳村选出来的老人都不说话了,目光重新收回去又落在了茶碗中。

      时间一点一点静默而过,冯大牛看着情形不像样,悄悄过去拉了拉柳丰收的衣袖低声道:“三叔,您可要想想清楚,今儿是大将军亲自过来,您要是再拽着那股劲儿,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柳丰收睃了一眼李廷恩那边,叹息道:“我咋不知道,可这,民不与官斗,衙门里三天两头的来人,咱们这要是入了军户,这,这……”

      冯大牛当然知道柳丰收担心的是什么,他就笑,“三叔,我说句大实话,眼下这个情形,填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其它的事儿,还是往后再操心罢。”

      听到填饱肚子四个字,柳丰收面红耳赤的吭哧了半晌,一咬牙,“成,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全村也入了军户去。至于往后上了战场,看老天爷开不开眼了,留在家里,照样天天担心哪天就要饿死!”

      柳丰收发了一通牢骚,果然就上去对李廷恩允诺,下柳村已经决定,全村都入军户,往后都是大将军府帐下的人。

      李廷恩等的就是这句话。

      一个下柳村不重要,他要的是西北上千个若下柳村这样仍在犹豫中的村落。

      他叫了跟随而来的幕僚去交待下柳村如何办入军户的文书。

      得知下柳村终于也要全部入军户,他们水源的事情大将军府也会在入了军户之后一力承担起来,冯家庄和下柳村都欢腾一片。原本仍在外头对峙的人群纷纷放下手里的家伙,你拉着我,我拉着你说起了贴心话。

      原本都是亲戚,不过是为了活命才不得不对上,此时事情解决,虽说难免有隔阂,可要亲亲热热的,也不难了。

      领着朱瑞刚和涂天刀去逛村子的冯保国回来听说这个消息,乐的一蹦三尺高。冯大牛要收拾他,却被朱瑞刚给拦住说了几句好话。

      “这孩子机灵,好生教导,将来到了军营里,说不定还能让你们冯家光宗耀祖。”

      “唉,光宗耀祖是不指望了,小人只盼望将来他上了战场,能机灵些,好好活着回来给咱们养老就成。”说起这个事儿,冯大牛脸上掩不住的担忧。

      冯家庄入了军户,孩子们长大,只要不是独苗,将来自然是要跟随在大将军府后面上战场的。世上这事儿啊,就没有能把好处给占完了的。

      听冯大牛说起这个,朱瑞刚只是一笑,看左右无人,才低声道:“你放心,长福兄弟很喜欢这孩子,若我没料错,这孩子要是能上战场摔打两年,将来是要进亲卫营的。”

      “朱将军,您,您这话说的是真的?”冯大牛激动地浑身发颤。

      朱瑞刚笑了笑却不肯再往下说了,只是叮嘱道:“好好教着这孩子罢,捶打身子骨的事情不能耽搁了。”

      冯大牛点头如捣蒜,一个劲道:“您放心您放心,每日家里养着的鸡一叫,我就把家里几个娃子都吆喝起来让他们练拳,一点都不敢泄了劲头。”

      朱瑞刚嗯了一声,没有再说,回到李廷恩身边低声禀告着看了一圈获得的见闻,留下冯大牛在原地喜得抓耳捞腮。一时想着若有一天长子真的能有那份荣光到大将军身边做亲卫会是如何的光宗耀祖,一时想着这件美差万万不能丢了,从今往后要多买些肉给孩子吃,把孩子身子养好,督促他练拳。随着他脸色的变幻,冯保国心里也跟秋千一样忽高忽低的,疑心冯大牛这是在想着等回家后要如何收拾他,一张脸全不见先前的喜气,摆出了哭丧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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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起来后,李廷恩按照习惯先练了一个时辰的剑,这才开始回屋用早饭。

      从安看李廷恩吃了七八分,这才上前道:“少爷,几位将军都请到议事堂了。”说着他脸上有些犹豫。

      李廷恩一眼看见,接过丫鬟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道:“说罢。”

      “是。”

      元庆十一年,李廷恩几乎是流放一般被昭帝赶到西北,李家原本投靠上来的亲族下人人心惶惶,除开签了死契的,大部分都寻找各自的门路去了,就是好些李氏的远亲,都在这时候离开。唯有从管家,几次三番写信告知从平,主辱臣死,既然被送给了李廷恩,就要对主子尽忠到死,才对得起死去的石大人,对得起李廷恩。从平本来也无意离开李廷恩身边。不过后来李廷恩需要留下人帮忙稳住李家的大局,从管家一不做二不休,石定生死后他在石家也饱尝了人情冷暖,干脆求了石定生的夫人,拿了身契,带着家人来到李廷恩身边成为李家的总管,和儿子管起了李廷恩留在河南府的根基家业。又把教导多年的亲侄子,原本被石定生放了身契,在外头经商的从安叫回来,让从安重新写下卖身契,在李廷恩做了心腹的总管。

      从总管的忠心得到了丰厚的回报,李廷恩经过三年的磨砺,成为西北乃至西疆手握权柄的大将军,连昭帝都不得不一再加恩安抚。即便京城中许多以前对李廷恩盛赞的文官此时时常上奏弹劾李廷恩为武夫,又不臣之心,朝廷因严加防范,乃至将李家人诏入京城居住以为掣肘,可却没有一次这些人的奏折能够成真,他们的非议,已经动摇不了李廷恩的根基和威望。而从家人此时的权势,早已非以前在石家时可比。

      不过从安对李廷恩的敬畏,早已深入骨髓,他此时的犹疑,正是因为事情出在李家人身上。

      不过他也知道李廷恩并非是徇私的人,想了想道:“与四少爷定亲的高家前日低价归州买了块地种火棉。”

      他顿了一下,看李廷恩神色如故,这才继续道:“高家这块地有五百亩,是从归州十几个富农家中买来连在一处的,十几块地中间原本还有一块六亩左右的地,那户农家一直不肯卖地,高家就找了人将这户农家的女儿抬进门给大少爷高作敏做了妾。这块地成了嫁妆。”

      听完这番话,李廷恩连眉梢都不曾动一下,“谁找的人办文书?”

      乱世将现,曾经法纪森严的大燕自然也早已是处处松弛。可在西北这块地界上,李廷恩相信经过自己数年治理,强纳民女为妾的事情,若不是背后的靠山够硬,没人敢如此为高家大开方便之门。

      从安看不出李廷恩的心思,可他下意识的将头垂的更低了,讷讷道:“是四少爷。”

      “廷逸?”李廷恩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扬了扬眉,“廷逸何时会插手这样的事情?”

      这个弟弟是他一手一脚惯纵出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胞弟的性情,骄纵跋扈,世家公子的纨绔气息样样不缺,然而不喜欢的是受束缚,崇尚的是侠客之风,好打抱不平,绝不会去做仗势欺人的事情。否则他也不会一直让这个胞弟逍遥到如今,不愿过多的约束。

      从安捏了捏手心,低声道:“高大老爷和靺鞨的大部落行商回来,给四少爷寻到了一匹良驹,请四少爷过去看。四少爷几天前过去一看了就喜欢的厉害,就在高家的马场里面跑了几圈,谁知正撞见那户农家在高家门口纠集了好几十户同宗的人家闹事,把四少爷新到手的火云驹给砍伤了马蹄,四少爷气坏了,问起高大少爷事情的来龙去脉,尔后就吩咐身边跟着的人帮忙去办了正经的纳妾文书。”

      “呵……”李廷恩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笑道:“想必这农家得知廷逸的身份后,便没有再生过是非。”

      “是。”这一次,从安说话的声音已犹如蚊蚋。

      西北多年饱经部族侵略,人人尚武,民风彪悍,越是穷困的村落越是如此,因此这里的百姓也许对官府还有畏惧之心,对许多高门大户却不像大燕其它地方一样敬若神明,避如蛇蝎。这里的百姓,逼急了,不是没有将放羊羔利的满门杀了干脆带着全家躲到沙漠做马匪的事情。

      然而无论如何,在如今西北的地面上,大将军府的名头,却是能止小儿夜啼的。

      以前的李小宝,如今的李廷逸,是去年听说西北多好马之后才来到这儿,并由李廷恩做主和世居西北的高家大老爷嫡次女定下了亲事。当初李廷恩看中高家,和高家在西北的名望和人脉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当然,高家的三个大马场也是重要的一个考量。

      高家人世居西北,祖上是游商,与西疆一带的西蛮部族常年通商,发迹之后才给族中子弟花钱买了些闲职转变门庭,行事手腕素来都是商人的法子,圆滑老道之处不失算计。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回高家经堂而皇之的算计到了李廷逸头上。

      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李廷恩并未如从安想象中的动怒,“高家可有再为难那户农家?”

      “下头人回报,都道高作敏十分偏宠新纳的良妾。”

      “让人把事情从头到尾如实告诉廷逸。”他不指望这个弟弟有多大的出息,只希望他安逸舒畅的过日子,把自己不能过的生活都过一遍,可更不希望这个弟弟被别人玩弄与鼓掌之中。有些亏,吃就吃了,吃过之后,得学会下一次再不上当。

      从安恭敬的应了是,出门就抹了一把冷汗。

      叫四少爷去处理此事,只怕高家少说也得有几个主子在床上躺三五个月才是。

      “奶奶的,以前说破了嘴,那些人也不愿意把家里的壮劳力送进来,就这么去乡下捞一勺子,咱们就多了上千壮劳力,等拉出去和马匪们打几场见见血,又是一批好兵!”涂天刀坐在议事堂,见李廷恩吩咐完了军备上的事情,就哈哈大笑两声,说起了新近收到手底下的兵。

      “不错。”朱瑞刚也对新到手的兵赞叹不已,他心悦诚服的看着李廷恩,恭敬的道:“果如大将军所言,招兵,还须良家子,生性卑劣,出身有差者,招到军中,反是贻害。”

      李廷恩嗯了一声,端着茶告诫道:“良家子,性憨厚,尚忠勇。遇上大战,才能拼力死战,愈打愈强。军中一些老兵,若数次违背军纪,就当依军纪严加惩治,不可顾惜兵力,以免将此不正之风蔓延军营,威胁麾下战力。”

      “大将军说的是,您说的,都是这个!”涂天刀说不来朱瑞刚文绉绉的话,只是嘿嘿笑着搓了手举起大拇指,随即满脸谄媚的笑看着李廷恩,“大将军,那火铳你看是不是再给俺老涂弄个三五百杆儿的,咱新收了那么些好苗子,不能叫他们空着手上去杀蛮子啊。”

      另一个和涂天刀一起投到李廷恩麾下,猎户出身的万安石原本一直坐在位置上打哈欠,闻言就跳了起来大声道:“你娘的老涂,心也太黑了,上一回三千杆火铳,你就要了一千铳,这会儿你还要三五百杆,你让咱都吃你留下的屎是不是!”

      “咋说话呢,大将军面前,你给老子客气些!”平时涂天刀和万安石自然是称兄道弟,这种时候,谁也不会客气了。以前没见过这种火铳的威力就算了,既然见过了,谁手上有的多,谁军功就多,那就不是将就谦让的时候。要不对不起手底下跟着一起拼杀的弟兄们。

      两人眼看就要红眉毛绿眼睛的斗起来,李廷恩却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他需要的就是这种你争我抢的氛围,若都没有这种情绪,他的赫赫威名如何能打下来?

      两人一番争抢,最后剩余的几位帐下将军也加入进去,最后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李廷恩。

      李廷恩看他们眼睛一个个都在发绿光,就笑道:“三年前让你们练火铳阵之时,你们尚不情愿。”

      涂天刀闻言先搓着手讪讪的笑,“咱们不是乡下人出身,那时候也没见识,不知道大将军您造出来的神兵有这大的能耐,一下过去,就能把那群蛮子头打得稀烂。”

      “我麾下的兵士,人人都要会火铳!可长枪营,刀盾营也不可少。火铳亦有弊端,必要与长枪营和刀盾营配合无间,你们不可过分倚重火铳营。”李廷恩放下手中端着的茶,正色告诫麾下众位将军。

      这是训诫的话,所有人都收起先前嬉皮笑脸的神色,从位置上站起来,肃穆抱拳应了是。

      此时的火铳,是单发,用的火药即便李廷恩绞尽脑汁给了钟道长这些人提示,做出来的依然只能算是黑火药的改良版。只是不断在减少炸膛,铳管过热等问题,能够达到三息一发的射速,可要想设计出连发火铳,就十分困难了。另外钟道长他们在原本的竹筒制火箭的基础上改进出了铁质火箭,以达到容量更高,威力更大的目的,然而缺点是更加难以掌控在空中的平衡度,一旦两军近身交战,这样改良过的神火飞鸦就完全无用了。至于李廷恩梦想中的连发火铳,哪怕这几年来李廷恩不吝巨资,将手中所有搜罗的工匠投进去,把金山银海拿去堆,进展依旧缓慢。是以,在火铳散热,换弹药时,刀盾兵与长枪兵和火铳兵共同配合的三连刺攻击阵容,就显得分外重要。

      初到西北的时候,习惯了厚刀弓箭的兵油子们,没人愿意听一个年未弱冠的书生用什么新式的兵器,直到李廷恩自己出银子招募起来的三千人马在经过训练后用新式的火铳打得蛮子们抱头鼠窜,即便偶有逃离的,只要中了弹,大多都会因伤情哀嚎而死后,西北上至将官,下至小兵,就都想手中有一杆能远远就把蛮子一下蹦的脑袋开花的火铳了。也是凭借这最早一批火铳,李廷恩招揽住了涂天刀这些人,在西北步步蚕食,终于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大将军。

      只是火铳用的习惯了,兵士们却不能每场仗都躲在后面,战场之上,先存畏惧之心,哪怕有神兵利器,一样是败局,是以李廷恩每逢召集麾下将领,从不敢放过这个问题。

      眼看争执到最后,各人都红了眼,李廷恩抬了抬手。

      涂天刀等人看着他的动作,立时各归各位,束手低头听李廷恩说话。

      “本将欲立军政司,此后反军械分给,一律以军政司探查商议后上报为定夺准则。至于军政司下吏员人选,且等京中有了旨意再行定夺。”

      李廷恩话音一落,脑子转得快的朱瑞刚面上就露了喜色,上前一步试探着问道:“大将军,大都督这位置……”

      “且看一看罢。”李廷恩神色有些寡淡的笑,“也许京中另有考量。”

      “他们有个屁的考量!”涂天刀啐了一口,大声道:“这些老东西,成天就坐在京里抱着美人睡着大床,他们连把刀都提不起来,就知道弹劾这个弹劾那个。您是战场上一刀一刀打出来的军功,当初朝廷让你到西北这地面上,就是让您统管西北的军队,结果只给你几百残兵,说是三千人,剩下都是您自己用银子招募来的,连着三年,年年粮草能给一成咱们嘴都要笑烂。您打服了西疆这一片的蛮子,朝廷就想要在这儿重设安北都护府,再弄个人过来把您的兵权给架空了,呸!”涂天刀说着按住腰间的大刀,恨恨道:“他们敢派人来,我老涂就敢带着帐下的兄弟们把他们的狗头砍下来挂到城门口去示众!”

      “对,这些老东西,成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有本事,自己上战场打一仗!”

      “没错,大将军,朝廷这回要是不点您做这安北都护府的大都督,咱们就要到京城去讨一个公道。”

      涂天刀一开了头,剩下的将领们个个忿然。他们不仅早就被李廷恩收服,更重要的是,他们如今早已从各个方面和李廷恩成为了利益联合体。西北连带这块地方,原本穷的除了养马能挣几个银子,剩下的就是吃沙喝风。从军的人除了在兵士上头克扣点军饷,是没有其他来钱的路子。偏偏西北战事颇多,一场和蛮子的大战下来,手底下的士兵不能不抚慰。

      这个地方大户人家也少,想要盘剥都没有地方,穷的涂天刀这些人两眼冒绿光。

      可李廷恩来了以后,大量推广火棉,实行村庄合作制度,让有条件的村庄广植西北适宜生长的甜菜等,在占下的西疆草场上让村民放养牲畜。收集甜菜用手下工匠发明出的方法炼制最上等的糖运到富庶的关内道江南道等。并且在官升二品后,借着各地藩王作乱,粮饷不济的时机,向朝廷取得就地冶兵之权,以大将军府派出将做监工,将矿山发给私人的方式大开西北的各项矿务。通过朱家向家万家融资,大量低息贷给百姓,鼓励他们自建作坊制造陶瓷水果罐头。一系列商业措施的运作,终于在三年后的如今取得了成果,他手上的将领,成功融入了他的利益集团,并且百姓归心,而且西北的税收,如今可以足够支撑他军队的耗用,不用他再煞费苦心的往里面投钱了。

      但西北的稳定和逐步富庶,也引来了京中各处的防范,若非沐恩伯府和果毅侯府以及石定生以前的门生等人在京中为李廷恩尽力转圜,左右说项,只怕京中早就有意将李廷恩调往他处,另派人接管西北。然而也正是因为朝廷晚了几步,如今再想要将李廷恩调走,已不可能。故而两个月前李廷恩就收到京中万重文送来的书信,道朝廷有人提议重设安北都护府,挑选重臣就任都护府大都督,统管西北连带西疆,也就是新设的安北都护府辖下的军政大权。

      消息传出,李廷恩尚未反驳,麾下的将军们先一步暴跳如雷。他们跟着李廷恩早就大鱼大肉吃惯了,以前没有品尝过这滋味就罢了,已经品尝过了,再叫他们像狗一样去听京中来人的话,把手中的利益都交出去,他们宁肯去拼一拼。由朱瑞刚领头,涂天刀等人积极参与,很快就送了一封联名的奏折入京,奏折中赞同朝廷重设安北都护府,可他们这些镇守西北的大将以为,放眼朝廷,唯有如今的征虏大将军李廷恩有足够的威望和能力成为安北都护府大都督,若朝廷另派他人,则西北一旦发生乱菊,蛮族异动,便非他们这些镇守西北的大将不为朝廷尽忠,而是京中指派人员之不力。

      这样一番威胁十足的奏折送到京中,哪怕上官睿等朝廷重臣连日在朝廷弹劾不断,暴跳如雷,然而面对大燕如今四处的乱象,他们也实在不敢冒险了。

      可安北都护府的提议已经提出来,再要收回去,却又并非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李廷恩已经冷眼旁观许久,他要看一看,如今京中这些重臣,曾经与他联手的人,到底有多少如今已成为十足十的对头,又有多恨他这个武夫误国。不过悬而未决已经两月,再想撑,只怕连昭帝也撑不住了。

      他心底哂笑,目如冷电扫过下面的将领们,只是一声轻斥就成功的让这些人停下了话头,“住口!”

      涂天刀这些人立时束手束脚恭恭敬敬听训。

      “安北都护府大都督之位,位高权重,自有圣上乾纲独断。我等一日为大燕之将,一日便只听圣上旨意,不得有怨愤之语。”李廷恩目光一扫,看众人脸上犹带不平之色,口气和缓了些许,“你等都是随我浴血沙场的兄弟,大家且放心,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忘了大家的汗马功劳。”

      朱瑞刚等人领了训示,大伙儿又商量了几句练兵之事,这才三三两两的出了大将军府。

      出门的时候,涂天刀就和朱瑞刚闲聊,“老朱,咱是粗人,听不懂大将军那文绉绉的话,我琢磨着大将军的意思,咱们一天是大燕的官,那肯定要听皇帝老子的,可这大燕天下……”他说着就笑容诡异的嘿嘿笑。

      朱瑞刚盯了他一眼,没有跟他计较这固执不该的老朱这称呼,只是道:“涂兄慎言,这悠悠众口,咱们切不可陷大将军于不义。”

      “你咋说话跟大将军一样,照咱说,咱们到时候等着那些王爷打到京城,干脆顺势也干他娘一笔买卖。咱可见过那些王爷手底下的兵,咱们手下的一个能打他们十个。到时候咱要混个,那叫啥来着……”涂天刀凝神想了想,忽然一拍脑门,“对,就叫从龙之功,咱们也挣个从龙之功。”

      “涂兄弟,你话太多了,有些话,暂且憋在心里的好。”听完这句堪称大逆不道的话,朱瑞刚并未动怒,只是望着涂天刀意味深长的道了这么一句,随即就上了手下牵来的马上扬长而去。

      看着朱瑞刚马蹄卷起的一路烟尘,涂天刀吐了口唾沫,对边上凑过来的匡德高等人道:“有点意思了,咱们先把嘴给闭紧了,说不定还有大富贵等着咱们兄弟。”

      众人一听,各自露出一副会意的神色,眼中却有压不住的喜意迸射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没有上来,很抱歉,我这段时间是连网都不能上的。那天开车出去办电信的网络,回家的路上一时着急就出了车祸,在医院休养了很长时间回家后又一直休息,不让看电视也不让玩手机不让看电脑。因为是去办电信出事的,家里人也不太支持我写文了,不敢叫他们帮我请假,没办法通知大家,十分抱歉。今天去医院做完复检后终于医生宣布我眼睛正常没问题了。但是我现在眼睛看屏幕时间长了还是时不时有重影,只能写写停停的慢慢弄,所以我保底只能有四千字左右,剩下的我就慢慢更,慢慢补,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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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浸溶溶月   

情节也未免进展得太快了吧..................一次断更就换了时间和空间....................    发表于 2014-8-31 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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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情蕭修炼不当,损耗10点阅历点数。
第131章 兄弟(上)

      天色擦黑的时候,一列侍卫护卫着一名红衣锦缎,英气勃勃,眉宇间饱含傲气的少年骑快马进入城门,中间不曾有片刻停顿,两名老农此时正挑着肩上剩下的菜要赶着出城门。被这一行人一阻拦,其中一名老农脚下一晃,肩上挑的一担子枯黄的菜蔬就掉到了地上。

      为首的少年勒住缰绳睃了一眼,抬头看了看天时,吩咐跟着的人,“留两个人过去。”

      “是。”为首的一名侍卫抬了抬手,队伍最后的两名侍卫自发停了下来,过去到两名老农身边,下马将老农搀扶起来,给了他五两银子,“咱们四少爷赶时辰,这些银子当是四少爷买你菜的银子。”

      那名老农接过银子揣在怀里,点头哈腰的道:“多谢小将军赏赐,多谢小将军赏赐。”

      侍卫们没空理会他,看他接了银子,也不曾有什么怨言,径直翻身上马,跟上了前头已经走远的人。

      老农喜气洋洋的揣了银子在怀里,重新挑起担子又往前走了。

      此时看门的一个矮个子兵士才道:“这老家伙,原本我还以为他是要生出一场祸事来,谁想倒挣了几两。别说他这一担子烂菜,只怕就是他早上挑来卖的,统共也值不了五百文。”

      另外几个人就笑,“你是新来的,哪里晓得这其中的道理。”

      “就是,这些菜农,早就在府城里混熟了。这城里,哪些人惹得,哪些惹不得,他们清楚的很。方才进去的这少爷,乃是大将军府大将军嫡嫡亲的胞弟,为了寻几匹好马,这才跑到西北来。人是有些脾气,可对咱们下头这些人,倒也还好,每每在这城里进进出出,商户百姓有啥损伤的,都叫下头跟的人给银子。方才这老农,只怕是远远看到这小少爷回城才有意在这个时候偏偏要挑着剩下的菜出城门。”

      “就是,要换做是别家的公子少爷进城,你看他们敢不敢挑着担子凑上来,别说得几两银子,只怕命都要送半条去。”

      矮个子的士兵听得一愣一愣,半晌才道:“老天爷,这是大将军的亲弟弟,他们连这位主儿都敢坑。”

      有人就搓了搓牙花子道:“这有啥不敢的。小将军不在乎这点银子,谁吃饱撑了去告诉小将军这事儿,指不定人家还嫌你麻烦。也只有咱们这样的人,才把这五两银子看在眼里头。”

      矮个子士兵砸吧砸吧嘴,忽然两眼放光的道:“要不下回咱们也去撞一撞试试?”

      几个士兵对望几眼,忽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李廷逸自然不知道这一番谈论,他急着回城将今日自己的所得在李廷恩这个大哥面前炫耀一番。

      到了大将军府门口,李廷恩的中军营将官,也是亲卫队首领的虎狈迎了出来。

      他两手按在腰间的大刀上,看到李廷逸上来就拉了他的缰绳,在看看后面跟着的侍卫们马后拖着的一个铁箱子里面近人高一头猛兽,笑道:“这是狮虎罢,四少爷从哪里弄来的?”

      李廷逸下马过去拍了拍铁笼子,丝毫不管里面的猛兽发出的怒吼声,得意的道:“狈哥也认识这个。这是我今天赢回来的彩头。封老三那小子非要和我比赛马,我的追云胜了他三个马身,别的东西我也看不上。唯有这个,说是他才从西疆的一个部族里买回来的,花了足足一万两银子。封老三输的脸都绿了。”

      看李廷逸一脸的得意,虎狈自然不会这个时候不识趣的去泼冷水告诉李廷逸,这种西**有的狮子与老虎□所产的猛兽若无好的养育法子根本活不了多久,且一旦到了发情时更是十分难缠,很多抓到的狮虎就是在这期间死亡了的。他是从军出身,以前也在西北这一块儿呆过很长时间,再来这儿,他简直是如鱼得水。可不想就这么得罪了主子最疼爱的亲弟弟,可惜他的性子也说不出昧着良心的话,因此只是跟着李廷逸笑。

      不过李廷逸虽说身上纨绔气息重的很,脑子却实在灵活。他一眼就看出虎狈笑容有些勉强,眼珠一转当即就道:“狈哥是怕这狮虎养不活罢?”

      虎狈讪讪的抓了抓头。

      李廷逸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的道:“没事,我早就知道这事儿了。封老三不愿把这玩意儿给我,说我不会养,还说他只答应输给我一样东西,养着玩意儿的蛮子是他家新买回来的蛮奴,不会一道给我。不过我就不信,我还会缺一个蛮奴。”

      这话倒是真的。

      所谓蛮奴,都是这几年李廷恩带着手下的兵士横扫西疆从西疆的草原部族上抓回来后发卖给当地西北的人家的。西北的人用这些便宜买回来,力气又足的蛮奴们去开垦荒地种火棉,用他们去草原上放养鸡鸭,用他们去做矿工,去做作坊中的手工艺人。按照规矩,这些蛮奴一旦被人买下后,所需要发的工钱只有大燕百姓的一半,而且境况一般无人过问。

      最重要的是,蛮子们常年生活在荒凉的西疆,文明落后,靠着原始的游牧生活,年年困扰与冬季大雪冻得牛马死去的白瘟和夏日炎炎广发瘟疫的所谓黑瘟之中,常年累月的饿肚子,处境艰苦。在卖给西北这些广开矿山和畜牧草场的大户人家后,他们能吃饱肚子,李廷恩又用一定的律法约束住西北之人,保护他们的生存环境。因此反抗的蛮奴极少,反而有大批的蛮族自愿来卖身投效,成功的瓦解了许多原本年年秋冬都要跑到西北来打柴的蛮族们。

      毕竟侵犯大燕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既然都能吃饱肚子,又何必一定冒着巨大的风险?

      因此,随着西北经济的发达,也许其他人会缺蛮奴,可大将军府,作为蛮奴唯一的来源之处,是绝不会缺的。

      李廷逸在和封老三交接狮虎的时候,就叫手下的人在附近军队的驻扎的地方去了找了一圈。正好他们赛马的地方附近驻扎的军营这几日出去扫荡一圈果西部落,抓回了一大批壮劳力和会纺羊毛的妇人。听说是李廷逸要一个会养狮虎的蛮奴,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挑出了三个。

      李廷逸此时颇得意自己的先见之明,招招手让人将三个将来要负责养狮虎的蛮奴带上来,指着他们道:“正好狈哥你认认人,还得你给他们办个木牌。”

      大将军府是何等地方,自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出入,采买的下人也要仔细查明过身份来历。而让蛮奴进入大将军府,即便只是负责马厩这一类的地方,虎狈这个亲卫营首领也觉得破有些为难。

      他抓了抓下巴,最后还是道:“这事儿,只怕你还要与大将军说一说才成。”

      李廷恩的威名赫赫,别人是惧怕十分。然而对李廷逸来说,李廷恩只是一个从没对他有过一句重话的亲大哥罢了。

      他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好罢,待会儿我与大哥用饭时就告诉他。顺道还得要大哥开了库房给我几根上了年头的当归和人参才成。”他一面说一面就拍了拍身边的笼子,“这小东西说是生出来的时候在肚子里别了一别,封老三让我给它补补元气。”

      虎狈和身后跟着人看了那狮虎一眼,闻言都只能呵呵的笑。

      大将军手上有来药的渠道,从来不缺上好的药材。可拿这些名贵的药材去给一头畜生补元气,除了眼前这位四少爷,只怕天下少有人能舍得这样拿银子不当银子了。

      虽说时辰不早了,一再有侍卫催促李廷逸过去和李廷恩用饭,可李廷逸正在兴头上,他依然是看着下面的人将狮虎关到了他选好的屋子里,这才洗漱一番,到了李廷恩的院子。

      一到院门口,从安就上来苦着脸,“四少爷,大将军可等您半个时辰了。”

      李廷逸没当回事儿,“你们先给大哥上些点心用着就是了。”

      从安被这话噎的脸红脖子粗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快进来罢。”李廷恩听见外面的动静,站到门口,笑看着长得快到自己肩头的胞弟,睃了一眼从安,见他识趣的退到一边,这才抬手对李廷逸招了招,一边转身走,一面喝李廷逸说着闲话,“说是你又弄了一头猛兽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太久没写,找不到感觉了,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我明天重新理一下大纲吧。眼睛很容易疲劳,商量了一下医生,通知大家一下,以后隔日更,字数随机,但我不会坑的,一定会努力努力把它好好的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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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情蕭误食神秘果实,增加8点阅历点数。
第132章 兄弟(下)

      听李廷恩问起这件得意之事,李廷逸笑呵呵夹了一筷子蜜汁鹿肉吃着,含含糊糊道:“从封老三手头赢回来的,大哥空了待会儿也随我去瞧瞧。”说完想起先前虎狈的话,赶紧道:“大哥,我带了几个给我养东西的蛮奴回来,你叫人看过后记得让他们给份出入府中的牌子。”

      “好。”李廷恩笑了笑,给他夹了一筷子嫩嫩的紫白菜心。

      李廷逸跟李珏宁在一起呆久了,姐弟两打小都爱吃肉不爱吃蔬菜。可西北这种地方,新鲜的菜蔬当然找得到,然而种类很少。这样一筷子紫白菜心少说也得二两银子,李廷逸只是跋扈,限于李二柱夫妻的教导,却是从来都不敢浪费粮食。李廷恩给他夹了,他也只得愁眉苦脸的吃了下去。

      吃完了赶紧灌了几口肉汤,把嘴里的菜味压下去,他就道:“大哥,你还得给我点补药,我那狮虎,得好好补补元气,要不往后再和封老三他们斗兽怕是不成。”

      李廷恩端起一杯酒,笑看着他,“廷逸,你打算天天就找西北这些人玩乐下去?”

      听得说起这个,李廷逸脸垮了一半,忽然又兴奋起来,凑在李廷恩边上撒娇,“大哥,要不你带我去军营吧,让我去下头当个哨探?我不喜欢念书,我也没那天分,我就喜欢在军营里呆着。”

      这已经不是李廷逸第一次说他要去军营了。

      然而人皆有私心,李廷恩不介意弟弟没有从文的天赋,也愿意让胞弟从武。可要让胞弟去做朝不保夕的哨探,他是不会松口的。

      想到李廷逸这些日子和西北这一片的纨绔公子们个个打得火热,整日无事还要生点小非出来未尝没有一点逼迫的意思,李廷恩无奈的叹息道:“你若非要从军,待军务司成立,先在我身边当个赞画罢。”

      赞画?那不就是打仗时候跟着出点主意,像是幕僚一样?

      这有什么意思,自己想的是像那些哨探一样骑着好马,每每在最前头就能打听到蛮子们的消息,对蛮子们砍出最前头那一刀。

      李廷逸在心里撇了撇嘴,没趣的坐回去道:“我不想当赞画。”

      “那就好好跟封老三他们斗兽去。”李廷恩唇角露出一抹笑痕,没有理会李廷逸赌气的口吻。

      李廷逸又一次提出要求被拒绝,心情有点不畅快,扒了两口饭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李廷恩知道他的饭量,叫了从安来吩咐他让厨房再做几份李廷逸爱吃的菜送过去,“让灶下的人随时备着,不拘时候。”

      从安应了是,小声道:“大将军,您看四少爷这……”

      李廷恩知道他要说什么,面色不变的摇了摇头,“不是时候。”

      自己的亲弟弟,当然会为他仔细打算。然而以前自己是迫切需要帮手,可眼下,时移世易。既然这个弟弟不愿意从文,要是从武,这孩子是有几分天分的。可自己如今兵权在手,在军中威名日重,京中已经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胞弟,此时做一个飞扬跋扈的纨绔,比功成名就要安全的多,也让朝廷更放心。

      两边拉锯之时,力量正在向自己这方倾斜,还是不要再在中间加点火星,省的把绳子不经意间就给绷断了。

      李廷恩眼底露出一丝森然的寒意,端起一杯酒,淡淡道:“廷逸心里不痛快,让人把高家的事情告诉他。”

      从安背上一寒,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照了李廷恩的吩咐下去办事。

      回到院子的李廷逸心中不舒服,回屋胡乱按例写好了今日要送回去河南府的信,就叫人开了库房拿了几只上好的人参和当归出来,让厨房的人拿去炖了,亲自端去喂狮虎。

      “看你这吃的模样,就叫你大肚将军!”李廷逸见狮虎吃的狼吞虎咽,笑哈哈在铁笼子边上拍了一下,琢磨出一个名字。

      跟着李廷逸的小厮松白和松青听见将军两个字,对视一眼,都不敢先开口反对。

      松白想到先前从安把自己叫过去吩咐的话,更是觉得腿肚子打颤,末了还是硬着头皮上去喊了一声四少爷。

      李廷逸正看大肚将军吃东西,只是嗯了一声。

      松白冲松青使了个杀鸡抹脖子一样的眼色,松青挤出一个苦笑,跟着凑上来,“四少爷,小的听说了件事儿。”

      李廷逸手里拿着肉干正朝笼子里面丢,这会儿心情也好多了,漫不经心的道:“说罢。”

      松青这才硬着头皮把高家纳妾那事儿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说了,一说完就赶紧低头,根本不敢看李廷逸的脸色。

      李廷逸已是脸色涨红,此时怒火熊熊的他不仅仅是气,更有一份羞恼。

      哪怕是幼时,他也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因李廷恩的缘故,就在李家村,走出去滚在泥地里和别人一道玩,都是要被让着三分的。后来一路从县城到府城,再到这广袤的西北大地,连带整片西疆上最凶残的蛮奴,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对他不恭敬。他从未想过,出于一片好意为未来的岳家撑了撑腰,没想竟被人唬弄了!

      高家的人把自己当猴耍!

      李廷逸原本就憋在心里的火气这次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他将手中还捏着的肉块往笼子里一扔,转身大步往前走。

      “备马!”

      “叫宋威点五十个人在门口等着我!”

      “把我的穿云剑拿出来!”

      听到李廷逸一边走一边丢下的话,松白和松青两条腿拼命打哆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还是按着李廷逸的吩咐去办事。

      等到骑在马背上,一行人大张旗鼓往高家赶,松白才来得及窜到松青身边低声嘀咕两句。

      “四少爷这劲头,打两下倒是不要紧,就怕气过头,要在高家弄出人命来……”到时候这是做亲还是做仇啊。

      松青翻了个白眼,“你管是做亲还是做仇,咱们这些做下人,只管听上头主子的话就是,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

      “成成成,咱们都跟上就行。”松柏没好气的道了一句,直接就在马屁股上甩了一鞭子。

      高家早就接到消息,晓得李廷逸要过来,大开中门迎接。还把高素敏有意留在了家中。

      高素敏原本约了几个闺中的朋友去城外跑马,闻得不要她出门,当即发了一场脾气。

      高素敏是高大太太年过三十才得的孩子,自小就生的一身雪肤,模样精致,在西北这片地上格外引人喜欢。高家上上下下对高素敏都抱有十分大的念想,因而娇纵惯了。更别提高大太太这个当娘的,对这个女儿简直是要金的就不敢给玉的。看女儿发脾气,高大太太说情,“让她去罢,咱们家里有你就成,这定了亲,本不该多见面。”

      “就是,谁要见他,不过就是个靠着家里头的废物。”高素敏一脸不乐意的埋怨。

      她根本就不喜欢李廷逸,无官无职,整日只会花销家里。她是堂堂西北高家嫡出的姑娘,高家的掌上明珠。要配,跟李廷逸的大哥李廷恩倒是勉勉强强能配得上。李廷逸算什么东西,还想叫她在家里等着恭候他!

      “住口!”高作英猛然一声爆喝。

      高素敏先是唬了一跳,回过神二话不说大声抱怨,“大哥,你吓唬谁呢!”她可不是家里头那些庶女,由得大哥搓圆揉扁。

      高作英狭长的眼眸射出鹰一样锐利的光,直看的高素敏气势全消不寒而栗后方才警告道:“老老实实在家里头等着,好好与四少爷说话。若敢耍心眼让四少爷不喜欢你,这门亲事作罢,你就嫁到孟苍山去!”

      “大哥!”

      “老大!”

      高素敏先是被吓住了,继而就到高大太太身边跺脚告状,“娘,您看大哥。”

      高大太太宠爱这个女儿,更看重的却是自个儿的长子,毕竟将来她是要靠长子养老的。此时她心痛女儿,更震慑于儿子说话时的狠辣,拍了拍女儿的手,方才带着三分犹豫道:“阿英,你有话好好说就是,别吓唬你妹妹。”

      “我没有吓唬她。”高作英轻飘飘的扫了高素敏一眼,沉声道:“要是这门亲事做不成,为了高家,她只能嫁到孟苍山去。”

      孟苍山是厉戎部的属地,厉戎王族世代居住在孟苍山的王宫上。因孟苍山下有一大片肥美的牧草,能养出膘肥体健的良马,故而高家和茹毛饮血,连西北蛮部都十分敬畏的厉戎部颇有来往。可这样的来往,只是生意上的交情,我送你几个美人,给你金银珠宝,你与我上好的马匹。

      和厉戎部联姻,别说真的去做,就是想一想,只怕都要不寒而栗。

      看出长子神色认真,高大太太心扑通扑通乱跳,“阿英,你在胡说什么,咱们高家的姑娘怎能嫁到孟苍山去!”别说是自个儿心爱的阿敏了,就是家里头那群庶女,自个儿都狠不下心啊。那可是一群要吃人的蛮子中的蛮子。

      高作英唇线绷直,语气没有丝毫动摇,“西边这一片儿,除了孟苍山因地利之故还有几分握在厉戎部手上,旁的都已经被大将军府收服了。昔日赛若部何等猖狂,别说是秋冬,就是春耕时都敢叫人来打柴,如今他们在哪儿!赛若部三个最大的分支,穆尔沁,腾腾瓦,傈僳,阖族为奴,头人全被大将军杀了个干净。穆尔沁第一美人孟丹公主,此时只是红帐女。高家只是善养马,这门亲事本就是高攀。既然高攀了,高家只能抓住这福气,若阿敏嫁过去后与四少爷琴瑟和谐,对高家自然是一桩美事。若不成,那就是高家的滔天大祸。娘,我早就告诉过您,亲事既定,对阿敏要严加管教,把她性子都收回来。要还是做不到,我也只能把她嫁到孟苍山去,就当是高家出个人,替大将军笼络一番厉戎部那些人了。”

      自从见识到李廷恩行事手段与强大武力后,高作英早就熄灭了和李廷恩作对的心思。他想将高素敏嫁到厉戎部,也不是为了给高家另找靠山。厉戎部根本就不是李廷恩的对手,他怎会如此目光短浅。他只是想若高素敏这个妹妹实在调教不出来,那只能当是一份忠心一样献出去,至于能起到什么作用,他不抱希望。

      高素敏听高作英滔滔不绝说了这么一长篇话,就是再傻也知道高作英是认真的了,立时吓得面色灰白。

      她再娇纵,也知道眼下高家是自己的大哥在拿主意。而这个大哥,却对她一直淡淡。

      高大太太看见女儿害怕就心痛,撑着帮忙说情,“都定亲了,三书六聘都有,婚事哪能随意作罢,你别再吓唬你妹妹。让她在家就在家罢,今儿好好陪着四少爷说说话,往后我好好教她就是了。”

      高素敏也急忙点头,“大哥,我在家,在家,往后都不出去了。”

      高作英哼了一声,漠然道:“当初定亲,高家唯有你这一个嫡女。能嫁去大将军府,是你的福气,若再胡闹,大哥就叫九娘记名在娘名下,送去服侍四少爷。”

      庶女哪怕是记名,自然也是身份不相匹配。可高家的记名的嫡女,送去做妾侍,还是可以的。

      这个道理,不止高作英明白,高大太太与高素敏也明白。想到一桩婚史好端端的可能要被庶出的姐妹抢走,高素敏先前的不甘愿都丢到九霄云外,神色乖顺的赶紧点头示意她都记住了。

      任凭高作英千般谋划,奈何李廷逸不是高家人,他的行事向来是按照自己痛快来,哪管别人计算。

      不等到高素敏出面讨好人,李廷逸一到高家门口,翻身下马第一件事就是令人砸了高家的大门,全然不管负责在门口迎接的高管家一声声劝阻。

      “四少爷,四少爷,您这是作甚。”高管家急的一脑门细汗,不停去催边上的下人,“快进去告诉大少爷。”

      不用人去禀报,高作英也知道了。他犹豫一会儿,并没自己出去找没趣,而是吩咐人去把庶弟高作蔚叫去。

      “李四郎!”生了一双翠眼的高作蔚一出门见到李廷逸气势汹汹的模样,半点没有客气,上去就在背上给了一拳,黑着脸道:“青天白日的,你来我家砸门!”

      李廷逸斜着眼看他,“你小子舍得出来了,前几回不是叫你大哥来打发少爷我?”

      高作蔚闻言一滞,须臾苦笑道:“廷逸,你不是不晓得我家的情景。”

      李廷逸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少见的流露出讪讪的模样。

      高作蔚是高家的庶出子,生母出身微贱,乃是高家负责养马的马奴和冒沁草原上的稗贞人所出,身上有一部分西蛮血统,身形高壮,面容俊挺。因身世之故,他在高家连一般的下仆都不如。当年高家二老爷只是下去巡视马场,因打了两头鹿喝了几大碗生鹿血,这才随手抓了一个女子来下火。三个月后高作蔚的生母有了身孕,下头马场的管事不敢隐瞒,将此事报了上来,高二老爷的正室廖氏有子有女,不将这点事放在心上,却也不愿让儿女有个卑贱的庶弟,令人下去赏了一碗汤药。谁知高作蔚生母打小干惯苦活,身子强健,胎儿没打下来。廖氏是吃斋念佛的人,觉得这是上天有意放一条生路给孩子,便令人将高作蔚的生母带回来找个地方安置下,不缺吃不缺喝,至于能不能平安生下孩子,她就不管了。此后高作蔚降生,长大,廖氏一应按着份例来,不曾刻薄不曾多给。就是这样,高作蔚十五岁之前都没见过亲爹。

      高家豪富,日常开销除开份礼花银子的地方不少。高作蔚为了养活生母和胞妹,跟养马的外祖父学了一肚子马经,又花银子买通下人,时常悄悄出门去马市上晃荡,靠做中人和为冤大头相马来赚银子。

      半年前李廷逸才到没多久,跑去马市相马,看到欢喜的就一掷千金。高作蔚动了心思,毛遂自荐一番为李廷逸相到了几匹好马,李廷逸才动了心思,想把高作蔚弄到身边,叫人去查了高作蔚的底,得知是高家的人后,两人慢慢熟识,竟成了知己好友,只是那时高作蔚也不知道李廷逸的身份。直到高作蔚的胞妹高葛儿生了一场重病,高作蔚连续一个多月都没去马市,李廷逸亲自上高家来找,高家上下才得知毫不起眼的二房庶子高作蔚竟然与大将军李廷恩的胞弟李廷逸成了好友,高作蔚也才明白自己无意间结实了一个大人物。李廷逸给高葛儿安排了好大夫,送了好药材,高葛儿病情渐渐康复,高作蔚在高家亦开始冒头,母子三人日子好过了许多。

      只是自从李廷恩开始重用高家,又将高素敏定给李廷逸后,高家上下有许多人不愿意高作蔚这个卑贱的庶子再与李廷逸交好,事事都让其余的高家子弟露脸。

      高作蔚从小看人眼色长大的人,自发少了与李廷逸的来往,此时两人一说话,彼此都有些怅怅。

      李廷逸先缓过神,一抬手将高作蔚推到边上,愤愤道:“闪边去,小爷待会儿再找你计较,先等我打烂高作英的猪脑子再说。”

      高作蔚大吃一惊,“你说我大哥惹了你?”若说是高家有不知事的得罪了李廷逸他还相信,高作英那样的人怎会去惹李廷逸。

      一说这件事李廷逸就火冒三丈,“你高家将我当傻子!”他愤怒的将事情来龙去脉倒个干净,末了道:“今日让我收拾一顿高作英,把你们占的田地和人都还回去,我看在你的面上就将这件事罢了,否则……”

      他没有说否则如何,可高作蔚是听得明白的。

      如今在西北这片地上,还有李廷逸不敢做做不了的事情么?

      虽说他恨恨于近日自己所得到的待遇,可一损俱损的道理还是让他忍下心中那丝不平,告诉了李廷逸一个让他十分惊诧的真相。

      等到晚上李廷逸回去的时候,就向李廷恩提出要换一个人成亲。

      “高葛儿?”李廷恩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看向边上的从安。

      从安对高家的少爷老爷乃至管事的太太们都了如指掌,可一个毫不起眼的庶女,他是真的不清楚,只得告罪一声,出去找了盯着高家的人来问,这才恍然大悟。

      “大将军,高葛儿是高作蔚同母所出的胞妹。”

      高作蔚与李廷逸交好,李廷恩一听就知道是谁了。他笑了笑,“她身上亦有一半西蛮血脉罢。”

      “是。”从安心里直打鼓。早就知道四少爷胡闹,可胡闹到这个地步。论起来高素敏的身份都已经极不般配,还要换成有蛮子血统的高葛儿。这简直就是胡闹!

      孰料李廷恩闭目想了一会儿,忽道:“照着廷逸的意思,让人去告诉高家。”

      “大将军……”从安惊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四少爷胡闹,大将军怎能糊涂,“这,这可是蛮人所出。”

      “要的就是蛮人所出。”李廷恩唇角轻轻一拉,“高家上一辈不值一提,后辈倒是出了不少聪明人。”

      从安觑着李廷恩的脸色,不好多言,脑门发痛的出去办事。

      他才出去,又有人来回报,“大将军,明慧郡主来了。”

      李廷恩总是风平浪静的心头倏然划过一丝波痕,旋即轻声道了一个字,“请。”

      作者有话要说:手术后眼睛恢复情况还行,本来要早点回来码字,只是家里都不同意,医生也建议再休息一段时间。8月份了,好了很多,早上起来开始写,写一会儿就休息一下,一整天我也只能写这么多了。谢谢还在等我的你们,爱你们,能更都会努力的,一定不会坑。

      说一下,我现在这个情况校正什么是不现实的,所以如果有错字大家包容一下,等我情况更好的时候回头再来慢慢改,我现在能上网的时间都用来码字了,不看评,不看文,不上扣。若大家有意见也可以留言,我这个号除了更文平时都是表姐在用,她会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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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局势(上)

      站在李廷恩面前的杜玉华和在京城时明慧郡主已经截然不同。最明显的就是微黑的肌肤上不满倦意,唇色泛白,简简单单用金冠竖起的发尾上还沾染着些许风沙,配上一身银甲和腰间的长剑,全然失去了早前的贵女风范。或许唯一不变的,唯有她眼底的倔强和骄傲了。

      两人静静对视了一会儿,李廷恩先开口,“郡主请坐。”

      杜玉华目光在李廷恩脸上轻轻一转,见到那种久已熟悉的淡然神色,心底蓦然窜过一丝酸涩,镇定的坐了下去,只是道:“你还是叫我的官职罢。”

      李廷恩笑了笑,没有坚持,“好。”他停了一会儿,发现杜玉华唇上飞起的白色皮屑,让人送了酸梅汤。

      杜玉华望着散发出阵阵凉意的酸梅汤,喉咙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没有多加推辞的端起来就灌了几碗。

      等到酸梅汤见了底,发现李廷恩一口没用,她神色有些赧然,很快却恢复过来,自嘲道:“让大将军见笑。”

      “旱情严重,凤威将军与治下军民同甘共苦,乃是典范。”李廷恩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直接问,“凤威将军当不是为我府上几碗酸梅汤而来。”

      杜玉华咬了咬唇,忽的抬头对上李廷恩,“大将军,祝县十万军民已缺粮端水半月,祝县亦在西北都护府疆域之中,还请大将军为百姓计……”

      她话未说完,便见到李廷恩抬手。

      “凤威将军,本将记得,昔日朝廷将您与五千红妆军遣到西北是因朝廷征战,大燕壮丁缺乏,以练女兵补兵员匮乏之忧。为此,本将曾允诺皇上,在治下划出祝县,一应事务尽付将军之手。如今祝县之事,只怕本将不便插手。”

      杜玉华似乎早就猜到李廷恩会这么说,她苦笑一声,目光直视李廷恩问道:“若我是以杜玉华的身份求你,你肯不肯?”

      李廷恩没有说话,他眼神定定落在那张曾经娇艳如三月桃花的脸上,良久方才叹了一句,“你定要如此。”他呼吸一停,转而扬声,语气中带着几许逼问和怒气,“你该知道,为何只有你来了西北!”

      一年半前,朝廷眼看李廷恩在西北发展顺利,连战大捷,还在祝县附近发掘出两个金矿。以前在朝廷眼中,连年战争,粮税匮乏,只是倚为大燕屏障堵截西蛮的西北一带重新有了不一样的价值。可那时候西蛮蠢蠢欲动,西北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诸人都没有底气,眼睁睁看着这块肥肉不吃,任凭李廷恩坐大,谁又都不能答应。

      为此,朝廷争执良久都决议不下,最后瑞安大长公主进宫见了昭帝,面谈许久后,昭帝下了一道出人意料的圣旨。封寿章长公主之女明慧郡主为凤威将军,挑选诸公主府,郡主府上强健女兵组建红妆军派往西北协助李廷恩对付西蛮部落。

      明面上,朝廷对外的说法是因大燕这些年连年征战,天下不太平,因而折损了许多兵力,眼下兵源不足。若一味在民间征调壮丁入军营,最后难免会使民间百姓家破人亡,子息艰难。长此以往,这就是危及国本的大事。开国之时,大燕□□也曾在最初兵力不足时用过女兵,瑞安大长公主当初更凭借女兵立下赫赫军功。因而这个时候调用女兵做一次尝试,缓解兵力不足的矛盾,是合情合理的。而杜玉华出身宗室,受封郡主,这几年不复之前,一直安分守己在瑞安大长公主身边学习兵法韬略,让她来执掌红妆军,更能安抚各方,是为上佳。

      可私底下,昭帝与瑞安大长公主乃至杜玉华和李廷恩都很明白,为何不是别人,偏偏是杜玉华这位明慧郡主。

      只因当初李廷恩一路来西北时,遭遇多方截杀,数次危急关头,是杜玉华带领麾下女兵将李廷恩救出来,一路护送到了西北。

      对于已在西北立住脚跟的李廷恩来说,派遣别人来割西北的肉,朝廷或许不用多久就能受到一封奏报丧的奏报。可是杜玉华,许多人都是能安心的。

      果然杜玉华来了之后,李廷恩没有多方掣肘,甚至杜玉华点中祝县,李廷恩也如约让麾下的人马退了出去,把祝县全权交付给了杜玉华,没有再过问过只言片语。

      可杜玉华明白,情分如绳,面对李廷恩那一颗如石之心,哪怕结绳时再用心,终究会将之磨断。只是此时的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她压住心底翻滚的情绪,微微侧过身,不敢去看李廷恩的眼睛,“我是在外祖母膝下养大的,我从小就受封明慧郡主,长大后不知俗事,是瑞安大长公主教养与我。我如今,是统领五千红妆军的凤威将军。”

      李廷恩默然听完这段话,身后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是几年前那个手握那曾被自己亲手截断的金鞭与刺杀之人拼斗的女子。

      时移世易,事易时移啊。

      须臾,他双眼猛然睁开,瞳孔中散发出亮的惊人的光芒,屋中回荡起一声大喊,“来人。”

      办完事回来后就一直守在外面的从安进来,看了一眼边上的杜玉华后很恭敬的行礼,“大将军。”

      “开库房,送三千石粮食去祝县。”

      送去祝县?

      从安心头一跳,眼尾余光飞速的杜玉华脸上一转,不敢多言的应了声是,他方要退下,忽闻李廷恩又一声嘱咐。

      “凤威将军忙于军务,备车送凤威将军。”

      从安头皮发麻,却见杜玉华神色清冷的站起身,对李廷恩行礼后转身大步离开。

      扭头看了看李廷恩的脸色,从安深吸了口气,跟在杜玉华后头娶办事。

      两人走后,李廷逸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望了望杜玉华的离开的背影,再看看李廷恩端肃的神情,难得有几许犹豫,“大哥,你要是真看重郡主,就想想法子罢。”

      李廷恩一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怅然一笑,“廷逸,大哥没有办法。”

      在李廷逸眼中,自己的大哥一直是无所不能。

      可以在十岁的时候就中秀才,可以从乡间的农家人一跃而成县城中有名望的富绅之家,可以拜大儒为师,可以平步青云,哪怕是从文官转为武将,大哥也能赤手空拳在西北打下一番赫赫基业,连最凶残的蛮人都要闻风而逃,退避三舍,朝廷亦只能多加安抚。

      然而这样的大哥,生平头一次这样无奈的说他没有办法。

      李廷逸听得心酸,他并不全然是不懂世事的纨绔,闻言闷了一会儿道:“大哥,要不你先娶了郡主再给朝廷上书。”生米煮成了熟饭,出嫁就要从夫,到时候一切问题说不定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哪有如此简单。”李廷恩难得苦笑了一声。

      他与杜玉华之间,从开始便不是简单的男女之情,到了此时,她成为凤威将军,驻军在西北中间的祝县之上,更加犹如在两人中竖起了一排刀山枪林。他们中间相隔的,从来不是简单的青山江河。

      他疲惫的揉了揉鬓角,看着李廷逸担忧的模样,心中一暖,温声道:“此事大哥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话锋一转,开始细细问起了高家的事情,“大哥叫从安去高家说了高葛儿的事情,你见过高葛儿?”

      李廷逸脸上一红,咳嗽了两声讷讷道:“大哥都差人去说了。说起来我也是一时上了火,又想着阿蔚与我交好,娶他的妹妹,总比高素敏好得多。”说到高素敏三个字,他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厌弃之色。

      “原来如此。”李廷恩并没有教训李廷逸这样拿婚事当儿戏的态度,他想了想道:“廷逸,你若不喜欢高家的姑娘,大哥可以为她们另择良配,你也可以慢慢寻找心悦之人。”

      这个年代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为李廷逸定亲高家之时,李廷恩有多方考量,加之男女婚姻都是如此,没有自由恋爱的说法,李廷逸又没有反对,李廷恩就顺势定下了。然而到了如今,西北局势已然不同,高素敏既然不是良配,高葛儿未必就好,李廷逸可以合适的补偿的高家的女子也不希望委屈亲弟弟。

      若在以前,李廷恩身为男子,或许不会太在乎姻缘一事,可此时,他有些被牵动了心肠。

      李廷逸看了李廷恩一眼,嬉皮笑脸的道:“大哥无缘无故说这个作甚,娶谁不是娶,实在不成,纳妾就是。总之大哥放心,我会敬重妻子。”

      说到底,女人罢了,娶回来只要安分听话。不会管家不会交际都是小事。自家的几个姐姐,以前还不是乡下姑娘,被大哥找的嬷嬷教几年,再找几个机灵忠心的管事妈妈在边上帮扶,只消能把后院料理的清爽就成。实在不行,就当个观音像供在那儿罢,好吃好喝的。

      李廷恩横了他一眼,叹道:“你啊。”

      李廷逸依旧浑没当回事,“大哥,我说的是实话,要是咱们高攀,我害怕自个儿受气,少不得多思量思量。你都给打下这片基业了,高家只能奉承着我。高素敏是不识趣,高葛儿是被阿蔚带大的,别的不说,安分这一条总会。我自会好好待她,让她先生了嫡子,就送到大哥身边来教养。就是将来我有几个妾,家里也乱不起来。”

      李廷恩听得好笑,“你的嫡子,叫我给你教养。”

      “我又不会带孩子。”李廷逸自个儿有几斤几两重还是十分轻重的。他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大伯三叔他们,明明就是土里刨食的,偏要摆出一堆家风规矩来,实则外头人看得只是发笑。”

      一个只知一味溺爱天赐,大家都说大哥溺爱自己,可自己读书练武从来不敢懈怠,大哥不曾一日放松。哪像天赐,天冷了不念书,天热了不习武,手上擦破皮就是天大的事。还有天福,明明就是小顾氏所出的庶子,三叔偏生一应照着嫡出的架势来,弄得一家上下都不安生,两个儿子都离心,还以为公正的很。

      李廷恩摇了摇头,只看李廷逸的脸色就知道这孩子是在腹诽什么,“既已分家,你不要多管。”

      “我晓得。”要不也不会躲到西北来,天天就看大伯三叔他们穷折腾了,只会想方设法到家要好处。李廷逸心里十分不满,奈何卑不讳尊,幼不言长,他只得忍下这口气。

      不知不觉说到家中事,李廷逸忽的一拍脑门,“对了,大哥,廷文一直来信,说也要到西北来,我总说问你,老是将这事给忘了。”

      四房……

      李廷恩沉默片刻,很快道:“我会让人送信回去问问廷文,待他回话之后再说。”

      李廷逸喔了一声,没在多说,看天色差不多了,和李廷恩一起用了饭回了屋。

      过了几日,去祝县送粮的朱成刚回来先见过李廷恩。

      “大将军,祝县的确旱情严重,全县四百多口井,已经干了一大半。末将带人去看过,县中那一口甜井,眼下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有百姓守候,专有人坐在井中,一见井水,便装起来,想要打满一桶水,须的半个多时辰,城中为了打水,已有近百起械斗,死伤三百多人。就是昔年姚山上那几口苦井,这些日子也开始有百姓去打水回来吃用了。”朱成刚说起来,面上既有担忧亦有庆幸之色。

      若非大将军有先见之明,提早在治下说服百姓打了无数口井,又想方设法存水,别说灌溉庄稼,就是人的吃用,都是一个大问题。而今看着一年多钱因发现金矿而骤然繁盛起来的祝县再现惨象,朱成刚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当然他本是武将,手上人命无数,也不过是感慨一二句罢了。

      此时涂天刀等人也在,闻言啐了一口大骂道:“活该,当初朝廷说好的,那金矿说要添补咱的军饷开支。咱西北多少年没足额发过军饷了,自打大将军来了,朝廷看咱西北经营的好,连那掺沙子的粮草都不给了。每回来人就是收税,狗东西,还把祝县给挖了去。啥狗屁的红妆军,就是一群没见过血的娘们儿。弄个郡主过来,见了蛮子……”

      “好了。”李廷恩不轻不重的两字一出,涂天刀立时止住愤愤神色,换做一脸恭敬。

      朱成刚是约莫有点知道李廷恩和杜玉华之间纠葛的人,此时只能暗自为涂天刀在心里叹气。生就一个大老粗,说点别的不好,偏要说这个。

      “祝县矿民如何?”

      听得李廷恩问话,朱成刚赶紧回道:“末将遣人细细查探过,祝县原有矿民三千人,近两月已减至一千二百多人,末将回来之前,听说凤威将军贴了文书,已开始在县中广招百姓入矿中采挖金矿。”

      矿民是艰苦的工作,这几年西北不同以往,许多人不需要为果腹而忧心,只要吃得饱,很少有人会愿意去干这活。就是祝县活不下去,祝县其余的地方,并不如祝县一样难过。朝廷也知道这一点,以前都是用蛮奴。可如今,蛮奴不够,朝廷甚至等不及再候一候,开始用百姓了。

      李廷恩唇角就浮现出一丝讽刺的笑,“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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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局势(中)

      李廷文接到李廷逸的书信后,当即打发人收拾东西,去林氏那里说了一声,回了四房。

      曾氏才给李耀祖灌了药,从房中出来和娘家人说话,见儿子回来,脸上笑意立时不同之前敷衍,打发下人端了金银露上来,“快喝一杯,去去暑气。”

      李廷文先给外祖母陶氏与大舅娘莫氏请了安,才端过金银露一饮而尽,并没有告辞退下,反是顺势坐下,叫跟着的小厮把他带回来的东西拿出来。

      “大哥在江南道那头的铺子才送了今年新出的莲花锦来,还有西北那头的药田,虽说今年天气热,一些喜热的药材倒是生的好,二伯娘都叫我带了些。”

      当然也不单是这两样,其他的林林总总也是不少,一字摆出来晃花了人眼。

      别说是莫氏,就是陶氏见着用银线隐隐约约连成的莲花在日光下透出的银光,都不由得心中微动。莫氏更是一个劲儿咽口水,老天爷,连分出来的小姑子都过的这样富贵,那大将军府怕不是……早就听说李家豪富,真是见了才晓得啊。

      李廷文望着陶氏与莫氏的模样,只是发笑。

      曾氏剜了一眼儿子,笑着令人将大部分东西都收起来,又拣出一匹莲花锦和几样药材道:“爹一直喜莲,今儿正是巧了,娘拿回去与爹做两件衣裳出去会友穿罢。再有这药材,廷恩那头的药材一贯是极好的,老爷都是吃西北送来的药。娘带回去做几次药膳,,快要入秋了,也好给家里人都补一补。”

      陶氏还未开口,莫氏先就叫跟的小丫鬟把东西接了过来,一连声的奉承道谢,“哎呀,咱们家多亏小姑照应,这日子才能越过越好,都是自家人,我也不跟小姑你多客套了。你放心,大嫂指定把全家上下都照料的妥妥当当的。”

      曾氏闻言笑了笑,并没接话。

      陶氏却狠狠的瞪了大儿媳妇一眼,再看看曾氏寡淡的笑容与李廷文眼底流露的淡淡讽意,心下叹了一口气,起身推辞了两句,只道家中还有事,坐上曾氏准备的车马回去了。

      她们一走,曾氏就似笑非笑的看着儿子,“你啊,就会糊弄你大舅母,你外祖母可是精明的很,你那点心眼在她面前可不够。”

      “够不够的不要紧,只消好用就成。”李廷文掸了掸袖口,满不在乎的道:“外祖母既是个精明人,这么多回,也早该看出来咱家不乐意结这门亲事,偏回回上门还都要带着大舅母,每每先夸墨表哥一通。”说着他话音一顿,“娘,外祖家计艰难,咱们自可帮扶一二,可凤儿的亲事,万万不能答应。”

      “娘晓得。”娘家不争气,曾氏心头也不舒坦。但她不是那种为了娘家就要委屈自己儿女的人。为了儿女,她连丈夫都舍了,娘家又算什么。况娘家并不是就吃不上饭。

      “墨儿那孩子,是给你外祖父教傻了。”若侄子是个合适的,哪怕只是敦厚老实,曾氏都会愿意将女儿再嫁回娘家去过舒舒坦坦的日子,左右有李家撑腰,女儿过不了苦日子。偏生侄儿被教的迂腐又轻狂。曾家眼下全靠李家拉拔,侄儿说起李家还一股武将之家的不屑之色,这样的人,哪是良配。

      李廷文敷衍的笑了笑,“下回外祖母再来,娘就说凤儿的婚事要大哥做主罢。”

      “你大哥……”曾氏脸上有些许犹豫。她不是不信李廷恩,这些年她是亲眼看着李廷恩对下头的弟弟妹妹如何疼爱。只是连李珏宁都还没定亲事。

      “珏宁那孩子都还没定,我前头去看你二伯娘,她说起来只是一个劲儿的叹气,说许多好人家都在打听珏宁,只是你大哥每回写信回来都说要多留几年,珏宁可都及笄了。”在这一点上,曾氏真是想不明白,以李家现在的地位,嫁到哪家去都受不了委屈,何苦还这样留着。可要说李廷恩是不疼爱李珏宁,因而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曾氏是绝不会相信的。

      李廷文摆了摆手,“京中多少贵女都是十八再发嫁,咱们家立起来了,为何不能慢慢给姐妹们挑亲事,娘不用担心。大哥说过,凤儿的嫁妆他会好好置备。”

      曾氏就笑了,“我倒不担心这个。”

      母子两说了一阵话,李廷文才把他要去西北的事情告诉曾氏,“成日呆在家中不免憋闷,我也想去大哥治下瞧一瞧,若有为难的地方,可以给大哥尽一份心。”

      曾氏看着俊俏挺拔如兰芝玉树的儿子,目光颇有些复杂。这一辈子,她在娘家日子并不轻松,嫁人也未曾得到良配,可她生了一个好儿子,这么早就懂得为这个家打算,晓得不能光等别人施舍。

      她很快就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要去就去罢,你大哥在那儿,娘也不担心旁的,只怕你过去给你大哥添乱。到了那儿,自个儿要有分寸,万不可依仗身份就做出些张扬的事情出来。”

      李廷文笑问,“娘还不晓得我?”

      曾氏横他一眼,并没再说。

      西北路途遥远,虽说现在平静不少,让李廷文一个人过去,哪怕有李家的侍卫护送,仍然是叫人不放心的。因而李廷文只得在家等着朝廷押送军需去西北的时候与对方一道上路,一直到十一月才得起行。

      十一月已是深秋时节,秋老虎方过去,天气就开始冷的厉害,却也不见怎么下雨。偶得有雨,亦不过是绵绵细雨飘洒在空中,一落地,连点影子都看不见,全然没有办法滋润久已干涸的开了口的土地。

      李廷文随着兵部押送粮草的人一路去西北,沿途所见,卖儿卖女不在少数,他心有所感,常趁着驻扎休息的时候带着贴身的护卫出去转转,顺手帮忙些人。

      虽说兵部这些人走的慢,十二月中也到了同洲。同洲前面的株洲就是西北与西疆中间的州府,亦是如今朝廷重新划出建立的西北都护府境内。昭帝早在十月份就下了圣旨,重立西北都护府,封李廷恩为西北都护府大都督,管理新的西北。同洲挨着株洲,李廷文对这里自然分外有兴趣,闻之今日下了雨,负责押送粮草的马文博又令驻营时,一大早就带了几个人出门。

      看到株洲与前面州县不同的勃勃生机,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之意。逛了几圈,他带着人寻了一家生意颇好的茶楼坐下。

      “这年景,老天爷是存心不让人活啊。”

      “可别乱说,老天爷那能随便说的。再说了,王秀才,你家有啥过不下去的,你家三儿子,有两个都去了万将军帐下,你还愁啥年景,白米饭都吃的撑着了罢,瞧瞧你那肚子。”边上有人趁机酸了两句。

      王秀才本不是秀才,只是个多年不中的老童生,以前日子过得艰难,有闲人时常讽刺他读了一辈子书却连个秀才都中不了,就叫他秀才来寒碜他,以前王秀才听的人这样叫自己,难免发怒。然而自打两个儿子去了万安石帐下从军,后来又选作万安石亲卫后,王秀才家中一下子发迹起来。两个儿子每战都有军功,换了田亩,买了大屋,还添置了几个奴仆,王秀才对人们的打趣就不以为意了。王秀才以前还端着架子,不喜儿子成了武夫,但西北富庶起来,人人都以入军户为荣,尤其是经历天灾之后,王秀才也想明白了,再被人酸上这么一两句全然不当一回事儿,只是回了一句,“张老三,我家可不像你啊,好不好的家中还薄有点田产,这天干着,我哪能不急。”

      张老三家都穷的女儿都卖光了,只剩下个小儿子,吃了这一句脸上绯红,丢下几个铜板就出了门。

      看着他的背影,王秀才狠狠的啐了一口,“家里发妻骨肉都吃不上饭,还在外头来充大爷。”骂过后悠悠然喝起了青峰茶。

      遇到一个家里有人在西北从军的,李廷文给仆从使了个眼色,就和对方坐了一桌,打听起西北的事情来。

      王秀才如今对李廷恩是心悦诚服,吹捧起人一套有一套,对西北都是赞美之辞,直说的口干舌燥,末了却叹了一口气,“唉,在下是想搬到沙洲府去,奈何家里老娘不答应,丢不下亲朋啊,万一去了,倒是给孩子添麻烦,只能先在这窝着了。”

      李廷文喔了一声,正要再打听打听,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先是一愣,随即便使了个眼色给边上的护卫,示意他跟上目光看着的人。

      护卫会意而去,过得片刻,李廷文与王秀才寻了个由头告辞,照着护卫留下的记号追了上去到得一条污水横流,两边屋宅多是荒废,唯有几家棚户冒出炊烟的阴暗街道。

      先前跟着的护卫见李廷文上来,先是一抱拳,随即指着一家门板都缺了半扇的小宅子道:“三少爷,麻九进了这宅子。”

      李廷文嗯了一声,和人站在树后阴影中神色阴沉的冷笑,“进了同洲境内,马文博旧伤就开始不停复发,不是肩伤便是腿寒,一应服侍,皆是身边亲近人打点,我想安排家中大夫前去诊治,倒被人撵了出来。昨日不过一场秋雨,他便又染了风寒卧病在床,既如此,他这身边第一贴身心腹,反倒有了空闲来此闲晃。我倒不知,这样的地方未必还有什么名医?”

      一名护卫便道:“三少爷,要不咱们兄弟去探探底。”

      “不要妄动。”李廷文仔细打量了几眼四周,轻声叮嘱,“先叫人在这儿盯着。朝廷押送军粮有限期,兵部这回给的时间长,可这会儿已到同洲,离株洲只有一步之遥,他拖不了多久。”先看一看罢,不管马文博甚至朝廷打得什么主意,这批军粮总要送过去,如今自己不了解形势,胡乱作为只怕反而坏了大哥的事。

      李廷文心下如此想着,揣了满腹狐疑留下四人让他们轮流盯牢了麻九。

      原本以为少说也要三两天才能窥得一丝端倪,谁知半夜就有两名护卫匆匆赶回来。

      “三少爷,麻九见的人是蛮子。”

      “蛮子!”从睡梦中迷迷糊糊被叫醒的李廷文此时睡意早就烟消云散,霍然起身追问,“真是蛮子?”

      “不会有假。”护卫脸上带了几分恨意,“小人是从军中退下来的,两年前跟着穆将军和穆尔沁的蛮子打了一场,小人记得,穆尔沁那些蛮子,个个都喜欢在肩上刺一头青狼,说话口音也截然不同,听说这是因为穆尔沁的人天生舌头就比人长了一截的缘故。”

      “穆尔沁。”这一回李廷文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原本以为麻九联系的人会是厉戎部,偏偏是早就臣服于大哥的穆尔沁。是穆尔沁有几个人不服想要和马文博联手给大哥寻点事情,还是朝廷对大哥的不满和忌惮已越过蛮人,不惜策反早就归顺的穆尔沁作乱?

      若是前者,尚且是一件小事,若为后者,只怕事情就不好控制。可恨他眼下手中无人,就算是想叫人去报个信也怕打草惊蛇。

      正兀自烦闷,外头忽响起一声尖哨,紧闭的大门被重力破开,两名身材魁梧的壮汉从门外进来,每人手中分别拽着一个手脚俱断的李廷文派出去的护卫。

      “马文博!”李廷文顾不得心惊,看着在两人身后进来那名浓眉男子,恨得咬牙切齿。

      马文博没有理会李廷文,将身上的披风裹了裹,寻到椅子坐下,叹了口气带着惋惜的神色道:“李少爷,本将原本是想将你平平安安送到李大都督手上。好不好的,眼下他还是这大燕的军神,可惜啊……”他啧啧感慨了两声,如毒蛇的目光在李廷文的身上轻轻溜了一圈,见李廷文激灵灵打个冷颤,嘿嘿笑道:“来人,送李少爷上路。”

      “你敢!”两名护卫跃身而出,护在面色发白的李廷文面前,怒喝道:“马文博,你不过是依仗裴炎卿,威国公已被抄家,裴炎卿自身难保,你这个裴家的小舅子又能横行到几时。我家三少爷是征虏大将军,西北大都督堂弟,如今你一脚踩在西北边上,敢动我们三少爷一根头发,到了株洲,立时叫你血溅三尺,人头落地!”

      这一番话并没吓退马文博,反倒激的他神色剧变,刷的一下拔出身边随从的长刀就向李廷文头顶砍下。李廷文近些年一直在家精研兵书,武力上却并不擅长。他乍逢巨变,早就心慌意乱,此时只看到刀光凛凛,整个人全然怔住,竟怔怔站在那里。

      身边一名护卫眼疾手快,一人持刀对上马文博带来的护卫,一人护着李廷文往后疾退数步,暂时保住了李廷文性命。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外头又进来几个马文博的心腹亲卫,多得这些人尚且有顾忌,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才能让李廷文几人在方寸之地间辗转腾挪,拖延几招。可再这样下去,性命不保是迟早的事情。

      心慌意乱过去,李廷文反倒定了神,他一手持剑格开一人攻势,对着坐在边上看戏的马文博怒道:“马文博,你为何要勾结蛮人!”

      此时他早已不去质疑手下护卫的眼力,若非他得知马文博与蛮人勾结的事情,马文博何必杀他。要动手,早在从河南府启程开始就动手,绝不会冒着天大的风险要等到同洲。看马文博今日带来的几个人,就知道马文博顾忌重重。

      听得李廷文愤愤然问话,马文博嘿嘿冷笑数声,抬手止住手下攻势,不屑道:“李廷恩算什么东西,巴着石氏上去的狗,不过是有几个银子收买了群西北的老粗,就敢坐上大都督的位置。我姐夫浴血沙场数十年,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尚且只得一个小小的城池镇守,再不教训教训他,只怕这天下人都忘了,你们李家不过是寒门小户,连泥巴味都没涮干净!”他说着一声暴喝,用力一拍边上的案几,指向李廷文,“把他人头取下来,送去给李廷恩,让他知道,这大燕,不是他这泥腿子能放肆的!”

      “是。”数名亲卫骤然发力,挥舞大刀窜了上去。

      李廷文在护卫拼死保护下,一剑刺伤一名亲卫胳膊,随即退开,浑身上下都是汗珠,心跳如擂鼓不止。他也看出来了,马文博虽有顾忌,可顾忌的更多是怕人晓得他密谋与穆尔沁人勾结,并不是不敢杀他。相反,马文博今日是非要杀了自己不可。既然如此,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得有价值,绝不会给马文博再去大哥面前搬弄是非的机会!

      他伸手摸了摸怀中几颗圆乎乎用蜡汁封好的丹丸,轻轻一用力,已将外面的蜡汁捏碎。冲左右两名亲卫使了个眼色,趁人不备,他便一手捏着火折子,一手持剑分开人群,想要朝马文博奔过去。

      他怀中乃是雷震子,是李廷恩给李家重要的族人用以保命的东西,这东西制造不易,威力却巨大无比。不到最后关头,李廷文本不想用它。用了它,不在开阔的地方,不和敌人隔开距离,自己也是性命不保。可此时此刻,李廷文觉得自己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可以死,马文博也绝不能活!

      李廷恩给李廷文安排的护卫也是从军中退下的好手,马文博此时出来身负重任,带的人自然不是之前的酒囊饭袋,可就算马文博千挑万选,他身边的人哪比得过战场下人招招都是致命杀招的。对方猛攻,自己心存顾忌,唯恐弄出大动静,居然被李廷文同归于尽的打法窜到马文博面前。

      马文博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他以为李廷文只会一些花架子,哪想拼死之力竟然真能威胁到自己,他反应还算迅捷,从椅上窜起,右臂一挥,用刀背挑起椅子飞向李廷文面门,趁此机会,一刀刺向李廷文心口,恨恨道:“老子送你一程。”

      “三少爷……”

      伴随两名护卫一声爆喝,屋中忽响起两声炸雷般的响声,伴随着破开的窗棂上飞出无数木屑,马文博胸口爆出一个血洞,举在半空的右臂无力的动了两下,人往前窜了一下,睁着眼倒在了地上,唇角还不断流出汩汩血泡。

      马文博六名亲卫还未从陡然剧变中回过神,又是数声炸响,几人身上分别开出一朵朵红花,有四人当即步了马文博后尘死不瞑目。有两人未伤及要害,犹自挣扎了几下,却被李廷文的护卫趁势斩落了人头。

      从逆势一下获胜,李廷文还有些不敢置信,扶着椅子连喘了几口粗气,醒过神才发现自己仍然捏着雷震子,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取了烛油重又封起来。

      只是看过马文博等人的伤势之后,他轻松的心情又恢复凝重,他目光示意两位护卫将受伤颇重的两人扶到里头,自己去看了窗棂,再望向外头一片黑暗时,心中已然沉静下来,“外头可是**郡主。”

      黑暗中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没有人回答。

      李廷文拧了拧眉,将剑放了下去,大声道:“请郡主出来一见。鸣镝枪乃我李家所有,除了郡主,在下实想不到还有谁能被大哥赠送此物。”

      李廷文话中之意,原本是想叫杜玉华不要再躲藏,他已经知道帮忙的人是谁了,哪怕是顾忌那点子恩怨纠葛,在他这个知道点端倪的堂弟面前并不需要太避讳。可他再想不到,这样一番话引出来的,竟是一个叫他全然意想不到的人。

      黑暗中女子身影袅袅婷婷,缓缓行来时带着一股浅浅的檀香气息,借着屋中微弱的一点烛光,李廷文能看到女子一身黑衣几近与夜色融为一体,看不清的面容上唯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清的透底。

      及至人至身前,李廷文才记起这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不由失声。

      女子却冲着他浅淡一笑,问了一句,“你大哥,把鸣镝送与了明慧郡主?”

      李廷文讷讷一笑,心下发苦,只觉得鬓角突突生痛。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你们猜猜这是谁?另外,昨天忘说了,祝大家七夕快乐,大家都要萌萌哒恋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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